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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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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16 pm

高唐云散

  六十一年五月,康熙巡幸塞外,第一批随行的阿哥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三阿哥,康熙特意诏令弘历弘昼和几位皇孙随行,一干孩子跟着康熙圣驾住进了避暑山庄。
  
  这日接见了几位蒙古王公,康熙就招孙子们来在屋里给他们出题目,考较学问。一会儿孩子们来了,康熙环视一圈唯独缺了弘昼,皱眉问道:“又出去玩了?”

  “回皇玛法,午膳过后就没见着弘昼。”弘历回了话,又自告奋勇要去找。
 
  弘暾有意无意瞄了弘历一眼才开口:“回皇玛法,弘昼出门时孙儿正碰上他,还让孙儿告诉弘历一声,他到四叔那儿去了,孙儿不小心把这茬儿忘了。皇玛法放心,孙儿瞧见有太监跟着他呢。”这话是真是假且不论,既然是找胤禛去,总不会为了淘气。我哭笑不得的看弘历,这么一点儿年纪已经知道争宠踩人了,我的弘昼怎么跟他争?

  康熙也没有深究弘昼的去向,转头低声交代魏珠:“你让人去找找看,真在老四那儿自然好。围场野兽多,人是要紧的。”

  不一会儿又吩咐我:“取几样点心来。”我垂头应是,出门时恍惚了一下,脚下一歪一阵剧痛,原来扭到了脚踝。我噙着泪只说没事儿,康熙面有不愉:“下去吧,这一瘸一拐成什么样子。”我谢了恩出来。说实话,伤得没那么重,那些痛苦表情倒有六成是装出来的,我只是突然不想在跟前曲意承欢罢了。

  回了屋,随行太医也来了。本不甚重,推拿几下上上药油,痛意也就舒缓了许多,只还略有些跛。

  “许大人果然是大国手,着手成春,只是奴婢这一步一拐的,再在圣上面前走动是不是难看了点儿?”我猛力拍他马屁,看能不能把病假拖长一点儿。老头儿精明的很,捋着几根半灰半黑的山羊胡点头:“现下不过暂时抒解,筋骨损伤宜静养,最忌行走奔跑过多,多歇些日子也好。”
  
  正说得热闹,有个侍卫着急忙慌的闯进院子来,一面淌着热汗猛喘粗气一面大喊:“大人,大人救命啊。”太医忙迎出去:“放肆,这地儿也是你个男子随便进来的?快快出去。”
  
  “大人恕罪,那马……那马不知怎的惊了,一蹄子踏在我哥胸口上,他……哎呀,求您快去看看吧。”我在门边悄悄探头,那个侍卫的样子我认识,还挺熟,康熙派来监视我的就是他和他哥哥。
  
  太医慢悠悠收拾好一应药具正要跨出门去,猛然拍额高叫:“老朽真胡涂了,应供八爷和十三爷的香薷丸还没送去呢。”

  “大人,这眼巴巴等您救命呢。要不您先去,回头奴才去送去您看成不成……”那侍卫死死拽住太医的袍袖,堂堂七尺男儿,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有点不忍。

  “人命关天的,大人您跟他去便是,八爷十三爷那我送去便是。”到底是一条人命,我扭得不重,换了平底绣鞋还可以勉强走几步,反正也是举手之劳。

  那侍卫眼里全是感激,轻轻点一下头算是致谢。太医叫随从太监打开药箱,交给我两只尺许长小盒:“用法用量都写好了摺在里头,就劳烦姑娘辛苦一趟吧。”便随那侍卫急匆匆出了门,我点名要那随从太监留下:“十三阿哥行处太远,我脚有伤走不了远道,你送去好了。”
  
  正说着听见太医苍老的喊声:“你不急着救命了?鬼鬼祟祟的听什么?”院墙外脚步声这才一溜烟远去。

  我骇笑,这种时候他也不忘监视的本行,当真尽忠职守得很,幸好我不打算去十三那儿,白给他添疑忌。

  胤禩那里更简单,在半路上我随便找个人让他送过去,大家没麻烦。我开始慢慢往回走,穿过一个角门,按理该看见我下处的院墙了,进去了才发现走错了路,陌生的回廊,繁茂的林荫,枝间红花灿烂。

  正在墙根阴影处细细回想,我怎么到了这里,是哪里拐错了弯,就听见一道尖声尖气半男不女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是何玉柱,我见过的太监虽多,像他的声音这么有特点的却少。
  
  “爷,银子那边说收到了,吩咐奴才给您带好,还说您跟着皇上在外面呢,不便打发人问安来,让爷别挑他的礼。”

  我一向有点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倒霉运气,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何况我还不小心走动了。

  胤禟在笑,声气极畅快:“这个十四,还弄这套虚招子。你十四爷还说什么?”何玉柱谄媚地陪着笑了两声,过后声音压低“十四爷还说了件极要紧的事,说年羹尧大人那儿,恐怕还得下点儿力气,这阵子十四爷很给年大人委任了几宗事儿,年大人一律不哼不哈不冷不热的,面儿上虽没明着驳十四爷,可真章办起来处处掣肘。十四爷恼得了不得,说可见他跟爷们还不是一条心。”
  
  胤禟冷哼道:“那个老油子,最是心黑手毒油盐不进的,收银子时不见手软,办差时不见出力,半分准主意也不肯漏。终归是条喂不熟的狼崽子,不过拿银子先堵上他嘴罢了。”又狠狠道:“总有一天教他尝尝爷的手段。”

  何玉柱也上赶着捧胤禟的场:“可不是,倒要他见了爷的厉害,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
  
  胤禟打断他的话:“那些人不日就要押赴京城,得快些叫他们闭嘴方能了事。”我听得心惊胆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说的是这些日子福州官兵为了和上司讨要饷银造反的事。
  
  “爷您说怎么办?”何玉柱低声讨主子的主意。

  “也不急于一时,你先下去吧,等明儿回京找鄂大人帮把手把事了解就行。”何玉柱嗻了一声,停了一停胤禟又开口: “事儿办完了,没什么差池,你就顺道再去一趟甘州,把我的刚才的话告诉十四爷。记得跟十四爷说,他只管安心,京中之事自有人照应。”

  他们说得热闹,我头皮一阵阵发炸,一直不停往后躲闪,在廊后的假山和树丛中穿行,只为寻个藏身之处。真是活见鬼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就这样大模大样毫不避讳的干这个,还被我听见了。

  忽然喀喇一声脆响,我大惊失色忙看身侧脚下,什么也没有,回头瞥见身后几步处有个身影,竟然是弘昼。他红着眼睛盯着我,犹自扒在树杈上,脚下有断裂的枝桠。这模样,必定是看见我一时忘形才弄出响动。

  “谁?谁在那?”

  当机立断,食指贴在唇上示意弘昼不要出声,挥手示意让他躲回去。我整整衣衫,深吸口气分开树阴往他们说话的地方走去。不出去也不行了,当真找起来我们母子一个都跑不掉。
  
  胤禟看见是我惊了一下,眼稍微挑半笑不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莫非想明白了,来找我了?”

  “回九爷,奴婢是给八爷送药,偶然路经此地。”

  “哦?送的药呢?”他负手向天,拿眼畔余光扫视我。

  “九爷好没分晓,药既然没了,自然送到八爷处了,要是不信,您使人去八爷那里一问便知。”我身子挺得笔直没有惧色。

  何玉柱不大敢正眼瞧我,偷偷瞄我几眼再看看胤禟,最后脖子一缩严严实实躲在胤禟身后。胤禟头也不回的吩咐何玉柱:“不必等明日,你即刻出发吧。”何玉柱赶忙应了,垂头退走。
  
  胤禟环视四周,忽然开口“怎么就你一个?”很好,是人都知道我身后有两条如影随形的尾巴。
  
  “他们奉皇上口谕办差去了,一会儿要见我不回去就得来找。”我说个小谎给自己壮胆。
  
  “果然进益了,学会打诳语了。有什么杀贼王擒反叛的差事,还非得差俩人一道儿去?”他轻轻鼓掌,扬起脸庞,眼底光彩变幻不定。

  “九爷既然冰雪聪明,就给奴婢点儿面子,别拆穿奴婢的小把戏吧。”我无奈,嘿嘿干笑。
  
  “你若不费心编瞎话,我只当你走错了路。现在可不能了。”他唇角斜勾起笑意,闲闲几步行至我身边,拉起我的手意欲前行:“既然听见些不该听的,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九爷又拿奴婢开心不是。法不传六耳。奴婢并不记得您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自然也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他劲道不小,象征性挣扎几下只好跟着他走。我怕挣扎拉扯得狠了,不远处的弘昼以为我受欺负,沉不住气跳出来就糟糕了。

  “胆子倒不小,不怕我杀了你?”他头也不回拖着我径直往里走。

  “奴婢的性命是皇上的。皇上让您杀,奴婢自然没二话。”弘昼应该正往外溜吧?我心里盘算着,嘴上一刻不闲着,拼命转移他注意力。

  他头也不回拖着我径直往里走“光天化日的,您放尊重些,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他只淡笑不语。

  未几他将我拽进卧房,精洁无比,随处可见兽炉银笙,锦屏绣帏,专爱富丽的脾性子依然没变。
  
  “九爷您要干什么?”我有点儿发慌,抬脚就想往外跑,他轻轻一搡我就踉跄了几步,撞翻了背后的花梨交椅,太阳穴正正磕上扶手,跌得七荤八素眼前昏黑,脚踝伤处也是火烧火燎的剧痛。
  
  “干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他俯身将我抱起小心的放进椅中,背后还细心地垫上迎枕。

  反正跑不了了,我也不再挣扎。“那敢情好,奴婢能求您一件事么,别勒死就行,那样死法太难看。奴婢给您出个主意,不如打昏了扔河里去,就算查起来,不过以为奴婢失足落水,您也省却诸多麻烦。”心里越来越慌却停不下嘴,我还在说笑,这多像个笑话啊,怎么会是真的怎么会在眼前?
  
  “住嘴。”他低身看进我眼里,嘴角弯弯,笑意温柔无比。我心底寒意却如同涟漪逐渐扩大,真的闭了嘴静静看他随手取过几上小匕,割下两截白绫幔子仔细将我的双手反捆。
  
  “放心吧,都听你的,你一向主意最多。”他动作轻柔妥帖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手上的绫子却越收越紧,一丝缝隙也无,双腕肿痛至麻木。半晌,冰凉的手指缓缓抚上手臂内侧,炽热呼吸掠过颊侧,激灵灵打个寒战,也只有死忍着。

  “九爷真的想要我的命?”我不得不提醒他一下,平白无故的少个大活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奴婢确实什么都没听见,九爷您又是何苦。”

  “不然你想如何?放了你?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种时候我不会赌,特别还是你。”他微笑起来手扶椅背俯身与我平视,凤眼微眯一如当年,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看在眼里分外冷酷。
  
  一呼一吸间阵阵浓郁的龙脑气息扑面而来,他自来有偏头疼的毛病,不爱吃药,就只能随身带上龙脑香袋。那次疼得狠了,边嚷嚷味道太冲要我快出去,边闭了眼睛死命把我越抱越紧,小孩儿一样。还记得那天的太阳真好,他抖动长睫上流转的淡金光晕。是不是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容易破碎。
  
  “你最近又头疼得厉害了?”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

  捏住黑色罗巾的手猛地一颤,湿润的眼神透过睫毛看住我,仿如暴雨过后的湖面,冰冷的唇轻轻滑过我颊侧停在耳畔:“你听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说下去。

  他烟水色瞳仁里,我看见自己的笑颜,妩媚如花:“胤禟,让我好好看看你吧,没准这辈子就这么一次了。”依然绮丽如桃花的眉眼,诱惑万千,然而年华已逝,我们仍然没有学会和彼此相处。我们是彼此心中最深的伤口,如果永不能痊愈,至少可以选择忘记。

  血色陡然褪尽,眼瞳幽黯沉入深深的悲凉之中: “那你可要仔细看,记住我的样子,下辈子别忘了找我报仇,我总等着你。”

  那根黑巾覆上我的眼睛时,我对他说:“你放心,我永远不来找你了,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会来了。”

  “来人,带她走。”他的声音抖得厉害,隐约有哽咽,我被蒙着眼押出门去。他流泪了,不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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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23 pm

碧甃千寻

  车厢外传来纷纷杂声,似是倦鸟归林,哑哑鸣叫尖利刺耳,泼剌剌拍翅声都透着莫名的凄惶。暗自疑惑起来:这条死亡之路未免太长,随便找个僻静处刨坑埋了不就行了,哪用这么山长水远的跋涉?

  “你们要带我去哪?”前方沉默。我提高声音: “到底还有多远?”依然是石入深潭般的沉默。眼前黑暗加上死一般的寂静,越沉默越郁闷,越郁闷越想骂人:

  “死也让人死痛快了行不行,你聋还是哑,好歹放个屁啊。”

  “臭□,你他妈闭嘴,再叽歪老子立马割了你舌头剁了你喂狼,◎◎##××※※~~……”
  
  呃,真没涵养,我不过说他一句,倒象踩了他尾巴,开头还有几句人话,之后简直就是喷粪,那些脏话别致新颖得都不忍聆听。不自主咽口唾沫,我忍,闭上嘴再也不开口,就当听叫驴吆呼了。和粗人动粗不是蠢,是非常蠢。

  外头车辕子上那个许是听得不耐烦,喝了一声:“你和她废什么话,出来换把手。”
  
  车里这位气狠狠掀了车帘子出去,在外面仍旧骂骂咧咧:“操,这他妈什么鸟差事。还得受个娘们儿的闲气。”

  另一个嘿嘿的笑:“这大冷天儿的,哪来这股子邪火,骂归骂,别胡来就成。爷就让带回去,可没吩咐别的。他脾气你也知道,怒起来碎切了你。”

  “什么金子打的阿物儿,不就一个娘们儿,宰了不就完了,爷什么时候这么磨叽了…………”嘟哝声渐行渐轻。

  耳朵几乎贴在车壁上,呼吸一寸寸撞击胸腔引发钝痛,脑中一片茫然。原来他终究下不了手? 
  
  胤禟,这一生就快要结束,你仍然缄口不言不肯对我说,哪怕一句也好。
  
  不是,不是这样。他说了,他其实说过,我却不肯信不敢信。这个男人的心深深包藏在那些记忆深处的零星残片里,然而那时,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种心情的真相,更何况我。
  
  前世的拥抱今生的牵手,谁可知那些只为分离。分离才能学会爱恨,才会觅得属于自己的生命轨迹。如果早知是这般结局,胤禟,我们何必相遇,宁可你如路人般漠视我的死亡。你应当是永远高傲任性的,不动情,便不会承受伤心的苦。不能怨恨命运不眷顾我们,是你我挟着骄傲和泪水错过了彼此。然而,然而再给我们机会又能怎样?你依然一如既往真真假假地算计我、威胁我,我则郑重宣告: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忽然一声尖锐的马嘶,咚咚数十声劲风深深扎进车厢。外厢慌乱的呼喝:“什么人?”接着一个剧烈的颠簸,头重重磕在车厢上,马上又倒向另一边。那匹马狂奔乱跳不止,我就这么在马车里撞来颠去,车里车外连续闷哼惨叫。分不清那个声音是我发出的。

  猛地车身一侧,我砰地摔出车外,没有如预料中重重撞上地面,却落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身上,胡乱靠头和反捆在背后的手探索了几下,是人,只是动也不动,一声也不作,某种温热的液体沾上我的脸,黏糊糊的。

  转侧间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我忽然明白那湿淋淋的东西是什么,一时间恐惧充斥全身,我放声尖叫起来。

  有人跪在我身边抱住我“别怕,我在这里。”是胤禛,他的声音像天际流转的微尘,模糊飘渺不定。

  远离了尸体却不能远离恐惧,被他紧紧拥在臂弯中我依然抖个不停。他轻扶我头,轻柔地帮我擦拭脸上的血迹,怎么擦得掉,那鲜腥灼烫的感触烙在肌肤上挥之不去,四面八方的血腥味早已潜入我的呼吸中,激起不可抑制的呕吐冲动。

  “爷,这个留不留?”

  他轻咳了一声,舒臂把我抱走前行。身后哧哧几声,是利器砍在骨头肌肉上的闷响,而后周围不再有任何声音,陷入一片可怖的死寂。

  马车隆隆的奔驰,他一点点解开捆住我手腕的布幔,双手一得自由便急急去解蒙眼的黑巾,却被他牢牢按住:“不要解,就这样,不要看那些。”

  我住了手,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是不是只要不看,不听,不想,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中气十足和我对骂的那个人方才还是活着的,想必也有家人,现在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差事,就成了一堆没了呼吸的死肉。

  他掌心里我的手冷得不象话,他隔着黑巾轻吻我眼睑,边替我揉着手指边关切地问我:“怎么冷成这样?”

  “你听我说,他真不是要杀我。他们说最多也就是…………就是关起来。”我差点儿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嘶哑战抖得不成样子。

  他冷笑一声:“关起来?关起来以后呢?”又一次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难道对他说:胤禟不舍得杀我不会拿我怎么样?

  倚在他胸前慢慢开口“胤禛,我不想回去。”就让胤禟以为我死了也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他,既然无法给他任何他想要的。今生那些无法宣诸于口的情意,既无力偿还,便只能永诀。
  
  良久的沉默,在沉默中一颗心渐渐下沉至冰冷海底。半晌他才开口:“末儿…………“
  
  不要说,千万不要说。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答应,这是他的作风。我慢慢坐直身子推开他,慢慢微笑:“行了,不用说了,我明白了。”从三年前分离那一刻以来的种种伤痛悲哀一似巨浪漫天卷地袭来,直至没顶。他当年冷笑着,忍心弃我于不顾时那种浑身冰凉的凄怆感又回来了,是不是那些曾经的笑语,曾经的温暖,都不过是一场冰上焰火,绚烂后堕入亘古寒潭。

  “你明白什么?现在只有皇上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去处。”他急切地扭住我肩膊,絮絮解释着。我继续保持微笑,不必解释,我是真的明白。我突然失踪了,康熙一定会查找,就算康熙不查,还有他那帮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时刻等待这么一个下手的契机。已到短兵相接的最后关头,我和天申,都可能被视作他的弱点。只怕现在除了他自己,他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脸埋进他怀抱里,无力的轻叹,即使只有眼下片刻也好,我累了,太累了。他只沉默不语,把我抱的更紧,间或清凉的呼吸吹在脸上,有沉沉睡意萦绕。

   ***********************************************

  上过药换了衣裳梳洗完推开门扇,只见他立在廊下一如多年前,月下微风拂过衣角,长身玉立的影子有几分萧疏。多久没和他同看这冰轮月华?记忆都在不知不觉间泛了黄,辨不清真伪。
  
  听见声响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是清淡的暖意,正要伸臂揽我入怀,我轻轻侧身躲开。他怔了一怔:“末儿,你………………。”

  我低眉垂首向他郑重行了一礼:“云惠回去了,四爷保重。”

  既然归去,那就勉力试着放下吧,干干净净的走。我只做我的云惠就好。 
  
  一进下处的院子就听见蕊心提足了声音和人拌嘴:“呸,好意思找我要人,白眉赤眼的,算什么意思。我还问你们呢,好好一个大活人,你们给藏哪去了?”

  “你………你少横眉竖眼的跟我装,人就是在这儿没的,不问你问谁。咱们面圣去,看你招不招。“是那个负责监视我的侍卫,梗着脖子额绽青筋。看来是急了眼,他哥眼看只剩半条命,再没了我他也难逃处治。

  “人不见了问我要?你是干什么吃的?面圣就面圣,见着皇上看谁遭殃。”蕊心声气越高绝不示弱。

  “你们吵什么呢?”我笑着开口打断他们的争执。

  蕊心一见我便大大松了口气,奔过来拉着我的手急忙问:“姐姐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了。”说着又狠狠拿眼剜那个侍卫:“就有些人啊,光吃饭不干活,就会红口白牙给人泼脏水。”
  
  我悄拽蕊心的衣角,示意她不可再说。都在紫禁城里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何苦白得罪人,何况今天他也不容易。他见我回来,面上神色也是一松,反而呐呐的说不出话,挨了蕊心一顿抢白也只是迸了个“你”字就闭了嘴。

  “你哥哥没事了?”我试探了一句。

  “嗯,死不了了,就是得休养一阵子。”提到这个,他脸上现出感激的神色,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既然命保住了,你安心当差就好。我下午在园子里走了走,竟走迷了,摸了大半天才找到路回来。”我微微一笑盯着他。明知这套说辞破绽百出,没关系,一切端看他想不想捅破。他哥倒是没事了,不知他自个儿是想生还是想死。

  “那姑娘…………好好歇着吧,奴才告退。”他脸色瞬息万变,咬了咬牙转了身,临走仍不放心,又停步看蕊心。

  蕊心不搭理他只叽叽喳喳的跟我说:“姐姐放心,今儿皇上没召你。你又跑哪看景致去了,我出去找了你一大圈,楞是没一个人看见你。”

  “是啊,今儿真是奇了。偌大一个行在,大半天也碰不上一个喘气儿的。”我和蕊心挽着胳膊边聊边进屋去。进了屋,蕊心赶紧把门一关,窗户推了道缝儿往院子里偷看,边看边乐:“可算是走了。” 

  “你也别和他吵吵,怎么着他也是给皇上当差的,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我无力的瘫在床上,脚踝早就痛至麻木,一身的冷汗。

  蕊心老大不服气:“我们也是侍侯皇上的,怎么不见他看皇上的佛面。”放了窗子三步两步赶过来:“是不是疼得狠?要不再找太医来瞧瞧?”

  “不用………”我一张嘴就被强自压抑的心酸攫住,眼泪噎住喉咙没法再说下去,拿帕子捂了嘴不住抽气,嚎啕大哭只不敢放声儿,越哭越痛,越哭越无望,绢子都湿透了也没有止住的趋势。蕊心惊惶不安拍着我的背:“姐姐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刚才回来的途中我们始终沉默相对,到了不得不分别时,他握紧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不管怎么样,你记住你终究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随即上马疾驰,不顾而去。
  
  王八蛋,以为这样丢下一句话就没事了?长相思,长相守,我们还配么,我们还有任性的权利么,我的身后是他和弘昼,他的身后是整个雍亲王府。

  可我们是不能随随便便说这么任性的话的,我的身后有他和弘昼,他的身后有整个雍亲王府。
  
  为什么这世上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

   *****************************************

  一大早蕊心从前头回来叫我:“姐姐,圣上传药了,魏公公叫您去呢。”且忙着拉我走一圈给她看:“真好了?要没好再歇两天也不妨事的。”

  “好了,不好我可不敢去伺候,君前失仪没准要杀头的。”我拍拍她的手。端着药出去了。
  
  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端了盘子进去,没有看任何人。随行的皇子都在,一地朝臣们头矗得葱笔似的。我当了他们的面试过了药,才奉给康熙。康熙慢慢喝了药,随手把碗一撂,魏珠接过便退了出去。
  
  “议政大臣的折子,朕准了。这次是福州,下次是哪?朕看给了这些人胆子,就是乾清宫他们也敢围。”声音冷冷的,挨个打量着面前跪的儿子和大臣们。

  是福州的事闹了出来,当官的扣了粮饷,当兵的就闹起来。这下好,***的跑不了,闹事的以谋反论处。谁也没讨到好处。

  “皇上息怒,是臣等无能。”异口同声地吐官话。

  康熙冷笑:“你们要是真无能倒好了。”话头突然刹住,一挥手:“朕累了,都退下吧。”
  
  人都退净了,康熙摔了折子,皱着眉闭目靠在一边,我在考虑要不要过去收拾,犹豫了半天还是算了,正值他盛怒,我撞上去完全是找死,只是默默站在一边。

  好半晌,他闭着眼忽然叹气:“人怎么可能不老?”口气松动,我才敢上去捡洒了一地的折子。
  
  他忽然睁开眼直视我,目光中威严仍在,只是少了犀利:“难道朕真的认错人了?”
  
  “奴婢以为,皇上怎么想舒服些就怎么想好了,无所谓真假对错。”他哼一声对我的话未置可否。只是留下我直到晚膳时分,我试过了御膳,才被放出来。

  回屋屁股没坐热,魏珠便上了门。我客客气气的请他坐,他老实不客气的拣主位翘腿坐了。不过说些圣体康健千秋万代的废话。我和蕊心也进赶着点头应和他。

  我猜他必定不是来颂扬康熙的文治武功的,便支蕊心出去:“平日里没机会孝敬您什么,既然您来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让蕊心给您泡壶好茶。”

  蕊心也早觉得他有话,听了我的话忙起身出去了。趁蕊心一走,他阴阳怪气的嗽一声开口提点我:“说这个事给你知道,模糊听着皇上已经撤了那些个闲人了,过几天咱们就要跟着圣驾行围去,到时你可要加倍小心谨慎的伺候不得有半点疏漏。”停下话头,滴流着一双眼在我身上转了一圈。
  
  “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也好叫奴婢知道些好歹。”

  他倒笑开了一脸的褶子全是虚情儿:“围场地方大,这要是走丢了怕是回来就难了。”私底下胤禟都让儿子管魏珠叫伯父,他知道我被带出行宫这件事也就不足为奇。

  “是,奴婢记下了。”我微笑答应下。没人监视了,我的安全反而堪忧了。
  
  他话也说完了便不再多做逗留:“罢了,喝你们一碗茶真是难,这半晌也不见影子。”
  
  “您不多坐会儿?”我嘴里客套着,却早以把门替他大敞开。他狠狠的斜我一眼不得不走。
  
  回头看那把他坐过的椅子,心里一阵反感,在院子里吊桶水上来,把椅子拖到院子中央狠狠的刷。蕊心端着茶回来,见我掳袖结衣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惊的不行:“姐姐要干什么?”
  
  我却笑了:“没什么大事,就是去去晦气,洗洗脏东西。”

  她也偷偷的笑了进屋放了东西,去开院门向外探头瞧了半天,把门闩好了,返回身来放心的长出一口气:“反正走了,您就闹吧。”

  闹吧,在这个小院子里闹一闹,出去才好继续低头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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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27 pm

菁莪杨舟

  到了围场上没几天,康熙准备亲自带领那些孩子去打猎,孩子们准备妥当来请了安,康熙挨个打量一番,笑容里是真切的宠爱。拍拍弘昼的头微笑道:“数你闹的最凶,天天儿要上围场打猎来,今儿可不能光耍嘴皮子了。”

  弘昼也笑:“孙儿一定不负皇玛法厚望。”康熙又和弘他们说了几句话,准备出发。弘历虽不太出声,可是总是紧随康熙身边。

  我站在帐口一侧,偷偷看着我儿子,弘昼的马走在最后,回头来向着大帐的方向裂嘴笑了,那可爱漂亮的眉眼比阳光还温暖。蓦然愣住,下意识对他轻轻一笑。

  他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主角,等他再长大些,会把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们迷的晕头转向的。我真希望我能够等到这美好一天的来临。

  这几天都是康熙和孙子们去射猎,除了十阿哥带领正黄旗有护驾之责,阿哥们几乎都留在营地里没出去。我只在大帐里等着康熙回来,有了他的吩咐我才离开。

  今天也不过就出去了半上午的功夫,康熙就急匆匆的回来了,只因十四阿哥的请安折子到了。一进大帐瞧见我在,便开恩让我走。这种时候我还真没指望他开这个恩“奴婢伺候了晚膳再走吧。”
  
  知道天色黑了,我才出来。回自己的住处还有一段路,虽说火光通明,可心里还是有轻微的忐忑不由的紧走几步。他的声音还是在身后响起:“等一下。”

  他就站在暗影里,抱着手臂靠在一边,躲也躲不过,我有不能日夜守着康熙。回身来对他轻施以理:“九爷金安。奴婢谢过九爷的大恩。”

  “我可没什么恩给你。”他仍站在暗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话说的还是这么阴凉没什么温度。对他的态度我已经少了几分恐惧,他又不是会要我的命。

  “奴婢……”我要开口告辞。他却又叫住我,似乎是在笑:“本想早点而告诉你,可你愣是现在才出来,这可怨不得我了。”

  心里打了个突,听口气真不是什么好事。转念思量安慰自己,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要告诉我:“是皇上要奴婢伺候了晚膳。不知耽误了什么大事,还请九爷告知。”

  “皇上留你?是你要留下吧。”他冷冷的哼笑,有了魏珠他对这些事倒是知道的真清。
  
  “九爷有事就请讲吧。”

  “不用着急,现在再知道只怕也晚了。”他依旧是不紧不慢。夜里本来就冷,他又装神弄鬼的站在那里说些不清不楚的闲话,我渐渐有些失耐性“既然晚了,奴婢也不必知道了。奴婢先……”
  
  我身子还没转过来,只听他在身后开了腔:“弘昼到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一句话就像给我使算得了定身咒,什么脾气厉害我全忘了。半步我也再挪不动了。
  
  手心额头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背对着他不肯让他看见我现在这副脸白唇青的模样。“你不是要走?”

  我无法回答,只能僵立着。在他平淡无波的叙述中,我的心几乎被撕开。在他的话里我软倒在地,再也无力站起来的时候。他说康熙回来以后,那些孩子自己玩去了。弘昼非要去有猛兽出没的山坳里看热闹。

  他此时才肯走出来,站在我面前,微微低下头俯视着我,不无遗憾的说:“担心吗?你要是出来早些,我告诉了你找人去拦还来的急。”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拦着他?”我紧抓住他衣袍的下摆,几乎要发疯。
  
  他慢慢的蹲下,神情愉悦:“是他自己非要去的。我为什么要拦着他。”他伸手紧紧捏住我的下颔,他凑近我耳边低声道:“更何况,我的儿子死了,凭什么他的儿子可以活着。”
  
  他的话如同冰锥刺穿我的肺腑。我几乎要痛哭出声,痛楚却让我看清面前这个男人,他在注视着我,眼神专著嘴角微翘。他在等我崩溃,等我哭。等我发疯给他看。他巴巴在这里等我一下午就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九爷的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奴婢要回去了。”我紧紧的咬牙,把眼泪逼回去。
  
  “嗯哼”一声尖细的咳嗽,魏珠不知何时已站在我们身后,略一躬身:“九爷,这个丫头眼皮子又浅,手脚又笨,却甚投皇上的缘法,什么活都不叫她做,平日里连奴才也使不动她,九爷何苦与她较劲,白气坏了身子。皇上正要召见您,随奴才见驾要紧。”

  胤禟一笑,缓缓松了手站起身来:“魏公公说的是。”狠狠扫了我一眼,便随魏珠走了。
  
  蕊心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从角落里一路小跑来到我身边:“可巧我要去前面替值去,看见您……魏公公又经过要找九爷,哎!好在九爷还卖魏公公几分面子。” 原来是她带魏珠来解了我的围。
  
  蕊心扶我起来“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我能走,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回去。”我得笑给她看让她放心。蕊心却不听我哄骗,非要送我回去.我急得发疯也只能忍住?

  “姐姐到底怎么得罪了九爷?”蕊心也是满心的疑惑

  “都怪我这张嘴,说话没有分寸。”我也只能找这样蹩脚理由。

  既然没法子,只能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冒冒然的瞎跑是没什么用处的,只好打听蕊心:“阿哥们平安回来吗?”

  “嗯,回来是回来了,可是秦远今儿晚晌去十三阿哥那儿送晚膳的时候听见有人说,四王爷家的小阿哥找不见了。”竟然是真的。我的心都漏跳了一拍。

  压着满心的恐惧与担忧,想尽量仔细的问明白:“不是有侍卫跟着吗?为什么我在皇上那儿什么动静也没有听到。”越到最后口气却越急。蕊心对我急切很是不解:“姐姐怎么了?”
  
  “不是的……是……早上,我还瞧着皇上还和那位小阿哥有说有笑的,怎么出这样的事。”我赶紧放开紧握着她的手,竭力的掩饰我的情绪。

  蕊心笑一笑道:“秦远那小子惯爱磨牙,一瞧见我就拉着叨叨这些事儿,我烦的没法子躲了出来,也没怎么听仔细,就知道说是先不想惊动皇上,况且十三爷已经领人出去找了。”
  
  这话听的我怒火中烧,他的儿子丢了要十三去找,那他这个做阿玛的是干什么吃的。事已至此我倒是可以笑出来了。蕊心见我一时急怒,一时微笑的模样吓的不轻,晃着我的手臂急问我:“姐姐你可是收了什么惊吓?”

  “没事,我只是觉得好笑,怎么不见四王爷着急,十三爷倒是急的什么似的?”
  
  “就听秦远说四爷是在家等着消息。孩子没了做父母的怎么能不着急……”蕊心兀自说着话,我却不走了,伸手一指前面笑着提醒她:“看看再几步路就到了,你今儿个是替别人当值,要是去晚了你们俩都是罪过。”

  她已经耽误了很久,忙和我告辞“那姐姐自己当心,我先走了。”她急急忙忙的跑走仍不忘回头看我。我向挥手示意她可以放心我没有大碍。

  站在原地看着蕊心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此时我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了。

  他的住处安静的很,几乎没什么人来往。我掀帘子进去的时候,雍亲王大人正排排场场的坐在案前不知是看书还是公文。我几步过去把他面前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转到他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逼视着他:“弘昼呢,我的弘昼去哪儿了。”

  他坐在椅中微微仰头看着忿怒地我,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云惠姑娘,你在说什么?”
  
  该死的家伙!这种时候他还不忘回敬我那夜的疏远,简直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你这个混蛋王八蛋,没了我再没了儿子,你就再没牵累,高兴了?舒服了?好和什么年美人、月美人比翼双飞快活去是不是?你……”忍无可忍对着他就是一番狂捶乱打。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扯倒,一跤跌进他怀里,拼命的挣扎,边骂边哭:“该死的混蛋,弘昼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就要你偿命。”他果然该死,我竟然骂他都会觉得心痛。

  他越抱越紧笑意更甚:“一根汗毛就要我的命,打个商量,十根怎么样?”
  
  还笑?狠狠的掐他的腿。他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惨白,紧紧箍着我的手臂也微微发颤。我低头一瞧他杏色的长衫有血迹慢慢的晕开。立时呆住,难道无意间我练了什么盖世奇功?
  
  “没事的,围场上刀箭无眼,这都是难免的。”他忍着疼,仍一副高兴非常笑眯眯的样子。
  
  恨的我牙痒痒,想推他的手臂却怎么也推不开: “那弘昼呢,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你一进来就摔东西打人,连话都不让我说,还怪我?”说来说去他总是最最有理的那一个。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没事,还有空逗着我玩。

  “你说不说?不说我掐死你。”我双手扣着他的脖颈假意威胁

  “十三刚派了人来,说没什么事儿已经找到了。”我只为了这句话,甚至为了这句话活着。无力的松开了手倒在他的肩头“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他。”没了弘昼,我还怎么能活。
  
  “谁知道这个小子哪里学得那些,甩开了侍卫,自己去玩。又要抓狼又要逮熊的,他都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他还十分不满我的早期教育成果?

  “养不教、父之过,子不学、师之惰。他是好是坏,哪里关过我半分事。”我坐起身来执意要走。

  他握紧我的手放低了声音:“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好你们母子。”

  母子?他还是我的儿子吗?在他面前连我自己都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妈妈。
  
  “阿玛,……阿玛……”帐外是弘昼欢快的呼喊声。

  抑制不住的激动心情,正要起身,胤禛却将我拉住微一摇头:“不要给十三添麻烦。”他随手扯起一边貂氅披在身上,他自己走了出去。我见他脚步还算稳当,气便不打一处来。跟我使苦肉计?
  
  我从气窗的缝隙里看出去,看弘昼胡蹦乱跳的扑进他的怀里“阿玛,阿玛我抓了个狐狸,十三叔说毛色虽然差点可是也挺难得的。”这孩子简直被他气死,不知道我都要被他吓死。还有空邀功请赏。他那个不着调的阿玛就更过分,不说他不顾危险瞎跑乱撞倒还笑呵呵的夸奖:“好玩儿吗?等下次阿玛和你一起去。”

  “嗯,好。”弘昼只拱在他那个‘慈爱’的阿玛怀里不肯出来,看的我郁闷非常。
  
  “十三弟辛苦你了。”他们兄弟拉着手拍拍彼此的肩膀。

  “四哥这就见外了,今天我的功劳不大最该谢是十哥,是黄旗的人在那一带巡逻时看见弘昼的。十哥送弘昼回来走到半道正碰上了我,把弘昼交给我,他就又带人接着巡逻去。”青衣雪帽目清神明,十三还是那个十三。

  胤禛不置可否的笑笑:“只怕他交给你时也是老大不耐烦,嫌弘昼耽搁了他的工夫。”
  
  十三没说是否,只是笑一下道:“四哥要是遇上道声谢也就不欠什么礼数了。”
  
  胤禛拍拍弘昼的头:“跟你十三叔倒过谢,你就进去等着阿玛吧,阿玛送送你十三叔。”他连请十三进帐歇一会儿的话也没说,十三微微一愣,眼风扫过我站的气窗。

  “不用了四哥,你的伤还没好,早早回去歇着吧。我也该走了。”不知是我忘形将帘子举的太高,还是他有第六感。总之他一定知道我在。

  弘昼给他道谢,十三笑呵呵的应承弘昼:“回去吧,以后可不能乱跑了。”弘昼答应着跑进来,看到我他先呆住。

  我已忘了要掩饰什么身份过去便把他抱在怀里。他紧咬着唇,眼里泪水滚来滚去,质问我:“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我心痛到不能呼吸:“天申。”颤抖着叫他的名字。

  下一秒却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痛哭起来:“妈妈,妈妈……你不认识我不要紧,我认识你就行了。”

  胤禛抱住我们母子,久久的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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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32 pm

龙沉九渊

  送走了弘昼,我不肯就此干休:“你装的不错,对我用苦肉计?”他脸皮奇厚粘过来抱住我:“您心疼就好。”

  我下手拧他伤处大骂他:‘该死,该死……”他痛的脸色发青,仍抱住我不放。我却得意不起来,手上竟沾染了血迹。他到底伤的多重?“给我看看你的伤。”他却赶紧放开我不断后退躲闪着我:“不用看,不用看,小伤没事。”

  起了急执意要看,他紧抓住我的两手笑眯眯的瞧我:“这深更半夜的,你要是让我脱……恐怕你就走不了了。”

  我狠狠的跺他的脚:“伤的轻了。”他痛叫一声放开我的手,我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训诫他:“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打雍亲王?”

  烛光闪耀间,我们都动了情。可还是放开了彼此,我对他说:“胤禛,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以后我们再不分开好不好。”他郑重的点了头。“好。”他轻轻的应了。只要答应过,他就会做到,我知道的。

  从这天以后,回了行宫康熙就命人把我的东西挪到烟波致爽殿的偏殿内,除了就寝的时辰,我都得在他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为此我忐忑不安了好些日子,不知道他到底防的是谁。
  
  经常见到胤禛,康熙如今十分看重他,许多差事都交给他来办。我们仍是偶尔擦肩而过,彼此仍装不识。

  康熙皇上今天难得的高兴,招呼刚进门的胤禛: “这是你十四弟的折子,你看看。”他恭恭敬敬的接了。

  他低头翻看折子,我却忽然瞥见他鬓角几丝白发,疲惫的神情,抿起的唇…………忍不住要落泪,硬忍回去。那天夜里竟没抓紧时间把他看个仔细。

  他合上折子又恭敬的递还:“十四弟才能卓越,能为皇父分忧,实是我大清之幸。”
  
  康熙似是自言自语:“到底尚不沉稳。”

  胤禛神色镇定,连袍角都文风未动,袖下的手却瞬间握紧了。

  康熙出神半晌才开口:“这时说也早些,等今年的粮食入了屯,朕派你去查验检点一下仓储,你上个折子举荐几个妥当的,到时与你一同办这件事。”胤禛恭谨答应着。

  晚上回到自己屋里,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国事政事洪水旱灾,这些日子除了这些就是这些,听得我直犯恶心。艰难地爬起来想洗把脸再睡,从窗子望出去,胤禛就立在院中,我的脸紧紧贴着窗子,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月光下他转头对我微微一笑,笑容稍纵即逝。

  他抬眼看向康熙居住的西暖阁,眸光中的寒意让我心头一震。他也变得有点陌生了。我捏着手腕上的琉璃串,无力地靠在窗棂上,胤禛我们真的能平安吗?

  从热河回了京城不到一个月,康熙又到南苑行围,我这个身体不错的都快累垮了,他重病在身,居然还对打猎有这么大的兴趣。

  胤禛会同隆科多等人刚查了仓储回来,上的疏议条陈很合康熙的心思,因此这次南苑行围也特命他随行。我们仍然相逢如同陌路。

  隆科多最近频繁地来请安,不是个肃穆的人却足够恭谨,康熙看来很喜欢他,常跟他说笑几句。
  
  在康熙身边呆得久了,耳濡目染下对现在的情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就拿隆科多来说,他虽是理藩院尚书兼九门提督,可麾下以步兵居多,最多也就能控制京城的出入,对内,现在康熙身边的护军都是八旗精锐;对外,更有骁骑营协同驻守,都只听本旗都统的号令。

  这样看来,将来如果要控制局面,十阿哥更有这个实力,他分管上三旗之一正黄旗侍卫、前锋及护军事务,而管理镶黄旗和正白旗的是十二阿哥胤祹,我并不记得他和胤禛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上三旗的兵力都在别人手里,正蓝旗又归七阿哥胤祐掌管,胤禛手里的镶白旗也就没什么希奇。是我被电视和小说洗了脑,还是我的出现改变了什么?

  康熙忽然在帐中晕倒,太医来了一番调治稍见好转后,康熙便传口谕,从南苑返回畅春园。人来人往的混乱中,胤禛紧紧握了我的手一下,只一瞬间,却足够让我放心。

  回来我渐渐便觉得气氛不对,畅春园已经成了隆科多的势力范围,老面孔的近侍几乎都不见了。胤禛在斋所准备十五日的祭天,每天都会派侍卫太监到清溪书屋来请安。其他阿哥却大部分都被挡在了园外。

  我必须日夜守在康熙身边,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认真地盯着我把汤药咽下去,才肯接过碗来。这样衰弱的康熙真是可怜,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蕊心迟迟的不回来,我等得不耐烦要去催。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啪的一记耳光声,十阿哥的怒骂紧接着响起: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难道你要挟持圣上?”

  “十爷这是说哪的话,微臣怎么敢。是圣上要静养,已经吩咐下来不见人,您看…………”隆科多压低声音辩解着。

  康熙费力地睁开眼睛,面有怒色“让他进来。”

  我只好出门去请,只见十阿哥斗鸡似的,青筋爆了一头,隆科多跪在地下,脸上红红五条指印。侍卫们只挡在门前,一个也不敢上前去拉。

  胤禟就在十阿哥身后远远的靠墙站着,抱臂闲闲看热闹。不用猜,一定是他挑唆十阿哥来的。他斜眼瞥见我,微勾唇角冷笑,眼里是迫人的寒光。

  “皇上有旨,宣十阿哥见驾。”我尽量镇定地盯住自己裙角。

  十阿哥刚进屋跪倒,一只碗便摔过来,险些砸在他头上。一声怒喝:“来看……看看朕死了没有?”十阿哥惊得连连磕头,满是委屈:“子臣绝无此心,子臣不过是惦念皇父……”
  
  “朕不用你惦念,隆科多,送十阿哥回府,没朕的旨意不得出府半步。”康熙强撑着下了口谕,已是体力不支,险些昏晕过去。

  “皇父……”十阿哥还要再说

  “滚!”康熙阖上双目,厌烦的挥手。十阿哥不情不愿,也不得不退了出去。
  
  康熙这一动怒,病情又沉重了许多,太医们穿梭往来,一个个神情凝重。
  
  我服侍他进了药,勉强算平复了。我呆呆地看着他苍老干瘦的面孔,连他醒来都未曾察觉。
  
  “你在想什么?”他语声是含糊的。

  “奴婢只是想到一句话,小时候不愿长大……”我也有点恍惚,顺口就说了出来,赶紧把后半句咽回去。

  康熙皇上忽然笑了,笑声枯哑:“老了以后就不愿死。”

  我无言以对,唯有低头请罪。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等朕的身子好了,第一个就杀了你。”

  “那圣上就快些好起来吧。”他这话像孩子在赌气,我微微的笑了。

  他冷眼睨我半晌,不再搭理我,只低声对身边的魏珠道:“传朕旨意,召十四阿哥即刻回京。”就疲惫的闭了眼。

  那一瞬间呼吸都屏住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默定的继承人是谁?我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魏珠还未挪步,只听外间当啷一声,杯盏落地的碎响,这样寂静的空间里听起来简直骇人。康熙猛地睁开眼怒对魏珠喝道:“拖出去,重责八十……”八十,四十就能要人命。有女孩子痛哭失声的求饶声。我只能咬牙闭眼当听不见。

  魏珠忙出去,压着声音喊人来:“来人,还不快堵了嘴拖出去,惊扰了皇上你们……”有当值的太监进来拖人,挣扎声呜咽的哭声,听得我毛骨悚然。

  魏珠刚走,康熙就赶人,不让在他屋里待着,我倒巴不得赶紧走,他却不放:“你……留下。去把门关上。”万般无奈去关门,看外面那些人都站在门外,一个个惶恐不安,不敢靠前。
 
  哪知,凌晨他忽然窒息,眼睛也翻了白,慌忙召来太医,又是下针又是灌药的足足乱到天亮。
  
  从清晨到黄昏,他一直断断续续地昏迷,偶尔苏醒过来却说不出话。他正和死神拉锯,他是皇帝,至高无上,却不如我家老头儿有福气,平平静静的来去,既不折磨别人也不折磨自己。
  
  再次醒来时他似乎已经积攒好了力气,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让魏珠传召隆科多,又命人去斋所召胤禛速归。

  屋里本就只有我和魏珠守着,魏珠一走周围便空旷得可怕。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康熙虽然醒着,我却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微弱,几不可闻。

  我紧张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大不敬了,忙过去探触他脉息。他微微侧头问:“隆科多……来了?”外面悄无人声。只好安慰他:“皇上再等等,就快来了。”

  他目光渐渐有些涣散,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牢牢攫住我的手“隆科多……你……快发誓,说你会如实地…………传达朕的旨意。”每一句都勉强提着气说出来,痰在喉间嘶嘶作响,
  
  怎么会找上我?我惊恐万分,他的手铁环一般箍在我手上,任凭我怎样拼命想要挣脱,也挣不动分毫:“皇上,奴婢不是隆科多,我不是,您在等等……我去找,你放手我这就去找隆大人来。”
  
  他却根本不理会我的说辞,目光虚空似乎望着远方:“朕……朕传位于……”声音越来越轻微,箭在弦上死就死吧。我几乎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全神贯注地听。

  自鸣钟不紧不慢的嘀嗒,每一声都如同闷雷敲在心上。我呆呆的坐在地下,整个身心都像飘在半空中,没有根基,没有真实感。

  魏珠的声音终于响起:“启禀圣上,理藩院尚书隆科多在外候驾。”

  一句话震醒了我,我还要代传康熙遗诏。强压下混乱的心绪,慢慢抓住床柱站起身,深呼吸几下开了口:“魏公公,让尚书大人进来吧。”

  隆科多低头敛目,跪倒在帘栊外:“臣理藩院尚书隆科多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大人进来。”已经尽量镇定了,声调却还是有些颤抖,暗自苦笑,我也只有这么点出息了。
  
  隆科多犹豫片刻,还是进了门,不敢再往前行就近跪了:“臣隆科多给圣上请安。”
  
  我轻轻说:“大人,皇上已经龙御归天了。”

  瞬间隆科多如遭雷击,瘫成一团烂泥,惊醒过来忙忙膝行到康熙榻前,观察了好大一会才敢抖着手去探一下鼻息,立刻像被蛇咬了似的连滚带爬避开。

  接下来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他既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伤心得昏倒,反而蹦起来攥住我的胳膊,惶急地低声问:“皇上归天前说谁是新主?谁?”五官都扭曲泛青了。

  他的反应反而消除了我的恐惧,现在在别人看来,我是唯一知道答案的那个。忐忑不安的也该是别人,不是我。

  我完全镇静下来,同时试图挣开他的手:“皇上确有临终遗命……大人别急,在那之前我有几句话,务必要跟您说清楚。”

  他讪讪地放开我:“请讲。”

  没时间兜圈子了,单刀直入最重要:“以奴婢的身份,说什么也没人信,但大人就不同了。为了大清的江山,大人要是承认奉受末命的是您,对大清,对大行皇帝,对未来的新君,您都会是最大的功臣。”

  隆科多眼珠略转了几转,就痛快答应下来:“姑娘的意思隆科多明白。为了江山社稷万年永固,纵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顾不得了。”完了就定定凝视我等待答案。

  这人简直可以和年羹尧磕头拜把子去,胆大果决到这个地步,又有无限的野心。
  
  “圣上传位于……”说到此处到底有些忧惧,我下意识握紧了拳寻求勇气:“传位于皇四子胤禛。”

  一狠心还是说出来了,隆科多明显松了一口气,神色瞬间舒缓。他果然与胤禛暗地里交好,总算小说没有白看。

  隆科多略微稳定一下心神,转身出门,我听见他大声喝令侍卫将畅春园团团围住,打发魏珠守在殿外非宣召不得入内,下令封闭九门全城戒严,呼喝着分派侍卫护送各位皇子进畅春园。
  
  我头晕眼花,一交坐倒。什么是历史?大清的江山居然是通过我的口传承的,真是可笑到了极点。更可笑的是,真相其实是康熙皇上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关键的名字,就已经故去。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想把皇位传给谁。

  现今检点一番他身边的皇子,胤禩胤祥早已失宠,目前看胤禛和十四阿哥似乎最有可能,以我的历史知识,即位的是胤禛。这是不是康熙的本心我无从得知,我们都无从得知了。
  
  待隆科多把一切安排妥帖已是半夜,他喘着粗气大步进了内室,我们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相对枯坐,陆续前来的皇子们都跪在清溪书屋外头听宣。

  隆科多还算镇定,只一只手紧紧掐着朝珠穗子,眉棱骨痉挛似的不时跳动。听到外面远远的有人报雍亲王到,隆科多嗖的一下窜起,扑到死去的康熙床边大叫一声:“皇上”开始放声嚎哭,伤心欲绝。

  真心还是假意倒在其次,我看他主要是想借哭一哭发泄一下恐惧和紧张,因此听着格外情真意切,如丧考妣。

  外头一院子人听里面这一通狂叫哭喊,都着了慌,起身要往屋里冲,奈何都被侍卫挡住。隆科多哭哭啼啼的出去,说请雍亲王单独说话。

  我站在窗前往外看,到处都点了火把,院子亮如白昼,人人的面孔都那么清晰,人人的脸上都是无法掩饰的惶惑不安,以及深重的无力,那是对命运的无能为力。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的到来并不是为了改变命运,而是为了让我们这些贪恋生生世世的人明白,你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为你们增添了细节,却永远无法改变结局。

  人都进来了。我缩进榻后角落里,看着眼前这一堆乱哄哄跪在地上哭喊的阿哥们。胤禩眼神空洞,木然地跪在地上看向早已咽气的康熙。他大约早知道不会是他,可是事实真的降临时仍然难以接受。

  胤禟一眼瞥到角落里的我,扑过来把我拖到屋子中央,扭着我的肩凶狠逼问:“说,圣上到底怎么归天的,怎么突然就……你快说!”

  我在尸体前守了大半夜,神经早就麻木了,对他的狂怒喝问恍若未闻。“九爷想让奴婢说什么?”说有人篡位? 说康熙死于谋杀?开玩笑,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是他挑唆十阿哥来探口风,结果康熙一怒之下禁了十阿哥的足,生生断送了调兵遣将最后一搏的机会。

  “说什么?当然是说实话!”他暴怒的吼叫着,眼白都发了红。

  “奴婢只知道皇上乃是寿终正寝安然归天,皇上生前一切膳食药物,甚至饮水都是奴婢试过才进的。九爷还想知道什么?”我抬起头,不偏不倚地看定他。

  胤禛一把抓住胤禟盛怒下抡向我的胳膊,将胤禟搡到一边。啪的清脆一声,竟是他的巴掌扇上我的脸。

  他指着我的鼻子命令魏珠:“把她带下去锁禁,俟后由朕亲审。”我爱的人打了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脸上火热的麻痛,头脑一片空白,胤禛的脸开始模糊不清,我被推拽着出了门,身后一片静寂,随即又陷入混乱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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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36 pm

东风帘幕

  屋外落了锁,喀喇一声,像是落在我的心上。无力地往炕上一倒,久没人住的屋子,躺下时有灰尘浮动。微微的笑了,无论怎样的广厦华屋、富贵荣华,都不如躺在尘埃之中安宁。
  
  我昏昏的睡去,如同不愿再醒一般的睡去。可是睡梦之中我都知道,自己落了泪,他如此顺口的就自称是朕,他如此顺手的就忍心打我。

  朦胧中听得开门声,脚步声,我固执的不肯睁开眼。他拉我起来抱在怀里,低声哀求:“末儿醒醒,是我不对。”如果说的是朕,我绝不原谅他,可他说的是“我”。

  一阵清凉,他在给我红肿的颊上涂药,眉拧得紧紧的。我扭头冷哼:“怎么,嫌自己下手太轻?”

  他瞪我一眼,终于没有发脾气,拥我入怀脸对脸低声安慰:“我不会让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动你的。你在那里跟他吵,吃亏的是你。”

  其实道理我也明白,当时我已经是众矢之的,一帮阿哥正咬着牙没处泄火,胤禛不出手,我只怕要被他们几个活剐了,挨宫杖还是轻的。

  我仍不合他说话,他抓起我的手往自己脸上拍去:“打我解解气好了。”啪的一声!我忙把手夺回来忍不住白他一眼: “发什么疯?打了皇上你存心不让我活。”

  “疯也是你逼疯的。”他默默抱住我。

  “外面怎么样了?”我慢慢回抱住他,久别的拥抱,像是从未分开。

  他冷然一笑:“还能怎么样,我还不至于让他们翻了天。”

  我不自禁颤抖,他像是觉察到,安抚的吻落在我发间:“有我在,不要怕。”我不害怕,在他身边我不会害怕,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只是担忧。

  “你要不要杀了我免掉后顾之忧啊?”我故意逗他一逗。

  怀抱有轻轻的震动,他在笑。“我怎么敢啊,打了一巴掌也要打回来才解气,杀了你我的的命也要赔上的。”

  外面有人声:“启禀圣上,议政大臣都到齐了。”我松了手,他已经不是那个和我在月下相拥看天的胤禛了,现在他是皇帝了

  他迟迟不跨出门口,回头看我,月光下的脸庞似白瓷般泛出清冷的光泽,然而额头眼角的皱纹已经清晰可见。

  “等等。”我叫住他,上前掸去他孝服后襟的尘土,理齐了衣冠,才长舒一口气。
  
  忽地他关上门,回身抱住我:“先在这里委屈几天,等我回来。”

  “好,早点儿回来。”说得温软情切,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平凡的小女人。他缓缓笑了一下。

  ########################

  苏培盛来了,一脸的恭敬有加:“姑娘,皇上安排您在养心殿当差。”

  我没有谢他,只照以前的老规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并无异色。他就是他主子的晴雨表,从他对我的态度就知道胤禛对我的态度,我没必要委屈自己。

  我在暖阁里等他等了一天,天黑透了他才回来,才二十几天不见,就瘦了一大圈,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玩笑着给他请安,被他一把扯起来,到底是笑了,脸上的疲惫却怎么也掩不住。
  
  他说“末儿,委屈你了。”这些日子他把蕊心派给我,蕊心偶尔把外面的事和我说,我才知道他受了多少委屈。

  十月二十日登基大典当天,太后不肯接受他的行礼,险些弄得大典开不了场,最后是他再三去跪求才使此事了局。可想而知多少人在背后看足了笑话。

  今天十四阿哥返京,谒见梓宫时大闹灵堂不说,又与大臣扭打,闹得不可开交,整个皇宫都传遍了。他脸色这样差,却来安慰我。

  他睡在我腿上,扯我的手遮住自己的眼。“那一年我十一岁,皇额娘去世了,我忽然就成了一个人。额娘不肯要我,她回了皇阿玛,说已经有了十四弟,再抚育我‘确有难处’……”我听见他轻轻的笑声:“确有难处。”嘴角是勾起的,然而手心里分明有冰凉的湿意。

  所以每次我和天申玩闹时,他总是带了纵容的笑意旁观。他没有得到过的,就想给孩子。
  
  凌晨他就起了身,我朦胧睁开双眼,拉住他:“做什么去?”

  他俯下身吻我额头,不肯回答:“再睡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我拉住他的衣角不放,坐起身来。

  “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他无奈地回答我,这么早?我眯眼好好看一边的紫檀插屏钟,才三点一刻。

  “早些去,请个安就回来。”

  现在去请安,太后正睡着,他走个过场就可以回来了。昨天闹得太大,太后为了十四阿哥决不会善罢甘休,母子相见必定消停不了。

  他走后我也没了睡意,偎着锦被靠在床边。他已经下旨把宜妃、胤禟一干人的亲信太监统统抄没家产流放为奴,顽抗不去的就勒令自尽,人死了骨灰也要葬到流放地去。太后不给他好脸看,他又拿十四阿哥撒气,你让我不舒服,大家都别想好过。这红墙碧瓦的紫禁城里,人人心里都窝着一把邪火。

  最后,这故事的最后,到底是谁逼急了谁?

  白天,以前的四福晋,现在的皇后娘娘,连同几位嫔妃奉旨过来养心殿。见了她们,我刚要请安,胤禛抬手制止:“不必了。”

  她们垂头偷看胤禛脸色,不敢出气。特别是皇后娘娘和年贵妃的脸有点儿发青。
  
  “云惠侍奉圣祖皇考勤谨,代朕恪尽臣子之诚,实有大功于朕,为表朕对圣祖的孝思,着今日起除了见朕与太后,朕特许她不必对任何人请安见礼。此旨已遍谕宫中,今天叫你们来,当面传达此谕。”我有些吃惊,这几天他神神秘秘的原来在拟这个。

  皇后明显不快到了极点,却生生硬忍下来:“妾那拉氏等谨遵上谕。”年贵妃眼波流转望了皇后一眼,也跟着跪倒。

  她们一走我就追问他:“这于礼不合吧?”他从如山的折子堆里抬起头,瞪我一眼:“什么礼?难道要你给天申请安就合礼?”

  “哎……”我长叹一声看他:“您最近的脾气越发坏了,自从被您打了,我就见天的提心吊胆,以后该不会一不高兴就打我出气吧?”

  他笑出声来:“怎么还记着,不是都给你赔不是了吗?”

  “不行,我心眼小,受不了委屈。”我的头靠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腰。他从身前握住我的手:“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他仍穿着孝服,粗硬的麻质刺痛我的面颊,可是握住我的手还是原先那双。

  心底隐隐喟叹,有庆幸也有伤感。庆幸的是我们转了个身,有了不同的身份,却还是相依相守。伤感的是我们再也没有自由与悠闲。

  皇子们来请安了,我赶紧站起来。我的天申也在,已经是少年了。他随着哥哥们一同跪拜,全程低着头。

  胤禛对儿子们训诫了几句,便让他们退下,只留下天申。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我蹲下去拉他的手,没了人他才笑着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妈妈,妈妈……”

  胤禛笑一下:“你们去后面好好说话吧。”

  不过就听他说说这些年的闲事,都觉得如在梦中,我们母子终于等来重聚的一天。裕嫔耿氏只是天申名义上的额娘,这几年一直是乌代在养育他。弘昼说:“额娘待我很好,比待四哥都好。”于情于理我都该感谢她。

  才说了一会儿,苏培盛就来请我:“皇上说,五阿哥该去念书了,来日方长以后再说话也行。”
 
  我回了屋里,他正在挑剔宫女不是水凉就是茶热:“就没一件事儿做的好。”小宫女唯唯诺诺的跪着,恳请恕罪。见了我回来方有笑意。叹口气我从宫女手里接了壶来,亲自替他斟上,自己就着杯子试了一口,才双手奉上:“皇上请用。”

  他以拳掩口轻咳一声,挥手开恩让那些人下去:“都下去乱的朕头疼。”等人都走光了,才放缓了脸色。

  我只是偷笑:“皇上不喝?”作势欲走。他伸手拉住我:“喝,怎么不喝。”
  
  他拉我入怀将我抱住,我想要推开他:“来日方长,这可是你说的。为您这金口玉言一句话害的我和弘昼话都没说完。”

  他伏在我颈间轻声喟叹:“怎么办,一时不见就要疯了。”我正自微笑,却觉得似乎有道目光。微侧头拿余光看向窗外,似乎一个宫女的影子闪过。“怎么了。” 他觉察我的异样。
  
  也许是眼花了,我笑一下道:“没什么。”我跟他说让我见见乌代,他答应了不过是他给我安排的日子,甚至规定了时间。我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顺着他。

  我与乌代是朋友,却始终不如和晴婉那般肝胆相照,她习惯沉默着倾听,却从未对我与晴婉吐露过自己的心事。当年她就是个沉静的女孩儿,现在的她也没什么变化,除了更沉静谨慎了。
  
  她眼神那般安静,仿如看尽一切浮华:“姐姐,从许多年前我就在想,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哪怕就一天我也高兴。所以能替你照顾申儿,做他的额娘,我很开心。”话声是平缓的。
  
  我们一生中无非会被两种人吸引,一种是和自己相似的人,一种是自己永远成为不了的人。这是她的心事,我是她想要却无法成为的那种人。

  “要是有你一辈子做申儿的额娘,是他的福气。”她是个被我带进漩涡的人,一生不曾得到过丈夫的爱,却对我这个罪魁祸首没有恨意。她是真的善良而宽容,有颗宁静的心,所以比我们都更有福气。

  我想把天申托付给她,这样即使哪一天我不在了,她也会继续保护我的天申。
  
  再乱也要过年,过了年就是雍正元年了,我知道不会平静,一切将以更激烈的姿态降临,只好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好好感受呼吸这还算平静的空气。

  我披了氅衣靠在门边,前殿隐隐鼓乐之声传来,我让陪着我的蕊心去睡了。胤禛本打算让佳期进宫的,我拒绝了,只托他找个好人家嫁了她。她该有自己的幸福,我已经连累她半生,不能再拘禁她一辈子。

  乐声结束,礼毕了,想必他已经退了席和皇后同返坤宁宫了,叹息一声回了屋。我得承认我不是大度的人,因为年妃的身孕,我暗地里生了好一阵子闷气,也只是闷气而已。他每天都忙到深更半夜,我又忍心同他闹脾气,他已经给了我生命,给了我申儿,给了我爱,一个帝王能给的最多的爱。
  
  和衣倒在东暖阁的炕上朦胧睡去,隐隐一股冷气欺近我的脸,那沾着淡淡酒香的唇轻轻贴上来。猛然惊醒,那清致的眉梢眼角就在面前,愉悦的笑意隐在阴影里:“怎么不等着我。”
  
  诱惑近在眼前,我勉强抓住一丝残存的理智:“照规矩不是该和皇后娘……”话里那股酸味连自己都能闻见,咬住嘴唇不肯再说。

  他俯下头,鼻尖在我耳边轻蹭:“她是大清的皇后,你却是我的皇后,让她陪着大清国吧,你来陪着我。”

  一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今天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他:“吃藤条,拉箩筐——你慢慢编哈。”要躲开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小衣解开一半了,手臂又被控在头顶,只好扭转脸不去看他。
 
  他却笑起来:“这些日子一定气得不得了吧?”边问边从额角开始,眉梢、眼睫、唇畔一路轻轻啄吻,手渐渐不规矩起来,我被他吻得昏头昏脑,憋了好多天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颈边传来他温热的鼻息才醒过神来,挣扎间把炕桌踹到地上。砰的一声,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愣愣的盯着对方,外面苏培盛怯怯的问:“皇上……”

  “滚。”他回头向窗外大吼,苏培盛连滚带爬的退走。

  我忍不住大笑,他横眉竖眼地瞪我:“笑什么?今天非让你讨饶不可。”我又笑起来,笑声散进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亮。

  …………………………………………………………………………………………
  
  元旦皇帝必须亲率王公大臣、侍卫去朝贺太后娘娘。一早他就紧抿了唇,神色不愉。以前他可以凌晨去遛一趟混过去,这次却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我边服侍他换上礼服边劝他:“千万忍忍,大不了我牺牲一下,让你回来打我一顿,发泄发泄。”

  他喷笑,刮我鼻子:“这个仇你预备记到什么时候?”紧紧抱我一下。我放了心,他笑一笑,心情好点儿没准可以多忍耐一会。

  太后身边的执事太监来了:“启禀皇上,太后懿旨请云惠姑娘同去永和宫。”我惊得不轻,心里暗叫糟糕,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太后为了她的十四儿子,几乎快跟胤禛撕破脸了,这次宣我去大约是要借题发挥。还是这么大的场面,皇后也在,领了嫔妃公主们给太后行礼未散,一殿花红柳绿的晃眼。

  给太后磕过头,却迟迟没让我起身,只好继续跪着,余光瞥见胤禛神色如常,暗地里松一口气。
  
  太后终于开了口,声调是冷冷的:“你可知罪?” 上来就问罪,肯定是听说了昨晚胤禛违了祖制,没有宿在皇后中宫却独自回了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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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40 pm

翠楼空锁

  太后终于开了口,声调是冷冷的:“你可知罪?”上来就问罪,肯定是听说了昨晚胤禛违了祖制,没有宿在皇后中宫却独自回了养心殿。

  这罪我怎么能认,我认了等于说胤禛错了,胤禛有罪。

  “奴婢驽钝,实在不知触犯太后哪条规矩。”心里暗自祝祷,太后您要是聪明一点,就不要再说下去了,再纠缠简直是明刀明枪地跟胤禛过不去。

  太后冷笑起来:“好个顽皮赖骨的刁奴,是我的规矩吗?那是大清的祖制!一个狐媚惑主秽乱后宫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卖乖?”

  狐媚惑主秽乱后宫?太抬举我了,我成了妲己,胤禛岂不成了纣王。开始怀疑太后是不是被胤禛气出毛病来了。

  胤禛紧咬着唇,眼看就要发作,我赶紧抢着开口:“皇上聪明智慧,奴婢蒲柳之姿,就算想惑也无从下手。太后娘娘您圣明,奴婢自知愚钝,蒙主子教导,不过竭力上行下效罢了。”
  
  跟我提祖制? 从康熙去世到现今,她有哪件事遵了祖制的。不肯受胤禛的礼,不肯搬出永和宫,至今不肯接受皇太后的封号。别人的气受倒好办,大不了打的打,罚的罚,可亲生母亲给他难堪他只能死忍,以他的性情早晚得忍出病来。

  太后一手紧握住胸口,一手颤巍巍指着我,脸色由白转青咬着牙:“好大的胆子,这些话,你们听听……”看向胤禛怒问:“这该死的奴才就这么胡言乱语,皇上管是不管?还是这其实是皇上的意思?”

  还没等他开口,外面小内监报称十四阿哥到,未经传谕他便径直进了殿。胤禛的眉拧了起来,妃嫔命妇们不及走避,纷纷扭头躲闪。

  这样的日子十四阿哥他竟然不着礼服,便衣简冠的就进了宫,一脸的轻佻惫懒。我快哭了,他们母子还真是同心。

  进了门不理太后也不理胤禛,直冲冲过来给我打千,嘻嘻一笑:“嫂子好狠的心啊。”笑容满怀恶意“皇上打发了九哥去西宁。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嫂子就不去送送?”此话一出,连那拉氏的脸色都变了,她身后那些嫔妃宫眷们更是死死低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胤禛怒火中烧,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喝道:“滚,给朕滚出去。”
  
  十四阿哥仰天冷笑:“四哥,哦不,该叫皇上,您好大的威风啊。大事儿都做了,这样的小事儿还怕人说?”这个楞阿哥根本就在借我影射胤禛篡位。

  胤禛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牙齿咬得咯咯响:“十四阿哥君前无礼,众皆亲见。来人,把他带下去杖责四十,另交有司治罪。”

  十四阿哥神色甫变,仍梗着脖子犟嘴:“我看谁敢?我是抚远大将军王!圣祖亲封!”
  
  太后三步两步扑过来张开双臂护在十四阿哥身前,厉声道:“我们母子同生共死。你要动他,不如连我一起杀了。”

  我一直以为太后是个聪明女人。现在看来,她只是个想要帮助爱子,却蠢到选了最差劲的方法的母亲。

  我们母子?面前这个身着龙袍的男人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却选择遗忘他。他得到了一切却惟独没有得到母亲的祝福,一切不过是冷嘲热讽,现在还将他排除在她的生命以外。
  
  那一刻胤禛眼里的悲凉几乎让我窒息。他开始笑,用最可怕的方式,他笑着端详眼前这一对慈母孝儿,仔仔细细。

  所有人都惊惧地跪下了,恳求胤禛息怒。我慢慢站起身走过去,在一地惊骇错愕的目光中抱住了他。他说过,从小最盼望的就是母亲可以给他一个笑脸,如果能抱抱他就更好了。别人不肯给的,我可以给他。

  我低声说:“不要生气了,咱们回家去好不好。”他沉默,回身圈住我。这个世界我们只有彼此了。

  胤禛旁若无人地拉着我的手出了永和宫,甚至拉着我共同登上他的銮舆。我成了这宫里最出风头的女人。

  他下令让十四阿哥回汤山读书思过,不许太后与十四阿哥见面,我听说太后日日以泪洗面,本想劝他不要做得这么绝,他哼笑:“人人都说朕逼迫太后,他们逼迫朕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一句就堵我个结实。

  已是深夜了,他仍伏案埋在折子堆里,我歪在迎枕上看书,偶尔抬头看他的背影,不禁心痛,趴在他背上,撒娇的揉搓摇晃他:“你把那些放放,和我说会儿话。”

  他无奈拍拍我的手:“总要把正事做完。”清朝还有两百多年,国家大事哪里有个完?不看这个大清国也毁不了。

  我也无奈,愤愤然念叨:“功名耶落空,富贵耶如梦。忠臣耶怕痛,锄头耶怕重,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问一声雍正爷啊,今晚上您何时入梦?”

  他哈哈的笑起来,笑得倒在炕上。我一头雾水,推推他:“有什么好笑,又不是什么新鲜话儿。”他仍笑个不住。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有点恼羞成怒:“你再笑,我就三天不跟你说话。”他勉强止住了笑,眼里却有凄清的凉意:“南来北往走西东, 看得浮生总是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

  我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念下去。这偈子最后一句我知道, “妻也空,子也空, 黄泉路上不相逢。”无限的悲凉惨绝。

  他眼神怪异,翻身压住我,我气不顺使劲推他:“佛爷,您快空您的去,别让我这个惑主的妖孽坏了您的道行。咱们下辈子不相逢就行了。”

  他眼角微弯浅浅一笑,脸渐渐压低,晕黄烛光掩映下有惑人神采。这家伙就喜欢微眯着眼看人,全然不知这个表情有多性感。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根本是个大近视,看不清才如此这般,害我做了很长时间老孔雀,还以为自己美艳绝伦,他这是摆好姿态来勾引我的。

  “《大藏经》说上空是色, 《般若经》说上色是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就是我的空,我的色。”边细细吻下来边跟我拽他的佛经,手也没闲着忙着解衣纽,语气居然一本正经。

  又笑又气,伸手扭他面颊:“这张嘴,怎么这么讨厌,这么不正经,这么……”接着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销魂蚀骨之际他还不忘问我“说啊,这么什么。”我重重咬下去,听到他压抑的痛哼,心满意足地笑开来。

  白日里十三来了,表情怪怪的。这是头一回胤禛示意我回避,我在偏殿都听见他在发脾气,这里隔音效果不错,听不真切到底为什么事发火,那怒气却是实实在在的。

  十三告退了,我紧赶着去送。“出了什么事儿?”我小声问他。

  十三摇摇头:“皇上既不让你听,你就别问了。”胤禛打发人来叫我回去,十三对我微笑一下,我知道他想宽慰我,可是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肯定出了什么事。

  胤禛面无表情低头看折子,我蹭到他身边去,他啪的把折子扔到一边:“没事出去走走,不要掺和朝廷政事。”口气少有的生硬。

  “我掺和什么政事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我也十分着恼,甩手走人。
  
  我必须出门,就那一眼我已经瞥见折子上有鄂七十几个字,除恶务尽的字眼被血淋淋的朱砂圈着,看得一阵阵凉意从脊背升起。

  迎头正碰上允禩慢慢的走过来,低垂的眉眼里没了熟悉的笑意。他停下脚步注视我,笑容冷冷的:“你知不知道多少人都上书弹劾鄂……”

  我转头不肯迎接他的目光,打断他的话:“廉亲王快去面圣吧,奴婢告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想知道,可是绝不能从他嘴里知道,胤禛知道了不会放过他。我带了蕊心匆匆离开了。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他面孔的线条平淡忧沉,嘴角下垂仿佛了无生趣。这个至高无上的大位是他一生沉迷的梦想,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为之奋斗了大半生忽然发现全是白费,他不会甘心的,我知道。

  有个眼生的太监请我去御花园,蕊心悄悄问我,要不要去告诉苏培盛一声。我摇头,实在不必,这宫里还没人敢明着把我怎样。

  竟然是年贵妃,她长得那么像初九,我一直在吃自己的醋。

  “贵妃娘娘,外面风大,您身子骨儿金贵,还是保重些好。”我真心劝她,到了现在,找我谈心或者找我麻烦还有什么意思。

  她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却仍然那么美丽,一种羸弱的美丽。她本就体弱多病,现在看来竟是恶化了。

  她在微笑:“若论金贵,宫里何人金贵得过姑娘?”娇弱的笑容配上这样阴森的口气,我顿时感觉吃了个苍蝇。

  “贵妃娘娘这话折煞奴婢了,不过是圣眷隆重些,怎么说得起金贵二字。”我向来是只野猫,却也有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身子一颤面色更白,呼吸也急促起来,看着十分可怜,我开始反省,干嘛总客串这种角色。当下决定随她去说,我还是装死罢。

  “你既然圣眷隆重,自然知道鄂七十鄂大人被弹劾的事。”她冷眼斜睨我。这是做什么?吓唬我?

  “鄂大人被弹劾与我何干?犯了事的官多了,我哪有空一一去记。”我顿住,盯着她淡淡一笑:“况且后宫不得干政,这可是祖宗家法。您还是好自为之吧。”她对我的行踪,对朝廷的政事真的很清楚。我口气平淡,心里却突突的狂跳。到底找到我阿玛头上了。

  苏培盛抱着披风来找我,先给年贵妃请了安,又笑呵呵的给我打躬:“姑娘,皇上让奴才给您送衣裳来,皇上还特地吩咐说外头冷,让您转转就回去。”

  蕊心接过来给我披上了,我彬彬有礼地跟气得手都打了颤的贵妃告辞。“贵妃娘娘放宽心,好生安养着才是。思虑过重对您,对别人都没什么好处。”我最后叮嘱她一句。

  回养心殿的路上,我逼着苏培盛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他吞吐好半天才说出了始末。原来去年底京畿就闹饥荒,允禟联络了三阿哥允祉、五阿哥允祺囤下大部分粮米不许发卖,生生把米价从十多钱一斛抬到了八两。胤禛开仓放粮压下了米价,又逼着他们把手上的存粮平价抛售了才解决。从草炭到粮食,这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事打胤禛登基起就没停过,最要命的是,这些背后全都有我阿玛参与。

  现今允禟要被发往西宁,一时满朝文武纷纷上奏章弹劾我阿玛。胤禛至今留中不发,迟迟不肯准奏。

  苏培盛一面小心观察我脸色,一面斟词酌句: “其实各位大人也不是非得跟鄂大人过不去,背后有人挑唆罢了。”既然这次大规模的发难有人主使,偌大一个朝堂,有此号召力的不过就是隆科多和年羹尧二人。这几分薄面只怕隆科多还会给我,那就只能是年羹尧了。

  胤禛正等着我用膳,眉心深深拧起责备我:“怎么去这么久?”人人都欺负他,我不能再给他雪上加霜,堆起笑脸: “这么快就想我了?”

  他见我笑了,神色明显一松,却仍然嘴硬:“等你伺候我用膳呢。”

  我嫣然一笑,正经行下礼去:“奴婢这就来。让皇上久等,奴婢不胜惶恐之至。”一件件把披风、比肩褂解开扔到地上,又探手作势去解里头的蜜色小袄。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直往后闪:“你……你要干什么?”我依然娇羞无限:“伺候您……”停下来喘了口气才接着说:“用膳啊。”

  噗哧一声他背过脸,肩头直抖,我温柔地补一句:“皇上,您又想太多了。”他大笑,拖我过去圈在怀里。外面苏培盛来回报说皇后来了。

  她一进门就是一愣,开始狠狠以眼神杀我。她性子深沉,从不曾如此喜怒形于色,可我不记得哪里得罪过她。

  胤禛轻咳一声给我使眼色,我一低头才发现领口的盘纽忘了系。大白天的衣衫不整,在她看来我大概又在狐媚惑主。

  突然想笑,总被她撞见我们这个形状,我不慌不忙系好衣裳站过一边。

  “启禀圣上,倾兰她上午还好好的,不知在哪里受了风,高烧不退,圣上国事繁忙不敢贸然回禀,就报了妾知晓。妾想着事体重大,还是回圣上一声的好。”那拉氏嘴角升起一丝淡淡的嘲意,似乎在说您可真繁忙啊。

  胤禛沉着脸抬眼看她:“知道了,一会儿朕去看她。你跪安吧。”他用了跪安的字眼,敲打她不要逾矩。他们夫妻之间互打机锋说对白的优良传统,至今未改。

  他的手穿梭在我发际,我的脸藏在他膝上“我得给您请罪,只怕年贵妃的病是因我而起。”
  
  “她跟你说了你阿玛的事?”我心惊,什么都瞒不过他,想必年羹尧指使人背地里捣鼓的这些把戏,他一清二楚。

  我轻轻摇晃着他哀求:“让我去劝劝他,都因为我才有这些事,我去劝劝就好了。”他的眼睛深深的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我从没这么忐忑过。

  他指尖轻拂我额边碎发“好吧,我让十三安排。” 他终究给了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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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44 pm

山水送归

  宫门下钥前我跟着十三出了宫,夜深人静才敢抬手敲鄂府的大门。迎接我的是阿玛冷若冰霜的脸:“你我素不相识,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阿玛……”我跪下拉住他衣角,他侧身闪开,冷笑一声:“这是干什么,爹娘哪有随便认的,我可没你这么争气的女儿。”

  “阿玛以前天天骂我,可我明白您是为了我好,怕我惹祸,怕我做错事。您听我说,跟了他,我不后悔,他对我好……”

  阿玛眼眶也红了,抓着我的肩嘶声质问:“对你好?无名无分,连儿子都不算在你名下,这叫对你好?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就是个败家毁国的妖妇!我与你外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现在呢?自己丢脸就罢了,你还连累一家子老老少少都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董鄂家养的好女儿!”

  “阿玛,您生气尽管打我骂我。只是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求您收手吧,别再和他对着干了。他是皇上了,您斗不过他的。”我死死拽着他衫子,边哭边劝。

  他胳膊高高举起,终于还是没有落下来,只一味冷笑:“皇上?他是哪门子的皇上?君不君则臣不臣,我倒要看看,他预备拿我们怎么办。”

  “阿玛……”我想再说,他一挥手打断我:“滚,滚出去。既然死了,就死远一点别再回来。我们的生死不用你管。”

  我一步也走不动,唯有蹲在院子里痛哭失声,家和亲人我都没有了,该死的记忆却清晰无比。多年前我在这闲晃闹事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阿玛吹胡子瞪眼的恐吓我:“你再敢闯祸,我就打断你的腿。”我皮皮的笑:“阿玛,请大夫还得花钱。”

  他青着脸大吼:“我直接打死你算了。”我笑得更加二皮脸:“最近棺材也涨价了。” 那是多久以前?十年,二十年?

  哥哥告诉过我住过的院子,阿玛一直好好的留着,从未僻作他用。我以为那些关爱就是永远,然而今天晚上我再也不是董鄂家的人了,阿玛他不要我了。

  朱红的大门,晕黄的灯笼,大大的鄂字,我以前从未在这种时间看过这个地方,以这样的心境离开这个家。风很冷,我立在门前久久凝望,不肯就此离去。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我没有挣扎,是他。

  “你后悔吗?哪怕一点点?”他轻声问,竟是少有的温情和平和,我回身盯着他的眼睛,泪水模糊了双眼,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摇红灯影下说我是野丫头的那个他。
  
  那个别扭高傲的少年,那些本可以谈笑放歌的岁月,却因为一个误会,成就了一段孽缘。冥冥之中也许真有什么在拨弄我们的命运。他爱过我吗?也许,却不太认真。我爱过他吗?试过,却终究灰了心。

  当年的他太年轻;当时的我太脆弱。那还不成形的爱意太稚嫩,经不起那样的波折动荡。
  
  “看见你我总以为昨天才分开。回头一想,才知道十四年都过去了。”他的语调是感伤的,嘴角却噙着冷笑。

  “允禟,你……”

  下一秒下颏已被他狠狠捏住:“胤禟,叫我胤禟!”爱新觉罗的姓氏和那张金灿灿的龙椅是个恶毒的诅咒,毒入骨髓生生世世,至死方休。

  “那个须弥座儿他能坐多久,你可要睁大眼,看仔细了。”他强迫我和他对视,声音冷凝。他们确实是兄弟,都不肯认输,都不肯就此罢手。

  良久,他才缓缓的放开我慢慢把我推远,转身离去的一瞬他的嘴角眉梢有淡淡笑意。忽然明白这半天的对视不是对峙,是他要把我看清楚些,想把我记住吗?

  我脚步踉跄拼了命追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哪也别去,别走啊!”再也说不出话,只剩眼泪汹涌。他目光迸出惊喜的光彩,回身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仿似期待以久。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的心,他等我的挽留等了很多年。

  我哽噎着哀求他:“求求你只要你们肯罢手,我阿玛也不会再坚持,只要你罢手,我……。”我就是拼命也会救他们。他眼中的光亮倏然熄灭,在暗夜里幽幽的盯住我。

  “好,你回来我身边。”他知道答案却还要这样说,我甚至听出,这问话里浓浓的自嘲。
  
  “现在还纠缠这些有什么用处?活着就好,削爵也罢,幽禁也行,只要活……”我急切的想要说服他,边说边寒了心,他恢复了冷漠的神情。

  “活着?活着以后呢?束手就擒等着削爵?圈禁?我问你,你真见过被圈的人没有?什么猪狗不如的货色也能呼来喝去的冲我摆威风,最下三等的贱奴才抬起脚也比我的头高,一辈子写不完的悔过折子,时刻战战兢兢就怕哪天蒙赐陀罗经被?晚上脱了鞋不知道隔天能不能穿上??” 他似是听见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弯了腰笑不可抑,疯狂的笑声回荡在空荡寒冷的空气里。
  
  “还是你觉着,我们就只配这么活着?”他笑不可抑的反问我。我动了动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刻深切觉得自己天真到几近愚蠢,他骄傲的一辈子,即使在爱面前也没妥协过,何况是恨,何况是野心。

  “既然生不愿同衾,死不能同穴,我的事你少操心。我爱新觉罗的子孙,还犯不上靠妇人女子的恩惠苟活。”他微微低头睨视沉默的我:“真这么闲,不妨问问八哥和十四他们,没准他们愿意也不一定。”

  “何况谁死谁亡、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他冷冷的说。他将我的手紧握片刻,终于还是甩开了。
  
  十三在长街的那头等我,默默看着我和胤禟。临走时允禟微仰着脸远远斜了十三一眼,扬长而去。

  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我以为追上就一定来的及,我以为只要我尽力我就能救他们……

  太可笑了,我真是太可笑了,我的怜悯不过是施舍,我却不管人家要不要就硬塞给人家。
  
  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他们的故事需要的是一个结局,而不是我的眼泪。原来这就是绝望,绝望的无能为力,疲累如同沼泽一般慢慢的扩大,让人沉下去直至没顶。

  那一年,已是永别。这一次,该当是永诀了。

  我没有回宫,去了十三家里,和晴婉对酌了整整一夜。晴婉轻声唱歌给我听:“葡萄酒,金笸箩。吴姬十五细马驮。翠纱裙,红锦靴,道字不清娇唱歌。玳瑁宴上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
  
  我们的十五岁早已过去了,我没有哭,我再也不会哭。

  弹劾我阿玛的折子雪片似的飞来,胤禛下旨把他发给十六阿哥看管,找个由头让他出银子赎罪,就算把这事揭过去。我阿玛倔劲也上来了,死扛着不给,四处写信叫撞天屈。软禁了一阵子,等风声一过也就放了出来。

  四月圣祖的梓宫送去了遵化,胤禛下旨十四阿哥留下守陵思过,不得返京,太后气怒攻心病情加重。我一言不发的过日子,随便好了,这都是他们要的。

  胤禛去忙他的政务去了,院子里的人半数跟着他出去了,我图个清静剩下的让他们歇着,和蕊心两个人在屋里呆的腻了,就自己出来在院子里散步。正瞥见苏培盛在门口闪过,难道是胤禛回来了。我快走几步到门口迎他去。

  他回来都是浩浩荡荡的,左右一望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可我明明看见了苏培盛,刚折返身就听见墙角有窃窃私语。

  走近几步只见个黑胖太监一头的汗,拽着苏培盛不撒手,看服色品级不低,大抵是哪个宫里的总管“您好歹给想个法子通禀皇上一声啊,娘娘那儿疼了这半头晌了,口口声声的喊皇上呢。”
  
  苏培盛拿腔作势的叹气:“皇上这几天性气不好,谁敢捋虎须去,刚才还发了火把我都撵出来,这会子谁敢回去给你说这事?咱的脑袋还想要呢。再有,这事儿势必得先回了云主子,她天天在皇上身边,回头她再恼了,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那太监急了眼,张嘴就骂上了:“她也配呢,哪钻出来条淫贱材儿狐狸精,现在倒成了主子了,咱就不信她还能大过皇上去,往常咱主子有个头疼脑热皇上哪次没去看…………”
  
  苏培盛脸唰地白了,赶紧左右四顾见没人又去捂他嘴:“哎哟我的祖宗哟,您就少说几句吧!传在皇上耳朵里您吃饭家伙就没了,头一阵子有那闲不住嚼舌头玩儿的,都被皇上打发到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去了。今儿个我是看着咱们都是潜邸老人儿的情面上才提醒你一声儿,你们那位主子哪能和这位比……”

  听话音我猜到了七八分,想必是年贵妃宫里的总管太监,早就知道年妃产期就在这几日。后宫之事一贯是皇后在操持,前几天那拉氏特意打发人来回禀,说贵妃胎像不大稳妥。胤禛这一阵子忙得只差脚朝天,无心理会,听了三言两语就遣了出去,只吩咐太医好生伺候着。 
  
  前一阵圣祖薨逝,她挺着高高的肚子还坚持出席,跪拜守灵举哀事事争先不落人后,谁劝也不听,好人儿都得累得脱形,何况是待产的孕妇,胎像稳妥了才有鬼。

  既然不关我事,正想抬腿走人,只听得那人嘴里越来越不干净,什么闻所未闻的新鲜名号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口口声声的妖精狐媚子。我笑眯眯走近去:“苏公公和谁说话儿呢?”
  
  苏培盛身子一抖,赶紧陪着笑脸转身:“云主子……他……。”看我要笑不笑的神情他就知道我什么都听见了,赶紧给那个太监使眼色:“还不问安。”

  那太监先也楞了一下,见我笑眉笑眼的,索性豁出胆子闹上一闹:“我们娘娘临盆在即,等着见皇上呢,姑娘要是明白人,就快回皇上一声。”

  “这话糊涂。让皇上去接生啊?还是给你们娘娘念血盆经啊?”我瞅一眼苏培盛,轻笑:“再说了,我算什么明白人,不过是条狐狸精。是吧?苏公公?”苏培盛忙不迭的赔不是:“云主子,他本是个糊涂人自来不开眼,您就大人大量饶了他这张臭嘴吧。”

  “狐狸精这会儿都干些什么呢?苏公公您渊博,劳烦教导教导他。”我冷笑着转身往里走,这世道就是这样,私底下再怎么银牙咬碎泣血吞声也没用,在人家眼里,我就是一个挡了人家道儿的狐狸精。行,既然担了这个名儿,也别轻易浪费了。

  苏培盛朝他啐了一口:“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走,等着受赏呢?”三步两步紧追着我进了院子:“主子,主子,您这是…………”我快步进屋不理他,他也不敢再说,就在外头院子里候着,再不敢吱声。

  胤禛三更半夜的才回来,我心情不好只说身上乏得紧,想另挪个清净地方歇会儿,反正苏培盛会告诉他的。胤禛不肯:“好好的又折腾什么,就在这里哪也别去。”

  “横竖你也得批折子……”苏培盛不时抬头转着眼珠看看我又看看胤禛,多半是在等我走,好跟胤禛报告。油然升起不可抑制的冲动不想离开了,放软了口气:“你不嫌我吵着你?”
  
  他微笑了,把自己的软枕塞在我脑后:“睡吧,我看着你就行。”苏培盛赶紧退出去。

  凌晨时分朦胧听着外面有人来了,胤禛不让他们进来怕吵醒了我,本来也没睡踏实,隐约听见外面回报说年贵妃生的是儿子,不过落地就断了气。

   沉默,过了许久仍是沉默,那些太医和中宫的太监们也悄没声连大气不敢喘。我起身开门出去,他就坐在屋子中央,皱着眉一语不发。

  “都回去吧,仍司原职好生侍侯着贵妃娘娘,一应事宜等皇上好些再行安排。”他们没有动,胤禛疲累的点下头:“都下去吧。”一时人都退净了,寂然无声,只余钟漏滴答。我没了睡意,倚靠在门边看天上云掩过浅浅月影。

  天快亮时他忽然开了口:“末儿,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都是命。”我背对着他淡淡回答。

  胤禛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当面骂了他一顿,说这是他凌虐骨肉的现世报,据说民间的传言也沸沸扬扬,十分难听,他积郁于胸就病倒了。

  还等没缓过来,十三天后太后娘娘便去世了,到死也没有搬出永和宫,没有接受太后封号。他不顾酷暑和太医的劝谏坚持去守孝,病情越重了,昏厥了几回。

  为了这个皇后亲自来找过我,万般不愿还是开了口让我劝劝。

  “娘娘,您也知道皇上的脾气。他要干的事儿谁也劝不动。”我宁可选择沉默,还记得他对我说过:“也许额娘压根不稀罕,但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那是他的愿望,是这一世他们母子间最后的恩情,交付了还清了,于是两不相欠。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他,无论多晚也等他回来,守着他吃药,握着他的手看他入眠,等他醒了对他说爱他。深夜他抱紧我,声音低哑:“夏末,我只有你了。”我微笑了,他不知道,其实我也只有他而已。

  我们身边始终只剩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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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49 pm

步锦珠沉

  弘昼来看我,胤禛让我们去花园走走。我们母子难得有这样的时间说说话,怪不得胤禛前几天还跟我说弘昼该娶福晋了,和他走在一起才发现他又长高了。

  想起他刚出生那会儿,我天天教他说话,没成想这小子第一次开口叫人竟然是叫阿玛。气得我三天没吃饭,现在这个奶娃娃竟然也快能娶媳妇了。

  弘昼笑呵呵得看我:“妈妈怎么了?”我长叹一声感叹道:“你也长大了,妈妈是感叹时间过的真快。”

  弘昼围着我转了几圈左左右右打量个遍:“时间快点儿没什么,反正妈妈不会老还是那么漂亮。”这小子从小就会说些哄人开心的话。我笑了:“果然是子不嫌母丑。”

  我们正说笑着,弘昼暗向我使个眼色,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李妃一个人领着几个宫女也正在赏景,明明看见我们却转开头只作不见。弘昼低声和我说:“妈妈,我得过去请安。”我跟他一起过去,既然见着了就总得打声招呼。

  弘昼请了安,我则略点下头叫一声:“娘娘。”就算了事。

  她十分不屑的白我一眼,不冷不热的问弘昼你额娘可好之类的话。客套完了,就改了口气十足十训诫之势:“阿哥也不小了该学着些长进,总和个宫女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弘昼实在不能还嘴,就把头低着。我保持微笑瞧着她,看她再说什么新鲜花样出来。她被我看的尴尬又不好发作。我还是给她分面子,低头告辞:“云惠告辞了。”

  我同弘昼走不到十步,伺候她的宫女请她回去:“娘娘,天色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只听见身后啪一声,是她在身后打了那个女:“该死的奴才,眼里连个主子都没有。这也是你作主的事?早晚一个个处置了你,才知道自己是身份……”

  指桑骂槐!弘昼霍然停住脚步,愤怒的回头瞪视她。人家又没指名道姓,现在跳出去不是自打嘴巴?何况我可以和她翻脸,弘昼却是晚辈不可和她有冲突。

  我装听不见,赶紧拉着弘昼离开。知道他气愤难当,怕他气的慌回去找事,他要出宫去十三那里。任凭他怎么坚持,我也要送他到前面。

  “非要送,非要送,您看看您还得转一个大圈子回去养心殿呢。”弘昼伸手一划拉万般的不乐意。

  “妈妈绕回去就行,见了你十三叔记得代妈妈问好。”我微笑着抚摸他的额头,心疼人就说出来,他那个阿玛年轻时可没这样可爱。抬起头却看见胤禩。

  他就站在景运门口,夕阳下衫上的团蟒闪着点点的金光,微仰着头看向远处。他在看什么?是在看这些永远不会在属于他的东西,还是在看记忆里那些美好的过往。

  他看见了我们,回过头来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竟好似少年时每次人群中的短暂凝眸。
  
  他转身慢步离去,弘昼哎呀一声要追去请安: “八叔……”

  我拉住他轻轻摇头:“别去打搅他。”

  这一生也不过就得这一刻平静了。那就让这一刻长些好了。

  ~~~~~~~~~~~~~~~~~~~~~~~

  适逢国丧,过年时我们没有照惯例搬到畅春园,仍然留在宫里。

  这几天不知为什么事,胤禛把弘时痛骂一顿,不许他进宫来请安了。教训完了儿子还不算完,又叫来了李妃,当着我面就狠狠的训诫她教子无方。口气之厉也是我所未见的。
  
  夜里我昏昏欲睡,他揽着我的腰,絮絮的和我说: “前几天在院子里,我听见弘时骂……弘昼。”我醒过神来,怎么会这么巧?

  “他说什么了?”我问他。胤禛含含糊糊的不肯说,只说:“我已经罚了他。你就不用打听了。”

  “孩子之间难免的口角争执,你也别罚的太狠了。”我也装装贤惠大度,反正该骂也骂了有气也早出了。

  至于为什么就刚好被胤禛听见。我看十之八九是弘昼闹的。还不是因为那次在御花园李妃那般对待我,这孩子记仇了。

  忍不住轻声笑了,他错会了意:“你哭了?”

  我翻过身来面对他,他看着我的笑脸放了心:“笑什么?”他的手在我颊边摸娑
  
  “你对我好,我不该笑吗?”把脸埋在他怀里好好的笑一笑。弘昼这个孩子我倒不用担心他了,谁能欺负到他呢?

  “我今年就派弘昼谒陵去。”

  “不可以,千万不要。”他这个决定把我吓了一跳,我有些惊慌。他的儿子少,派去谒陵的意义几乎等于向外界暗示未来的继承人。

  “这又不是立储,不过是叫那群议论弘昼身世的人闭嘴。再说,就算是立储为什么不要?别人抢着要都来不及。”他抓住我的手探究地看我。

  “管的住嘴管不住心,何况申儿的脾气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让他自由自在的过着吧。至于别的,我不敢想,也不想要。”别人要是别人的事,我只希望我的儿子能远离漩涡,平静的生活,何况未来的皇帝是弘历,不是弘昼。我不能让他对权力产生不应该有的欲望,不能让他对未来有超越命运的幻想

  十一月祭祀景陵的差使最后派了弘历去,胤禛想让弘昼随行,我坚决拒绝了。
  
  已是薄暮时分,我正埋头收拾案上的书本奏折,突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唇也吻上我后颈,麻痒难当,回身对上他深邃眼眸“这是干什么?回来了也不出声。”

  他似笑非笑,低头在我唇边轻轻一点,又看了我身后书案一眼:“记不起来了?”语调一本正经,眼神却完全是两码事。

  瞬时我一张脸烧成猴子屁股,咬牙笑着,狠狠拧他腰眼。

  他轻笑,嘴却不停:“现在倒害羞了,当年怎么……”

  我赶紧捂住他嘴,这家伙嘴最坏,不定要说出什么来。比嘴功,我会输人?
  
  “一把年纪了还不正经。当年,当年我是一时糊涂,为你美色所惑…………”
  
  他突然倾身站入我腿间,迅疾拉下我的胳膊反剪在背后,我被紧紧压制在他和书案之间,动弹不得,

  “那会儿嫌我瘦,现在嫌我老?嗯?”语气温和,而后狂热到与语气完全不符的吻落下来,印上鬓边、唇畔、颈端。我说不出话,喘不上气,只能勾上他的颈子软语央求。

  耳垂一痛,继而是湿热的触感,霎时从头到脚都麻了,不由自主缠上他的腰,他急促的呼吸擦过耳边“今儿就让你看看,我老了没有。”

  从意识半失中苏醒过来,当年那个明媚的夏日,那些缱绻缠绵的回忆,铺天盖地的全都回来了。
  
  揽我入怀,怜惜地吻我眼睫:“末儿,咱们再生个孩子吧。”

  我撇了撇嘴:“这么大岁数了,哪还生得出。”

  “不着急,以后每天都这么着,我就不信……”他忽然暧昧地笑。我使劲瞪他一眼,到底忍不住笑起来,歪进他怀里,半晌叹了一声。

  “又叹什么气?”

  “没什么,细想想这一年,你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发脾气。”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就觉得一个字:乱。四处的叛乱,暴动,灾荒,黄河决堤,庙堂内外充斥了假惺惺的笑和虎视眈眈的眼睛。

  还有允禩,总是微低着头,似笑非笑地迎接他的惩罚和叱责,像是在听又像没有在听。上次胤禛为了康熙和几位皇后神主牌升袝太庙的事大发了脾气,罚他在太庙前跪了一昼夜,过后他几乎站不起来了,却依旧这样一副表情。胤禛在一步步击溃他,要令他彻底臣服,他表面上逆来顺受,背地里却不曾错过任何一个施恩交结人心的机会。

  一个不肯放弃,一个无法容忍,只能这样继续斗下去,最后以你死我亡的收梢为这段历史作注解,添故事。

  他伸臂搂紧了我,是劝慰我也是劝慰自己:“会好的,都会好的。”

  ~~~~~~~~~~~~~~~~~~

  雍正二年十月,皇宫上下朝野内外一片欢腾,年大将军要回京觐见了。听说他威风大得很,一路连直隶总督巡抚也要跪道迎送。京里的官员们大概是受了当年十四阿哥回京康熙命胤禛亲迎的启发。有拍马屁的纷纷上书奏请在京的王公亲贵、文武百官一律京郊跪迎去。

  眼见胤禛脸色越来越黑,心知那位年大将军要坏事了。

  允禩和允祥都来请安兼回奏年羹尧进京事宜,我在里屋掀起帘角偷看,胤禛还算平静,只低了头走笔如飞的批阅折子: “准了。他乃朕的股肱之臣,优遇些也不为过。廉亲王原管着工部,这些是你名下的事,你以为如何。”

  “皇上觉着可行,臣自然谨遵圣命。”允禩低头微笑。可行?怎么会可行,瞎子都看得出已经大大僭越了人臣之礼。然而允禟困守西宁,十阿哥被永远圈禁,他已经被纷至沓来的坏消息淹没了,怎么还记得起当年替他送印章的年羹尧是什么模样。

  胤禛淡淡瞥他一眼,斜挑起了嘴角,笑意冰寒彻骨,杀机隐现。我下意识松了揪着帘子的手,不敢再看。

  只听外面胤禛道:“既如此,此事就交廉亲王经办了。怡亲王留下。”叫着廉亲王,话音却透着阴冷。

  允禩告退出去,给十三赐了座,这下只有他们兄弟俩了:“年羹尧那边,你怎么看?”胤禛嗓音极其淡漠。

  “年羹尧其人,臣以为不必担忧。不过是个狂傲些的奴才,翻不出圣上的手掌心。”十三答得轻松随意。

  忍不住隔了帘缝望去,只见胤禛淡看十三一眼,笑容转深:“你说得对,他不过疥癣之疾,那个人才是心腹大患,其心真不可问。”哪个人?允禟还是允禩?

  胤禛提声叫我:“末儿。”我硬着头皮从里间走出来“把这本书送去暖阁。”明摆着的禁止我再旁听。

  等十三走了,苏培盛来找我:“圣上说让您歇会儿,不必过去候着了。”
  
  我默默坐在暖阁,一杯一杯给自己满上,活了几辈子,经历了这么多事,回头再看我仍然失败得一塌糊涂。忘忘不掉,救救不了。他们在自己的路上走得义无反顾,绝不回头。
  
  记得谁说过:前半生不回头,后半生才不后悔。我明明没有回头,可为什么还是后悔。后悔不该记得他们的好,不该记得他们的笑,不该记得那些曾经沧海却最终在风中散去的爱。
  
  我把头埋在臂弯里无声的笑,我刚成为夏末时,老天曾经给过我机会忘记,可我却一直拼命寻找,仿佛寻找失落的灵魂。原来一直不能放弃,不愿放弃,抵死纠缠的,是我。
  
  迷乱梦回他的气息逼近:“怎么又喝了酒。”我强撑着半眯了眼给他一个笑,胳膊软软攀上他的脖颈。

  “你累不累?”我半梦半醒的问他。

  他笑得暧昧,在我耳边低语:“累怎样?不累又怎样?”

  本想白他一眼,实在困得慌,最后只幽幽的叹气:“累了,能离开多好。”
  
  有一瞬间他表情忽然空白,随即沉下脸,眼里阴狠的光闪过:“你想走?去找谁?”我无言以对。

  曾经他饱含杀机的微笑让我心痛。然而又能如何,他的深沉狠绝,他的帝王心术,他的权谋心机,他的笑容,他的体温,他的呼吸,都是他,由不得我不要。

  “汝身安处,即是我家。”这句话曾经对他说过,如今却格外悲凉。天地茫茫,除却他处,我已无处容身。

  “那就不要管别人,什么也不要想。”他沉声命令我。我紧紧拥住他,沉默不语。既然如此就任性一回,只想他一个人就好。

  银色月辉透过纱幕笼上他熟睡的脸庞,连在梦里也是紧锁着眉的。他始终将我圈在怀中,想像平时一样伴着他的心跳声入眠,却无由地害怕起来,还有多久?我还能在他身边多久?
  
  我们共享一个生命,无心说这一切是有极限的,总怕极限就是下一刻。

  我走了,谁陪他度过这长夜,我若滞留人间谁伴我继续前行?

  我把脸贴在他胸前,朦胧听见他说:“夏末,这一生都不要离开我。”

  我只求这一瞬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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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53 pm

红沈翠冷

  年大将军在京中大大地摆了一通排场,才煊煊赫赫的走了。他以为他的人生刚刚拉开华丽的帷幕,殊不知他所期待的大戏还没开锣,便要谢幕了。

  那道发给年羹尧的密折是胤禛含着笑拟的,每字每句不曾假手于人“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他笑着把密折放进朱匣锁好,特意吩咐:“让抚远大将军好好看看。”以前胤禛一直称呼他的表字亮工。亲疏远近,就在这几个字上。得意时是他一个人的荣宠,失势时却会要了一族人的性命。曾经的千古君臣知遇榜样,转眼已水火不容。

  然而我知道,即使年羹尧收敛了行径也没有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胤禛已经铁了心要他的命,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八月胤禛的服满了,我们都搬到圆明园住着。他整天忙着跟臣工和奏章作战,没什么功夫陪我,弘昼又要上课念书,我就带了蕊心满园子溜达看景致去。

  回了九州清晏,只见贵妃宫里的总管太监来了,正在院里和苏培盛说着什么。苏培盛咂着嘴直摇头“这事扎手,我看你还是得找皇后娘娘。”年贵妃自打来了园子就一直重病不起,他早就下了旨由那拉氏照管贵妃的医药。

  天气已经渐渐冷起来,那黑胖子却急出一脸汗珠子:“皇后娘娘只叫安心养着,可贵妃娘娘那儿病的什么似的,太医说了,怕捱不到年底。苏总管,苏哥哥,您就行个方便吧。”看来他去求过皇后了,可那拉氏不想管。年羹尧快要倒台,年倾兰也不再是香饽饽,她也就一推六二五了。
  
  苏培盛拿腔作势的叹气:“你怎么到现在还犯糊涂,你只说这一两年皇上去过贵妃娘娘那儿没有?你还不明白吗?云主子那儿一摇头,什么事儿也办不成。”真是墙倒众人推,这些人哪个不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早嗅出味儿了,这会儿倒拿我当幌子。

  那太监一张脸早酱紫了,只喃喃重复:“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我抬步转过去,苏培盛眼尖瞅见我,忙笑嘻嘻的请安:“好,我的云主子哎,您可算回来了。怡亲王来了,皇上正派奴才寻您呢。”那个太监垂着头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贵妃娘娘病的厉害吗?”我淡淡的问那个在一边哆嗦着出汗的太监。

  他扑通一下给我跪下:“回主子的话,娘娘病势沉疴,神智都已不清了。醒着睡着都只念着皇上……”我面沉如水拿眼死瞪住那个太监。

  苏培盛脸色都变了,忙喝止他:“住嘴!胡说什么!”那太监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磕头:“奴才胡说的,这都是没有的事。”

  我冷笑一声:“病得厉害是胡说?还是念着皇上是胡说?”

  他完全的慌乱,已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应答我,只是喊:“主子饶命,都是奴才该死,娘娘她是真的……”却又不敢说下去。

  “起来吧,我不是主子,我可不敢当你的头。”我转身要进去

  他仍在身后跪求:“云主子开恩,开恩啊……”苏培盛一面笑咪咪的陪我往里走,一面不忘呵斥他:“云主子让你滚你还不快滚。”

  我站住脚:“不用跪了,我这就跟皇上说去,你放心回去吧。”说完狠瞪苏培盛,狐假虎威到我头上了。

  这个人精忙低头赔笑,样子滑稽:“我就说云主子菩萨心肠,有过不去的事儿,找您一准没错。”我想笑,却只觉满心苦涩。

  得知年贵妃病重的消息,胤禛急匆匆的去了她住的平湖秋月。我静静看着他离开。
  
  十三背着手遥望窗外一湖碧水,一时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你想什么呢?”他出言惊醒正发呆出神的我,我慢慢对他微笑,我在想什么?我怕他们约定来生。

  下一次,下一次她该和一个知她懂她的人相逢相知。三生石上旧精魂,再美,也是苦。
  
  “晴婉还好吗?小阿哥还好吗?”我不欲多谈,扯开话题。晴婉前几天刚生下她和十三的第七个孩子,我去看过,很漂亮的男孩,象允祥。

  “你问我,我自然只能说好,不然你准定以为我欺负她们。”他这么体贴,还说笑话逗我,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大约见我笑得实在牵强,他的笑意也渐渐隐了,信步走到窗边,半晌轻轻叹了一声:“我大概是活不长的。”

  我吃惊的盯着他的背影,他竟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他回过头来定定望着我,眼神宁静:“我想你们都来送我。”

  我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而我还是初九,我骗了他,我告诉他只要说过再见,下辈子就可以不再相见。

  他依然那样聪明,不留恋,不沉迷。他还是那个一直固执地相信初九的胤祥,明知是谎话也相信。

  送他出门时,他背对着我,声音很轻:“一辈子就够了,何必生生世世。”
  
  天擦黑胤禛才回来,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用膳、批折子,我没理他,径直到内室的佛堂去跪着祈祷。等我从佛堂出来,他已经半醉了。

  “怨不得你喜欢喝酒。”他醺醺然的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靠进他怀里,他抬手慢慢抚摸我的脸。

  “这么多年,我对不起她,……”

  我捂住他的嘴:“不是你,是我。我不舍得把你分给别人。”

  他拉下我的手,紧紧地攥着:“欠她的,我自会还她,可是年羹尧我决不会留。”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唯有轻轻靠在他胸前。

  他围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轻叹一声:“末儿,你不要怪我。”我听得恍惚,却为他语调里的担忧害了怕,我怪他什么?他做了什么?

  年倾兰带着她的皇贵妃头衔风风光光的死去了,她那个显赫一时的哥哥不久后也将失去一切,走向黄泉。

  人都不在了,头衔还有什么要紧?那些虚名是留给历史和后人去看去品评的,而个人真实的感情、野心都已随着身体的死亡烟消云散了。

  在畅春园我找个机会拉住了允禩“不要再斗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跟他说话,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他。

  他笑容冷淡,带了嘲意:“年羹尧也这么想,所以肯老老实实的认罪伏法,结果呢?”他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既然怎么做都难逃一死,为什么要屈服要放弃。

  “你恨他吗?”我脱口而出。

  他震动了一下,直直望进我的眼里,他一向不拿正眼瞧我的。

  “恨?”他垂了眼,讥讽的笑意扩大:“如果坐在那里的是我,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这就是我们的命。”

  我松了手,面对命运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无力,那是不可逆转的历史轨迹,我只能旁观却无权置喙。

  他负手看着我,神色是少有的柔和“你还是没变,真象…………”戛然而止。
  
  我知道那是谁,却什么也不能说,说了也不会相信。他微叹一声,侧过身四周逡巡,眼里渐渐有了恍惚的湿润。

  走了的回不来,过去的找不到,唯一能做的只有长久的缅怀,我悄悄转身离开了。
  
  冥冥中注定先是他,再是我,指尖轻错而过,一脱手我们就不再是彼此的唯一。他怀抱着记忆舞蹈,我爱上了别人。

  胤禛远远的在树影下站着,明黄的袍子金灿灿的晃眼。他疾言厉色说着什么,神情严肃,等人退净了,疲态才流露出来。

  天上起了很大很大的风,这风一直吹过若干个朝代,上千年岁月,朱门,红墙,黄瓦。多少故事都消散在这风里。

  他看见我,远远有笑容送过来。我也微笑了,心境安宁,忽然间天荒地老。
  
  所以胤禛,这一次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放开你的手。

  ~~~~~~~~~~~~~~~~~~~~~~~~~~~~~~~~~~

  五年正月初一晚上,我在御花园里摆案遥祭,他们都走了,胤禟,胤禩。一个人一生的荣辱成败,雄心梦想,最后不过是“死于禁所”四个字。这就是历史,浓重墨迹掩盖的全是血痕。
  
  我持香默祝,胤禛不知何时已在身后,他接过我手里的香,默默插进香炉。
  
  “以前,我们几个园子修在一处,时常会见着,看花喝酒,那时谁能想到…………”他望着天上疏淡的云影,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你们没想到吗?你们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可谁都不肯罢手。”

  他笑了,笑容凄凉孤单:“你以为我们有退路?从冠上爱新觉罗的姓氏那天起,就注定我们一生都在悬崖边上。”

  那把龙椅只能坐一个人,那把龙椅高高在上,孤绝寒冷。他伸手握住我,我哆嗦了一下,那记忆中始终温热的手,如今是冰冷的。

  那双眼眸幽深悲凉,我不忍再看,把脸埋在他胸前,他轻声说:“末儿,千万不要怪我。”仍然是这一句不知所为何来的话。

  我的泪滴进他肩头龙纹的眼睛,瞬间连这身尊贵耀眼的龙袍都染上了哀戚。这一袭明黄如刀似剑,斩断了他的亲情与温暖,从今以后再冷也只能一个人忍受。

  ~~~~~~~~~~~~~~~~~~~~~~~~~~~~~~~~

  十三紧急进宫来,他们兄弟一向有话都避着我,这次竟也顾不得了,有人密告隆科多买通辅国公阿布兰,取走了玉牒的底本。

  胤禛居然没有发怒,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把阿布兰找来,朕要好好听听他的说辞。”声音不大,却从骨子里往外冒冷气。

  玉牒正本虽因了上命挖补,底本却一直存于皇史宬,大约是因为最近胤禛要去了关于胤禩胤禟的玉牒记载,十三却说隆科多还录了我作为皇九子福晋的生年死日,赐死原因等等的详细记载。
  
  隆科多大约见这几年起哄架秧子的,拍马屁的,统统没了好下场,就起了急,想捏着这隐藏着惊天秘密的玉牒,好歹是个护身符。我看是催命符倒是真的。

  阿布兰扑通一声跪下,抖如筛糠,胤禛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他就竹筒倒豆子——抖漏个干净,说隆科多如何私下收养九贝子府的旧人,如何许了他大笔银钱,托他把玉牒暗渡陈仓,预备变生肘腋时,好祭起护身。着实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胤禛一路静静的听,完了就淡淡一笑“好奴才,如今越发放肆了。”口气似无奈,目光掠过,有如利刃泛着深寒。阿布兰顿时瘫在地上,不敢稍动。

  “着阿布兰削爵,永远圈禁。”他随口道出,一眼也不望向那个几乎半死的人。
  
  “……谢……皇上……隆恩……”阿布兰抖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继年羹尧之后,隆科多风光无限的生涯也落下了帷幕。四十一条罪状加身,永远禁锢在畅春园外的小屋里,他在那儿死去了。又一个人的生命终结于‘死于禁所’ 四个字。

  然后,然后的然后,就是平静,异己与党羽终于统统被拔除,他终于成了孤成了寡人。
  
  翠玉明珠、丝罗绫锦、珍宝玩物,他忽然慌乱起来,不知该给我什么才好,都这样了还总问我:“末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最近精神越来越差,疲乏难当,他却得了空便问。
  
  问得急了只好闭着眼敷衍他:“我要大清的江山。”本以为可以让他住嘴,他却低头在我耳边说:“我都是你的,大清自然也是你的。”我厥倒,使劲拿眼白他。

  他突然浮起了悟的神色:“天申太像你,咱们再生一个,生得像我。”

  他的手平贴在我小腹上,温温热热的熨贴而舒服。我按住他的手背不让他移开。实在乏得紧,便靠上他肩胛,一边不忘取笑他:“你当这是官窑的花瓶,要什么样儿就给您烧什么样的?再说万一是个女儿,像你?……”我颇为不满地拖出长音,眯眼上下打量他一圈又闭上:“样子又老,嘴又坏,脾气又急躁,可怎么嫁得出去。”

  他险些背过气去,狠霸霸扭着我“当年我也年轻过的,你还不是被我迷的没了魂?”我嗤一声:“明明是你被我迷的没了魂。”

  半晌沉默。“对,是我被你迷得没了魂。”声线温柔如水。

  “不知为什么,这半辈子只迷你一个。”

  半辈子?快一辈子才是。我还做过初九,看过他惨绿少年的模样。

  我十指扣在他颈后,迷茫中寻找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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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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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2:57 pm

桐阴露冷

  一早太医就来请脉,絮絮问了许久又重新开了滋补调养的方子。一想到又得吃那些巨苦无比的药就头疼,我是不指望还生得出来,胤禛却不这么认为。太医奉了旨天天往养心殿跑,业已成为宫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弘昼来时太医刚走没多久,见着他未免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扯他过来说话。孩子都这么大了,做爹娘还为了求子这么绞尽脑汁。

  “我向皇上请了旨,回头瞧瞧弘暾去。”堂兄弟间他和弘暾感情最好,两个人精从来都在大人跟前沆瀣一气。弘暾大婚前夕忽然重病不起,缠绵病榻大半年也无起色,晴婉不知伤心成什么样。一直去信劝慰她,她回信只说很好勿念。信纸却是皱的,不晓得上边浸了多少泪,那是她和十三第一个儿子,又那么聪明可爱。

  “你去吧。去了好生宽慰宽慰你十三婶,你等等。”择日不如撞日,年前预备那堆东西一直没得空送去,索性一气都找出来让弘昼带去。都是胤禛素日给我的那些,我一个人哪儿用得完那许多,晴婉是当家主母,东西给了她方不糟蹋。

  弘昼一张脸皱成苦瓜:“这么多,您想累死儿子啊。”

  “有些是给你福晋的。”我不禁微笑起来,转眼我也是人家婆婆了。粗略检点一下,不过是绫罗珠翠女人家的东西,一迭连声喊蕊心来:“你辛苦一趟,跟着五阿哥一道去,这些上头就你还明白些。”

  蕊心迟疑:“主子,您的药…………”

  “没事儿,你就去吧。跟前留个人煎好了接进来就成。”

  前几天夜里陪着他批折子,斟茶说话儿磨得太晚。弘昼和蕊心走了,困意上来打了会瞌睡。醒来已是中午,桌上摆着一碗药,摸摸已经温了,照例是内务府特制五彩珐琅薄胎瓷,外贴鹅黄签子,问了一声,外头有人应着。

  药味冲进鼻子就一阵恶心,赶紧放了碗扑在一边干呕。赶紧有宫女跑进来:“主子您怎么了?”
  
  “给我倒碗白水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大杯水才缓过劲来。

  “这个太难闻了,没法喝。帮我倒了去。” 这什么药方,还不如不换,比前阵子吃的那些还教人恶心。光闻味儿就吐,吃了还不得立马挂掉?

  她只一味劝我:“主子,皇上知道要生气的……您忍忍,趁热喝了吧,药越凉越难入口。”
  
  “算了,先放着吧。”正想着等会儿自己偷偷倒掉,外面一阵有序的脚步声,是他回来了。真叫一个惨,这下我想赖也不成了。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他一眼扫过四周,不开口,也不搭理我,不阴不阳嗯了一下进了里屋暖阁,表情绷得一本正经,眼底隐隐有促狭笑意。

  我不理他,他在里头等得不耐烦,一个劲吭吭的咳。我只在外间转悠,赏花看草品鉴字画,就是磨叽着不进去。苏培盛知机,赶紧吆喝着人都退下去。

  不多一会他亲自出来兴师问罪:“叫你半天了,怎么不理人?”

  “敢情皇上这半天是在叫奴婢?那奴婢可得多谢皇上赐名嗯哼,皇上满意否?”
  
  “就会耍贫嘴,这药都凉了怎么还在?”他一句话我就无言以对。

  “味儿太难闻了,不喝行不行?”额角抵着他下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装可爱。
  
  “不喝,行啊。”这么痛快?我正要去吻他以表感激之情。“等有了孕就不用喝了。”
  
  恼得不行抬手捶他:“你就害死我吧,害死我吧,生天申那会儿都差点没命,这会儿这么大年纪了还逼我生,我看要孩子是假,预备拿药毒死我是真。反正你是皇上,打了你是一会要死,吃药是立刻就死,早晚是死,你看着办吧。” 开始撒泼耍赖,今儿我算和他杠上了。
  
  这热热闹闹的唱念做打闹得他哭笑不得。“这又不是砒霜,不嫌糟蹋你这套全挂子本事?”
  
  “站着说话不腰疼,您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要不您喝一口,我就喝这一碗。”我拿定主意跟他死磕到底。

  他尝了一下就咬牙拧眉的,见我憋笑憋得不行,到底面子下不去硬灌了一口,立马捂住嘴左右环顾,我知道他要吐,强忍着笑递上漱盂:“快吐了吧。别死撑了。”眼看生生咽了一半,另一半还是没撑住,又张罗着倒水给他漱口。

  他笑得尴尬:“要不……让太医院再换方子?”

  我没好气:“现在知道我受了多大罪了吧?吃什么都没味,都是这药闹的。这些天我瘦了多少,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边说边掳袖子亮胳膊给他看。

  下一秒我已经被放倒在暖炕上,惊叫出声:“大白天的这是干什么你…………”
  
  他似笑非笑放低身子:“真瘦了?我来验验……”吻得我几乎窒息。忽然他整个身子慢慢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笑着伸手推他:“别闹了,装得真像……。”话没说完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满头的冷汗,面若金纸神情狰狞,喉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话。

  我哭叫着大喊来人,凄厉沙哑如同枭啼。一时门外喊声震天的传太医。陷入昏迷前那一瞬他竟然在笑,那样惨白的笑容“末儿……别怕……” 断断续续,紧紧拉着我一刻不肯放开。
  
  现在才意识到,生命也好,荣宠也罢,我的一切都和胤禛血肉相连。没了他,我就只能像眼下这般,被强行摁跪在皇后面前,接受她的厉声讯问。多诡异的场景,毒杀的目标明明是我。
  
  “药是给奴婢的。下毒的人是要杀奴婢来着。”

  “好张利嘴。既是你的药,皇上怎么会喝?还不是你百般哄骗皇上。”她怒极。出了这样的大事,不忙着追查谁下的手,却把我拿下要打要杀。明白了,再明白不过,什么也不用说。
  
  我低着脖子没情没绪,心似油煎:“好好的,奴婢为什么要害皇上?皇上要真有什么万一,奴婢自然随了他去,不必劳动娘娘玉手。娘娘若想拿奴婢明正典刑呢,也好歹等皇上龙体康健再发落也不迟。”

  她恼得一掌拍在桌上:“好个泼贱奴才,皇上待你恩情天高地厚,不思回报也罢了,处心积虑弄这谋逆的事,可见一窝子都是杀不怕的奸佞反贼。来人,把这个妄图弑君的贱婢押往内务府听候发落。”

  一干人等吓得大气不敢出,畏畏缩缩不敢动弹。正不可开交之余,一直守着胤禛的十三听得屋外纷闹疾步出来“娘娘请听臣弟一句,此事攸关圣上安危,事态未明前云惠姑娘仍是重要人证。毒杀万乘之尊何等大事,决非她一个人所能办,内中必有勾连同党共谋,难保这些丧心病狂的鼠辈见事败不会灭口。为免人证有失,娘娘要是信得过臣弟,就由臣弟将她带回刑部天牢审问,假以时日定能水落石出。个中利害还请娘娘三思。”

  十三退开几步,双膝跪地向她郑重行下大礼。皇后哼了一声不再开口,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宗人府去过,刑部倒是第一次来。胤禛还没醒,十三日夜守在养心殿寸步不离,指派心腹送我进了刑部,小屋子挺干净,也没脚镣手铐。十三的随侍太监对我点头哈腰“王爷叫奴才告您一声,先委屈几天,千万别着急,总之一切有王爷在。”

  天亮了十三才来看我,憔悴得什么似的,两眼全是血丝。“皇上醒了,正寻你呢,过会儿收拾妥当了我送你回去。”

  “不审明白,皇后娘娘那里肯干休?”坐牢坐成宿命,也是一大奇观。还好十三及时把我藏到刑部,要是进了内务府一动大刑,十成十现在只剩尸体一具,哪还有闲心跟他说笑?
  
  十三一笑:“放心吧,现在没你的事了,都查清楚了。当时接药的宫女半夜上了吊,叫什么茜雪的,死前还留了绝命书,说为旧主皇贵妃年氏报仇,没想到误毒了皇上。你跟前本来轮不到她侍侯,只因跟前几个大的恰巧不在,她留了心接过来,太医院的也没在意,你又在屋里睡着,竟让她成了事。”

  原来是她,她本在养心殿当差,好几次都鬼鬼祟祟,我懒得理她们这些伎俩,直接让苏培盛把她扔给年贵妃。年贵妃死后,不知因了谁的势力她一波三折的又调回养心殿,平日只负责洒扫粗使,一向近不得我身边,没成想百密一疏让人钻了空子。

  毒药、投井、绝命书……多完美一出大戏,完美得透着假。真正死无对证,台前幕后都成了死人。真正的那个人依然隐身暗处,撇得一干二净。

  时辰眼看差不多了,十三起身,看我还恹恹的坐着懒怠动弹,低低叹息:“皇上无家事,家事就是国事。若是穷极追比,怕只怕藤蔓虽除,根本亦动,打老鼠伤了玉瓶,倒污了已故贵主儿令名。既然凶嫌死了,倒也罢了,这样对你、对四哥、对……别人都好。”

  他明白,他果然明白。“我听你的就是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我对他微笑,心底逸出无力长叹。

   *****************************************************

  胤禛面色唇色仍旧惨白如雪,气息微茫似有若无,看见我才微微笑了笑,拉着我问:“这么半天你去哪儿了?”

  “我哭得什么似的,怕吓着你,就在别处待了一会儿。你别管我,自己保重些就好,迟早被你吓死。”我云淡风轻解释这一天的去向。

  “别怕,一切有我在。”他闭目微笑。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不肯再放开。
  
  禁不住笑了一笑,反正他看不见,忙伸手去抹泪。这个人真是,总觉得地球没了他就不转了。除非有一天龙归大海,否则活一天操一天的心。守到他睡熟了,我站起来活动活动,准备去书房找本书看解解闷儿。

  随手带落隐在两排书间一个羊皮小匣。是他的密折,我一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可匣子没上锁,里头的黄绫折子掉出来跌开了。

  “……为奏闻事,奴才等已将鄂七十尸棺运回,葬于密云……伏乞天语指示遵行,并未令一人知晓。为此缮折谨奏……”我迟缓地去看底下的日期,是雍正二年。

  我阿玛因继续跟允禟来往,在二年六月被革职发往三姓地方,这个我知道,原来在半路上就去世了。他一直瞒着我,只暗中叫人把尸身运了回来。整整五年,他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他甚少让我进他的书房,整理也从不用我,说是怕我累着。我居然就信了。
  
  不知过了多久还呆呆坐在地上,舍生赴死易,离情弃爱却这样难。这是早晚的事,我知道,却仍无法坦然接受。窗外明了又暗了,朦胧间似乎蕊心来瞧过好几次,只不敢叫我。
  
  他终于出现了“怎么了?身子不好……”俯身轻声探问,看到地上的匣子和折子就住了口。
  
  我盯着他笑起来:“奴婢还得谢过您的隆恩呢。总算没有曝尸荒野。”满眼是泪视线模糊,屋里没掌灯,他整个人隐在暗影里看不清。我阿玛一直不肯收手,或者由于我让他蒙羞,或者由于他和允禩允禟同气连枝的关系,而胤禛为了皇权势必要处置了他,最后革职放逐死于途中。这一切,到底该怪谁?

  我拂开他扯住我衫袖的手径直走开。我就是个傻子,以为流放便流放罢,只要人还在,总有相见的一天。原来这个梦早在五年前就破碎了。

  他陡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指缝间渗出点点鲜红。刚跨出去,就听得身后一片乱糟糟“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快传太医”的惊呼。

  我停住脚步,终究没有回头,此刻我只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从那天起我饭照吃,觉照睡,衣不解带照料他汤药食水,只是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拽着我不撒手“末儿,你怪我么?”我深深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我不怪他,真的,他有他的难处,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天真。

  等他差不多大好了,我打点了随身几件衣裳另找了间冷僻宫室住下。他看着我收拾,没拦阻只说:“想回来时就回来。我等着你。”我却始终不曾回去。

  七月里弘暾还是去了,晴婉再也没有进宫。六年元旦他遍谕宫中上下,令皇后前停止行礼,且命令公主福晋命妇们都到养心殿来问安,宫里沸沸扬扬的传言皇上要废后。

  最近睡眠时间越来越长,次次都得蕊心叫半天才醒。漫长的梦一个接一个,梦里一片荒凉混沌,有道声音反复问我:“你还想留恋多久?”我答不出来,即使这样我仍然舍不下他和天申。我还没有跟他说再见,怎么舍得就此离开。

  再醒来已是半夜,我艰难的起身,蕊心过来扶我:“主子您可醒了,五阿哥来过,在您床边坐了一下午。”  

  这是个什么意思?“他说了什么事儿吗?”我问蕊心。

  蕊心摇摇头:“不知道,五阿哥不叫我们吵您,只在您身边坐了这半天,不说话,也不动,脸上神气瞅着怪吓人的。奴婢问了,他只说让奴婢以后好好服侍着您。您最近总这么成日成夜的睡不是法子,不如找太医来看看。”我摆摆手:“不用了,明儿你去找五阿哥,让他过来一趟。”这孩子的脾气我知道,必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弘昼始终没有来,他和弘历去了园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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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3:01 pm

千山月断

  熹妃来找我,我早已等候她多时,微笑着拉手寒暄。没说几句就眼圈泛红,直拿帕子擦拭眼角:“姐姐不知道么,皇上罚弘昼在养心殿跟前跪一天了。”

  “皇上要罚他,自然是他淘气。错了合该受教导。”我但笑不语。她若一直不来,我还真要忐忑不安,既然来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

  她甩开我的手“他有什么错?好好地查着功课,不知怎的皇上忽然就恼了,让他养心殿前跪着去,不发话不许起来,一天了水米未进。谁劝都没用,除非……”终究没忍住,泪簌簌落上前襟:“姐姐…………我就是不明白…………皇上和你…………这么多年的情分,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让孩子跟着受苦。”

  她只看出胤禛处罚弘昼是借题发挥要我回去,却没看出内里另一层深意。几天前弘历和弘昼在圆明园游玩时不慎落水,险些儿双双没了性命。弘历自小娇生惯养,不会水不出奇,弘昼的溺水却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我的孩子我能不知道?胤禛想也看透了其中关窍,然而终究疼怜弘昼不忍处置,如今便寻机惩戒。

  我一度以为我的儿子爱玩爱闹,性子散漫,不会有额外的心思,可我错了。他越大越喜欢抢弘历的东西,还总变着法讨他皇父的好。以前他虽聪明却不爱读书,一篇春游日记我看了都直摇头,现在他在书房一呆就是几昼夜,勤奋得让我害怕。 他身上流的仍然是爱新觉罗家的血,且距离权力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怎么可能不在意。

  那孩子素来面上吊儿郎当,心里主意却大,有他父亲的榜样在前,我就是明告诉他这天下注定是弘历的,他能信么?他那些叔叔伯伯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的人中之龙,几十年犹自争夺不休不知餍足,何况成年皇子目前只有弘历和他。惟今之计,我只能尽量为他寻求足以在未来庇护他的人。乌代不来,我迟早也得去求她。如今她来了,足证她爱惜弘昼不比我少,我终于可以放心。
  
  月上中天一地清辉。弘昼仍旧跪在院子当中,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晃晃。许是感觉到我搁在他肩上的手,侧头咧了嘴皮皮一笑:“妈妈。”

  怎么是这么油盐不进的性子,做了这种事受了这么重的罚还笑得出。这一旦下定决心,便义无反顾一冲到底的脾气,真不知像我还是像胤禛。我真怀念小时候的他,被罚了就扑到我怀里我眼泪鼻涕的嚎啕,也好过现在这样,让我觉得无能为力。

  “回去吧。”我无奈开口。

  他没动弹只摇摇头:“皇上还气着呢,您别管我。”

  “没事,妈妈替你跪。”我硬搀他起来,叫蕊心送他回去。

  胤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庭前,默默看着我们。一转身他竟憔悴如斯,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风一吹袍角飘飘荡荡,一时都恍惚的认不得了。

  “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轻轻答他。忽然很想哭,一转身他便毫无预兆的苍老。我不该离开他,对我们来说一小会儿也是弥足珍贵。

  靠在他臂弯里,我们乐此不疲地回忆弘昼小时如何调皮,连说带笑个不住。笑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他早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半晌胤禛终于开口“这几年,天申越来越像我。”

  我明明听见却岔开他话头:“嗯,聪明机变都像你,胆大包天都随我。你不就这个意思吗,我懂。”

  他仔仔细细望进我眼中:“末儿,你真的不想……”

  “想什么?现在只知道想你,其他一概没工夫想。”脸深深埋进他怀里。
  
  胸怀振动,是他在笑,我亦抬头报以微笑。纷纷流年,爱也罢怨也罢皆已逝去。我只知这一秒,我再不要跟他分离。

  雍正七年十二月初二,钦点了易县泰宁山下太平峪为万年吉地,以供龙驭上宾之用。华墓高冢修就,静静守候它的主人来临。我恨这种暗喻,好象活着的意义就是等待死亡。
  
  十三为了陵寝的选址千里跋涉劳累过度,大病不起。胤禛要去探病,十三再三推辞,只说是老毛病,不相干的,过个十天半个月必定来圆明园看他。胤禛暂时放了心,过得几天自己身子也一天天坏下去,自腰腿以下时常冰冷麻僵,好几次都象要瘫痪,后来虽缓解了,却添了昏厥的症候,太医们唯有束手。只有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的不安感日益深重。这也许是上天的惩罚。大限已至,我们却贪情恋爱不舍得放弃彼此,然而他日渐衰弱的生机已无力支撑两个生命。

  三月里胤禛终于病倒了,我忧心如焚,整日守在跟前。十三那边病得沉重,已经从交晖园挪去了西山,传讯的人都被十三晓以利害过,没向胤禛禀报实情,只背地里跟我说十三的光景瞧着极不好。
  
  “不如我去看看,替你守着他也好。”他一生要强,我不忍见他忧急,且心里也记挂着十三。第二天他就传旨让我去看视怡亲王,嘱咐我随时向他通报十三的病况。

  看到胤祥我几乎落泪,他一天天虚弱下去,眼里的光彩日益流逝。我与晴婉日夜守在他身边。晴婉始终不肯休息片刻,一直拉着十三的手,絮絮回忆着一桩桩陈年琐事,像是怕他睡去就不再醒来。
  
  “虽说严父慈母,你也太小气。那年弘晓不小心碰倒了个画屏,足足罚跪了三天。”
  
  “那是额娘留下的。什么都能碰,那个怎么碰得?”

  ……… ………  ……… ………

  大约是那个汉白玉的山水屏,当年敏妃娘娘最喜欢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浑身缟素,跪在画屏侧,眼红肿着问:人为什么要死?泪滴在我手上。

  “后园子新辟了花圃,只移了几株芍药去。等你大好了,再看着种点什么吧?”
  
  “好,到时候咱俩好好合计一下。”

  ……… ………  ……… ………

  原来这一生即使如他们长相厮守,也还有那么多未尽之事。所以痴恋来世,只因不肯分离,不能分离。

  初四一早起来就彤云密布,空气中满是沉甸甸的湿意。晴婉实在撑不住,歪在榻角睡熟了。我坐在床边小杌上细细的端详他,十三醒来,看到我专注地望他,微微的笑了:“又在发呆。”
  
  他艰难地皱眉: “是不是又要下雨?我最讨厌下雨。”

  我恍惚望向窗外,仿佛当年箫声萦绕而来,不自觉念道“富贵如浮云,年华似流水。”那是我曾经为他吹奏的曲子。当初不该吹这个,富贵年华,也不过是浮云流水。我掩饰地伸手帮他掖紧被角。
  
  他却轻轻攥住我的手。忽然泪盈于睫,他已经这样衰弱,连抓紧我的手都不能够。
  
  “初九,我知道是你。”他永远如此聪敏。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笑。

  他微笑,半合了眼“姐姐,你还欠我一曲琵琶。”姐姐二字,解开了一切因缘。
  
  “聚散离愁喜乐悲,三生梦醒万里归。”字句轻声从他唇齿间流出。四十七年我在花园水阁里唱的,原来当时他也在。

  “一直觉着像,听到这个曲子才知道你就是。三生吗?的确是有的。初九,夏末,现在该叫云惠了。”德凤教给我的曲子竟暗含我的命运,我却从不曾了悟。

  当年让他帮我收着的琵琶,他仍然保留着,且光洁如新,挂在墙上最显眼处。我舒手取下来。
  
  晴婉猛然自梦里惊醒,眼中有泪,看见十三对她微笑,便放了心,过来扶起十三,塞好背后的引枕让他坐得舒服点儿,把他的手合在自己手心里,一刻不肯放松。

  已经几十年没人动过这琵琶了,我在窗边缓缓的调弦试音,身后传来十三微弱的声音“婉儿,这一辈子让你受苦了。”

  “只要能陪着你,这苦我还想受下去。”

  “婉儿,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待你,一生只有你一个。”

  “说了你可别恼,我得多认识几个青年才俊,比较一番再说。”

  “好,比完了记得回来找我,我总等着你。”十三在笑,晴婉也笑起来,轻细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心中酸痛欲绝,我却没有勇气回头。

  “姐姐预备弹什么?”晴婉问我。

  “繁华冢。”我低着头,尽力压抑语声的颤抖哽咽。这是德凤教我的最后一支曲子,为什么如今才明白个中深意。

  十三笑得很开怀:“名字不错,想必是好曲子。”

  “翡翠浓阴琉璃浅,金钩错落绣舞蹁。恰待持杯、酒未沾唇,黄花又开、朱颜已衰,春色尘土付流水,正好忘怀。杨花落尽一梦空,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他日烟水莫相怀。繁华一梦,落花成冢,为哪般情窄伤宽,到这等荒凉境地。……”

  我的泪顺着琴弦滴落,背转身去,这样就看不到他慢慢滑落的手,渐渐闭上的眼睛。淅淅沥沥的雨声,铮琮的琵琶声不绝如缕,时光于刹那间倒流。

  那时他只有十几岁,英秀的脸稚气犹存。“初九,你会弹琵琶是吧!”

  “是的。”

  “以后弹给我听吧?”

  “在宫里,奴婢不敢弹的。”

  “没关系,等以后出来了,再给我弹,我能等。”

  …… …… …… ……

  我们始终被囚于紫禁城中,从没有出来过。

  高宫华殿,雕楼朱阁,珠箔绣帷,琴瑟静好,最后连同这些繁华似锦的记忆一同被埋葬。
  
  年轻时的喜悦忧伤,犹如旷野中弥漫的花香,一散千里,终不可追。

  胤禛是冒雨赶来的,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我和晴婉站在廊下,让他们兄弟单独待一会儿吧,纷扰喧嚣了一辈子终于安静了。

  我向她张开手臂:“来,让我抱抱你。”晴婉轻轻搂着我,靠在我的肩上。
  
  “我想跟他一起走,可孩子们还没长大………… 姐姐,你说,他会不会等得着急?”
  
  “他要敢着急,你就再多找几个才俊。”我们相视微笑,笑出了眼泪,止也止不住。
  
  “哪怕再大的苦楚,只要和他一起,我都熬得过去。现在……姐姐,我很怕,怕他等累了,不想等了。”

  我们一直在寻找那个肯一生等候我们的人。透过湘帘,我回头凝视那道半跪在十三身边的身影,我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他紧紧握住十三的手不愿放开。他握住的是业已烟消云散的昔日岁月,不愿放开的是他们同舟共济的记忆和似海的深情。

  强自压抑的低哑哭声转成了撕心裂肺的大恸,他的头越来越低,几乎整个儿伏在十三身上。这些年所有的苦痛隐忍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光明正大的宣泄。没有了十三,从今往后这个天下,这个朝堂,就只剩胤禛一个了。

  我不劝,任由他去,他这一辈子能尽情尽兴的时候太少了。在能笑的时候尽情地笑,能哭的时候尽兴地哭,能爱的时候尽力地爱,能拥抱彼此的时候尽心地拥抱,这也是一种幸福。
  
  送走了十三,我就送走了初九,送走了他们,送走了一切过往,我的过往,我们的过往。最后始终只留下自己,以及身边这个男人。

  “你们的时间到了。”现在即使是醒着也能听见那冷冰冰的声音。常常惊的一身冷汗茫然四顾,没有别人,身边的胤禛睡的正熟。只能苦笑,债主逼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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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3:05 pm

梦醒繁华

  “不要再痴缠留恋。”混沌中那个声音无所不在的响起。头越来越痛,意识越飘越远。
  
  “末儿,末儿你醒醒。”是谁,谁握住了我手,谁在焦急的呼唤我。

  再醒来窗外已通明大亮,蕊心过来搀我起身:“您醒了?皇上昨晚陪了您一夜呢,刚刚儿才走。太医一直候在外面,我这叫他们进来。”

  我无力的摆摆手:“不用传太医。你去,把五阿哥给我叫来,让他务必得来。”
  
  黄昏时弘昼赶了过来,刚要走近,我喝住他:“你就站在那儿,别过来。”他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问:“妈妈,你好点儿没有?”

  我紧紧地盯着弘昼:“天申,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他颇为自然地掩饰了慌乱之色,嘻嘻笑起来:“妈妈想听儿子说什么?”说着就蹭过来,跪在炕边脚踏上,拉着我的胳膊摇晃。

  “这儿没别人,就咱们母子俩。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是不是惦记着太和殿那个位置?”跟他犯不着转弯抹角,他已经十八了,是个男人了,不该听不懂我的意思。

  他没有说话,侧了头,笑得很清淡,和胤禛一模一样的笑容。一阵心酸,都说他像我,以前胤禛还为此愤愤不平,其实骨子里他还是像他父亲。

  “妈妈,他们说皇阿玛要封您做皇后,可我知道不会。要是能封,他何必搜罗那么多东西给您。”

  我愣了。他明白,原来他明白,胤禛是因为给不了我,才拿那些身外之物来补偿。
  
  他忽然转过脸盯着我,眼里有晶莹泪光:“妈妈,从小三哥就骂我是……我不怕他骂,我是皇阿玛的儿子,可他说您……那一次如果不是十三叔您恐怕早就不在了。妈妈,万一有一天……我难道要看着您……”他伏在我腿上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揽住他的头,想起他小时候,每次该送回府了都拧眉撅嘴的:“妈妈,我不想回去。”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怎么哄也不说什么缘故。现在才明白过来,在我不能陪伴在他身边时,他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受过怎样的侮辱?我该庆幸,他只是为了我,想要保护我,想要给我正名。
  
  “妈妈什么都不要。我这一生有你皇阿玛和你,已经够了。” 他没有变,他还是我的天申、我的弘昼、我最爱的儿子。

  弘昼走了,胤禛从内室掀帘子出来,神色凝重。我满心的疲倦,仍强撑起身“看,他只是个孩子,不要怪他。”

  我们依偎着,他的气息在我鬓间流转,手臂扣在我身前两侧。我微笑,倒在他怀里:“胤禛,要是哪天我做神仙去了,你会不会想我。”

  “不要胡说。”他最近多了个奇怪的习惯,时常轻搭着我的手腕,似乎在试探脉息。问他也不开口,只轻吻我的额头: “没什么,真的。”倒像在安慰他自己。

  不说我也知道,那天我的脉搏都停了,太医们差点要请圣上节哀。

  我奇迹般的好起来,他却再度病倒了,甚至连后事都安排了。我只能哄着他吃药用膳,哄着他好好休息,尽心的陪伴他。然而没有用,生命正一点一滴从他身上流走,我很怕,怕哪一天他突然就离开。

  月华如水,漫漫银辉浸染得殿内半明半暗。已是盛夏了,他中过暑,最不耐热的,我有一下没一下给他打着扇子。

  “胤禛,有时候我真想和你一起醉去,不要醒来。”这不是甜言蜜语,终其一生我都在寻找一个可以让我安然醉卧的地方。

  “你已经醉了半生了。”他靠在枕上,笑意淡然。

  “你的半生是我的一生最好。”下一秒已经被他扯过去紧紧箍在胸前,捂住我嘴不许我再往下说。

  “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的。”他劲使大了,急促的咳起来,环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紧。
  
  我微微的笑了,跟我斗心眼比口舌?“是,我说过的,我这一辈子都只陪着你。”
  
  他气急了,尽管衰弱无力,仍使尽全力拥着我。那少年时就已魂牵梦萦的心跳近在咫尺,我静静在他臂弯里睡去。

  他仍然带病去上了朝,回来就倒在榻上。 屋外日光竟然格外刺眼“胤禛。”我摇晃着他,叫着他的名字。他呼吸细弱短促,似乎再没有力气醒来。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胆战心惊,牙齿格格上下相击。“胤禛,胤禛你醒醒,要走就带我一起走。”不自觉带上了哭腔。不会的,怎么会在雍正八年就……

  忽然外面人声纷乱,惊慌恐怖的叫喊如同沸水,淹没了整个宫廷。

  天色骤然黑下来,我回头望向窗外,是日食!只来得及看见太阳正被蚕食的一瞬间,脑中一痛晕迷过去,身子虚飘飘的不停下坠,不知何处是尽头。

  无数瑰丽的云朵从身边飘过,丝丝缕缕从指缝间迅疾溜走,拼了命也抓不住分毫。终于放声痛哭,请带走我吧。如果非要取走一个生命,我宁愿是我。

  我终于又见到了无心。三世生死,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皇帝吗?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扑过去拽无心的衣襟,指尖却穿过一片虚无。

  “一切都在于你。只要你把欠他的还上,把这段尘缘解开。”他低眉垂目而立,神情纯是一片静穆。

  “怎么还?如何解?”我急切地问。

  “你愿意?”他唇角浮现悲悯的笑。

  他的笑容让我觉得身心俱疲,再没有力气,软软的坐倒在他的身旁,一只手轻轻按在我的头顶,这一刻的温暖让我想哭,小时候无心常这样安慰我,没有言语却令我安心:“你是无心吗?”
  
  “你如果希望我是,我就是。”他轻轻的回答我。德凤说过他是我的执念:“那就帮帮我,我愿意。性命?灵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轻轻的摇头如有似无的叹息:“我只要你的记忆。”

  我愣住?记忆?但是瞬间便明白,因为他脸上是寂寞。这寂寞不是一时不是一世,是无尽的。无尽的生命于是有无尽的寂寞。他要这些或肝肠寸断,或痛彻心肺,或繁华似锦的记忆来陪伴他。
  
  我艰难的点了头,我害怕会忘记他,却更害怕他会忘记我。那么就让我们忘记彼此。
  
  “回去吧,你和苏悦然……”他的声音渐轻渐远,一切又重归黑暗。

  …… …… …… ……

  悠悠醒来,窗外黑沉如夜。胤禛依然昏迷不醒面白似纸。外面小内监跌跌撞撞进来禀报:“皇上,天……天现……”

  “都出去,皇上要睡一会儿。不叫你们不准进来。”

  我遣了所有人出去,慢慢躺下,躺在他身旁,把手上的五色琉璃珠串套回他腕上,轻轻环住他的腰,找到他的唇,吻上去。

  我和胤禛,我们第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日子太久,我们谁都记不清了,但这一次,也许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太贪心,二十多年只觉得是一瞬间,闭上眼又睁开的一瞬间。

  暴风骤雨中我从生死边缘醒来,第一眼只见他满脸的泪,面颊死死贴着我的。轻声叫他的名字,他眼中升腾起的狂喜我一生不忘。

  我生弘昼时几乎以为熬不过去。他惊慌失措,紧紧拉着我的手“末儿,看着我,不要睡,不要走。”

  很多时候,我无法把面前这个男人和我知道的那个铁腕的皇帝联系起来,尽管所有的事都发生了,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然而孰对孰错我没有资格去评说,那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是他和他们的命运。

  每年腊月初八我都亲手熬粥给他和弘昼喝,那是齐夏末的生日,三百年后那个我的生日,一九八零年一月二十五日,腊月初八。我没有告诉他这个,我只是想要他记得,在每年这一天记得我。
  
  那些飞屑般细碎的记忆片断,点点滴滴散落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等想要收集的时候,才觉得此生太短,时间太少。

  去年正月,他召了郎世宁来为我们画肖像。在养心殿我们携手比肩而坐,作画过程很漫长,他却始终拉着我的手。等画好了,我腿都坐麻了,伸个懒腰长长感叹:“简直象过了一辈子。”
 
  他习惯性皱眉: “不过是一会儿。”我只笑,不开口,伸手给他揉着眉心。佛陀说:人生只在呼吸间。

  其实一辈子真的只有一会儿而已,结束时只要一小会儿。

  我一寸寸以手指感受和记忆他的面容。六道众生,锦绣繁华转眼成灰,而后被埋进冰冷的坟茔。我不要这样,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你心底吧,越深越好。我将一直在那里,不会离开,所以千万不要再想我。

  把自己深深而安静地埋葬才最弥足珍贵,我要成为他最珍贵的东西。我紧紧拥抱住他,今生最后一次。

  日食渐渐消散,明亮刺眼的阳光重新射进屋内。我有些困倦,刚想睡一会儿,忽然感觉他的手摩挲着我的脸颊。

  他苍白憔悴,可是终于醒了,正望着我微笑,我也回以微笑。

  “今天哪儿都别去,就陪着我,多陪一会儿。” 脸贴上他胸膛,衣袍上刺绣金龙的边缘开始模糊,点点金光在眼前摇移闪动。

  “好,哪儿也不去,就咱们两个人。”他低低的笑。

  这爱坚韧而绵长,在我们的灵魂里悄无声息又执著地铺陈开来。然而我们的一生只剩了眼下片刻,这片刻我不要再和他分离。

  “胤禛,我有点冷,抱抱我。” 说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
  
  浓重刺鼻的安息香气味氤氲在空气中,颓废而奢靡。他尽量抱紧我,仿佛行遍天涯后再度重逢。他不知道这次的相聚是为了离别,他不知道这浓郁的香气是为了掩盖无所不在的血腥气,他不知道他的明黄龙袍这次真的浸满了鲜血。

  我的血,流尽了便可以让历史恢复到本来面目。没了我这个变数,天命便能回归常轨。我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

  悲怆苍茫的历史背面,隐藏了多少段不为人知的爱情,不在史家笔端,只存在于我们心间。岁月惘然转身,再次面对死亡我依然不悔。

  不因死畏生,不因伤畏爱。不畏生死,却害怕不会再相见。

  所以我们想要轮回,想要再遇到那些擦肩而过的、或者矢志靡他的人。下一次,下一次依然会义无反顾去爱。下一次,下一次也许来得及说抱歉。

  我们由陌生到熟悉,由心动到深爱,由行走陌路到死生契阔。生命里最后一刻,我在他身边,而他也在我身旁,已经足够。

  竟然又忘了说爱他,我已经没有力气开口了,微微的笑,若有下一次我一定对他说。
  
   ————————————————————————————————————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是无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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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3:07 pm

云沈雨散(禟)番外

  我又醉了,那罗衣薄纱女子便偎过来,靥生双颊,柔媚地叫“九爷”。醉眼朦胧看出去,模模糊糊又看见那个身影,仍像以前一样,坐在窗边半笑不笑望着我。

  我眼眶酸胀,脸上也湿湿的,是眼泪吗?怎么可能。我撵了那女人滚蛋,昏昏沉沉的睡去。梦里她微醺浅醉,眼眸带了忧伤反复呼唤什么,好象是我的名字。忽然不想从这个梦里醒来,我想把她看仔细,想再听她叫我胤禟。

  我们第一次吵架时她眼里的愤怒,我至今还记得,她根本不怕我,不怕任何人,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那时我忽然有种预感,这一辈子也许都会在她愤怒的眼神中度过了。

  那时候的我真的觉得无所谓,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等年纪大些,性情柔软了自然就好了。等我们都可以对前尘往事不再挂怀,我们就能安安稳稳一起过完下半辈子。

  我一离开,她就会放一盏纱灯在窗棂前,温温润润的橘黄。问她为什么,她只是笑着说:“夜里黑。”我以为那不过是她怕黑,还狠狠的笑话过她。

  后来,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点亮那盏灯。那时的我流连花丛几乎不再回去,她眼里的失望我到现在才明白,她是在等我。

  我还以为她会一直等我,等着我回来,拌拌嘴吵吵架,这一生就这样慢慢度过。
  
  我没想到的是,我们根本没了以后。

  她死了,怀着别人的孩子。我封了她的屋子,没有任何人敢在我面前提起她,所有人都知道我恨她入骨。

  十年后这一场酩酊大醉,恍惚中我又看见她坐在窗边,听见她轻声叫我胤禟,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数不清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她。

  何玉柱说他看见了佳期,四十七年在塞外就神秘失踪的那个丫头,在四哥的庄子上,四哥一直让弘昼在那养病。

  弘昼,四哥那么严肃一个人,却有这样古灵精怪的儿子。这孩子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想起她来。如果我们的孩子没有死,会不会就是这样?

  猛然想起我们最后一面,她低着头收拾桌上的杂物,腕上的珠串轻磕在桌沿上,哗啦一声,她心疼得不行,抬起手左看右看。她的手腕纤细莹白,戴什么都好看,不知为什么只一直戴着这串琉璃佛珠不肯摘下。那是四哥送的新婚贺礼。

  四哥,弘昼,丫头,佛珠……我简直是个睁眼瞎,竟然没反应过来。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吃错了醋,防错了人。我又愤怒又酸楚又有莫名的兴奋,我也许可以再见到她。

  我趁四哥陪皇阿玛巡幸在外,逼着老十放火烧了庄子,以救火为名仔细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我不信,所有蛛丝马迹都表明这个庄园的确有一个女主人,一个被四哥藏匿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她是谁?老十被我气得跳脚:你莫不是疯魔了,怎么和八哥一个德行。

  我冷笑。八哥?我怎么比得了他?初九全心全意的爱他,还为他死了。而我呢,那个女人她只会背叛我。我发誓再见到她一定会杀了她。可当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想的却是如果当时我没有走,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她跟着皇阿玛身后从乾清宫走出来,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仿佛我们昨天才分别。皇阿玛叫她云惠,什么云惠,明明就是她,我们曾经耳鬓厮磨有过那么美好的岁月,她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她还是当年的模样,镜中的我却老了,十四年,转眼就是十四年。为什么她就可以一如既往的生动鲜活,我却已生华发。

  她平静地盯着我,她说“九爷您认错人了。”我冷笑,她不该开口的,她的声音,她说话的口气,甚至眼里不肯示弱的光彩都和当年一模一样。这些年我不断把她跟其他女人做比较,她的面目没有被岁月湮灭,却在比较中越发的清晰。

  她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以最决绝残酷的方式离开,又残忍的回来。

  那个夜里我本打算趁她最软弱的时候,哄她招认出四哥。半真半假的一个吻,却仿佛唤回了那些过往岁月,她闹小性子的俏皮韵致,她迎合承欢时的妩媚模样,她在我怀里逐渐如花朵般嫣然盛放……明明只是一场戏,我却不知不觉当了真,好象她点一下头,我们依旧可以一生一世。
  
  她始终不肯,从她穿着殷红的嫁衣在洞房里和我谈条件那天起,我早该明白她不是个可以任我掌控的女人。她不是任何人的,她只是她自己的。

  那天她主动吻上我的唇,以挑衅的语气提议我带她走。睫上冰雪融成涓滴细流,她眼中的冰雪却始终不曾融化。怀里她清瘦的身子轻轻颤抖,搂着我的颈子目光却落在远方,无论怎样使力拥抱始终是僵硬冰冷。

  我放手,转身,身后四哥悄然而立。那一刻我几乎打从心底笑出来,笑我自己。我骗她,她就利用我。她还是她,不肯吃一点亏。

  如她所说我已没了心,她的眼瞳里却有四哥的影子。

  梦中的她柔情似水,亲吻着的男人却是四哥,我气得发疯,死死扼住她的喉咙。她笑着,眼底的神色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深入骨髓的寂寞。那时候我以为她终会习惯,却终于没有,她不同于任何一个女人。

  她悲伤地笑:胤禟你喜欢我吗?

  醒来后头痛欲裂。越痛越想越想越痛,这一生为着权力已经注定了你死我亡,怎么禁得起再添上一个她。

  她问我是不是头疼的厉害,我几乎想掐死她。明媚的阳光里她抱着我轻轻的哼歌,那些散乱的唱词里的淡淡甜蜜,她轻声唤我名字的样子……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些?

  那时我以为我到底得到了她的心,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寂寞。

  被蒙上眼睛的她依然在微笑,轻柔的说再也不见。掌心里她的温度终于散去,似有若无的温暖,握得再紧也无力挽留。我不能杀她!她不能死,如果生死轮回她都不肯回来,我还去恨谁,我要到哪里去找她?

  皇阿玛龙御归天那天夜里,她静静站在角落里盯着惊惶失措的我们,神情冷漠,无悲无喜。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隆科多喋喋不休声称大行皇帝口授遗诏于他,我才不信。皇上薨逝得太突然,一直不眠不休守在旁边的只有她和魏珠。这是个惊天的阴谋,跟四哥一定脱不了干系。
  
  我推开所有人,定定直视这个男人,我的四哥。他先夺走了我的妻子,现在又夺走了这个天下。我要仔仔细细把他看清楚,他到底好在哪里,凭什么毫不费力就拥有一切。

  他坦然与我对视,目光毫不闪避。那时我突然觉得我大概真的赢不了他,可我不能放弃,我不甘心。

  她在董鄂家门口痛哭,她是不是后悔了?那是我最后一次抱住她。

  我喜欢看她哭,看她笑,却最害怕她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那一刻我能觉出来她的心不在我身上。曾经她要把心给我,我却随手扔了出去。

  汹涌的回忆如潮水蜂拥而至,长久以来的深恨、痛楚、妒忌、挣扎全都真相大白,我一直思念着她。她终于泪流满面对我说:不要走。我等了半辈子的挽留居然在这种时候,曲终人散的时候。
  
  我对她冷言冷语,是怕忍不住要告诉她,我没有恨她。我笑得尖刻,是为了让自己赶紧离开。
 
  她在我怀里泣不成声的面庞一直伴随我离开京城,不知生命结束时我还会不会想起她,那时的她在哭还是笑……

  那一年我给她弄了对百子千孙的花瓶,她撅着嘴瞥一眼就说:“难看死了不要”。我硬逼着摆上,后来被我亲手打碎了。

  我们的百子千孙。

  我们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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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3:11 pm

玉京何处(禛)番外

  从皇额娘去世那时起,我就明白再也不可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亲生母亲拒绝接受我,跟在皇阿玛身边的我不能再有情绪。皇阿玛可以随时随地正言厉色训斥我,而我是不可以不高兴的。
  
  那天我看到额娘抱着小小的十四弟,神情那么慈爱,我被感染了。她也是我的额娘,于是我对她微笑,我以为母亲看见我的笑容会高兴。然而她瞥见我时,那瞬间冷淡下来的表情,我至今都记得。从此我很少笑,那让我感觉屈辱,不断提醒我如何企求爱却被无情拒绝的事实。
 
  那时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坐上太和殿那个位子,我要让额娘做太后。我要让她看看,我才是她的儿子,那个她吝啬到不肯施舍一个笑容的儿子。

  我不哭不笑,戒急用忍地生活,却碰上了初九。初九死了,大概是上天在惩罚我,惩罚我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自己的誓言。然而多年后我又遇见了夏末,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她就这样扑进我的怀里,闯入我的心底。但是,但是仍然错过。

  她吊儿郎当自斟自饮的模样,她懒洋洋似笑非笑看我的眼神,她一尴尬就喜欢挠鼻子,她说“四爷,我要是嫁给您,就得去奉承您的福晋,哪还有这样的机会喝点酒?”……
  
  这样性烈如火的女子天生不该被束缚,就像初九,因此我答应了她,私心里不想看见她成为别人的妻子。在她面前我是胆怯的,我不够有勇气去爱她,我怕她破坏我的生活。
  
  那一年济南府的冬天出奇的冷,我的心也一点点冷成残烬。她在等我,看得出她一夜没睡,我闯进去,她慢慢回头。目光相触,一刹那咫尺已成天涯远。

  我死死握住她双肩,颤抖至不能自控。我不想放开,这一生,终其一生,这也许是我们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我想再看看她鬓角的散发,再看看她光彩照人的眼眸,我只想再多留一刻,我只想让她在我身边多留一刻。

  然而她低着头让我走,她说我们已经两讫,那一瞬的伤感始料未及,我竟被这句话刺伤了,深重的悲哀蔓延至四肢百骸,原来她只把我们之间当成一笔买卖。仿佛我把心捧到她面前,她却推开,决然离去。和我的母亲一样,一直拒绝我。

  身后房门开阖瞬间,我看见她的泪落下来。已经不能再回头,我以为那一次的转身就是我们的结局。

  我在翻倒的马车里抱住她,她额上的血流得狰狞,仍然对我微笑 “你来了。”她一定等了我很久,等了我这个懦夫很久。

  她说:“胤禛,别扔下我。”声音细弱无力。我吻了她,全忘了周遭可能还有旁人,全忘了她即将是我弟弟的妻子,我忘了一切,只看得见她苍白的面容,水雾氤氲的眼睛。
  
  鄂七十上门来拜会,开口便没有好话。我不开口,只冷着脸听,心里只嫌他言辞远远不够恶毒。暗自冷笑:这样的话怎么能阻止我?怎么能阻止这个快要疯了的我?

  她说她不想嫁人,求我帮她逃走。很奇怪,她似乎以为我无所不能,可如今事态早已脱出我的掌控。我以近乎残忍的方式拒绝她,同时拒绝我自己。现在的我,还没有不管不顾放纵自己的资格。
  
  大婚我去观了礼,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她不是绝色,也不是才女。然而越努力说服自己就越妒忌胤禟,他怎么可以拉她的手,他凭什么拥有她。夏末明明是我的,她明明等的是我,我究竟在哪里把她遗失了?我缜密谨慎的人生到底哪里出了错?

  京润阁前她望向我的手腕,看在眼里钝痛一似刀切。那串佛珠我没有丢弃,一直装在随身的荷包里,这个秘密也许哪一天会被人撞破,因此我必须还给她,这无由的牵绊必须斩断。
  
  把佛珠还给她时,她脸色都变了,那一刻我竟然是欣慰的,原来并不止是我一个人在受煎熬。
  
  那一年她嫁给了别人,那一年我的弘晖去了。她在胤禟那里过得并不好,我看得出,然而我已经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回头细想,我一直在失去,从没有得到过。

  她居然问我初九是谁,那一刻我象被她打了一巴掌,深藏于心底的秘密被揭破,所有的伤痛和软弱暴露在阳光下,我的自制力全没了,怒气瞬时达到顶峰。其实我知道,我只是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我对她秘密的思恋。

  那本观佛三昧经,前面是初九的笔迹,我认得出。后面是她的,却如此相似,那一刻在我心里初九的记忆已经结束了,老天派她来结束的。多少次我企图把对她的迷恋解释为她性子太像初九,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一切都只因为她,只因为她是夏末。但已经太晚了,晚的伤了情,晚的灰了心。
  
  书房里我吻了她,不管她是谁的妻子,我只知道她是我想要的女人。

  年倾兰一进京我和十三就见过,冷眼看去,她长相的确似足初九,我却毫无感觉。那时我终于知道夏末对我的意义,甚至已经让初九成为过去。为了我的野心,我终究娶了她,她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见到她就会想起夏末,那种失望与煎熬无以言表。

  辗转分离,我们终于还是交付了彼此的身心。是命运的播弄?还是我们自己舍不下,放不开?一次又一次次强迫自己抽身出来,却总在转角处再次相遇。终至汹涌泛滥,最终不可收拾,即使晚了,即使这样晚。

  我满心以为能救她,他们却给了我一具冰冷的尸体,那颗琉璃珠从她手心掉出来,至死也没有放开。一瞬间痛彻心肺,仿佛又看见她站在光影里靠着门回头笑:“借你几天可以,决不是送。”笑容像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一借便借来这一世情缠。

  在一天风雨中我对天起誓,如果可以我会用我的一切换回这个女人,没有了她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意思?我欠她深情,她至死不悔的深情。

  她叫我的名字,声音微弱几近呻吟,我几乎以为在做梦。老天!我一定无意中做对了什么事,一定是的。

  她说:“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终于来了。我总是错过我们最好的时光,总在她生命里晚一步到来,幸好这次终于来得及。

  九福晋已经死了,现在她终于完全是我的,是我胤禛的夏末。但这些心痛我必定要还回去,一点不少的还给他们。

  我们终于可以平静幸福的相守,我们有了孩子,很像她。她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心无旁骛的追逐我想要的东西,且距离似乎越来越近。

  人生总有不期而至的变数,我的十四弟似乎天生就比我幸运,从出生起就掠走额娘所有的爱,现在又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仿佛上天让他降生就是为了抢走我的东西,先是额娘,而后是皇阿玛,最后是这个国家。我疲惫不堪,这一次我能赢过他吗?我的每一分不安她都看在眼里,没有惊慌亦不劝慰,只念了几首词给我听,却比千言万语更能打动我。我必须坚持下去,最后的赢家只能是我,如果我输了,她和天申我一个也保护不了。

  她和我耳鬓厮磨,说一辈子像我想的一样长。她的泪落在我脸上,末儿,不要哭,我会给你,给申儿最好的一辈子。

  然而当我回到京城,我们的家已成了一片瓦砾,病重的天申日夜嚎啕追问妈妈去了哪儿。我派人千里跋涉去杭州寻找她,得来的消息却是她不在那里,她没有回去。她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又或者她其实没有离开,却不肯给我一点消息,象一缕烟尘般从我的生命里消失。

  她又一次自作主张抛下了我,和当年一样,骗出我的真心就转身离开。她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自以为是,也许她根本从未信任过我。为什么我会以为她是爱我的,她和我的额娘不一样。我以为我真的得到了她,也得到了想要的爱,我们可以相依相守白发千古,到头来全是痴心妄想。我哈哈的笑,为什么不,这一生真是个笑话,我花费了大半辈子追逐的只是指间的流砂,几近真实的幻影,更可笑的是,我居然当了真。

  在我下定决心试图切断对她的思念后,她又突然出现在皇上身边,我们总是在相遇后分离,又在分离后骤然相见,我们的命运似乎缠绕在一条藤蔓上。

  我竭力垂下眼睛不去看她,故意忽视她热切注视我的眼神。既然结局终究不可淹留,就不要再给我期盼,我已然身心俱疲,再无多余的***来承受无休止的分离和失去,宁可把她的影子深深埋藏在心底独自回味,至少那样是安全的。

  她和胤禟相拥相吻,却盯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挑衅。我默默盯着他们,已经决定不再为她心痛,为何仍有莫名怒气糅合激动不可抑制的升发,也许我想错了,也许她还是爱我的。

  我率众驰马去救她时暗暗发誓,不管她怎么想,这一生我再不会让她从我身边逃开,她是我的,她的生命必须由我决定。

  皇上病重了,畅春园在隆科多的掌控中,当宫里传旨召我回宫时,我没有遵旨,只是在斋宫一个人坐着,我等这一刻的到来等得太久,以至于真正来临时居然生出了深深倦意,几乎惧怕去揭开那个关键的答案。但我必须回去,夏末还在那里,不论结局是云端还是地狱,我只求身边一直有她。
  
  等我赶到畅春园,我的父亲已经故去,传位口谕由隆科多代宣。

  那是我第一次打她,我不能容忍别人碰她,特别是胤禟。我让人带她下去,急速转身离开,我不能去看她,这种时候我不能心软,一个心软的胤禛会被这群虎视眈眈的兄弟给逼死。
  
  雍正元年,我坐在庄严的龙椅上,成为了皇帝,做着皇父做了六十年的事。却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冷,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一切这么清晰,我几乎能看穿他们恭敬嘴脸背后的幸灾乐祸,他们暗地里交换着眼神,他们的偷笑,他们阳奉阴违的怠慢。

  一霎时无尽的华宫丽服、金杯玉盏都褪却了光采,浮华背后原来是这样的狰狞。恍惚间她的身影浮现,那一年她还未嫁,跟着太后来乾清宫,一身洒翠描金的盛装,顾盼间那份肆意任情让我迷醉。是的,我迷醉了,她却没瞧见我,心里眼里都是不耐烦,只想快点离开。我迫切地想要见她,她在做什么?她还是想离开吗?我不顾祖宗家法回了养心殿。我要见她,要看到她温暖的笑容,只有她可以温暖我。

  养心殿里暗无烛火,她静静躺在榻上,象是睡着了。我悄悄凑过去,她眼角的泪还没干。一颗心顿时平静下来,只有她始终在等我。

  我重重吻上去,这个皇宫如此冰冷空旷,到处都回荡着刺骨的寒风,只有她的笑才仿佛明媚暖阳。她揉着眼睛醒来,毫不掩饰的不悦和妒忌,我真喜欢看她这个样子。她的笑声在养心殿里回响,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

  我从不曾在人前肆意大笑,所以我纵容她笑。我从不曾放肆的生活,所以我纵容我们的儿子。我得到的我要给她,我没得到的也要给她。

  这个除夕夜我与她共度,她才是我的皇后娘娘,是能够分享我喜怒悲欢的女人。这座宫殿,这个皇宫,这个国家,都只是我们两个人的。

  十四弟闯来,一阵冷嘲热讽,额娘也对我不依不饶,让我把“我们母子”一起杀了。你们是母子,那我是什么?刹那间我笑容的悲哀只有夏末看得懂,她过来抱住我,她说我们回家。我回身拥住她,我只有她了。那些呼喊的、渴求的、追逐的早已在风中破碎,我再无必要遮掩和容忍。
  
  我得到了这个女人,那又如何,我想要这个女人。我是皇帝,社稷山河之主,每个人都认为我拥有一切,然而到头来我真正拥有的只有她,只有她的爱。

  我的额娘还是老样子,依然不肯承认我,即使我真的成了天子。她不接受我献予她的无上荣光,激烈地拒绝太后的头衔。她再一次拒绝我,跟多年以前一模一样。这次的方式更残酷,她在一国臣民面前拒绝我。

  面对她的梓宫我终于再次微笑,这辈子给她最真诚无伪的微笑,只有这时我才敢再对她笑,这回她无法再拒绝我。

  我病得不轻,仍坚持守丧,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做她的儿子,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我刻意不让人通知十四,这一回我要单独和母亲待在一起,不允许任何人来干扰。

  夏末一直在等我,我知道的。养心殿廊下,我的夏末静静站在那里,看见我便送来温和的微笑“我等你好久了。”我对她保证,我一定会回来。无论走到哪里,我最想回到她的身边。
  
  他们都走了,一个一个,我的兄弟们,我没有直接动手,只不断打压和逼迫他们,如同他们逼迫我一样。皇权的斗争是一场赌局,从参与进来的那天,我们就没想过要毫发无伤地出局。
  
  但十三的死真的伤透了我的心,我拉过他冰凉干瘦的手贴在脸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大家都在南书房读书,映入眼的都是笑脸。后来大家的笑也假,话也假,感情也生分了,后来有了嫌隙,后来生死不容,后来……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或许我们注定要走到这步田地。我们生为爱新觉罗的子孙,我们离权力巅峰只有一步之遥,峰顶狭窄如斯,只容得下一个人。

  没有得到之前,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一种彻骨的冰寒,得到了,我才知道空荡荡的乾清宫简直是个巨大的冰窖。我不明白皇阿玛怎么可以在这里生活六十年?我只喜欢养心殿,那才是我的家,因为那里有夏末。

  我是幸福的,夏末一直在等我。我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她。我对她笑,她看起来苍白得可怕,大约被我吓坏了。我在鬼门关转了一遭,到底活过来了,我们终于可以一生一世。
  
  她慢慢的笑,要我再陪她一会儿,声音很轻微,爱娇一如当年。

  末儿,我会陪你一辈子,末儿,你要陪我这一生。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她殷红温热的血已经浸透了我的衣袍。

  不要紧,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不会再让你抛下我。等着我,我会找到你。
  
  我微笑,亲吻着她冰冷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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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3:14 pm

曲水归云(禩)番外

  额娘是这宫里最美的女人,却始终低着头,谨小慎微地活着,这让我觉得悲哀,我会让她为我骄傲的。我将成为一个完美的人,我将拥有完美的人生。我的一切都可以做得很好,包括爱上初九。
  
  毓庆宫大红的宫灯下,初九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我始终记得。我甚至开始想象,总有一天我会光明正大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这里。

  在这个紫禁城,她的身份低微得如同蝼蚁,可她始终毫无惧色。虽然她躬身回话,自称奴婢,我却仿佛看见她的灵魂站得笔直,不卑不亢,游刃有余。

  我怜惜她,这样一个人却有那样卑微的身份;我喜欢她,她有勇气,生活的勇气,做人的勇气。如果额娘也这样,那皇阿玛会不会更珍惜她、更重视她一点?

  我知道她喜欢我,握住她的手时,她眼睫上有朦胧的泪雾。我喜欢和她聊天,她是个清新自然的女孩子,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象我们其实是旧识知己,又或者前世恋人。

  我们全部的人生仿佛就为了等那一次相逢偶遇,等那一次义无反顾的沉迷。坠入她的情网,我才知道我的心有多小,只她一个便塞得满满,全没转圜的余地。

  我以为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我以为等待会给我们换来现世的安稳,我以为一切的一切,最后全成了梦幻泡影,不可追忆。

  怀里她的身子渐渐冷却,森冷如此真实,分离如此真实。雪地梅林中,我拉她的手,无意间回头看见她眼里深重的哀伤,她好像一直在找什么人,我觉得那个人就是我。既然她已经找到我了,眼下的生离死别又是为什么?无悔仲子逾我墙,我不要无悔,我只要和她天长地久。
 
  额娘对我说,你该多学学你皇阿玛,没什么比天下更重要。我明白,我比从前更小心地收藏起自己的情绪,然而始终丢不下那个孤单倔强的初九。郁郁佳城,碧血成灰。我执著地守着她,守着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胤禟与董鄂家小姐的婚事是我一手促成的,这对我们的未来大有助力。她父亲叫她的名字,夏末,那片刻我呼吸困难,几乎窒息。决不是决不是,她没规没矩散漫轻佻,说话口气直接得象男人,绝不可能是我的夏末。名字有什么紧要?不过是巧合而已。然而即使这么想,心底仍有忐忑的不安,当初真该仔细些打听,至少该知道名字。

  她偷听了我和老十的谈话,她哭着问我为什么讨厌她。为什么?因为这名字,她怎么配叫夏末,她对我而言是一种恶意的提醒,提醒我初九已经逝去的事实。我厌恶她,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想看见她。

  见到年羹尧的妹妹时,我忽然觉得世事可笑至极。一个名字叫夏末,一个长相又和初九如此相似。同样的秋水眼芙蓉面,她却永远不会有初九那颗心。即使像又如何,不过躯壳相仿佛,美丽却空洞。

  年倾兰的出现重复了恶意的提醒,她们谁都可以快乐地活着,唯独我的初九要死。
  
  我过寿辰,她也来了,昏迷在我怀里。她温柔叫我的名字,说自己是夏末,那一刻心头的震撼无法想象。其实早该看出来了,我为什么一直刻意忽略?她回眸时、微笑时的神采态度和初九一模一样。

  有雷同的表情动作又如何,我的夏末只能是初九。世上真有借尸还魂?抱歉,我从来不信。
  
  在九弟的后花园,我们一干兄弟驻足聆听了那曲琵琶。三生梦醒万里归,这句话刺痛了我。初九曾微笑着说,等以后给我唱首曲子,三生梦醒。

  我无法控制自己离开的脚步,几乎是逃走的,难道夏末真的回来了?就算是又如何,这一世她已经是我弟弟的妻子。我只能苦笑,她警告过我:无论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要后悔。现在我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没有后悔,不会后悔。检点一番心情,我发现除了初九,我已经不会再爱谁了,即便她真的回到我身边,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还有年少时的热情,我的心已经在悠长的岁月里变得苍老而迟钝。
  
  她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被赐死,得知这个消息那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心痛吗?不。三生梦醒万里归,只愿她真的可以归去。

  二十七岁那年,我有了一双儿女,是两个妾室生的,当我看到孩子们皱皱的小脸,我突然有流泪的冲动,这是我的孩子,他们身上流着我的血。是我生命的延续,我终于明白我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热情来爱人了,看着孩子我的心才找到了方向。然而,当我为我自己,为我的孩子的将来努力的时候,我的父亲,英明睿智的康熙皇帝给了我致命的打击。他鞭挞我,禁锢我,削了我的爵位,恩义尽绝。

  他居高临下,极尽刻毒地指着我的鼻尖,说我是辛者库贱妇所生。

  那一刻我仔细盯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原来他从来就只是皇帝,不是我的父亲,不是额娘的丈夫。

  我当时很有大笑一场的冲动。我想问问他:那个辛者库的贱妇,你究竟有没有爱过她?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过?

  额娘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她拉着我的手说:都是因为她,皇阿玛才看不起我,她死了就好了。她把脸侧转向里,默默的流泪。当年的临水照花人,如今在那男人嘴里不过轻飘飘两个字:贱妇。这其中的酸苦哀痛悲凉无助,谁堪承受?

  等待了大半辈子,爱慕了大半辈子,原来都是假的,都没有了。

  额娘死后,我倾尽家资焚金化珠,极尽奢华的办理丧事,我要把额娘这一生该得的都送给她,替皇阿玛送给她。

  一向刁蛮的蓉月这次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陪着我。灵堂里空寂无声,她悄悄进来,抱着我的双肩说:胤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什么?我要那些昔日的岁月,那里有意气风发的我,有慈爱和蔼的皇阿玛,有美丽沉静的额娘,还有夏末。那时我还会爱,我也有很多爱,现在我的心死了,他们的爱也没了。
  
  皇阿玛薨逝,我竟然哭不出来,那时我才明白我的人生白活了。从庙堂到后宫,我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却独独没有他的。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让他转变看法,我记忆里只剩下他声色俱厉的辱骂。我们的父子亲情,在我还没准备好时就戛然而止了。

  畅春园依旧是当年的景致,如果刹那即是永恒,有多么好。我的人生画卷,明明预想得那样美好壮丽,只因为弄丢了一个人,忽然变了笔锋,乱了画意。

  如何舍得与你相逢,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胤禩了。如果真有来世,夏末,我们不要再相遇了。这样的我,如何当得起你的不悔。这样的我,只能辜负你的情深。

  蓉月被赶走了,临出门时紧紧抱住我:“胤禩,不要去求他,不要委屈自己。下辈子我还来找你,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生平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拥抱住她。额娘、夏末、蓉月,我从没问过她们要什么,一直以来我只是一味的向前冲。

  我想给额娘和夏末高贵的地位,可她们只要我的平安;我给了蓉月婚姻,可是她只要我的爱。我没能给她们所需要的,她们却给了我所有的爱和包容。

  这一生,我辜负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

  我叫苏悦然,夏末和我从中学直到大学都是同学。我一直试图接近她,她却始终不冷不热,视若无睹,甚至没兴趣多看我一眼。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拦住她质问:“我好歹也是校园十大美男前三甲,你就对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她以宽容的表情看我:“过分的谦虚等于骄傲。听说前一阵子医学院的萧大美男出国了,所以你目前业已荣升校园首席花魁,啊不,是草魁。”

  “你的资料很全嘛。”我完全无奈,迟早被她气死。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只是顺便听了一耳朵而已,如果要详细的点击率支持度,请咨询左明亮同学。”她笑得很狡猾,又可恨又可爱。

  她是只狐狸,一只让我无法掌控,却沉迷其中的狐狸。

  然而我还是追到了她,我们像所有人一样度过了轻松自在的大学四年。我觉得我该给她更好的,所以我出了国。她无所谓地笑:好,出去给我弄个几百上千亿,我要在自由女神头顶买个单间。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临别那天她喝得烂醉倒在我怀里,流着泪问我:“苏悦然,你真的知道我要什么吗?”

  我唯有紧紧抱住她,我知道,她只要我,只要一段平平淡淡的爱情,只要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可我是个男人,是个有能力有才华的男人,不能如此甘于平淡。我会回来的,我会一直爱她,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我给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这么自信,无论对她的爱还是对自己的能力,却忘了有个字叫做命,生死有命的命。

  从签手术同意书那天起,我就已经做好离开这世界的准备。但我死了,夏末怎么办?她从不说,可我知道她在等我。我用了最蠢的办法,我打算欺骗她,让她对我死心。

  赵希希答应了我的请求,她笑得苦涩:“苏悦然,你竟然也会求我。”

  她要我答应她“你还活着的时候让我陪陪你,如果你死了,让我一个人送你走。”我害怕自己会孤独的死去,所以我说好。

  她为什么这样执著?她的执著让我心痛,我快死了,已经不能给任何人幸福。
  
  死亡是这样的吗?一望无际、混沌无边的空间里,有个声音问我愿不愿意改变命运,他让我交出灵魂,换一个我和齐夏末重生的机会。

  我骗了夏末,是以为她能幸福的活下去,可是她也要死了。于是我换了,我已经一无所有,要灵魂来做什么?

  原来上辈子我是那位八阿哥胤禩,我和雍正斗至绝境,可正因为他用自己的福祉性命挽回了夏末的生命,才扭转了今世的夏末和我原本既定的死亡结局。

  命运即使反复给我和夏末机会,我们仍然没有办法改变。真残酷,这根本就是拿我们在娱乐,我们不过是众神的傀儡。

  然而灵魂居然回到了我的躯体,我疑惑地问:为什么?有笑声响起:你不觉得和无足轻重的灵魂相比,你们的记忆更加精彩?

  漫长的生命等于漫长的苦刑,原来神也会寂寞,便靠这些我们恨不得抛弃和埋葬的痛苦记忆取乐,一日日消磨那无穷无尽的时光。

  病床畔看见希希红肿的双眼,她边狠命擦掉眼泪边继续痛哭:“苏悦然,我一直在等你,我不会走。”

  我落了泪,有人在等夏末,也有人在等我,我却始终忽视她的等待,我始终把自己羁困于回忆,不敢抛开一切勇敢前行。这样软弱的我怎能改变什么?

  我答应了他要求给他我所有的记忆,来于尘土的归于尘土,那些凄婉哀伤是属于胤禩的,我不会再执着。忧郁悲伤的记忆再多也与我无关,这一世我是苏悦然。

  只是经过这一世情伤,两生轮回,我才明白,胤禩是蓉月的,苏悦然是赵希希的。
  
  我们始终始终属于彼此,我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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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3:16 pm

孤鸿云影(弘昼)

  我第一次跟着阿玛回府的时候,我问阿玛妈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回去。
  
  阿玛沉默了半天才说:你妈妈不喜欢那里。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开始叫别人额娘,后来明白,我的亲生母亲和额娘不是同一个人。而妈妈的身份是个秘密,一个关乎生死的秘密。

  三哥背后里总是骂我,他不喜欢我,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弟弟,抢了阿玛的疼爱。
  
  后来阿玛做了皇上,他看我更加的不顺眼。因为我的妈妈是皇阿玛最宠爱的女人。这种宠爱远远超出了他们可以想象的地步。

  皇阿玛可以给妈妈一切,却唯独没有身份。从始至终她只是养心殿一个普通宫女。妈妈说这样好,她可以在皇阿玛身边。有一度我也觉得这是好的。

  可是三哥的额娘指桑骂槐的侮辱妈妈,我决不会原谅他。我故意惹怒他让皇阿玛撞见他骂我。从那时起皇阿玛开始疏远他,后来又查实他和年羹尧之间多有来往。再后来他就病死了。
  
  我以为只要我的聪明就可以保护妈妈,但是皇阿玛中毒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渺小。除了皇阿玛没有谁可以保护妈妈。也就是说除了这个国家的皇帝没人可以保护妈妈。

  那是我第一次渴望得到权力,有了它就可以掌握任何人的生死,得到任何你想要的。
  
  我还记得那个午后八叔回头对我的笑,那时候我还不明白,等我想要皇位的时候,我才知道那笑的含义,他和九叔还有皇阿玛都是准备好了生死来争抢这个天下的。

  那次翻船是意外,我却没有救四哥。我要做的事皇阿玛全都知道,他只是拿一份无关紧要的功课发作我,罚我跪在养心殿。

  我没有怪他,他只是想见妈妈。他不是觉得我不好,他只是痛恨这种手段。
  
  妈妈走的很安详,嘴角带着笑。皇阿玛用那被鲜血浸染的龙袍紧紧的包裹住妈妈,一动不动的坐着。即便是亲眼所见我也一直跟自己说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我问皇阿玛这是为什么。皇阿玛微微笑着,告诉我妈妈被神仙接走了。他平静的笑容染了血,说不出的骇人。

  而后他开始穷举国之力疯狂地搜罗奇人术士,一时整个紫禁城成天捣鼓着红铅丹砂。我劝过他不要惑于那些奇技淫巧。他只挥挥手让我下去,神色疲倦。

  雍正十一年二月,我被封为和硕和亲王,我去谢恩的时候皇阿玛单独留下我,他说要给我分府出宫去住。那一天我就知道皇阿玛心里的继承人是四哥。分府可以,这个国家不给我也没有关系,我要以前的雍亲王府,我要在那里供奉我的母亲。

  皇阿玛终归没有给我我想要的。他把原先的九叔的府邸院子全赐给我。皇阿玛问我:“你知道你妈妈要什么吗?”

  我知道她只要我平静的生活,可她却不知道我要什么。我只想在人前叫她一声额娘,我想告诉全天下人,我的皇阿玛最爱的这个女人,她是我的母亲。

  我让打开那间一直锁着的屋子,管家说当年抄家时打开过全是砸烂后又重新拼凑的东西,所以没有收拾。

  我去看了,满屋的狼藉,地上一只折断的翠□箫差点绊倒我。

  桌上那张落满灰尘的陈旧字帖,上写着“旧游无处不堪寻。无寻处,惟有少年心。”竟是,妈妈的笔迹。

  宫里一直有风言风语说妈妈以前曾是九叔的福晋。难道就因为这个,即使我再出色,这个天下也不会是我的?

  八月十五,皇阿玛宣我进宫,赐给我只匣子,是妈妈和皇阿玛的画像。底下覆盖着的却是妈妈的骨灰。

  皇阿玛叫住我,仔仔细细的看我。最后他微微的笑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皇阿玛,最后一次看见他笑。幽暗的灯影下,我听见他轻轻地说:“我梦见你妈妈了,她生我的气。说让她等的太久了。”

  我有预感他就要离开。我扑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哭着喊他阿玛。

  那个我们一家三口生活的庄子里,他总站在一边微笑看着我和妈妈玩闹,那时的幸福我以为可以永远。

  弘噋去世前我去看过他,他对我说如果他和我在一起,我不一定会输给弘历。如果他先走了,我就不要再争了。

  我哭了,想起小时候妈妈离开我以后,我一直住在十三叔那,他总陪着我,他说:“弘昼,我们要一起长大,一起去做大事。”

  我长大了,他们却都走了,他们都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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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_
帖子主题: 回复: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 页 6 I_icon_minitime周六 四月 10, 2010 3:21 pm

Happy ending

  赵希希来了,我没想到她会来看我。依旧明艳照人,只是憔悴了些,眉梢眼角全是掩不住的幸福。

  刚从死亡线上挣扎下来,我已经心如止水。我招呼她,态度轻松。能再见到她也是种缘分。关于苏悦然我只字未提,仿佛没有这个人。

  赵希希主动对我说:“夏末,那场婚礼是假的。悦然他患了脑瘤,他怕自己下不了手术台,就求我和他演一出戏。”她高傲地扬起眉,神情仍有不平“竟然来求我,明明那么骄傲一个人。”
 
  看着她双颊泛起的玫瑰色,我忽然微笑。这故事的结局开始是假的,现在只怕要成真了。
  
  “恭喜。你们真的很相配。”祝福绝对出于真心。

  “他手术成功了,却一直昏迷不醒。照顾他那会儿,我就想不管怎样,这个男人现在是我的。就算最后他死了,送他走的人也只能是我。”她美丽的眼睛里有坚毅的光彩。她爱得比我深。
 
  一道雷而已,一段时间的昏迷状态而已,醒来时爱情已经走了。

  幸好我没事,苏悦然也没事,我们在地球的两端几乎同时昏迷不醒,再次苏醒时,我们都放下了。也许在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我的记忆却一片空白。

  赵希希临走时不忘说:“以后我和悦然来看你。”

  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笑着摆手:“不用了。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赵希希在门边回头,嫣然一笑:“你生了场病,智商见涨。”我气结,她倒是一点没变。

  我站在病房的窗前,目送赵希希窈窕的背影走出我的视线,走出我的生命。
 
  忽然有人猛拍我的肩膀,我吃了一惊:“观音娘娘,别忍了,其实现在特想大哭一场吧?”是明亮。

  我爬回床上坐好:“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真的放下了?一点也不难受?”她张大嘴,不敢置信的盯着我。我严肃地点头“我现在郁闷的是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小左同志很没良心的说:“慌什么,我要是你就多住几天,有那么帅的医生可以看,出院干什么?”完了,又来了,又开始了。

  单调的白墙,泛着来苏尔味的空气,千篇一律的白大褂,医院永远是个让我濒临抓狂的地方。再加上左明亮这个花痴女人不断在我耳边唠叨,我的主治医师如何如何帅气,如何如何有才气,如何如何有人气……

  我听得郁闷不堪,大喝一声打断她:“是是是, 对对对,他帅气、才气、人气、鬼气、脚气俱全。可以了吧?”

  明亮的脸色霎时青中泛白,怪异无比,眼皮一个劲地抽筋。至于这么大反应嘛?难道真的看上人家了?

  “嗯哼”一声咳嗽,我惊恐回头,那个白色的身影正矗立门边,还是一张冰山脸,凉凉开口:“齐小姐过奖了,我的气没你说得那么齐全。”一边的护士端着盘子的手哆嗦个不停,忍笑忍的。
  
  他一走,我立刻无比绝望的摇晃明亮:“我要申请转院。他准得下药毒死我。”
  
  这个死女人很没义气的拍拍我:“说什么呢。人家医生有职业道德的,最多把你毒哑。”我一头扑在床上,欲哭无泪。

  想起我刚醒过来那会,明亮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明亮,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可真让我开眼了,天打雷劈都来了。我光听过,没见过,果然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不深情慰问就罢了,还雪上加霜,交友不慎可见一斑。

  接着她就开始对我进行疲劳轰炸“要不是人家萧医生,你早就歇菜了。”接着就是该人的生平履历,家庭情况。上至亲朋故友,下至花草猫狗。真真事无巨细,最可恶的就是每句开头必是“听说”二字。花痴八卦成这样,我都替她觉着丢人。

  我忍,我再忍,忍成忍者,修成神龟。终于忍无可忍,便冷笑:“你打听的可够清楚的。我问你,他房子几套,车子几辆,老婆几个,孩子几多,多少男朋友,多少女朋友,多少男性朋友,多少女性朋友,多少性伴侣……”

  “嗯哼”又是一声咳嗽。经上回以后每次听到有人咳嗽,我就头皮发麻。“本人目前单身,且人际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一旁的明亮已经笑瘫了。

  萧瑾川,他是我的克星!

  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我仍然活着出了院,为此我强烈要求老爸在楼下放了十几挂鞭炮,庆祝我从萧瑾川手中逃出生天。搞得楼上楼下纷纷询问“老谁,你们家那个小谁终于嫁出去了?”
 
  左明亮他们摄制组要出外景去,是故宫,问我要不要跟去玩玩。反正病假中,有便宜沾干嘛不去。

  嘻嘻哈哈进了养心殿“他怎么也在?!”我的反应大约过于悲愤,左明亮一把捂住我的嘴,直冲对方点头哈腰:“别往心里去啊。她上次被雷劈过以后,就变得古古怪怪的。”
  
  萧瑾川面无表情点点头,还好没有冷嘲热讽,不然管他是不是救命恩人,先翻脸再说。
  
  后面有人在叫明亮。“我先过去,你们随便逛逛。”明亮边说边狠狠冲我使眼色:“别乱拿人家东西啊,犯法的。”声音足够响亮,周围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这是朋友?我们大约是上辈子的冤家对头。

  “你放心,我刚出来,不想再进去。”我无可奈何。她咯咯笑起来,冰山脸居然也在微笑,真是比恐龙下蛋还好看,还惊人。

  一进门就有莫名的怪异感。怎么会这样?我好像十分熟悉这个地方,我环顾四周,书桌,暖炕,照壁,牌匾,甚至斜斜映在地上的阳光都那么亲切。正四处打量,却瞥见萧瑾川站在书架前,正随意翻看上头的几本道具书,神色淡然,俊雅的眉目隐在光影中,一如梦幻。

  瞬间愣住,仿佛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一幕,一样的站姿,一样的神情,蓦然鼻酸眼热。
  
  难道是被雷劈的后遗症?转身要逃,他却懒懒抬眼叫住我:“着什么急,迟早要走的。”完蛋了,连这句话也好象在哪听过。心脏狂跳起来,我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个人?这个场景?
  
  “你倒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这又不是你家。”为了掩饰我的失态,讥讽的话破口而出。
  
  他不动如山“医生和皇帝在某一点上确有共通之处,经常一个决定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
  
  我努力翻白眼冷笑:“萧大医生还真会给自己贴金。”

  他忽然笑了,笑得又可恶,又真诚:“作为某个第一例既被雷劈,之后又无故昏迷的病人的主治医师,我认为你说话的方式确实容易招来天谴。”

  我气急败坏:“你们医生不都是无神论者?”

  “我是无鬼论者。”他眯起眼,似乎心情大好。我又愣住,太熟悉的表情。
  
  “对了,一月二十五号有时间吗?”

  那不是我的生日?没经大脑话就蹦出来:“你想约我?”话音未落就想咬掉自己舌头。
  
  他斜瞥我一眼,慢悠悠的说:“想到哪里去了?二十五号复诊。再说,以你的姿色……。”
  
  我险些吐血,悍然拒绝他:“没空,那天我生日。”

  “上午九点过来,带上蛋糕。”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你你你,凭什么?”我要跳脚了。

  “就凭我冒雨给你做急救,凭我深更半夜背你上医院,凭我多次撞见你在背后诋毁我,破坏我的形象。”

  我就知道他记仇,小心眼的坏男人,恨得我牙痒痒。怎么明亮跟他说笑乱侃,他就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对上我就现了原形,恶形恶质全出来了。

  我一个人溜达出门,走得很慢,掌心一路贴着朱红的冰凉砖壁,身边偶尔有人擦过,行色匆匆。这黯淡的宫墙,像是褪了色的历史。忽然想,几百年前会不会也有人如我一般扶着墙慢慢走,走过春秋寒暑,生死离别。

  起风了,近似于悲鸣的风声呜咽地吹过,忽然隐约传来呼唤夏末的声音。是谁在叫我?虚无缥缈却是清晰的心痛。

  一个似有若无的幻影从身边云一般掠过,我回头望去,已和远处另一个影子合为一体,飘散于风中,再不可见。

  不知不觉泪眼模糊。是爱情吗?几百年前的爱情,在古老的宫殿中留下了影像?
  
  萧瑾川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旁,对我伸出手。我正忙着擦眼泪,没好气:“你干什么?”
  
  “迷路而已,不用哭,我带你回去。”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那股奇异的熟悉感又来了,似乎很久前彼此已经这样相扶相握。我没有挣脱,任他领着我走过长长的夹道,长得望不见尽头。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叫夏末?”

  “有,我叫的。”

  “你没事干嘛喊我名字?”

  “下次你挂个牌子说禁止叫你名字,违者罚款。”

  “你……”

  空中传来泠泠鸽哨,清亮而悠远。我们同时抬起头,天幕下雪白的鸽群呼啦啦掠过红墙黄瓦,飞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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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雨了,不得不从停车场跑回去拿雨伞。门前炫目跑车里一男一女正在激吻,真叫一个难分难舍火花四射。

  正看得如火如荼连上楼都忘了,该死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个不停。赶快摁掉也没用了,还是惊散了这对鸳鸯。

  更该死的是,车里那个男人转过脸来,竟是前几天空降来的关姓上司。上帝,我哪得罪你老人家了,要这么眷顾我。

  他跳下车,似笑非笑站定,有意无意审视我手上的手机:“拍照留念了?”
  
  “啊?”我有点儿发蒙。

  “别装了,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公司花钱请你,不是让你偷拍上司私生活的。”
  
  我大怒。好你个水仙男,仗着有几分姿色公然侮辱我的职业就算了,还侮辱我的人格。我虽然无耻,也是有原则的。反正这时我再辩白说什么也没干他也不会相信,横下一条心索性送上夸张的笑容:“啊,那个啊,还没来得及。要不您回车上继续,我再换个角度调调闪光?”
  
  破罐子破摔吧,横竖失业也是迟早的事。从午餐时一群同事YY他是本公司第一花美男,我附和了几句说他长得太娘们儿,好死不死又被他撞上那天起,我就有这个自觉了。

  意外地他没发脾气,凤眼斜挑睨我一眼,似乎还要说什么,车中佳人老大不耐烦,摇下车窗莺声燕语“Eric,走吧,他们还等着呢。”

  “上车吧,送你到地铁站。”做人要谨慎,他这算良心发现么,听着像要杀人灭口。
  
  “不用了关总。谢谢您。我男朋友来接我,他马上就到。”刚才卤莽了一把,现在有点后悔。人在屋檐下,还轮不到我耍个性。现在只求把这个祖宗赶紧送走就完了。

  “男朋友?你?”他仿佛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刻意拖高了尾调。这是人话么,难道姐姐我脑门上刻了两个大字:剩女?那点绝无仅有的歉疚立刻如浮云散去。

  恰巧手机又响,是姓萧的。真给面子,接起来捏着嗲嗲的娃娃音:“亲爱的,你在哪儿?”
  
  沉默……长久的沉默“你吃错药了?出院两个月了,照理说不应该再有反复啊。”
  
  姓萧的你等着,暗自咬牙,脸上继续保持甜蜜微笑,对我那宝贝老板胡乱摆摆手权算告别。
  
  “我在你公司楼下,你在哪儿?”

  不对劲,太不对劲,我脱口而出:“你们医院倒了?这个时间你怎么有空?”
  
  “又胡说八道。再被雷劈,我可不救你。”电话那头声音淡淡的。我正跳脚,他的车已经转进来停在身边。

  “好久不见。”华丽丽的王见王,听口气这两人明明认识却离得远远的,只打了个招呼,也不握手,只冷冷打量着对方,一时空气哧哧直冒火花。

  “你男朋友就是他?…………你的品位真是每况愈下。”我上司抬眼讽刺的一笑,前半句在问我,说后半句时眼睛却直盯着萧瑾川。

  听着不大象好话,我拽拽萧瑾川袖子:“……你和关总认识?”

  “当然认识。我给你介绍,关霖,你们关总,当年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超级偶像。那些为了你们关总要去变性的洋鬼子比跳蚤都多。”萧瑾川拉过我郑重其事做了介绍,眼底那抹笑意怎么看怎么诡异。

  “呃?”我犯迷糊ING,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笨。男女通杀。”真正字正腔圆,荡气回肠。

  忍!一定得忍!现在世道艰难,没找到长期饭票前决不能丢了饭碗!面部肌肉估计已经扭曲到恐怖的程度,幸好在我破功之前,关霖已面如锅底,重重甩上车门绝尘而去。

  我钻进萧瑾川车里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笑过又郁闷:“坏了,我要失业了。”
  
  “不会。他这人我了解,一般他越讨厌谁,越千方百计拉着折腾个半死才算完。”萧瑾川一派云淡风轻:“看起来,他对你没多少好感。”笑容越来越深。

  “少废话,要不送我回家,要不滚蛋。”这人太可恶,不气死我不甘心。
  
  “送你回家可以,得请我吃饭。”

  “不吃,还吃什么。光上个月我就胖了五斤,好多人都问我是不是有了。”他最喜欢凌晨值完班拖我出来吃宵夜,可怜我除了体重噌噌往上蹿外还得顶对熊猫眼,他倒身材苗条气血两旺。
  
  最郁闷是我家那两个不着调的老谁,一听说是姓萧的约我,无论多晚都手执扫帚把我撵出门。强烈怀疑我是他们夫妻俩捡来的孤儿,姓萧的才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是吗?女人有点肉好,生孩子不易虚脱。”他微微侧头扫我一眼,眼神象煞农民伯伯心满意足地打量自家养的大肥猪。

  “你说什么呢?谁生孩子,生谁的孩子?”我摩拳擦掌预备着,他要敢说一个不合心意的字,我就立马掐死他。

  “伯父他老人家上星期让我看着你,为了广大无辜男青年免遭你的毒手……。”
  
  “萧—瑾——川!去死吧你……哎呀你看路啊……红灯……我要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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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繁华冢》  作者:段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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