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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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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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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12:32 am

  雪已经停了好几天了。前几日邺城倒是下了几场雨,一大清早,前来上朝的百官就能看见宫里的梅树在清爽的晨风中尽情地舒展新枝,一夜雨后,伤花怒绽。雪白殷红的花瓣,三两朵地随风散落,满浸着风露雨水潮湿,鲜嫩的颜色打在身上便成了一团团不易洗去的斑斓。

  晋阳一战大胜,终于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兰陵王的狰狞面具也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此战之后,长恭更是威名大振。所以,当她和孝琬出现在宫里的时候,立刻有不少官员围了上来,忙不迭地说起了奉承的话。不过慑于和士开的权势,也有一部分官员则只是投以复杂难辨的目光,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孝琬注视着自己的弟弟,面色柔和,嘴角含笑。失去了大哥的悲情愁绪,在此时此刻已被难以言喻的骄傲所代替,心里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流淌,幸好……幸好身边还有---他。

  就在这时,众人又开始骚动起来,隐约有声音道,“和大人来了,和大人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当和士开一出现,本来还围在长恭身边大献殷勤的官员顿时就安静下来,混迹官场多年,很多人都明白,小人是不能得罪的。与此同时,与和士开结为一党的官员又纷纷吹捧起了和士开,仿佛这次的晋阳大捷全是靠了他一人之力。

  长恭冷冷一笑,并不去理他们,但孝琬早已忍耐不住,也不管三气二十一,提高了声调道,“如果是听了那人的建议,恐怕现在晋阳早就为周人所夺了。真是可笑之极。”

  此话一出,和士开的脸色显然不怎么好看,而其他的官员忌惮于孝琬的高贵身份,更是也不敢多说什么。

  长恭扯了扯孝琬的袖子,示意他别这么冲动。因为她现在明白,在这个地方,越是冲动,越是有可能被对方抓住把柄。将孝琬拉到了一边后,她忽然她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树繁花下,有着不输给绝色美女般光彩照人容貌的年轻男子抬起头,唇边一抹温文优雅的笑容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平和,这样的男子在别人看来,总是属于很容易相处的类型。可如果仔细看,他那双美丽的仿若琉璃的眼眸里,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恒伽!” 长恭一见是他,立刻想起那天的那一掌,心里不由暗暗内疚,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件事……不过怎么说,也是她不对在先……要不然,就趁这个机会去向他道个歉?狐狸这个家伙很爱记仇的,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报复一下子就惨了……

  想到这里,她的背脊一阵发凉,双脚已经下意识地朝着他走去,刚想开口道歉,却见他忽然笑着和身旁的官员闲聊了起来,仿若视她不见。

  她在一旁等了一会,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官员离开,忍不住开口道,“恒伽,我---- ”

  “王大人,听说您近日刚刚添了孙子,实在是可喜可贺呢。” 恒伽又蓦的侧过身,笑容满面地拉着另一个官员说了起来。

  她的脑袋有些发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一明白的是---他在恼她。倒是那位王大人提醒道,“中书令,王爷好像有话想和您说。”

  恒伽这才好像留意到她的存在,微一欠身,唇边的笑容明媚又优雅,“对了,在下还没有恭喜兰陵王爷。”

  “恒伽,你听我解释,上次我……“

  “ 对了王大人,刚才说的那件事……” 他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和王大人说了起来。

  这下长恭完全是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小气的家伙,气性居然这么大!长恭何尝受过这样的冷遇,立刻脸色郁郁地甩袖而去。

  在朝堂之上,皇上对这次晋阳大捷的的相关人员论功行赏。赵郡王等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斛律恒伽也因为击败达奚武有功,而被赏赐封千户,官至尚书令。但当听到兰陵王被封为高阳郡公,官至大司马时,众人却是吃了一惊。以兰陵王这样的年纪,被授予这么高的武官职务,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在沉寂了片刻之后,终于有人开了口,“皇上,兰陵王此时的确是立了功,但他也的确是违抗了军令折回晋阳的,功不可抵过,请皇上明鉴,赏罚分明。”

  皇上的脸色一沉,一股杀气从瞳孔中渐渐蔓延开去。

  孝琬认出那人是李尉,心里更是惊讶,据他所知,此人品格向来正直,并不是和士开一党,不由怒道,“李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有兰陵王,你们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现在这算什么?”

  “河间王,在下知道你护弟心切,但国有国法,兰陵王立功是事实,违抗军令也是事实。如果不加以惩处,又怎能服众?” 李尉倒也丝毫不畏惧。

  在他的带动下,立刻有不少官员跪了下来,请求皇上秉公办理此事。

  皇上的眼神一片森然,最后却是慢慢冷笑起来,低沉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照你们的意思,朕是不是应该斩了兰陵王?”

  几人大惊,又连忙磕头,只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这里正跪着,那边又有一些人跪了下来,却是替长恭说话的。

  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起来,平日里巧舌如簧的和士开却反常的一言未发,他心知自己一向与兰陵王不和,所以无论他现在说什么,都容易招致皇上怀疑,索性闭嘴避嫌。不过,在兰陵王那天赶到晋阳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朝代,总有些个迂腐又不知道变通的臣子。

  责罚----兰陵王吗?他在心里暗笑,恐怕皇上连一根手指都不舍得动那人。

  身为当事人的长恭此时似乎置若罔闻,也懒得为自己辩解,只是望着高高在上的九叔叔,纵然相隔甚远,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压抑着的怒气。他面前的白玉珠帘轻轻晃动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隐隐透出些许阴鹫与骇人的丝丝杀气。

  不好!九叔叔动了杀意……这李尉也是个正直之人,不该因为她丢了性命……

  来不及多想,她身形一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朗声道,“皇上,臣的确是违抗了军令,是臣有错在先,李大人所说的并没有错,请皇上责罚!”

  皇上微微一惊,杀气略有收敛,怒气却是更盛。

  同样一直沉默着的赵郡王高睿却缓缓开了口,“皇上,依臣之见,兰陵王确是有错在先,但晋阳大捷他更是功不可没,功大于过,不如就小惩大诫,责罚他二十军棍,也算堵住了其他人的悠悠之口。” 说着,他又望了李尉等人一眼,冷声道,“这样也算是有交代了,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了。”

  李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本来他也并不是故意针对兰陵王,虽然只是二十军棍,但至少也是有了一个说法。

  “二十军棍!” 孝琬失态的叫了出来,“皇上,都是臣没有教好弟弟,这二十军棍就由臣……”

  长恭重重拉了一下孝琬的袖子,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在高睿说出二十军棍这几个字时,她清晰的看到皇上的身子微微一颤,那修长的手指已经握得发白。九叔叔他不忍心……她知道。这二十军棍打在她身,更是痛在他心……她明白。但现在她确实理亏,二十军棍已经是格外开恩,如果继续僵持下去的话,局面恐怕会越来越糟……更何况,还有三哥,指不定会说出什么犯上的话……

  “皇上,臣愿意……”

  “皇上,”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打断了她本来要说的话,“这二十军棍,理应由臣受领。”

  她惊讶地回过头去,不敢相信说出这话的人居然是---斛律恒伽!

  恒伽避过了她的目光,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帅印,“皇上,是臣擅自逾权,因见晋阳有难,所以就和兰陵王商量让她先回晋阳,由臣带兵继续向平阳而行,兰陵王只是听从了臣的建议,所以,这该罚的人,应该是臣斛律恒伽。”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长恭一时愣在了那里,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狐狸---为什么要这么做?明哲保身,不是一直是他的处世原则吗?更和况,这个解释实在不怎么高明,这不是明摆着替她脱罪吗?

  皇上显然也有些吃惊,倒还是和士开立刻见风使舵,忙说道,“原来如此,皇上,既然这样的话,就由尚书令大人领了这二十军棍的责罚吧。”

  “不是的,皇上,根本就不关------- ” 长恭焦急地想要辩解,却有被恒伽给打断了,“王爷,我知道你为人心善,不过也不必要为我揽了这份责罚。” 说着,他又朝着高湛道,“皇上,请责罚臣吧。”

  “恒伽------”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是他为她揽了这份责罚,居然还全都给倒了过来。

  “来人,将尚书令带到殿外杖责二十。” 这次打断长恭的人是----皇上。他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望向恒伽的眼神复杂难辨,隐隐夹杂着一丝少见的温和。

  殿外很快传来了杖责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重重落在了她的心口上,长恭思绪一滞,目眶忍不住酸涩泛红,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那快要溢出的泪珠,心中渐渐酸侧徘徊,胸口传来阵阵痛楚,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恒伽---这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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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12:34 am

  探伤

  是夜,疏星淡月。月光洒在邺城的一处宅院内,粉墙黑瓦皆披上一层银霜。屋舍精雅,正堂外绕着一圈朱漆回廊,半支着的雕花木窗棂下,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给微凉的夜增加了一缕暖意。

  今日刚刚升了官,却又同时挨了一顿板子的斛律大人,此时正无奈地以一种不雅的姿势趴在榻上。不过现在更令他无奈的,是身边人的喋喋不休。

  “恒伽,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这么讲义气!为了我四弟宁可自己挨一顿板子!” 孝琬一边说,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个朋友我没白交!”

  “呃---孝琬,你轻点行不行?不知道我现在很脆弱吗?” 恒伽皱了皱眉,这个家伙,从踏进这间屋子开始就没有停下来过,不止这样,孝琬那好像看恋人的眼神更是把他看得浑身发毛,也许在孝琬看来,任何能帮助长恭的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吧。

  “三哥,你都说了半天废话,倒是把药拿出来啊。” 从一进门就保持沉默的长恭也看不下去了。

  “对了,对了,这是长恭从皇上那里要来的药膏,对治愈伤口最是有效,你赶紧用着。” 孝琬从长恭的手里接过了一个精致的瓷盒,想了想道,“不如我现在帮你敷上吧。”

  恒伽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忙道,“不用,不用,你搁在那里就好。”

  虽然对于恒迦的失态有些惊讶,但孝琬还是十分热情地又说了一句,“长恭,干脆你来帮他敷上吧。”

  “不要!” 这回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

  长恭还抬眼瞄了一眼恒伽受伤的部位,脸上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三哥啊三哥,以后再也不和他一起来了。

  “你们两人怎么都怪怪的。” 孝琬看了看表情古怪的两人,“行了,随你们便,长恭,我们先回去吧。”

  “三哥,你先回去。” 长恭的目光落在了恒伽身上,“我还有话要对他说。”

  “哦?对对,你也该谢谢他,不然挨板子的人就是你。” 孝琬根本没想那么多,嘱咐了几句就先行离开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默然无语,只是若有若无的梅香飘散在空气中。

  “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恒伽将下巴搁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她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榻边。

  “高长恭,你怎么能随便坐在男人的榻边?” 恒伽故意岔开了话题。

  “斛律恒伽,你要不说我就真的帮你敷药了?” 她语带威胁地举起了那个瓷盒。

  “是吗?那就有劳了。” 他弯了弯唇,“其实我只是不习惯让男人看,所以……”

  “斛律恒伽,你这个笨蛋。” 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眼眶又开始泛红,“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点都不像你。”

  “长恭,你可别把我看得太伟大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他眯了眯眼睛,“谁都看得出皇上根本不想向你动手,可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李尉那些人,毕竟他是皇上,也不能这么明显的偏袒,就算杀了李尉,也必定会落下口舌,所以这个时候,需要有人出来承认这一切,既能体现出皇上的大公无私,又能让李尉等人无话不可说,这才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我只是挨了区区二十军棍,却令皇上对我更加信任,何乐不为?”

  说着,他指了指房间堆满的赏赐,“这不就是皇上的意思吗?”

  长恭没有作声,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如果这个人是和士开甚至是太子殿下,就算能得到皇上的更多信任,狐狸你都是不会为了他们挨这二十军棍的,对不对?”

  周边花影扶疏,月亮潜入云层。夜雾飘浮移动,空气中添加了一抹清冷。

  他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了一种微醺的感觉,侧过头看着她,仿佛被雾气所浸润般的,少女柔美的眼睛湿湿亮亮的,简单坦荡却迷惑人心的笑容,牵引着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向她靠近……她柔软的手主动伸出握住了他那双冰冷的手,用暖暖的温度冻结住他尚未说出口的言辞。她笑得明亮且妩媚。凝视着他的眼神奇妙地刺穿他所有的伪装,仿佛可以就那样直接射入他的心……

  “我要起身,你帮我叫人进来。”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尽量让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好了。” 她眨了眨眼。

  “哦?” 他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下流泻出一抹狡猾的神色,“可是--我是要去解手哦。”

  “啊!那,那我马上去帮你叫!”

  看着她忙不迭地逃了出去,他的嘴角挽起了淡淡的笑意。

  -------------------------

  此时此刻的昭阳殿。

  和士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盯着高湛那缓缓蹙起的眉,皇上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鹜邪谲,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在他身上徘徊许久,却什么也不说。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诡谲眸芒清晰的告诉他:皇上——在生气。

  “和士开,朕知道你素来和长恭不和,今天的事----- ” 沉默了半天,皇上终于开口了。

  “皇上,臣虽然和兰陵王不和,但也知道皇上对他青睐有加,臣怎么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更何况,皇上也了解李尉此人,他为人向来迂腐,不知道变通。” 和士开立刻猜到皇上在怀疑他,赶紧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皇上沉吟了片刻,渐渐收回了那锋利的眼神,低声道,“这李尉确实招人讨厌……”

  “皇上,不如过阵子随便找个借口将他调到个穷地方,眼不见为净。” 和士开笑了笑道。

  “也是个好办法。” 有逼人的杀气在皇上的眼底稍纵即逝,如此地迅疾,几乎让人以为只是一个错觉。“到时在路上被匪人伤了性命,那也是他运气不好。”

  和士开立刻会意,忙点头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办的干净利落。”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兰陵王不惜违抗军令赶来救驾,可见他对皇上的感情深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高湛的嘴角微微一动。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和士开又加了一句。

  “行了,朕也乏了,你先下去吧。” 高湛挥了挥手,转过了身去。脑海里仿佛又浮现出那飒爽的英姿,火红的铠甲,似乎一闭眼,她就在身边,恍惚一吸气,就能闻到她的气息,以及那清甜淡雅的梅香。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空间中鲜明地回响着……若有若无的梅香顺着微风飘拂过来,似乎连身躯内部都充盈着一种甜美的感觉。

  “就算是亲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深厚的感情呢。” 和士开的这句话忽然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让他不由涌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期待……

  如果,长恭对他-----也不仅仅只是亲人的感觉……

  如果,可以用别的身份来呵护她……

  如果,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如果,让她永远一直在他的身边……

  如果……

  无数个如果交织在一起,将他一点一点地推入了地狱的深渊。

  昭阳殿前,最后一季白梅在夜色中竭尽所能地绽放,白得如此可怕刺眼,花瓣末部带着梨花般似有若无的薄绿,风吹来时,一天一地都好似笼罩着一层凄艳的雪光,仿佛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美到不可思议……

  -------------------

  和士开离开了昭阳殿之后,就熟门熟路地拐进了胡皇后的寝宫。对于他的到来,宫女和侍从们并不吃惊,想必和大人又是来教皇后握槊来了。虽然在众人面前,两人只是握槊而已,但其中的暧昧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不过既然连皇上都不在意,他们就更不需要多管闲事了。

  和士开进了房间之后,反常地让胡皇后摒退了宫女,关上了房门小声道,“娘娘,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胡皇后似乎还在犹豫,“可是,你真的确定吗?”

  “娘娘,我阅人无数,我敢确定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完全是超出了叔侄间应有的感情,再加上你之前所说的,娘娘,如今我们也只能利用这一点了。”

  皇后脸色苍白地垂下了眼睑,“士开,其实我也清楚,只是……只是我一直都不想去确认。高长恭,他才是皇上掬在手心的明月。只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我居然连一个男人也比不上……”

  “娘娘,你冷静一些,你要为太子殿下考虑,为了太子殿下的将来,高家这几个有威胁的王爷,我们都要一一除去。”

  “皇上素来为人冷酷,其他的人我倒不担心,但是高长恭,他是绝对不会动手的,如果可能,我看他宁愿将皇位拱手相让。” 皇后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嫉恨。

  “所以我说了,我们现在只能利用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娘娘,你想想,如果让高长恭成为了皇上专属的东西,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那他还能威胁到我们吗?”

  皇后没有说话,那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可是,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吗?

  “还有一个方法。” 他深深望着她,“除非高长恭对皇上怀恨在心,不过这似乎不可能,明知孝瑜的死和皇上有关,他却还是连命都不要的来救皇上,这份感情的深厚,也不是常人可以估量的。”

  “但皇上也知道彼此的身份是不被容于世俗的,更何况长恭又是男子,皇上也一直克制着自己,又如何能那么轻易的……”

  “娘娘,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的忍耐,恐怕也快到极限了。”

  皇后的手微微一颤,眼中露出了一片荒凉,“士开,我也只能依靠你了。如今,除了让太子殿下顺利登上皇位,我已别无他求。”

  和士开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娘娘,只要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

  相隔千里之外的长安城,这些天却依旧飘着细雪。

  被飞雪所笼罩的长安王宫的一角,几树梅花已经开始凋零,痛楚的扭曲的姿态,零零星星地凭依在枝头,若不是有一阵一阵的幽香,很难看见那样泫然欲泣的神情。

  年轻的帝王正垂目凝视着一枝伸进窗内的梅花,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皇上,您是否打算等整顿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对齐国发动进攻?” 阿耶小心翼翼地问道。

  宇文邕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冷声问道,“ 这次对方的主将可是那个兰陵王?”

  “正是此人,而且听说为了掩饰自己女子般的容貌,他还特地戴上了一张狰狞的面具,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简直就是修罗再世。” 阿耶叹了一口气道,“我军将士,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

  “行了,” 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悦,“阿耶,明天朕会在朝堂上和杨将军他们再议攻齐一事。”

  “皇上,您真的准备再次攻打齐国吗?是否要等到明年冬天?”

  “明年冬天?那是不是太晚了。” 他沉冷的眼眸蓦地迸出炽人火光,勾着笑痕的唇角无声扬起。

  “皇上,难道您打算------- ”

  “阿耶,这次----朕要御驾亲征。” 只听啪的一声,那枝探进窗的梅花已被他生生折断,仅剩的几片花瓣在他手里被揉成了齑粉。

  “可是,皇上……”

  “阿耶,你不必多说,你只需帮我办一件事。在开春之前,你带人去将阿史那公主接到周国。”

  “皇上,您准备迎娶公主了?” 阿耶顿时喜上眉梢。

  “不错,我需要这个联盟更加牢固。” 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细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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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12:36 am

  人面桃花

  在看似一片平静的氛围下,邺城的早春不知不觉已经到来了。

  一开春,就有官员上奏了关于兰陵王应该尽早成亲的奏折,令皇上颇为不快,并以兰陵王事务繁忙的借口暂时压了下来。

  初春的王宫里,浅草上露珠如玉,散发著奇异的光彩。四处纷飞着各色的花瓣,迷乱的红、惑人的粉、耀眼的白,交织飞舞铺成看不清终点的迷途。

  一大早就被皇上召进宫来晋见的,正是如今风光无限的兰陵王高长恭,一袭浅绿色的窄袖衣,与那张绝色的容颜相衬,从远处走来的风姿真是无可比拟。

  长恭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看到她好像看到了救星般连声道,“王爷,王爷,您来了就好了,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在那边打起来了!小的们没人敢劝……”

  “什么?” 长恭挑了挑眉,当下加快了脚步朝着内侍所指的方向走去。只见花园的一角,一绿一蓝两个小小的身影,像两只小斗鸡一般扭作了一团。

  “太子殿下,二皇子,还不赶快住手!” 长恭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轻轻巧巧将两人分开,只见两个孩子头发凌乱,面色赤红,微微喘着气,被分开了还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

  就战况来看,明显是个子小,年纪小的二皇子高俨吃亏,小小的脸蛋上几道鲜红的印子,不过太子殿下的手腕上似乎也有细细的牙印。

  “长恭哥哥……哥哥,他,他欺负我!” 小高俨一见是平日素来亲密的长恭,不由小脸一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长恭向来最喜欢这个弟弟,如今见他脸上的伤痕,心里自然是心疼的不得了,连忙将他抱在怀里,连声道,“疼不疼?”

  高俨听她这么问,哭得更是厉害了,抽抽泣泣道,“哥哥有李子吃,为什么我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长恭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王内侍,对方赶紧答道,“回王爷,最近南边刚进贡了一些新冰早李,因数量不多,所以先给了太子殿下,正打算等第二批送来的时候给二皇子拿去呢,可不想今天正好让二皇子看到了……” 王内侍看了看二皇子,没有再说下去。

  说到这个份上,长恭也明白了个大概。一直以来,九叔叔对二皇子高俨格外的宠爱,所以他的器服玩饰和当太子的高纬一模一样,今天这件事多半是因为高俨想要太子殿下的李子,太子殿下又不肯,所以两个孩子才打了起来。

  “你们是亲兄弟,居然为这么点小事打了起来,实在是不应该哦。” 长恭微微笑了笑,顺手摸了摸高俨的脑袋。

  “这不是小事。” 高纬冷冷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我是太子,他凭什么和我用一样的东西!”

  长恭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高纬的脸色铁青,那双和他父亲一样美丽的茶色眼眸里涌动着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戾气……她的心里一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纯真无邪的孩子在悄然改变呢?

  “ 殿下,你是太子不错。但别忘了你也是小俨的哥哥。“她转过身,深深地看着他,“抛开这些品级等第不说,作为哥哥,你应该更加懂得宽容大度才对,怎么能和他打起来呢?”

  高纬的脸色更加难看,憋了半天忽然迸出来一句:“将来我才是大齐的皇帝,他不过是我的臣子!”

  “我才是大齐的皇帝!” 小高俨也搞不清皇帝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哥哥要的他也要,所以也跟着瞎咋呼了一句。此话一出,周围的内侍宫女们脸色大变,而高纬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弯腰捡了一粒石子就冲着高俨扔去……

  长恭一见不好,连忙挡在了高俨前面,“扑!” 这一下正好砸在她的额头上,顿时渗出血来。

  一见砸伤了长恭,高纬也吓得愣在了那里。

  “长恭哥哥,长恭哥哥……你流血了!” 小高俨着急地直流眼泪。

  “哥哥没事。” 长恭冲着他笑了笑,又抬眼望向了高纬,敛起了笑容,“殿下,小俨才这么小,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能这么对他?这一下要是砸在他的身上……”她没有说下去,蓦然间,想起了父亲的死,先皇的死,几位叔叔的死,大哥的死……心里只觉得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难道在这深宫之内,什么感情都会变得如此淡薄吗?

  高纬扁了扁嘴,眼眶一红,“长恭哥哥,你也不喜欢仁纲了对不对?你和父皇一样,都只喜欢弟弟了……”

  “仁纲……” 长恭心里一软,正想说什么,忽然又听得一个冷淡而没有温度的声音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皇,哥哥他欺负我!还打伤了长恭哥哥!” 高俨一见是父亲驾到,立刻扑上去告状。在看到高俨脸上的印痕时,高湛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再听到后半句话,他的眼神一暗,目光一转,落在了低垂着脑袋的长恭身上,沉声道,“长恭,你抬起头来。”

  长恭心里暗暗埋怨高俨多嘴,支吾着道,“回皇上,臣没什么事。”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无奈之下,长恭只好照做,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她清楚的看到九叔叔的瞳孔微微一缩,心知他动了怒,连忙辩解道,“皇上,这不关太子殿下的事,是臣自己不小心……”

  “才不是呢,父皇,哥哥想拿石头砸我,没想到砸到长恭哥哥了……” 高俨哪里明白长恭的一番心思,老老实实全招了出来。

  高湛深沉地盯着长恭额上的伤口,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

  “父皇,我,我……” 高纬素来对父亲心存惧意,如今看到父亲露出这样可怕的脸色,更是吓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来人,将太子带到他的房里,这一个月都不许他随便出来。” 高湛的薄唇一扬,冷冷下了一道命令。

  “皇上,一个月太久了吧,殿下也不过是个孩子……” 长恭一脸不忍地劝解道。

  ” 我不用你求情,长恭哥哥,你和父皇一样,只喜欢弟弟!我讨厌你!” 高纬忽然大喊了一声,转身就跑。

  “还不跟上去!” 高湛轻斥一声,一大园子的内侍和宫女赶紧惊慌失措地跟了上去。

  长恭望着高纬跑远的背影,心里更不是滋味,今天难道她真的做错了什么?

  “来人,将二皇子带下去,让御医看看。长恭,你随朕去昭阳殿,” 高湛顿了顿,又吩咐了一声,“将李御医也宣到昭阳殿来。”

  “啊,皇上,没那么严重,我不过是擦破了皮而已。” 长恭一听要宣御医,顿时拧起了两条秀长的眉毛。

  “怎么不严重,都出血了。” 高湛有些气恼地看着她,“这好好的脸要是留下个伤疤多难看。”

  “流点血有什么关系,” 长恭眨了眨眼,“皇上,我又不是女孩子。”

  “就会贫嘴,” 高湛脸上原本冷峻的线条忽然变得柔和起来,“这里已经没别人了,还喊我皇上吗?”

  长恭似乎愣了一下,低声道,“九叔叔……”

  高湛敏锐的察觉出她神情的微妙变化,心里掠起了一丝怅然,虽然在晋阳之战后,她终是原谅了自己,但每一次她唤九叔叔的时候,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明朗洒脱。

  难道到现在,她都不能完全释怀吗?

  长恭跟着高湛到了昭阳殿没多久,李御医也匆忙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调制起药膏来。

  “这眉角的伤疤都没褪去,额角倒又多了一个。” 高湛忍不住又怪责了一句,难掩眉宇间的心疼。

  “皇上,您近来的胃口不好,气疾也犯了好几次,臣也为您开些润肺开胃的药吧。” 李御医在一旁说道。

  长恭抬头望向了高湛,只见他的面色泛白,神色抑郁,冷酷的面容上隐隐带了几分罕见的柔色,不由地心里一酸,有多久多久------没看到九叔叔开怀大笑了?

  身为一国之君,背负着这样的重担,九叔叔,一定很累很累吧?

  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开口问道,“李御医,一会儿你会出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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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12:37 am

  半个时辰后,宫门外。

  “九叔叔,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长恭望了一眼身后的宫门,对着身边那位御医装扮的年轻男子得意的笑了笑。

  男子的唇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呀,这么大胆,居然敢拐带当今皇上出宫。”

  “可是九叔叔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长恭转了转眼珠,“今天你就放下一切事情,什么也别想,好好做一天游手好闲的平民百姓。”

  “真是拿你没办法。” 高湛的眼中也带着笑意,“不过,宫里没有问题吧。”

  “放心吧,有李御医暂时替着你呢,再说还有王内侍在,只要说皇上今天不想见任何人,有谁敢闯进去。” 长恭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你可要保护我啊,” 高湛弯了弯唇,“若是护驾不力,朕可要重重治罪于你。”

  长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有我堂堂兰陵王兼大司马在此,谁敢来惹我们,那就是找死。”

  “嗯,果然有几分大司马的风范。” 高湛拿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带路。”

  “九叔叔……你敲得轻一些嘛……”

  今日的阳光并不强烈,懒懒散散的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如同一轴天然描就的水墨画。桥头一树桃花开得正热烈,粉红的色泽娇艳欲滴,成为画中一处惹眼的风景。城内大小院落,河岸码头,到处飘散着春日独有的恹恹气息,沾一丝,人便也困倦起来。杨花柳絮漫天飞舞,大街小巷,阡陌人家,皆如雪般铺了厚厚一地。

  长恭带着高湛在大街小巷里东穿西走,将自己平日里喜欢的店铺都逛了一个遍。在过桥的时候,长恭瞧见一对挑着货担的母女俩正在桥头歇息。

  看她们的打扮像是从外地来做小买卖的,那货架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玩意。

  “九叔叔,我们去那里看看。”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走到了货担前,在她兴趣盎然地看着货物的时候,那年纪不过四五岁的小女孩也牢牢盯着她。

  “看这个小老虎香袋好可爱啊。” 长恭拿起了其中一个香袋笑咪咪说道。

  高湛的神情温柔似水,低声问道,“你喜欢吗?”

  不等长恭回答,那个小女孩冲着高湛忽然冒出了一句,“哥哥,你就给你家娘子买一个啊。”

  长恭大吃一惊,手中的香袋扑一声掉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什么娘子!”

  “姐姐,你不是这位哥哥的娘子吗?”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

  “什,什么姐姐,什么娘子,你胡说什么,你难道看不出吗?我是个男的,男的!” 长恭这一下被吓得不轻,语无伦次地反驳道。这么多年都没事,居然今天会被这么一个小姑娘一眼看穿。

  “姐姐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男的?” 小女孩露出了一丝疑惑。

  “漂亮就不能是男的吗,你看他也很漂亮!” 长恭气急败坏地指了指高湛。

  “可是他个子那么高,怎么可能有那么高的女人。” 小女孩还振振有词。

  那位母亲慌忙让小女孩住嘴,连连赔了不是,“对不住,两位公子,小孩子口没遮拦,胡说八道,请千万不要见怪。”

  长恭面色尴尬的瞪着那个女孩,转身拖了高湛就想走,谁知他弯腰捡起了那个香袋,还一本正经道,“好,我这就买了送给我娘子。”

  不知是不是有意,他还特地将我娘子这几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九叔叔……” 她面色通红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高湛也不答她,只是自管自地从怀里掏钱,谁知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出来。长恭在一旁偷笑,九叔叔出来的匆忙,哪里有带钱,此时的当今皇上,可是身无分文哦。

  “九叔叔,你可以问我借,不过要付十分利哦。” 她不失时机地进行坑蒙拐骗。

  “问你借,那不就是用你的钱,怎么算是为夫送你的呢?” 他的眼中闪动着促狭的神色,忽然取下了衣带上的玉扣,递给了那个女子,“今天正好没有带钱,我就用这个换你的香袋。”

  那个女子虽是普通百姓,但也看得出这块玉扣价值不菲,顿时愣在了那里,怎么也不敢收。

  “九叔叔,这个玉扣那么贵重……” 长恭想要阻止他,却见他将玉扣啪的一声扔在了那个女子的货架上,顺手拿起了那个小老虎香袋,放在了长恭的手上,低声道,“收好了,娘子。”

  长恭一愣,却听到他轻轻笑了起来。抬头望去,他的唇边挽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只那一笑,皓皓明月色难成,尘世繁华旷美,刹那变得不堪一击。

  “九叔叔,你也跟着取笑我,是,我是长得像女孩子,可是有这么能征善战的女孩子嘛。” 她按捺住心头的紧张,假装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还什么娘子娘子,气死我了。”

  “嗯,被她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我家长恭越看越像女扮男装了。” 高湛弯了弯唇。

  “九叔叔,你看有樱桃卖哦!我去买一些来!” 她赶紧朝着前方一指,适时转移了话题。

  唉,要是知道今天会这么倒楣,她一定就不挑今天溜出来了。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把粼粼的湖面染镀成金红。湖上飘着几叶小舟,船夫桨楫轻摇,掀起轮轮涟漪,波澜荡开,水面缤纷,夕阳余影里,搅碎一湖残红。

  长恭买了一兜樱桃,拉着高湛在湖边随意地坐了下来,一边吃着樱桃,一边和他拉着家常。

  “再过不久好像是长恭的生辰了吧。” 高湛眺望着河水低声道。

  “嗯,九叔叔你记得啊,” 她顺手又往嘴里扔了一个樱桃。

  高湛笑了笑,“你的生辰我怎么会不记得,这次我要在宫里为你好好庆贺。”

  “不用了,九叔叔,我不喜欢太热闹了,只要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 长恭说完,看到高湛的眼中掠过一丝失落,又连忙加了一句,“那我在家里和三哥他们吃完饭,然后再来宫里陪九叔叔吃好了,九叔叔你多准备些好吃的,也算是为我庆贺了,对不对?”

  高湛这才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色,“这样也好,长恭,你最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一定送给你。”

  “九叔叔你不是送了我这个小老虎吗?” 长恭指了指挂在腰间的香袋,挑眉一笑。

  “难道你最想要的就是这个吗?” 高湛的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

  “我最想要-----”她侧过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河边的草丛里有几朵水晶花探出脑袋来,微微地随风而摇晃。少女注视着那几朵花儿,睫毛掀动间,偶尔掠起几许琉璃光色,如空气里飘荡的梅香,清淡优雅却又荡人心弦。

  “九叔叔,我最想要的是----全家平安,这个愿望可以达成吗?”

  高湛的脸色微微一变,抬眼凝视着她长而微颤的睫毛,和带着些许乞求的神情,心脏仿佛被重重扯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她在求他,她竟然在求他……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这个愿望一定可以达成。”

  “九叔叔……” 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颤,侧过头看着他的时候,眼眶泛红,带着淡淡的泪光,“-----谢谢你。”

  “傻孩子,” 他似是轻叹般地喃喃道,“不会再有人让你流泪,不会了。”

  “九叔叔,给你……” 她的唇边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捏起了一颗樱桃递了过去。

  他接过了那颗樱桃放进了嘴里,明明是那么甜的味道,为什么吃下去却是那样的苦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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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12:40 am

  一触即发

  将近黄昏的时候,长恭将高湛带到了位于东面那座经常和恒伽一起去的酒楼。一进酒楼,店里的夥计就热情地迎了过来,将她和高湛带到了楼上的雅座。

  “长恭,你经常来这里吗?” 高湛见她点得如此熟练,猜想她是这里的常客。

  她手脚麻利地摆好了筷子,“嗯,我经常和恒伽一起来的,不过这个小气的家伙,每次都不肯掏钱,都是我付帐的。”

  “哦?尚书令竟然如此吝啬?” 高湛也不免地觉得有些意外。

  “除了这个毛病以外,这个家伙还是个好人啦,” 长恭的眉梢染上了淡淡笑意,“他就是这样的人。”

  高湛的眼中掠起了一丝不明意味的神色,“长恭,你和尚书令的关系倒是不错,上次他居然肯为你挨了这二十军棍,我也是没有想到。”

  长恭听他提起那二十军棍,不由心里微微一动,涌起了一丝异样的温柔。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替你受过怕也是别有用心。” 高湛淡淡道。

  “九叔叔你好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 长恭格格笑了起来,“不过,我的好朋友,似乎也只有这一个。”

  “对了,长恭,你有没有想过另外建府?你现在不但是郡王,还是大司马,还住在高家似乎……” 高湛欲言又止。

  “另外建府?我暂时还没想过,不过,九叔叔,我打算过两个月将小铁接过门,在司空府她也待了够长时间了。” 长恭每次前往司空府,都被小铁抱怨到头疼,再不把她接回来,后果会很严重……况且,她也不能耽误了小铁,等假装过门之后就找个机会将她送往突厥。

  她的话刚说完,高湛眼中的笑意蓦的消失,连声音都冷淡了几分,“长恭,你就这么等不及?”

  “九叔叔,我……”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高湛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她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要坐上兰陵王妃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么多繁琐的礼仪不是一蹴而就的。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长恭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于是乖乖地闭嘴,暂时不再说这个话题。

  九叔叔……为什么这么讨厌小铁?难道--就因为她过去是山贼?

  吃完了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

  两人刚出了酒楼,就只见门口停着一俩犊车,那站在犊车旁的人正是宫里的王内侍。

  “糟了,九叔叔,我们被抓住了。” 长恭叹了一口气。

  高湛也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神色,“这些人,来得还真快。”

  “皇上,请尽快回宫吧,皇后娘娘都快急坏了。” 王内侍上前了几步低声道。

  “行了,朕这就回去,不过,在这之前,” 高湛望了一眼长恭,“朕先把长恭送回去。”

  当犊车摇摇晃晃地到了高府门口时,高湛这才发现长恭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却又不舍得叫醒她,干脆将她轻轻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高府。府里的人都认得这是皇上,正要下跪呼万岁,都被他给制止了。

  长恭迷迷糊糊地只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不由把身子往那个怀抱里靠了靠,那种奇特的感觉仿佛用任何言语也难以描绘。

  比父亲的怀抱更珍贵,比情人的拥抱更甜蜜。

  她能从中感受到的幸福,是----那么多。

  那仿佛是世间一切模模糊糊的爱的起源,是对朋友的,是对手足的,是对父母的,是对恋人的,是对伴侣的,是对生命的,是对信仰的,是对生命中一切可爱的事物的爱与渴望的总和。

  任何人无法取代,无法超越。

  在长恭的房间门口,正在等着弟弟回来的孝琬吃惊地看到了这一幕,等高湛将长恭小心放置在了榻上,他实在忍不住问道,“皇上,您怎么和长恭他一起回来?”

  高湛也不理他,只是说了一句,“去替朕倒杯水来。”

  孝琬并没有离开,而是开口道,“皇上,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宫吗?”

  高湛抬起眼,凌厉的目光一扫,“河间王,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孝琬神色一敛,不得不退了出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皇上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

  高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孝琬出去,只是觉得想再单独和她多待一会,再这样多看她一会也好。

  淡淡的烛光下,她睡得很安稳,脸色透明的仿若月光。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比她更为美丽的脸,美丽得如天外蓬莱的梦境,美丽得完全不近人情。

  有一种隐隐的喜悦,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心里面去。

  那是悄悄的,拥有世上最美丽最心爱东西的喜悦。但这种喜悦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不得求之的痛苦。即便是拥有,也只是那样短短的一瞬间。白天那个小女孩的一声娘子,令他心神激荡,好不容易才能平息内心的波澜起伏,几乎就要忍不住问出一直缠绕在心底的那一句话,长恭……若你不是男子,我又不是你的叔叔,你可会---可会-----

  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感受在一瞬间扼住了他的心脏,那种感受不知为何,不是火,却烫得焚身,不是冰,却冷得入骨;非为酒,却如酒酿一般随着时间流逝而更感厚重。

  “呜……” 睡意浓浓的长恭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抓紧了一样东西。

  他本已起身离开,可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目光所及之处,竟看到她握着的那样东西正是今天给她买的香袋----他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再次悄无声息的靠近她,不带声响与动静,直到离那张仿佛可以溶解于幽水的脸庞,只差几步之遥,——距离触手可及。

  那么的近在咫尺。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在痛苦的挣扎着,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指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嘴唇,小心翼翼,温柔无比的抚了上去。那微凉的触感里仿佛是迷梦的温床。那一刻他有一种幻念,他好象在抚摸一株水中的水仙。整个人,整颗心,似乎向下沉去沉去,摔进深黑的,看不见底的深渊。

  孝琬端了水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一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僵硬的手指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白瓷碗。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他只是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沉浸于黑暗中的皇上蓦然一惊,很快收回了手,站起了身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出了房门。

  庭院里,树叶上凝聚的夜露滴入池塘,俱寂的一刻竟显得异样清冷。淡淡的阴影映在孝琬的脸上,那表情竟也似藏入云中的月朦朦胧胧。

  --------------

  高湛回到了宫里的时候,才发现皇后与和士开一干人等都焦急地等着他,直到见到他的出现,众人才似乎松了一口气。

  “皇上,长恭也太大胆了,居然带您出宫,这要是万一有点什么事……” 皇后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

  高湛略略蹙起了眉,显然并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和士开冲着皇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对着高湛微微一笑,“想来也是兰陵王体谅皇上近日来辛苦劳累,想为皇上分忧,所以才带了皇上去外面散散心,这也是兰陵王的一番好意。只是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下次如果要出宫,最好提前让臣等知道,那就不会像适才那样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了。”

  王内侍也连忙附和道,“是啊,皇上,娘娘与和大人可是急得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巴巴在这里等着您的消息。”

  高湛的面色有所缓和,沉声道,“天色也很晚了,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低道,“那臣妾先退下了,皇上您劳累了一天,也请早些休息吧。”

  高湛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窗外。

  “皇上,” 和士开忽然开口道,“不如在临睡前,让臣陪您下一盘棋可好?”

  高湛似乎微微一愣,转过头来,却看到和士开的眼神灼灼,仿佛想和他说些什么,他在稍稍犹豫一下后回了两个字,“也好。”

  “多谢皇上。”和士开低下头,眼底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皇后在退下时与和士开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又吩咐王内侍将棋盘和棋子端了上来。

  “皇上,今天您明明出宫散了心,臣怎么觉得皇上回来之后反而更加心事重重?” 和士开在棋盘上放下了一粒白子,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高湛执起了一粒黑子,沉默了片刻道,“士开,还记得你和朕说过不得求之大苦吗?”

  和士开笑了笑,“臣自然记得。不过,这不得求之苦,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法……”

  高湛的眼中微光一敛,“什么?”

  “皇上,若心有所求,纵有万千险阻,终有一丝希望,故“不得求”之大苦,终有解脱之可能。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

  高湛紧紧捏着手中的黑子,他的面容依旧冷静无澜,但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恍惚,喃喃道,“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

  和士开深知自己这话正中皇上的心思,又趁机加了一句,“苦之源,胆怯也,胆怯者,消极也,欲脱苦者,方要不弃则算真勇。皇上,如果要摆脱这至苦,只有大胆相求,大胆去尝试,有些事,您要是不说出来,又如何能知道结果?”

  “够了。”高湛一声低斥,“别说了。”

  和士开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妄自揣测皇上心思,实在是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高湛似是无奈了叹了一口气,” 算了,朕有些乏了,你就先退下吧。“说完之后,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示意和士开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和士开连连点头,匆匆离去。

  白色的月光,象花瓣,一瓣一瓣地堆积起来,清幽暗香浮动。

  高湛就静静坐在这清幽的月色中一动未动,白色的花瓣落了他一头一身,为他笼上了一层半明半昧的暗影。

  和士开一出昭阳殿,立刻就有宫女将他领到了胡皇后所在的瑶华殿。

  ” 士开,你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后一见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

  和士开微微一笑,“我只是帮他加把火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我不是说过了,皇上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弯着唇,“高长恭,很快就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了。”

  “长恭吗……” 皇后的眼中掠起了一丝惆怅,那个孩子如果知道皇上对他有这种心思,不知会怎么想呢。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高湛和长恭在花园里品尝李子的一幕,那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幕……心里的那丝惆怅又立即被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代替,若是长恭知道这一切,若是知道自己最热爱的亲人对她抱有几近疯狂的男女之情,对她来说,一定是最为沉重的打击吧。

  ” 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皇上怎会喜欢一个男子……“皇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有时,如果长恭是一个和皇上毫无关系的女孩子,那……还会令我好受一些。”如果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孩,她也不会怀有这样强烈的痛苦和恨意吧。那两人,明明是亲叔侄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又到底算什么……

  “娘娘,喜欢一个人无关性别,地位,身份,皇上对于长恭,也只不过是他喜欢上的人,却偏偏和他是一个性别,偏偏是他的亲人。” 和士开身为胡人,自然也没有这么多伦理的观念。

  “士开,你不明白……”

  和士开看了看她,只是扬了扬嘴角,“也许吧。”

  不明白吗?他想,他比任何人都能明白皇上的心思。

  求不得之苦,他感同身受。明明知道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只是在利用他除去所有对太子不利的人,可是他却----心甘情愿。

  不过,唯一让他不明白的却是,为什么皇上对于他和皇后的关系却从来不曾理会?

  “皇上的自制力一向很强,虽说他现在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但等到捅破窗户纸的那天,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皇后蹙起了秀眉。

  “所以,我们更要替皇上分忧解难。” 和士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皇上之前交待我去办一件事,我想我们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皇后垂下了眼眸,手指的关节已经被握得发白。

  好!既然这样,她就让他们一同堕入地狱,和她一起忍受地狱红莲之火的焚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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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12:42 am

  生辰

  寂静的黎明,绵绵的雨声和车子走过的声响,格外空旷凄清。风微尘软落红飘。整座邺城都笼罩在延绵细雨中。青草古木,灰瓦粉墙,皆洇润似欲滴出水来。

  长恭十八岁的生辰,就在这样的细雨蒙蒙中到来了。为了庆贺她的生日,高湛特地嘱咐了她今日不必上朝,长恭自然也乐得偷懒一天。

  将近黄昏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堆满了文武百官们所送的昂贵礼物,侍女们还忙碌地搬运着皇上亲赐的各种绝色的锦绨,光是叫得上名字的就有大明光锦,蒲桃文锦,大茱萸锦,凤凰朱雀锦,韬文锦,以及蜀绨、紫绨以及青绨明光锦、绯绨登高文锦,堆在排架上,在阳光下耀眼闪光。另外更有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没有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在长长的礼品单子上,长恭意料中的没有看到斛律恒伽的名字。这只小气的狐狸,就知道他舍不得花一个铜子。

  “王爷,皇上对您真不是一般的荣宠。” 侍女在一旁整理着锦缎,一脸羡慕地说道。

  长恭淡淡笑了笑,侧过了脸去,每一年的生日,九叔叔必定会送她许许多多的礼物,似乎就像是想把整个国库都搬到这里,今年送得更是多到夸张。

  可是,今年看到这些礼物时,在一瞬间的欣喜过后却被不知名的怅然和伤感所代替……

  想起去年的此时此刻,大哥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

  可是今年……

  “长恭,今日可收了不少礼呢。” 长公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她从飘渺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大娘……” 她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一脸的笑意,“是啊,这么多礼物,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长公主微微一笑,“我看长恭你也不用上朝了,就靠这些礼物才能吃上几辈子了。”

  长恭抿了抿嘴,随手拿起了一匹凤凰朱雀锦,“大娘,您又取笑我了。对了,这匹蒲桃文锦看起来和您极为相配呢,我记得大娘说过最喜欢蒲桃图纹,所以这个转送给您是再适合不过了。”

  长公主似乎微微一愣,“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

  “大娘和三哥喜欢什么,我是最清楚不过了。” 长恭眨了眨眼,“因为你们都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亲人啊。”

  长公主的脸上有一闪即逝的五味陈杂,随即又牵起了长恭的手,“看看,有哪一个女孩像你这般,手心里都磨出了薄茧,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大娘,如果这样打打杀杀,能换取我大齐的平安,百姓的平安,皇上的平安,我高家大小的平安,我心甘情愿,我宁愿一辈子不恢复女儿身,” 她的笑容中带了几分坚定,“我已经失去了大哥,我不想再失去你们,大娘,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着你们。”

  长恭的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到大娘的手指变得冰冷,几乎可以清晰的看见淡青色的筋脉,微弱的搏动着,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因此而瞬间僵硬住的表情。

  房间里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长恭,” 许久,长公主才缓缓开了口,“若是你身边亲密的人,曾经做了错事,也许是让你会伤心的事,或是伤害了你亲人的事,你---会原谅他吗?”

  长恭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房内光影斜射,大娘的半边脸沐浴着夕阳,另半边脸却隐没在暗影中。

  大娘为什么会忽然说这个?难道也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大哥,那么她所指的人一定是九叔叔吧……

  “我---会。” 她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是,这次她已经原谅了他,在她违抗军令赶往晋阳的那一刻,她已经清清楚楚的知道了,对于九叔叔的那种感情,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不过,她只知道,在她的心里,九叔叔作为亲人的地位是任何人都难以超越的……任何人。

  只是,九叔叔,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然的话,连她自己都不能肯定是否会再次原谅他……

  “对了,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三哥还没回来呢?” 长恭看了看天色,赶紧转移了这个让她心酸的话题。

  长公主似乎也有些惊讶,“是啊,孝琬还说了要早一些回来,替你庆贺呢。也许是在替你准备礼物吧,你也知道,每一年他都要绞尽脑汁为你准备最特别的礼物。对谁他都不曾上过这种心思。”

  长恭轻轻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花园那里隐隐传来了小狗的叫声,就在她诧异的时候,只见一团小白影嗖的一下窜了进来,还直扑她的怀抱……

  她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用手捉住了那个小白影,只觉得触手温暖柔软,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极为可爱的小狗,它的毛发,仔细一根根看去,尖上黑色,中间纯白,而贴着皮肤的根上,又是灰的。用手抚摸,它的皮毛上就像下了一层霜,手感极妙。

  “ 好可爱啊!” 女孩子喜爱小动物的天性立刻被这个柔软的小东西激发出来,长恭抱住了小狗,欢喜得不行。

  “四弟,喜不喜欢这样礼物?“孝琬笑咪咪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斛律恒伽。

  长恭连连点头,“喜欢,很喜欢,三哥,谢谢你!”

  “没想到你还真喜欢,恒伽向我提议的时候,我还说四弟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小东西。” 孝琬心情大好的拍了拍恒伽的肩。

  长恭心里一动,抬眼望向了恒伽。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略带得意的笑容,还冲着她眨了眨眼,好像在说只有他才知道她的秘密哦。

  “我听说这种狗,莹洁的银色纹路越多,品种就越精贵,” 长公主也爱怜地摸了摸小狗,“这小东西的身价恐怕也不便宜吧。”

  “还是娘您最有眼光,这小狗是波斯的品种,性格温顺,一只这样的小狗可以换上几十个侍女了。” 孝琬神采飞扬地说道。

  “三哥,你真好!” 长恭若有若无的瞥了恒迦一眼,“不像有些小气鬼,一毛不拔。”

  恒伽哑然失笑,“长恭,你是在说我吗?”

  长恭扁了扁嘴,“不然还有哪个小气鬼,你倒说说你送了我什么?”

  “当然有啊,” 恒迦不慌不忙地拎起了手上提着的盒子,“你看这不是吗?”

  长恭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扫视了那个盒子一遍,咦?这个家伙变大方了吗?怀着不大相信的心情,她拆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摆放着一个平底盘子。

  “这个……” 她迟疑道,难道这盘子是个古董?

  “民以食为天,万物都一样,所以你看我送上这个小狗的餐盘,是不是很及时?” 他笑得甚是狡猾。

  她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恒伽,你还真送得出手啊。这个盘子的价格估计只值两个馒头吧?”

  “诶?恒迦,这盘子怎么还有个缺口?” 孝琬惊讶地指着盘子边缘。

  “哎呀,捡的时候没看清。” 恒伽脱口道,他的话音刚落,房间的几人同时身体僵硬了。

  “死狐狸,你,你居然随便在路上捡个破盘子给我,你你……” 长恭扯着嘴角,被气得差点吐血。这个家伙已经抠门到一定境界,就快成仙了。

  恒伽在一旁饶有趣味的欣赏着长恭恼怒的表情,淡淡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行了,刚才是逗你呢,这个才是你的礼物。”

  长恭哼了一声,恼道,“不稀罕!” 目光却是忍不住望向了恒迦的手中,在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也不由愣了愣。那是一块质地细腻,洁白无瑕的双螭鸡心玉佩,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贵重的东西她见过许多,可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如此女性化的礼物。

  “恒伽,你怎么送这个女儿家才会佩戴的东西?” 孝琬在一旁已经嚷嚷起来。

  恒伽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么,长恭以后就送给他未来的娘子好了。”

  孝琬哪里会细想其中的缘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这用来送给你的王妃倒是合适。”

  恒伽走到了她的身边,将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里,俯身在她耳边极轻极轻的说了几个字。

  长恭的身子微微一震,紧紧握住了那块玉佩,强自忍住了从眼底上翻涌而来的泪意,垂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说,耳边只有他说的那几个字在回响,

  恭喜了,樱桃。

  “兰陵王爷,” 宫里的王侍卫忽然出现了在了门口,口齿清晰地对着她说道,“皇上令您即刻进宫。”长恭疑惑的抬起了眼,不是说好了,等她在家中吃了饭就会去陪九叔叔吗?这会儿怎么这么着急?

  “既然是皇上的命令,那长恭你就快去快回吧。” 长公主的眼中隐隐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神色。

  “长恭,别去!” 孝琬脱口道,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又连忙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 要不三哥陪你去?”

  恒伽有些惊讶地望向了孝琬,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不过就算是担心,他的反应似乎也有点大了一些吧?皇上在晚上召长恭入宫,也不是没有的事,更何况今天还是长恭的生日。

  长恭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哥,你怎么了?我只是去见九叔叔,又不是去什么危险的地方。”

  “是啊,孝琬,难道你想让长恭违抗圣命,糊涂了不是,”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儿子,又对着长恭笑道,“那你快些去吧,我们等着你回来再为你庆贺。”

  “嗯,我一定尽早回来。” 长恭笑了笑,一脚已经踏出了房门。

  长公主也跟着走了出去,在离开之前,还不忘又责怪了孝琬两句。

  孝琬望着他们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幽幽问了一句,“恒伽,你说皇上会不会喜欢男人?”

  “什么?” 恒伽惊讶地挑起了眉。

  -----------------------------

  长恭来到王宫的时候,被早已候在那里的宫女引到了仙都苑,这倒是让长恭有些吃惊。这仙都苑,还是文宣帝高洋时代所修造。苑中,凿地为池,堆土成山,规模宏大,号称“五岳”、“四渎”。那里遍布殿宇,轻云楼、鸳鸯楼、鹦鹉楼、凌云城、御宿堂、紫薇殿、游龙观,殿观楼宇,皆流苏帐帷,满壁悬挂玉石、方镜,锦褥作地衣,香囊遍堂梁,奢华壮丽。

  所以,之前这里是被皇上用来安置宠妃的地方,也就是说,算得上是皇上的另一处后宫。但自从高湛登基以来,这里就一直被空置下来了。

  一路走去,她看到有好多用细竹篾条编制的熏笼,一连串在殿檐下摆了十多个。竹熏笼罩放在大木盆的上面,盆里面盛满冒着热气的水。底下,有炭炉煨烤,水里面的香饼消融,香气氤氲,把四周的一切熏濡得香气扑鼻。

  宫女将她一直带到了苑里最大的游龙殿,只见殿前放置着银质的百五十枝灯,如同火树,蜡泪凝结,看上去好似火红的花朵。

  各处燃烧着的巨大火堆,冷冷的夜色,很快被暖融融的红色所溶化。

  宫女很快就退下了,长恭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四周,偌大一个地方,居然只剩她一个人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解地往前走去,忽然见到前方不远的荷塘边斜倚着一位男子,看起来像是正在闭目养神,洁润细长的身条遮住垂落一地缤纷,那紫阳花铺盛太满,整枝枝条持不住要落下,而水中半轮月色横斜,尽是前尘芳华。

  水畔侧卧之人宛如那月影化生一般,静静融入此间。

  光如水月,皎若琉璃。

  九叔叔……此情此景,令长恭有一刹那的幻觉,如果月亮也有心爱的人,那么眼前的男子才是世上唯一能与之相匹配的人。

  “长恭,你来了。” 高湛睁开了眼睛。

  长恭连忙定了定心神,“九叔叔,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我召进宫?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高湛站起身来,随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笑,“因为,我有很有趣的东西要给你看,不希望有人打扰我们。”

  长恭瞥了一眼被他牵住的手,虽然心里觉得今天九叔叔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小时候我不是经常这样牵着你吗?因为,那样长恭才不会摔倒啊。” 他俊美的面庞上明媚的笑容仿佛潋滟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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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6:58 am

  长恭愣了愣,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九叔叔拉着她的手怕她摔跤的情景,心里忽然变得无限柔软,仿佛有一股暖暖的流水,缓缓流淌至她的心中,那一股极致的温柔,让人无限迷醉。

  高湛拉着她来到殿前放置好的案几前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手。

  一阵悠扬的乐声响了起来,长恭听出这是她最为喜欢的《天竺伎》,在这样的音乐声中,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一支如潮的、鱼贯的队伍渐渐涌入了这里,在摇曳高舞的鱼龙队伍引导下,各种各样的新奇杂耍,俳优、侏儒、山车、巨象、拔井、种瓜等,千奇百怪,眩人眼目,陆续叠沓而来。

  杂耍百戏队伍跳跃欢舞,那些戏子们的服装上都绑有内部安置蜡烛的微细灯笼,活灵活现,怪模怪样,十分逼真须臾之间,消失在庭园后面,如梦似幻,好似海市蜃楼。

  不知什么时候,在庭院中竖起了两根大柱,红绳系于两柱间,相去十丈。

  两个绝色美女,以让人眼晕的速度攀爬升上柱子顶部,在距离地面十多丈高度的绳子上面对舞盘旋,打着筋斗,互相从对方头顶跃过。而后,她们时而后退,时而向前,相逢切肩而过,腾透换易,歌舞不辍。

  所有参加舞乐的伎人,都衣锦绣缯彩。灯光照耀下,他们的服装千奇百怪,五光十色,让人眼花缭乱。

  高湛看起来心情甚佳,一连饮了好几觞酒,低声问道,“长恭,喜欢吗?“

  长恭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九叔叔,这,这太奢侈了,一定花费了很多吧……”

  高湛轻笑出声,“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 她咬了咬嘴唇,九叔叔为了她的生日花了这么多心思,她怎么会不喜欢?

  “只要你喜欢就好,” 他那俊秀的脸因为酒意而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眼底一丝温柔与怜惜象丝线一样牵扯着她。“长恭,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长恭抿了一小口觞里的酒,却不知该说什么,留意到他连喝了好些酒,又忍不住劝道,“九叔叔,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别多喝了。”

  高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今天是长恭的十八岁生日,怎么也要多喝几觞,而且,还有更有趣的东西没让你看呢。”

  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所有的伎人立刻退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划破了长空,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一丛明媚的焰火在在空中宛如金菊一般绽放,又好似流星一般缓缓坠落,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焰火此起彼伏地被点燃,一支接一支地飞上了天空,整个天空瞬间充满了神奇的、绚丽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明亮彩色。飞跃于夜空中的烟花砰砰地爆闪着,从一个图案幻化出另外新的图案。而本来还沉浸在暗影中的庭院地面,顷刻之间亮如白昼。

  “好漂亮啊……” 她睁大了眼睛,由衷的赞叹道,这种传自于汉代的宫廷焰火,由于要耗费大量火硝石和赤炭,费钱费力,平日里只在皇上登基等大事时才会偶而用到……

  “九叔叔,我……这焰火在这里放,似乎有些浪费了。”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虽然知道九叔叔一向疼爱她,但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有些忐忒。

  “浪费吗?” 他凝视着她,“我只想让长恭一个人看。”

  长恭抬眼望向了高湛,隐约看得见他眼中迫人的热度,那种深掩在瞳孔表面的寒意下面的热度,炽热灼人……这样的九叔叔,让她感到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长恭……”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始终没有说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说不出那一句在心底徘徊了许久的话。

  怕则怕心怀痛楚,却茫然不敢相求,不敢尝试,此“不得求”之至苦,才难以解脱。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到底在顾忌什么?到底……要痛苦到什么时候?

  “九叔叔,你喝多了,我还是先送你回昭阳殿吧。” 长恭赶紧扶住了他。

  “我不去昭阳殿,” 他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头,低声道,“今夜我就宿在仙都苑的轻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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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00 am

  一念成魔

  此时的王宫里,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偶而经过的宫女无不面露爱慕地看着那人,叽叽喳喳地低声议论着,很是惊讶尚书令斛律恒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恒伽那一向平静的脸上难掩焦虑,刚才听孝琬述说了不久前见到的一幕,再联想到一直以来皇上对长恭的态度,虽然觉得皇上尽管对长恭有异样的感情,但并不会对长恭做什么。无奈孝琬非要冲到王宫,为了不让孝琬惹出乱子,他还是自己亲自进宫一趟更为妥贴。

  在刚才骗过宫门守卫顺利进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他们在议论皇上在仙都苑为兰陵王庆贺生日的消息时,他的心这才提了起来。这仙都苑本是后宫之地,就连皇后也不曾进去过,皇上选在那里,看起来是对长恭荣宠无限,但确是极为不妥。

  等恒伽到了仙都苑时,更是觉得事情不妙,这时只见有两位宫女从苑内出来,不知和苑外的守卫低语了几句什么,又立刻快步离去。

  恒伽也顾不得多想,随即就跟了上去。

  两位宫女默默无声地走了一阵子之后,一个看上去年纪较轻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琴姐,为什么要我们放置这种东西?”

  “可能是皇上要宠幸哪位妃子吧。” 那位年纪较大的女孩支吾道。

  “不会啊,今天仙都苑里只有皇上和兰陵王。难道-----这可是来自波斯的迷香啊,多吸了会有催情效果,这宫中谁不是巴结着伺候皇上,谁会需要用这种东西?难道皇上要宠幸的人是……”

  “嘘,秋兰你可别乱说,我们照大人所说的做就是,想要多活几天就千万不要多嘴。”

  迷香-------宫女们说的这几个字象巨雷轰轰轰地撞击着恒伽的耳膜,令他心惊胆裂。一直以来那么冷静而睿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临危不乱的他,脑中,一片空白。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慢慢淹没。他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起来。这是什么感觉?

  在这几个字从那个宫女口中说出的刹那,仿佛整个世界为之一变。他的视野猛地变暗,身体仿佛被一对合上的巨掌牢牢地固定住,不能活动。

  耳边,是难以想象的寂静。

  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但他觉得,那一瞬却又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

  在好不容易镇静下来之后,他继续跟随着那两位宫女,直到她们分开,他立刻在僻静处拦住了那个叫作秋兰的女孩,只问了一句话,“放了香的地方是哪一间?”

  在秋兰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名字后,他又淡淡问道,“那么,今晚你可曾见过我?”

  那秋兰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头,“奴婢不曾见过大人,不曾见过。”

  恒迦示意她离开,两道永远都舒展着的秀眉罕见地微微蹙了起来,也许下一步更是困难,那就是-----该用什么办法带长恭出来?

  已经身处仙都苑的长恭自然不知道这么许多,将九叔叔送到轻云殿的时候,长恭一进殿就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苜蔌香和甘松香混合着什么的香味,令人有几分眩晕,几分迷醉。

  她也没有在意,只是将高湛安置在了榻上。

  这里的摆设比起昭阳殿奢华了许多,蜀锦流苏斗帐,四角的纯金龙头,即使昏暗中,也烁烁发出幽光。龙头衔叼的五色流苏,低垂飘逸,帐顶巨大的金莲花中,挂悬着金箔织成的纨囊,囊里盛满奇彩异香。

  “九叔叔,你早些休息吧。” 她拉过了丝绸被褥,替他轻轻盖上,“我也该回去了。”

  “长恭……不要走,”一声低回如叹息的轻唤,缥缈无依直如自天际之外传来,幽幽响在耳畔,她惊讶的看到他那双茶色的双眸流走着妖异的光彩,俊美无暇的脸孔好像笼上一层淡淡的烟缭,那是---和往常完全不同的表情,

  “九叔叔,你怎么了?” 她觉得这个房间里的香味令她的胸口有些发闷,似乎连脚步都有些飘浮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不舒服,不如,我去开窗好了……”

  “长恭,不要走。” 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还是低低重复了这句话。

  “九叔叔,你是不是很难受?” 她附下身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得那里犹如火烧一般,不由吓了一跳,慌忙说道,“九叔叔,我去叫御医来……”

  “哪里也不许去!” 他忽然大喝了一声,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长恭,陪着我,哪里也不准去,哪个女人也不要娶进家门……我不能让别人夺走你……”

  长恭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九叔叔,你是喝多了吗?你在说胡话了……”

  “不是胡话!” 他翻身坐了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寂寥地跳动,血管漫长而不节制地运送颤抖的血液流遍身体。 房间里所有的一切瞬间被绷得紧紧的,像要撕裂开来,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枷锁在瓦解,那种崩塌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很痛很痛。

  “答应我,长恭,不要娶那个什么小铁,不要娶她!” 此时的高湛,已经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心中激荡到近乎沉滞,又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爆裂开来。

  长恭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九叔叔,你是喝多了吗?你在说胡话了……”

  “不是胡话!” 他翻身坐了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寂寥地跳动,血管漫长而不节制地运送颤抖的血液流遍身体。 房间里所有的一切瞬间被绷得紧紧的,像要撕裂开来,他清楚的感到自己心中的枷锁在瓦解,那种崩塌的痛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很痛很痛。

  “答应我,长恭,不要娶那个什么小铁,不要娶她!” 此时的高湛,已经如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心中激荡到近乎沉滞,又似乎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爆裂开来。

  长恭完全没有料到危险正在靠近,还只道九叔叔不喜欢小铁,低低开口道,“九叔叔,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小铁我不能不娶。两个月后,我就会娶她进家门。”

  看着自己爱的人一天一天的长大,心中的感情有如父亲又如情人般的思绪涌出。到後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他的人生中的过客,和他相伴一生的另有其人……这种绝望的感觉令他的心再次撕裂,那种痛已经深入骨髓,植入血中……

  “啪!” 他听到一声弓弦迸裂的声音,下一个瞬间,他不能控制地将她一把拽住……借着醉意,喃喃吐出了那隐忍着却又撕心裂肺的爱语,低低的,浸透着几乎扭曲而不可撼动的感情……

  “长恭,我不是过客,我不是过客啊!在你和你未来的妻子相遇之前,你我就相遇了啊!我一直爱着你,爱着孩童的你,爱着年少时的你,爱着成年时的你,爱着微笑时的你,爱着哭泣时的你,爱着悲伤时的你,爱着朝堂上的你,爱着战场上的你,爱着所有的你啊!”

  长恭愣愣地看着他扭曲的表情,忽然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头很疼……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起来……突如其来的震撼在胸腔中翻滚,黑暗寂静的世界中,回响着的只有犹如春雷的心跳声,已经什么都思考不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费劲力气说出了一句话,“九叔叔,我是男人,还是你的亲侄子。”

  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不是喜欢男人,也不是喜欢违背伦理,我只是喜欢长恭而已。”

  “九叔叔,你喝醉了,我要回去了。” 她想离开,却觉得全身酸软,仿佛有什么在内心焚烧……

  “我说了不许走!永远都不许走!” 他赤红的双瞳像是黑暗中绚烂盛开的蔷薇,透着说不出的邪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下子将她压在了身下……

  “九叔叔,你,你疯了,你要做什么?你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的,不是吗?” 她瞪大眼睛看着这样近距离的他,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浓重的压迫感挤压着她,让她的灵魂深处都不安的战栗着。

  这样的九叔叔,好可怕……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的那个皇帝一样可怕……

  他没有说话,只是危险地看着她,那目光寒流幢幢,却又烈火炽炽。

  “是,长恭,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因为,这天下除了我没人可以欺负你。”

  停顿几秒,几乎不加思索,他猛然低下头,狠狠地,重重地,却又不乏温柔地,将唇贴上了她的唇。

  他苦心经营的遗忘和努力,他倾尽心力的克制和意志,和着这欲望的巨流摧肠折骨,滚滚直下,一瞬间便土崩瓦解,溃不成军。牵挂和思念,心痛和痴狂,就这样铺天盖地倾泻过来吧,不要再压抑,不要再停止。这么久以来,是第一次——他如此恣意地放纵对她的想望,任刻骨的爱恋排山倒海席卷一切,任由它将他吞没,将他掩埋。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她是男是女,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他要她!他--要---她!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缘起缘灭,终堕无间。

  -----------------

  在他吻上她的一刹那,长恭感觉到冻彻心肺的寒意……仿佛每根神经都被冻结了一般,身体僵硬得连反射性的颤抖都变得艰难起来……头如同裂开般地痛,仿佛有什么在脑袋中张狂地喧嚣着,一寸一寸吞没残存的意识,将所有一切都席卷……她只看见那双茶色的眼眸,此时完全被浓浓的情欲所覆盖,当他冰凉的唇再次落在了她的脖颈间时,她的全身,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犹如那一层最薄弱的纸,想要挡住最冷酷的寒风.一旦纸被捅破了,毫不留情的冽风会将他们吹的东倒西歪直不起身。

  该怎么做?现在该怎么做?是推开他踉跄而逃,还是狠狠甩他一个巴掌……对方是一直疼爱着自己的九叔叔啊,是比任何人都亲密的九叔叔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甚至不敢再回想一遍他刚才说的话,她宁可相信,九叔叔……只是喝醉了酒,只是醉酒才会说了那些胡话,乱了性子……

  只是,为什么她会如此的害怕,就算面对千军万马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害怕……

  就像是有什么即将完全崩溃的害怕……

  完全失去了任何抵抗力的崩溃……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皇上,臣有紧急军情要禀告!”

  高湛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怒道,“滚开!”

  长恭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怎么可能

  ----------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一个身影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口,又一次朗声道,“皇上,臣有十万火急的军情禀告!”

  高湛勃然大怒,拿起了床边的烛台就对着那人砸了过去,厉声道,“给朕滚出去!”

  长恭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人,真的,真的是斛律恒伽!

  相隔太远,她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还是将脸扭到了一边,真不想……让他撞见自己这个样子……

  “皇上,周国皇帝宇文邕御驾亲征,二十万大军已经抵达洛阳城下,请皇上速派大军前往洛阳救援!” 恒伽还是一贯的平静语气。

  “什么?” 高湛的脸色一变。

  虽然这是个极糟的消息,但对此时的长恭来说,却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及时能解围的消息了。趁他分神的瞬间,她用尽全力推开了他,翻身下了床,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道,“皇上,请让臣立刻带领大军赶往洛阳,以解洛阳之围!”

  “皇上,此事刻不容缓,一旦洛阳重镇被攻陷,周军就可直指邺城。” 恒伽顿了顿,“请皇上准许臣和兰陵王连夜带军出发。”

  长恭见九叔叔面有豫色,把心一横,重重磕了下去,“请皇上准许臣立即出发,臣必定像上次一样,将周军和突厥人送回老家!”

  高湛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不让她再继续磕下去,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朕准了。”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长恭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门口,恒伽适时地伸出手扶住了她,她抬眼望去,却依旧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斛律恒伽,你擅闯寝宫,朕就等你回来再责罚于你。” 高湛冷冷地开了口。

  恒伽倒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皇上,臣何时闯了寝宫?臣今夜除了和兰陵王一同赶往洛阳,其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没有看到。”

  高湛的目光一敛,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就在长恭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她听到高湛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那一刻她觉得他的声音改变了。

  不再是琉璃一样冰冷透明的音质,不再是带着情欲的迷茫。

  就象筝琴中微妙的颤音,一点点的改变,然而却是那么的绝望和恐惧,就象要失去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某件东西似的。

  就好象要失去了他自己。

  她顿了顿,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跟着恒伽走了出去。

  在渐黑的光线中,高湛一个人坐在孤伶伶的床榻上,无声无息.好象就要与黑暗连为一体.他凝视着黑暗,漫无目的,第一次,什么也没想,只感到疲惫不堪.这种空虚的感觉疾速涌了上来,冷淡的围绕着他。

  就连那些黯淡星星,也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全部隐没,将他陷入纯粹的黑暗。

  这一步,他终于还是踏出去了。只是,一脚踏空,跌个粉碎,往昔的一切,无可辩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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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03 am

  偷袭

  一出房间,恒伽就拉住了长恭的手,飞快地往前走,一直走出了王宫,他才停了下来。长恭这才发现他的面色虽然一片沉静,手心里却全是冷汗。

  两人对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听见回响在彼此之间那惊魂未定的心跳声。

  “恒伽,我……” 她只嗫嚅着说了几个字,忽然就被他拥入了怀里, 他那温暖的胸膛和修长的手臂将她紧紧包围,温柔小心得像是护着世上最脆弱易碎的珍宝。她没有挣扎,只是无力地抵在他的肩窝,那么脆弱无助,身体和声音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恒伽,我很怕。”

  “我知道,我知道,”他像是安慰般的喃喃道,更紧更紧地拥住了她,“没事了,长恭,没事了……”

  相顾沉宁,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种响动清晰而急促,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平稳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抬起了头来,恒伽深深的看进她的眼睛里去,她的双眼如冥世的蝴蝶,虚弱地惶恐悲伤着……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感觉得到她的睫毛在掌心轻轻闭了起来,再打开,象夏日影树的叶片。拿开手指,她那隐没在碎发下的黑色眼瞳由涣散的恍惚缓缓凝聚起来,所有交错思绪渐渐收回。

  “恒伽,你在害怕吗?” 她忽然问道。

  “当然害怕,” 他倒也不否认,“擅闯寝宫,皇上可以随时处死我。”

  “可是……” 她咬了咬嘴唇,“为什么?”

  “我是受了你三哥所托来这里的,又无意中听到宫女说在轻云殿里放置了催情的迷香,所以……”

  “催情迷香?” 听到这几个字,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或者说,更像是一种释然的表情。怪不得她一进房间就觉得有种奇怪的香味,原来是迷香,那么说来,九叔叔忽然狂性大发,说了许多许多胡话,做了那样可怕的事,只是因为这个而已,都是这种迷香的缘故……一定是这样……那不是九叔叔的错,不是他的错……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重复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忘记刚才的一幕。

  “幸好有紧急军情送到,我才正好以此为借口闯了进来。” 他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侥幸的神色。

  长恭犹豫了一下,“那,要是没有军情送到,恒伽你会怎么做?”

  “嗯,那我就只能谎称你三哥突发重病,让你速速回去了。”

  “你,你真的会这么说?那要是被揭穿,恒伽你才真的要小命不保。” 她疑惑的看着他。

  “也许吧。”他微微地笑了起来,暖暖的似若有似无的呼吸,带着微妙的触压感,熨贴地从她四肢百骸抚过,柔似春风。

  “对了,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和九叔叔?” 神思渐渐清明,她立刻想起了这件更重要的事。

  “我--也不清楚。” 他的黑眸轻薄透明却又深掩按抑,心事深藏,犹如千年古井中的水,淡然不惊。

  “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的眼中飞快地掠起了一阵杀意。

  “长恭,皇上对你……”

  “皇上对我只是叔侄之情!” 她神色复杂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也看到了,那都是迷香的关系!九叔叔怎么可能喜欢自己的侄子!”

  恒伽的眼中暗光游走,似乎按捺住了什么,淡淡道,“那就回去准备一下出发去洛阳吧。”

  “恒伽,” 她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不要把今天的事对任何人说,包括三哥……”

  恒伽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我明白。”

  --------------------------

  邺城外有许多连绵不绝的山峦,隔着灰蒙蒙的天光只能看到一些平顺而朦胧的线条,即使夏天快来了,夜风还是有些寒冷,但因为带着春花的香气,似乎又有了一层微薄的暧意。天方出现了皎洁的微光,已经是黎明了。

  此时的长恭,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疾驰在尚未明朗的晨色中。由于洛阳的形势紧迫,所以她和恒迦先带了一千精锐铁骑先行,日夜兼驰,马不停息,五天五夜后南渡黄河,直抵洛阳,并在邙山驻扎下来。这邙山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齐军熟悉地势,很快就抢占了山坡,据高临下,养精蓄锐,等待着段洛的大军到来。在邙山上放目四望,可以看到敌军营帐盈野,蔽塞天地。面对周国如此人多势重的大军,长恭自然也不敢贸然轻进,难以接近洛阳的金墉城,只能逗留观望,寻找合适的突围时机。

  邙山下的周军阵营内,年轻的帝王宇文邕正面无表情地倾听着探子的回报。

  “禀告皇上,齐国的大将军兰陵王已经带着一千铁骑驻扎在了邙山之上,不过这几日都没有什么动静。”

  宇文邕抬头望向了那层层叠叠的山林,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那位赫赫有名的兰陵王就在这邙山之上,仿佛近在咫尺。已经听了太多有关他的传闻,如今,终于能得见庐山真面目了……

  “皇上,那兰陵王按兵不动,多半是等待着援军,不如我们就趁这个机会攻打他们,如果能杀了兰陵王,必定能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攻下洛阳!” 随行的达奚武一脸豪气地建议道,对于上次败在斛律恒迦手下,他还一直耿耿于怀。

  “兰陵王此等人物,杀了实在可惜,不如生擒,让他归顺我大周。” 将军王雄似乎颇有惜才之意。

  “我看我们应该继续攻打洛阳,只要用部分兵力将兰陵王困在这里,他们的援兵就到达不了金墉城。” 又有人说道。

  几位统帅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起来,忽然又听得王雄说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齐军一定料想不到我们会偷袭他们,不如就让末将带领武艺高强的精兵二十人,夜袭齐军营帐,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生擒兰陵王!”

  宇文邕的嘴角微微一动,“王将军,你……”

  “这一招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兰陵王乃我大周之大患,正所谓兵不厌诈,如果失去了兰陵王,齐军就犹如一盘散沙,末将在此立下军令状,必将他擒来献给皇上!” 王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豪气地说道。

  宇文邕凝视着缓缓西沉的落日,开口道,“若不能生擒,就杀了他。”

  与此同时,长恭和恒伽也正站在邙山上远眺着夕阳,商议着对付敌军的妙策。

  “长恭,段将军的援军很快就要赶到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恒伽看了看她,“不过就算来了援军,我军的兵力还是占了下风。能不能突出包围前往金墉城,也是未知之数。”

  “那可不一定,” 长恭微微扬起了嘴角,指了指山下,“恒伽,你看这地势,要想取胜只有一个办法。”

  恒伽看了一眼山坡,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说引诱他们上山逆战?”

  “不愧是狐狸!” 她赞叹了一声,“我们可以以语言以激之,再故意且战且退,引诱他们“上山逆战”。你看他们以步兵为主,我们则以骑兵为主,所以等他们的步兵奋力往山上攀爬,累得气喘徐徐时,我们再从马上下来,借地势之便,释久蓄之力,大肆砍杀。若是段将军的援兵到达,那就让他们分为两翼适时从阵后掩杀过来,到时周军必定阵脚大乱,趁他们慌乱之际,我就率五百铁骑杀出重围,直奔金墉城下,入城后,我与守城军马合军一处,大开城门,乘势而出。你就和段将军率领大军,与我里外夹击,勇追穷寇,把周军杀得片甲不留!”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略带得意的笑容,侧头望向恒伽,“狐狸,你觉得怎么样?”

  夕阳下,她的笑容灼灼生辉,明媚无双,一想起那夜浑身颤抖,满脸惊惧的她,他的心底就开始隐隐作痛,差一点,差一点就没有保护好她……

  “好办法,不过你也不能小看了周军,即使我们的援军赶到,他们的人数还是远远多过我们,胜败都不能就此断论。” 他顿了顿,” 也许他们就等着我们的援军赶到,可以一股脑儿解决了我们。”

  “狐狸,你别长他人志气嘛,” 她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看着吧,我一定将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他微微一笑,转头望向了天边。似乎谁也不曾留意过,黄昏时分的东边远没有西边夕阳沉下时瑰丽的霞光万丈,只是安安静静任深蓝慢慢侵蚀。这个世界仿佛都从喧嚣中归于平静。其实这样的内敛低调是不是更好?没有悲哀的深红,没有夺目的金黄。黑夜和白天本就不分明,就好像爱的多少也根本没有一个标准来衡量一样。然而正是这种模糊不明的界限成就了许多美丽,恰如此刻的天空,蔓延开来的墨蓝,仿佛已然成为一体,直到世界的尽头,扩散出亘古不灭的誓言。

  他只要守侯在她的身边,在光明旁的阴影里。当她跌落的时候,用有力的手臂接住她。当她要飞翔时,先为她廓清一片天空。

  -------------------------------

  是夜,月色迷离。

  在长恭的坚持下,这次总算是和恒伽分了军帐,尽管他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赖着不走,不过还是被她无情的一脚踹出了帐外。

  由于想好了对策,心情放松,所以她早早就入睡了。

  将至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所吵醒,睁开眼一眼,顿时大吃一惊,只见帐外竟有几条可疑的人影,还不等她起身,忽然一人驰马挺槊冲入了她的帐内,不由分说地提起长槊朝她的肩部劈来!

  长恭见对方来势凶猛,赶紧一躲,滚到了帐篷的一边,也来不及穿上戎装,顺手拿了身边的一把弓箭和箭袋就冲了出去!营外已经乱作了一团,长恭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飞光,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翻身上马。那人立刻紧追了上来,对着长恭挺槊就刺!长恭弯了弯身子,策马急走,她的手上只有弓箭一把,这样的近距离对战,她完全处于劣势!

  那人一边追赶,一边还大喊道,“兰陵王,在下乃周将王猛!我爱惜你,所以不杀你,要生擒你献给天子!”

  长恭心头怒起,取下了背上的弓箭,伸手去抽箭袋里的羽箭。这才发现那里居然只剩下了一支箭!真是倒楣……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不过就算只有一次机会,她也绝不会浪费!

  她急中生智,干脆把马一捺,略略停住,以诱得王雄近身,更能确保万无一失,王雄见她忽然放慢了速度,自然以为她有意归降,大喜之下持槊而来,就在离她还有几丈远时,忽然见她迅速地张弓措箭,姿势极为潇洒的返身一射!

  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但已经---晚了。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看清楚了箭头上闪烁的银光……

  瞳仁感到了金属尖锐残忍的冰凉……

  眼睛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从血管到骨头,阵阵剧痛排山倒海般……

  世界支离破碎天旋地转一片血红……

  “长恭!你没事吧?” 斛律恒伽也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见她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营帐里怎么样?” 长恭勒住了马,转头问道。

  恒伽微微笑了笑,“那二十个偷袭者已经被顺利解决了,不过,那个人你不打算去追吗?”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伏抱马首,挣扎着离开的王雄。

  长恭冷冷看了那人一眼,“他的右眼中了我一箭,必定撑不过今晚。”

  “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偷袭,不过也未免太小看我齐人了。” 恒伽若有若无地弯了弯嘴角,“不过放那人回去也好,也能煞煞敌人的锐气。”

  “恒伽,段将军的大军大概何时能到?”

  “应该是两天后。” 恒伽的黑眸一闪,“长恭,你是想两天后开战?” 见她点了点头,他又眯了眯眼睛,“看来如果我们以今晚的事相激之,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长恭的唇边也泛起了一抹意会的笑容,“果然是狐狸!那么丢脸的事我们该帮他们好好宣扬宣扬才好!”

  回到了营地里,恒伽却不急着休息,却是将几名负责巡逻的士兵叫到了面前,淡淡道,“敌人能这么快知道兰陵王在哪顶军帐休息,如果我没猜错,一定是你们之中的一个泄了密吧?”

  那几名士兵露出了惶恐的表情,最左边的那个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斛律都督,高将军,小的,小的是被逼得,刚才是他们硬逼着小的说的,小的知道错了,请原谅我吧!”

  恒伽的唇边扬起了温和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家人?”

  那士兵愣了愣,“小的,小的叫李群……家中有还有六十岁的老母和刚娶的妻子。”

  “好,李群,我会派人替他们送去生活所需的费用。” 恒迦虽是笑着,黑眸里却掠起了一抹冷酷的神色,“来人,将他拉出来斩了。”

  “恒伽……” 长恭倒有几分不忍。

  “泄露主帅的所在,按律当斩,斩了他一点也不冤枉。” 恒伽望了望她,“--不是吗?”

  王雄身负重伤跑回了周营,当晚因伤势过重死去。见到英勇善战的王将军居然被敌人一箭毙命,周军的士兵们人心震骇,深感恐怖,对于传说中的兰陵王,更是多了几分畏惧之心。

  “皇上,看来这兰陵王若是不除,实在是我大周统一天下的大患。” 阿耶望着若有所思的宇文邕,心有感触地低声道。

  宇文邕脸上的表情在昏黄的光线中明灭不定,忽然缓缓开了口,“以前朕还对他能将箭射到翼州城上有所怀疑,但是看了王将军右眼所中的那一箭,朕现在是完全相信了,那种力度和精准狠厉,实非常人所有。”

  “皇上,那我们是否要先去解决他们?”

  “朕已经切断了通向洛阳的任何通道,他们若是要去救援,只能从这里经过。”他的目光一转,“网已经放开了,也不着急这一时。”

  “皇上,难道你想将他们……”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那笑容极是温和,然而琥珀色的瞳孔中却是冰冷的。

  “兰陵王,朕要将你们一网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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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06 am

  洛阳突围

  两天后的凌晨,段洛的大军终于也抵达了邙山。长恭立刻按照原定计划,派人驰告诸营,追集各路兵马,将大军分为了三路,由段洛率领左军,斛律恒迦率右军,而她自己率领的则是最举足轻重的中军。

  天还没亮,长恭就派人开始挑衅,再加上宇文邕本就打算将他们一网成擒,于是率先派遣步兵在前,上山逆战。周军黑甲,黑色兜鍪,旗帜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这些兵士,以陇地汉人为主。他们先是排成方阵,击鼓步进。

  长恭已经戴上了那张狰狞面具,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那些上山的士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喜道,“恒迦,我有必胜的好办法了!”不等恒迦说话,她忽然脱下了自己身上那套沉重的铠甲,大声道,“众将士,听本王的命令,立刻卸下你们身上的重甲,只留下遮住要害部分的即可!另外把马的铠甲全部卸下!”

  她的话音刚落,将士们顿时一片哗然,这铠甲可是救命的家伙,在打仗前卸了下来,不是匪夷所思吗?

  “还不给本王照做!” 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怒自威。那冰冷的铁面具让人感到异常的恐怖。

  恒迦看了看她,脸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第一个脱下了身上的铠甲,众人一见主帅和斛律都督全都脱下了铠甲,也无奈地只好照做。

  长恭看大家纷纷脱下了铠甲,两道拧在一起的秀眉才缓缓舒展开来,这种厚重的护甲,在平地正面冲锋的时候,非常管用。整个骑兵方阵披挂整齐,如同铜墙铁壁一样,朝着敌人迎面缓缓冲逼而去,必定势不可挡。但是,在这样的山坡地形,如果穿着这种具装铠甲,跑上几千步,估计就会把马也要累趴下。

  参加过数次征战后,她深知,战争之中,速度和时间是最最关键的决胜因素。冲击力和打击力,其实倒是次要的东西。齐国、周国的甲骑具装铠甲,机动性很差,其实只适于简单的正面突击,根本不适于实施机动的战术,更不宜于穿插、迂回。如果要出奇制胜,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山地作战,一定要脱下沉重的具装铠甲。否则,必败无疑。

  这时周军已经走到半山,挥舞起旗帜,呐喊冲锋。

  长恭又是一声令下:“敌人是步军,我们是骑兵。我们且却且引,引诱他们上钩。等他们跑累了,立刻下马迎击!”

  于是齐国大军不慌不忙,有秩序地后撤。长恭率领骑兵慢慢拨转马头,小跑向后,同时观望着周军的进攻。

  周国士兵不少人都穿着几十斤重的铠甲,他们挥舞长槊长刀,呼喝而来。开始的时候,他们气势很盛。跑了一会儿,周军步兵开始显露出疲态,脚步见缓。他们一直沿着山势,步履沉重地往上追赶齐国的骑兵,很快,这些人就陷入疲倦之中。

  长恭一看时机已到,立刻挥旗发令:

  “下马战!”

  已经疲惫至极的周国步兵,忽然看见齐国的骑兵掉头反击,根本就抵挡不住。轻装上阵的齐国骑兵,各个飞身,从马上跳到地面。跳跃躲闪,非常灵活。

  长恭依然从容地拉弦射箭,一枝枝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然后至狠地射入敌人的咽喉,在射完了箭袋里的箭之后,她挥舞起了锋利的长剑,犹如旋风一般杀入了周军中,而她的面具更是令人惊惧,她所到之处,无不是哀声四起,鲜血飞溅。

  杀气,血腥,蠢蠢欲动,狰狞的咆哮着。

  没多久,周军步兵就顶不住齐国下马骑兵的气势,崩然大溃。

  “皇上,情况不妙,我们还是先撤往洛阳!” 阿耶焦急地喊道。

  宇文邕也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全部脱掉铠甲,轻装上阵,一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一口气砍倒了两个人,刀影飞快地闪动,那两人犹如稻草一样被砍成好几段。

  “撤回洛阳!”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那张恍若修罗的面具,恨恨吐出了四个字。

  长恭一剑撂倒了几人,忽听有人叫了一声,“那不是周国的皇帝吗!” 她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背影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了那么多,提剑斩杀了几个人,突出重围,冲向马上的宇文邕。

  --------------------------------

  “噗!”一个齐国士兵被宇文邕的刀穿胸而过,可却使他无法顾得上身后的另一刀,敏捷地向后退,长刀却被另一把从斜地里伸出的长剑砍成了两截。

  “该死。” 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他听到了周围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他的心里微微一惊,立刻意识到这把长剑的主人是-----

  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地狱修罗更加恐怖的面具,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气正从那面具下喷薄而出……

  长恭在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全身顿时僵在了那里,瞳孔顿时倏的放大,突如其来的震惊几乎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那是怎样一个凝固的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透明了,就连风的声音都静止下来。

  弥罗……弥罗竟然就是----宇文邕……他竟然就是周国的皇帝……一切一切关于他的记忆仿佛是一把钝刃重重划过她的脑海,发出毫无起伏的摩擦声响,沉闷而顿重,无法辨别。

  一声夹裹着杀气的刀风将她发懵的思绪拉回,她不假思索的挡了一下,这才留意到宇文邕已经夺了另一把刀袭向了她。手臂上蓦的一痛,温热的液体轻盈滑过手掌,汇成一股细流顺着指尖不断滴落,鲜红色的液滴坠落在地面上,发出微响,好像雨滴坠入平静的湖面。

  “长恭!” 恒伽见她表现地如此失常,不由吃了一惊,连忙策马赶了过来,刚和宇文邕打了一个照面,顿时也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也立刻明白了长恭失态的原因。

  那个突厥的求婚使者---居然就是周国的皇帝!

  “又见面了。” 宇文邕冲着他笑了笑,那平静的神情就好像在突厥遇见时一般。

  恒伽也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皇帝本人去突厥求亲,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话音刚落,两个人的刀笼罩着凌厉的气息撞击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之后,宇文邕找准了一个空档,逼退了恒伽一步,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别忘了代你的妹妹问好。” 趁着恒伽微微分神的刹那,他迅速地策马向着洛阳的方向而去……

  “长恭,你……” 恒伽的目光停留在她手臂上的伤口上,飞快掠过了一丝心疼。

  “恒伽,我率领五百精骑赶往金墉城!你和段将军随后接应,一切按原来的计划行动!” 她忽然开口道。

  恒伽望向了她,那张面具掩盖了她的一切表情。

  长恭没再说什么,纵上战马,率领五百精骑,一路追杀逃跑的周军,朝洛阳方向奔去。狂风猛烈地抽打着地面,战旗在风中烈烈作响,她一马当先带领着她的士兵们。就像剑,就像火焰……五百红袍的铁骑,如一股红色的怒潮,在“四合如黑云”的周军重阵里席卷而过,在密密层层的包围圈中,在她面前,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全部被劈开,血肉模糊的尸体抛了一路。他们的人数在减少,但是他们在前进。踏着敌人的尸体,她一直冲到了被重重围困的洛阳金墉城下。

  洛阳被周军围困多日,城上齐国的守军,也不清楚来者到底是什么人,任凭长恭的手下人高叫,就是闭门不纳。

  无奈之下,长恭只好在夕阳余辉里摘下了密不透风的面具。汗水顺着她因激烈战斗而潮红的面颊淌下来,光洁的额头上一双挑飞入鬓的秀眉,夜色般深黑的瞳孔在夕阳里沉淀着纯金的光晕,仿佛是石刻中斗神与飞天之间的绝世容颜。

  四下俱寂,万籁无声,她仿佛一个人站在天地之间,几乎听得到自己身体里血液流淌的声音。 而周围那些能看到她容貌的人,似乎全都在一瞬间陷入了这令人惊叹的美丽之中。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也看到了这张绝世又熟悉的容颜。

  宇文邕手上的马鞭已经悄然落地,

  那一瞬,金墉城外,万事万物,全化为尘埃灰烬。

  当奢望与现实,爱与奇迹,在最意料不到的时刻,竟然不可思议地契合与重叠,他的心,从狂跳不已到骤然停止,他的血,从奔流不息到瞬间凝固。

  那是她,却又不是她。

  那一直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女子竟然……

  那赫赫有名的兰陵王,竟然就是……

  那犹如珍宝一般被他深藏在心里的女子,竟然---也是他最为棘手的敌人。

  长恭缓缓仰起了脸,清冽如啸的声音穿透了腥甜的风,“在下兰陵王高长恭!”

  说完,她又戴上了那张面具。城墙上的守军好半天才有人反应了过来,大声道,“真的是王爷来了!弓箭手,快快放箭!掩护王爷进城!”

  这时,恒伽和段洛的大军也从后翼包抄了杀了过来,长恭在城内一看时机到了,立刻开城率军而出,与他们里外夹击周军……此时齐军城上箭矢如雨,呐喊如雷,城下红色铁骑横冲直撞,围城的周军早已慌乱一团,无心恋战……

  宇文邕极力克制住了内心的震惊,但一看军心大乱,知道大势已去,虽然不甘心这一次攻齐又要以失败告终,但也深知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于是立刻下令三军撤出洛阳。

  “长恭,要是让那皇帝回了周国,以后的麻烦就大了。” 恒迦微微蹙起了眉,“干脆就趁这一次解决了他!”

  长恭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再次冲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宇文邕忽然感到了身后有人袭来,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其间隐藏着的狠厉杀气——仿佛焚尽一切的真红业火,呼啸的声音伴随着银灰色的剑蔓延,杀气从刀柄处摇曳开来……能具有这种杀气的人,他不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他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转身举刀相抵,没想到那剑的力道如此之大,一下子就弹开了他的刀,有如长了眼睛一般砍向了他的脖颈……

  他的心在一瞬间就要停止跳动,嘴角却是微微一动,脱口说出了三个字:“媳妇儿……”

  他的话音刚落,长恭显然迟疑了一下,向着他脖颈的刀突然转了一个方向,不轻不重地砍在了他的肩上……接着,更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她竟然就这么愣在了那里,趁着这个空档,宇文邕忍着痛,一个转身,犹如闪电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

  周国十几万大军终于全线崩溃……血红色的夕阳擦着城墙缓缓地滑落,残阳如血,给周围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在这些为了自己国家而战的士兵中,有很多已经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你是故意放走他的。” 恒伽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边。

  她沉默不语,没有回答他。弥罗他,也认出她了。一定是---刚才脱掉面具时被他认出来的。刚才他喊出那一声媳妇儿的瞬间,所有的回忆犹如潮水般一幕幕涌来,从最初在长安城中的相遇,到突厥时的种种,包括那个意外的吻……令她陷入了一种眩晕的恍惚中……

  “别忘了,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恒伽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恼怒,“要知道他就是周国皇帝,在突厥的时候就该除掉他。”

  长恭抬头望了望恒伽,看得出,他在生气。

  夕阳的色彩洒了进来,丝丝缕缕,仿佛缠绕在两人身体之间无法解缚的羁绊。

  “恒伽,我……”

  “算了,别说了,还不乘胜追击。” 恒伽掉转马头,继续追击起周国撤退的军队。

  这一场大战,自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周军丢弃的军资器械,弥满山泽。如果不是周国宗室、齐王宇文宪以及大将达奚武拼死争杀殿后,周军几乎被齐军全歼。周军此次败退后,接连又在汾北等地连遭败绩。长恭率着大军,连连克捷,拓地五百余里,攻取周国数座城池,捕获数千周国士兵,完胜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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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08 am

  无月之夜

  长恭回到邺城的时候,夏日已经不知不觉地到来了。大片大片浓绿的叶子在明媚下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风很大,仿佛把天空吹得又高又远,没有云的时候,苍穹最上层的颜色都变成了浓浓的蓝紫。

  这次的邙山一役更是令兰陵王声名大振,齐国上下无不纷纷相庆,市坊民间也趁机添油加醋,将兰陵王描绘地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一般。

  长恭回来之后,以生病的借口告假了好些天。不是她不想见九叔叔,只是,经历过那样一个夜晚,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九叔叔。虽然知道是因为迷香的缘故,九叔叔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说出那样疯狂的话,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她能感觉出九叔叔很痛苦,很痛苦……

  那是一种能将她一起扯入黑暗深渊的痛苦……

  也许暂时不去面对他,对彼此都会好一些吧。至少,不会让她觉得那么尴尬……

  高湛立即准了她的奏,还派人来嘱咐她多休息一些时日,与此同时,大堆的赏赐和珍贵药材倒是源源不断地运到了高府上。这些日子,长恭闲在家中也是无事,有时和恒迦孝琬一起出外喝酒,有时就去郑司空府上探望小铁,什么事都不用做的日子倒也是过得飞快。

  直到有一天,孝琬下朝后带来了皇上因气疾发作而未来上朝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想到九叔叔被病痛折磨而透不过气的情景,长恭陡然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剧痛,那从内心深处涌起的痛楚和焦灼似乎压迫着她的每一处神经。

  记忆里模糊的倒影突然清晰起来,反射着柔和的光束。

  已经泛黄的往事被重新刷洗,渐渐渐渐显现出轮廓,鲜活如昨天。

  那一夜的恐惧和不快,几乎就要被记忆中的那抹温柔笑容所覆盖。

  她到底是怎么了?那个人是九叔叔啊……是从小就宠爱着她的九叔叔,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为依赖的亲人啊。

  更何况,那次并不完全是他的错,不是……

  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会原谅他的,不是吗?

  “三哥,我要去趟宫里。” 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而立。

  “什么?可是已经这么晚了……想探望皇上,明天也来得及。” 孝琬不悦地皱起了眉。他虽然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始终对高湛怀了防备之心。

  “我想现在就去。” 长恭并不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孝琬无声地低下了头,细细的水流正安安静静的折过他脚下的青砖石缝。 顺着水横生迭起的波纹,无数深深浅浅的绿色相互纠缠交结,--------就仿佛他此刻的心情。

  夏季的夜空,也是格外的澄彻,澄黄的月,澄黄的光,澄黄的夜里浮着淡淡的霜。月色霜华,将整座昭阳殿也淡淡笼罩在了其中。

  高湛的气疾这几天一直都很严重,到今天实在是上不了朝了。这种毛病,如今越来越频繁发作。每一轮新的发作,都要比上一轮时间延续得更长。每次发病时都伴随着无尽的干咳。咳嗽过久,就会呼吸困难,胸闷至极。有时候,他的胸部,似被千斤重石所压。不过幸好和士开千方百计寻到了有名的大夫徐之才,为他调配了一剂新药,现在才好了许多。他一有好转,就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那么多人围在这里,让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静静地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心里却是如同轻风吹过湖面,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长恭回邺城已经很多天了,可是她却一直都没有来上朝。他当然知道所谓生病不过是个借口,她只是在逃避而已……

  那一夜,他到底是怎么了……从来不曾这样失控,从来不曾这样疯狂,纯粹是酒精的关系?还是------

  他只知道,那一瞬间,伦理,性别,理智,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违背伦理,他--只是喜欢长恭而已。

  想到那一夜,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种犹如触碰花瓣的感觉似乎还存留在唇间,每每想起,都令他心神激荡,如醉如痴……明明这是不被允许的,是禁忌的爱恋,却为何如同飞蛾扑火,回不了头……

  但同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的,是那夜在他身下颤抖的身体,惊惧的表情……他,终究还是伤害她了……

  就在他神思恍惚的时候,一阵熟悉的白梅清香却漫然袭来,纷纷扰扰包裹了他全身。

  这股香味……他的心里一动,难道是------

  “皇上……”背后传来的脚步驳杂而毫无章法,那轻轻的声音像自远处点点渗来,却令他的耳间嗡嗡作响。

  是长恭……他能感觉到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那抹气息清离依稀又如此熟悉,他却----不敢回头。她没有喊他九叔叔……没有……

  “皇上,你好些了没有?”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 他刚说了一个字,却因为波动的情绪而促发了几声咳嗽。

  “九叔叔你怎么了!”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连忙扶住了他,满脸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和心痛,还非常自然的用手小心地轻捶他的背部,替他顺气。

  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喜悦,刚才她还是不假思索的喊了九叔叔,长恭啊,她终究是会原谅自己的。

  目光一转,忽然落在了她系在腰间的那个小老虎香袋上,一瞬间,他的心中充满了幸福,幸福到微微的疼痛,疼痛到眼底微微浮起了酸涩的味道。

  原来,他最害怕的还是失去,失去他已经牢牢拥有的作为她最重视的亲人的位置。

  那无人能够取代,无人能够超越的位置。

  “我已经好多了。” 他抬起了头,挽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在他微笑的时候,长恭看到他嘴角两旁出现了两条浅浅的纹路。

  这就是一个人开始苍老的迹象吗?在将来的某一天,它们是不是会长成密密的皱纹?

  昏黄幽暗的光线中,她突然觉得异常酸楚。

  他才不过比她年长六岁,难道坐在这个高高的位置上真是那样的辛苦吗?为什么,她会如此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心痛和悲哀。

  她想要忍住痛楚,所以闭上眼睛。

  “长恭,你,真的不怪我了吗?” 他试探着开口问道。

  长恭沉默了一会,低低道,“不会,九叔叔。现在除了三哥,你是我最亲的亲人。你见过侄子责怪叔叔的吗?更何况,那天九叔叔你喝多了酒,再加上那种迷香……”

  “迷香?” 高湛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夜长恭离开之后,他就不省人事了,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他也根本不知道,所以完全没有留意什么迷香。

  “九叔叔你也不知道,不知是谁这么可恶放了这种东西……” 她恨恨道。

  高湛目光一暗,没有说什么。

  “长恭,这次洛阳之役,你又立了大功,” 他转移了话题,“有你在,周国和突厥暂时都不敢进犯了。”

  长恭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仿佛要燃烧起来,“九叔叔,我说过,我要为你守住这江山。”

  高湛望着她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她战场上的飒爽身姿,心里不由一阵没来由的悸动,若她是个女子,说不定他真的会不顾一切再次尝试。可长恭他是个男人啊,这样让人生畏的兰陵王,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成就英雄,他怎么会有想将这个少年据为己有,甚至永远禁锢在身边的荒唐念头……

  月色不知何时隐入了浮云中。

  不见月光的夜晚是深重的黑色,既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

  这仿佛吞噬一切的黑色积累成一道不可破的墙,将他和她隔在两边,无力……逾越。

  两人就这样,在一片漆黑中,静静的呼,静静的吸。

  直把所有的情绪都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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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09 am

  离开昭阳殿的时候,天已经泛白了。长恭惊讶地在宫门口发现了孝琬的身影。

  “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匆匆走上前去。

  孝琬也不说话,一脸严肃地拉着她上看下看了好一阵子,才迸出了一句,“你没事吧?”

  她笑着打了个哈哈,“三哥,你这话可真怪,我有什么事,我不过是去看看皇上啊。”

  孝琬这才放心地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行了,三哥,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这都要你来接我不是笑话吗?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明天我还要和你一起上朝去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犊车走去。

  “那是当然,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我的四弟,” 他疼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 喂,三哥,我可是堂堂兰陵王,当今的大司马,说起来还是你的上司呢,你怎么能这样无礼啊!”

  “无礼?我还有更无礼的呢!” 孝琬干脆伸出手轻轻掐住了她的两边脸颊,笑道,“我管你是司马还是司牛,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弟弟!”

  “哇,三哥,松手松手……”

  两人正嘻闹着,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匆匆往这个方向而来,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那个人影停了下来,平静有礼的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兰陵王,河间王,这么早?”

  孝琬看清眼前的人是和士开时,脸色顿时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哼了一声立即别过了头去。长恭虽然对他厌之入骨,但看他朝着朝阳殿而去,还是忍不住说道,“皇上已经休息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哦,在下通宵等着徐之才调制出更新的药方,所以到现在才熬好,应该会比之前的更有效。所以我想去昭阳殿前等着,那就皇上一早起来就可以喝了。

  长恭的心里涌起了说不清的滋味,冷冷一笑,“和大人倒是殷勤。”

  和士开倒也不以为然,笑了笑道,“那在下先告辞了。”

  “等一下。” 孝琬忽然叫住了他,目光炯炯地盯住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和士开,你给本王记着,我大哥的仇,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好自为之!”

  和士来的目光微微一敛,转身朝着昭阳殿走去。

  “三哥,这种奸佞小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长恭扬起了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冒出什么坏点子。”

  “但大哥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我……” 孝琬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三哥,将来我一定会对付他,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长恭压低了声音,“一定会有机会的。”

  和士开在昭阳殿前一直坐到了天亮,等皇上醒来后,他立刻吩咐宫女又去重新热了一下药。高湛见他如此有心,也是颇有感触。无论这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无论他抱的是什么心思,至少,他在竭尽全力的扮演好这个角色。

  “士开,今天你就不用上朝了,回去补个眠吧。” 高湛摇了摇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半晌却没有听到和士开的声音。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他的眼中似乎有水雾弥漫。

  “怎么了,士开?”

  “皇上,臣实在是担心哪一天会暴尸街头,再也伺候不了皇上。”

  “什么?” 高湛挑起了眉。

  “适才臣进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河间王,他似乎认定了臣是害死河南王的凶手,不但出言侮辱,还扬言要杀了臣。” 他垂下了眼睑,“臣的确有些害怕,倒不是害怕没了性命,而是害怕再也服侍不了皇上。”

  高湛微微皱了皱眉,“你不用害怕,河间王还没这么大胆。”

  “可是皇上,之前他的种种行为,您也不是没有见过,再过他素来傲慢,仗着他的高贵血统,连您都不放在眼里,还经常出语侮辱其他同僚,实在是张狂之极,而且,” 和士开压低了声音,“皇上,河间王对您也是心存怀疑,河南王死后,臣听闻河间王天天在家里用箭射草人,那草人的胸前,写着皇上您的名字。”

  高湛的茶眸里隐隐掠开了一抹冷酷之色,“朕说过了,河间王这性子迟早会吃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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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12 am

  美人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秋季的色彩还没有在树叶上完全呈现出来,浓绿的叶子有些许被染成了橙黄,在每一条脉络中都可以闻到白霜的气息,灌木丛中的小鸟振动着翅膀四下徘徊,菊花也只开了小小的楚楚可怜的花蕾。

  长恭本来已经重新过了按时上下朝的正常生活,可小铁的忽然生病,却又打乱了她的生活。为了就近照顾小铁,她干脆暂时将小铁接到了府中。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高湛的耳中。

  和士开前来晋见皇上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皇上今天的心情不好。他不动声色的上前行了礼,心里却立刻明白了皇上烦恼的原因。兰陵王将未婚妻子接到了府中的消息,他比皇上收到的更早。

  “皇上,今日要不要臣陪你来下盘棋解闷?”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湛摇了摇头,望向了庭前的枫树,那里的红叶是最先知晓秋的气息的,原本青玉一样的颜色已经变得模糊了,朦胧中似乎有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凄绝正在蔓延出来。

  和士开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感觉好像有盈盈的水雾贯穿过他的身体,里面是朦朦胧胧的那个人的影子,淡淡的却深远得没有边际的落寞和惆怅。

  他又低下了头去,心里泛起了微澜,皇上啊,你的痛苦、你的迷惑、你的悲伤,我全部都知道,全部都了解。你的妒忌,你的不甘,你的犹豫,我全部都感同身受。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后,可渐渐地,渐渐地,却会油然而生发自肺腑的同情。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忍心看着这样美丽的人挣扎于地狱之间……不过,同情归同情,该说的话,他还是要照说。上次的计划失败之后,皇上似乎又开始克制自己了。不知皇上到底会怎么做?今天倒是个试探的好机会。

  “皇上,听说最近兰陵王将郑司空之女接到了府中,这似乎有些与礼不合啊。” 他试着挑起了话题。

  皇上的脸色一敛,但仍然保持着冷静,“确有此事,长恭做事实在没有分寸。”

  “臣听说兰陵王和这名女子素来亲密,感情甚好,之前刚回邺城时也经常三天两头去探望她,如今她一生病,兰陵王更是为她乱了分寸,可见王爷有多宠爱她,看来王爷的婚期也近了。”

  和士开说完抬起头来,看见皇上剧烈一颤,眼底汹涌出错综复杂的神色。不过很快,皇上的眼神又在瞬间变得冰冷,犹如冰刃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和士开,这个先不说,你倒和朕说说这迷香是怎么回事?”

  和士开一听就知道不妙,想也没想地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他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否认,皇上既然问出了口,那就是一定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倒也承认得痛快,那秋兰和小琴可是被打断了手脚才说出来的。” 高湛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残忍的弧度,手指轻缓的敲打着石桌面,一下一下,空荡荡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告诉朕,为什么。”

  和士开咬了咬牙,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皇上,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算您立刻将臣凌迟,臣也不后悔那日那么做!”

  “你说什么?”

  “皇上,臣不是傻瓜,臣看得出来您的心里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是您不得求之的人,臣实在不忍心看着皇上这样痛苦,这样折磨自己,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下下之策,只要能了皇上的心愿,臣万死不辞!”

  高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

  “是,臣早就看出来了。” 和士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臣的性命,反正都是皇上的。”

  高湛渐渐敛起了震惊的表情,慢慢趋于了平静,“那么,你不觉得这是不容于世吗?”

  “皇上,这的确是不容于世的,但是,”和士开微微笑了起来,“即使无法在阳光下存在,也要在黑暗中绽放。”

  即使无法在阳光下存在,也要在黑暗中绽放。

  高湛随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叶子,紧紧捏在了手里,直到将它揉成了碎片。他可以容忍长恭有女人,但是,绝不能容忍长恭有爱的--女人。谁也不能将长恭的爱从他身边分走一丝一毫……绝不能。

  -----------------------

  一个月后,高湛在宫里举行了晚宴,说是要为兰陵王补庆功宴。因为之前兰陵王抱病多日,所以无论如何要补办一下,以示皇上恩宠。长恭十分不喜欢出席这种晚宴,但这是九叔叔为了她举办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前去赴宴。为了不那么无聊,她还把孝琬也拖下了水。

  到了宫里的时候,该来的文武百官已经差不多都来了,长恭目光一转,立刻找到了恒伽的位置,连忙拉着孝琬扑到了恒迦的身边。

  “恒伽,你也来了?” 她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奇怪了,今天怎么没有趁这种场合发挥一下你交际的才能?”

  只见恒伽毫无遮拦地凝视着她,“今天,我只想坐在长恭的身旁。” 那种暧昧难解的口气好象在她身上缠满了坚韧柔软的丝线,挣不开扯不断,丝丝缕缕千头万绪。

  长恭本来是想调侃他,没想到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支吾起来,“你,你……”

  “因为我只要巴结你这个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就好了,还用得着花力气理那些人吗?” 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调笑。

  “狐狸……你又耍我!” 她随手就给了他一下。

  恒伽见她心情已经恢复,不由自己的心里也愉快起来。

  晚宴将近过了一半的时候,忽然一阵琴声凭空响起,如同绵雨初降,似由远处依依袭来,悠远绵长,使人沉迷。在这优美的乐声中,一位身着朱红长袖舞衣的美人步若乳燕穿林,翩然而至。身姿纤细柔软,优雅有致;一双美目顾盼流转,神采飞扬。伴随着轻巧绝伦的舞步,两臂水袖空中回旋而飞,宛若高天流云,美轮美奂。

  “还真是个少见的美人呢。” 恒伽弯了弯唇。

  “再美也没有我四弟美。” 孝琬不以为然地接了一句,在他的眼里,这世上万物没有一样能比长恭更美。

  “那倒是,” 恒伽眯了眯眼,“如果长恭身为女子,多半是个红颜祸水……哎哟,长恭,你掐我作什么?我只是说如果啊。”

  “要是长恭是个女子,我就把她许配给你!” 孝琬看了看他俩,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三哥,你胡说什么呢。”长恭面色大窘地瞪了孝琬一眼,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恒伽正看着她,那黑色水晶般的眼眸,明亮的仿佛可以倒映出整个春天的温暖。

  孝琬咧了咧嘴,“大男人有什么好害臊,三哥说得也是实话啊,虽然恒伽没你那么美,不过也勉强还算过得去了,不然有什么人能配得上身为女子的你啊!”

  “行了,三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长恭挟起了一块肉塞到了他的嘴里,以防止他再继续胡说八道。

  这一幕尽收入了高湛的眼里,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紧抿的薄唇已经泄露了他内在的复杂心情。虽然为看到长恭的笑容而感到喜悦,可她和孝琬的亲密又令他感到了一丝妒意。身为皇上的他,又怎么能像孝琬那样自由自在?

  他想起了今天的目的,便压抑住了内心的不快,示意那舞者和乐队全都停了下来。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不再言语,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长恭的身上,沉声道,“长恭,此次你在洛阳立了大功,金银珠宝朕也赏赐过了,这样吧,朕今天就将这个美女也赏赐给你。”

  --------------------

  长恭愣在了那里,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难以置信地脱口道,“皇上,你说什么?”

  “兰陵王,皇上说了要将这个美女赏赐给你,还不赶快谢恩。” 坐在皇上下首的和士开在一旁开口道。

  这下子长恭彻底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皇上,臣……”

  “莫非长恭觉得还不够?没有关系。” 高湛的眼波一转,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轻轻拍了拍手。

  这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从殿后居然连着走出了十多位容貌娇艳的美人,澄雾彩霭之中,那些美人漪光涟滟,罗袜香尘,一路分花拂柳,迤逦而来。瑶装映层绮,金服炫雕栾。凌波缓步,环佩叮当,就这样如杨柳一般柔媚地地来到了长恭的眼前。

  “这二十位美人都是朕亲自挑选出来的,长恭,朕就将这些美人全都赏赐给你。” 高湛淡淡笑了笑。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了一阵轻叹声,无数道嫉妒羡慕的目光同时射向在了还处于被打击状态的当事者。

  长恭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九叔叔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塞这么多美女给她?难道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所以---补偿她?如果是个男人,可能还能欢欢喜喜地接受这艳福,可她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消受啊。怎么办?怎么办?

  “皇上……” 她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低声道,“臣多谢皇上的一番美意,只是臣很快就要迎娶王妃,这些美人恐怕无福消受。” 没办法了,只能暂时用小铁当下挡箭牌了。

  “男子有三妻四妾也很平常,更何况你还是我大齐的王爷,” 高湛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寒光。

  “回皇上,臣只要王妃一人就够了。” 她连忙拒绝道,“臣对其他女子,没有半点兴趣。请皇上收回呈命。”

  高湛的薄唇抿得更紧,心坎突然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漾开,心口猛的像是被人用一根细细的红线狠狠的使劲勒紧。刺痛,窒息,毫无防备的,无力抵抗。长恭,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抗命……难道,长恭真的爱上了---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从这沼泽一样的心痛中缓过神来。

  “兰陵王,这可是违抗圣命。” 和士开不咸不淡地又说了一句。

  “和士开,你别在这里瞎参和,” 孝琬早已忍耐不住,望了一眼高湛,没好气地说道,“皇上,兰陵王并不想要这些女人,何必硬塞给他。”

  “三哥……” 长恭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原来长恭看不上这些美人,那么,这些人留着也没用了。” 高湛冷冷一笑,茶眸里掠起了一丝狠厉的杀意,“来人,将这些美人全都拉出去斩了。”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二十个美人更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长恭也是大吃一惊,慌忙阻止道,“皇上,不要!”

  “皇上,臣倒有一个办法。” 恒伽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不如就让兰陵王在这些美人选出一个最为中意的,这样,也不算是拂了皇上的美意。”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事到如今,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连累这二十个美女因她而死,也并不是她想看到的。而要她勉强接受这二十个美人,又确实困难,她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穿。如果只是一个,也许会好办许多。她看了看恒伽,和他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顺着他的话说道,“尚书令大人的办法甚好,臣就收下一位好了。”

  高湛听她肯收下,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既然这样,你就挑选一个吧。”

  长恭走上前去,扫了一圈那二十来个美人,目光落在了最初那个红衣美人身上,之所以留意到这个女子,倒不是因为女子的容貌是这些人里最为出挑的,而是因为这个女子,是唯一没有哭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长恭在她的面前站定,温和地问道。

  那女子微微一愣,低声道,“奴婢名唤冯小玉。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名年幼的妹妹。”

  “嗯,以后你就跟着本王吧。” 长恭伸过了手去,想要扶她起身,她显然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交给了长恭,心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

  传说中的兰陵王爷,原来----是一位很温柔的男子。

  --------------------------

  晚宴之后,和士开立刻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告诉了胡皇后。

  “想不到皇上竟然会赏赐美人给长恭?” 胡皇后很是吃惊,“这怎么回事?”

  和士开笑了笑,“皇上必定是为了高长恭迎娶王妃一事所生气,所以才赏赐了美人给他,皇上的性格是绝不会容忍高长恭的心里有其他人吧,尤其是一个女人。”

  “上次的事情也没有成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 皇后皱了皱眉,“高长恭这次又立了大功,只怕对我们的威胁是越来越大……不如,我们再设计一次……”

  “皇后,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和士开摇了摇头,“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像,他太怕失去高长恭了,所以自从上回之后,他已经将自己的想望又一次压下去了。这一次,恐怕藏得更深了。除非有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来说恐怕是很难奏效。”

  皇后的目光一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喃喃道,“想不到皇上对长恭……”

  “娘娘,您也不要太过伤心……” 和士开的眼中带了几分怜惜,几分隐忍。

  “伤心?” 她苦笑起来,“当我知道自己要嫁给九王爷的时候,我也在心底偷偷的感激着神佛的恩赐,当知道自己的夫君心有所属,而那所属之人竟然是他的亲侄子,我也曾咒骂痛恨过神佛,但是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看到太子早日登基,将这个国家牢牢掌握在手里。至于其他的,我早就已经没有念想了。”

  “娘娘,从小我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要达成目的,求任何人,任何神佛都是没有用的,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和士开挽起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士开,说起来,我对你的过去倒是一无所知。”

  “那并不重要,” 和士开笑着转移了话题,“这条路行不通,自然可以走另一条。虽然难度会更大,却也不是达不成的。”

  “什么?”

  “让高长恭和皇上反目成仇。”

  “可是这很难,之前你也看到了,长恭还是原谅了皇上,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娘娘,您难道忘了,高长恭还有一位最为亲密的兄长?” 和士开笑得十分诡异。

  “士开,你刚才说的话也不完全对,” ,皇后扬起了妩媚的凤眼,微微笑了起来,“至少现在,我还有你可以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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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14 am

  欲加之罪

  最近刚下了几场雨,为初秋时节的长安城更是增添了几分诗意。尤其是将近傍晚时分,晚霞洒金,雨后黄昏,夕照一抹,烟陇薄纱般凄迷清明。

  王宫里的红叶,也开始染上了秋天的颜色,深深浅浅的蔓延开来。

  宫里的御医正忙碌着,为斜卧在软榻之上的皇上更换着药膏。

  “韩大人,都已经好些日子了,皇上的刀伤怎么还没有痊愈?” 阿耶担心地问着那位御医。

  “皇上所受的这一刀伤及肩胛骨,自然不会这么快痊愈,” 韩御医上完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个伤口,“不过,再过十多天应该就能痊愈了,只不过,在阴雨天时或许会有后遗症。”

  阿耶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韩大人,你可以退下了。” 宇文邕示意御医离开,将外衣披在了身上。

  “皇上,臣将来一定要杀了这高长恭为您报一刀之仇!皇上,您打算何时再攻齐?” 阿耶怒气冲冲地说道,那日在金墉城,他并未看到长恭的真面目,所以自然也不清楚长恭的身份。

  宇文邕倒也没说什么,一脸平静地望向了窗外,庭院里的池水远没有春天时那么清澈,似乎染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绿色,一旁的枝叶倒影在水面上,歪歪的,幻化成扭曲的姿势。

  “齐国有兰陵王和斛律光在,攻齐之事就暂时搁置下来吧。” 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有这两人在,消灭齐国将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对了皇上,虽说您和阿史那公主已经行了礼,可是……” 阿耶面色微窘,似乎难于启齿,“臣听说您一直没有在王后宫里过夜,这……”

  宇文邕挑了挑眉,“阿耶,你管得可真宽啊。”

  “臣不敢,只是----”阿耶涨红了脸,支吾着没有说下去。

  “朕看你来作个内务总管更是合适,“他弯了弯嘴角,“你说呢?”

  阿耶大惊失色,“皇上,你可别戏耍臣,臣还想娶媳妇呢。”

  宇文邕笑出了声,忽然见阿耶愣愣盯着他,不由笑道,“怎么?想媳妇想呆了?”

  阿耶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是,皇上,您平时笑得不多,可是您笑起来比女人还好看。”

  宇文邕更是哑然失笑,“阿耶,你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把朕比成女人。”

  阿耶慌忙摆手,“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一点也不像女人,要说最像女人,臣看还是那斛律家的小公子……”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宇文邕敛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将凝望着自己肩部的伤口,露出了一种极为奇怪复杂的神情。仿佛,在这一凝望中,他看到了很多东西。一些,这段时日内无法释怀的东西。还有,他现在究竟要做什么。那伤口隐隐作痛,始终提醒着那个女人是他的大敌,先前细微的迷茫挥之不见,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玄妙的贯穿。说不清楚,可不知为什么,内心的那种思念的感觉却变得更加强烈……

  “阿耶,朕以前听母后说过一个故事。” 他缓缓开了口,“她说,每个人只有十夜的生命。第一夜出生,第二夜成长,第三夜遭遇想守护的人,第四夜珍惜想守护的人,第五夜失去那个想守护的人。最后,死亡。”

  阿耶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才只有五夜。皇上,您才只说了五夜。那么剩下的五夜呢?”

  “剩下的生命里,只有无法遏止的思念。你懂吗?你知道思念的味道吗?” 皇上似乎轻叹了一口气,那沉浸在夕阳下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深深浅浅,带着一种忧郁的哀愁。

  长相思,在长安。
  长相思,摧心肝。

  此时的长恭也正为那个叫作冯小玉的美人而感到头痛,无奈之下,只好先将她安置在了府中,打算等过段日子,这件事情淡了之后,给她一些盘缠就让她回老家去。

  幸好这冯小玉也是个安份的女子,这些日子倒也太太平平地过来了。

  不过长恭并不知道,宫中已经暗流涌动。和士开连同几位大臣,三番五次在高湛面前密奏诉说河间王的不是,而且挑的种种毛病都犯了高湛的大忌。高湛本来就非常不喜欢孝琬,听得多了,更是疑心陡生。几次已经忍耐不住想要将他叫来问个清楚,但每次一顾及到长恭,又只得硬生生按捺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在几个月后的一天,孝琬去天平寺找方丈下棋时偶遇正好云游至此的西域高僧,一番相谈之后,那高僧甚为欣赏他,并认为他是有缘之人,私下里将自己从西域带来的一颗佛牙舍利连同一卷大集月藏经一并送给了他。

  孝琬深知这佛牙舍利不但世间罕有,还有保佑国运昌隆的寓意,按理说此等稀世珍宝应该献给当今皇帝才对,但他素来不喜欢高湛,于是偷偷将这颗佛牙舍利供放在了自己偏邸的密室金龛内。

  这件事孝琬做的极为隐秘,再加上舍利又是被存放于偏邸中,所以就连长恭也不知道三哥藏着这么一件宝贝。但高孝琬显然忽视了和士开分布于各处的众多耳目。

  在收到这个消息时,和士正好在府中调试着新的琵琶弦。听了之后,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多大的反应,继续拨弄着琵琶弦。倒是一旁和他同出一气的大臣祖珽沉不住气了,“和大人,河间王分明就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我们是不是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和士开停了下来,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祖珽,再等几天吧,现在还早了些。”

  “早了些?” 一脸的莫名。

  “祖珽,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能浪费了。” 他轻笑着弹了几下,调好的琵琶音清脆婉约,“我可是---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机会呢。”

  “和大人……”

  “祖珽,这三天之内,还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三日之后,和士开进宫晋见了皇上,将孝琬私藏了佛牙舍利一事告诉了高湛。

  “皇上,这佛牙舍利理应是天子之物,河间王居然私藏起这件宝物,而是将其献给陛下,分明别有用心。” 他一遍观察着高湛的脸色,一边添油加醋地将这件事往一个意思上靠。

  高湛的脸上虽然还是一片清冷,但眼底的阴霾已经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愤怒,冰如刀刃的眼神仿佛能将一切都冻结。

  “皇上,您听到民间最近流传的歌谣了吗?” 他不慌不忙地眯起了眼睛,“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头金鸡鸣。河南、河北,正是河间王的封地啊。金鸡鸣,这不是暗喻有人可能会夺帝位吗?河间王平时就对皇上不敬,仗着自己的身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如今私藏起这件宝物,莫非真有谋逆之心?皇上,您可千万不能轻视啊。”

  谋逆两字一入耳,高湛的眼中已经飞快掠起了一丝杀意,对于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这两个字是最听不得的。

  和士开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之所以之前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么多河间王的坏话,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那都是为了最后能给河间王安上一个足以致命的罪名。

  谋逆-----这是个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罪名。

  任何人都救不了他,包括---兰陵王。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霏霏细雨,风雨声听起来宛如低泣,不远处的池水,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之中。 秋意更甚,风雨交织出的天籁曲谱,就似千丝万缕的章节凑合而成,极尽缓急起伏之能事。

  “九叔叔,我只想要全家平安,你能给我吗?” 高湛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话,一想到那个人的身影,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内心不断涌出来的强烈杀意。

  那种特别的杀意,他再熟悉不过。当他挑拨高洋残忍杀死三哥七哥时,当他亲手闷死自己的二哥高洋时,当他派人扼死侄子高殷时,当他设计谋害六哥高演时,当他一剑砍在高百年头上时,当他逼着孝瑜喝下金杯之酒时,当他下旨杀了斛律光的孙子时……他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了这种杀意。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跟随父亲去草原打猎的情景。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那些草原上的鹰,它们的幼雏,成长的方式非常特别。一对鹰,会下几个蛋。开始的时候,几个幼鹰都会孵出。而最先出世的小鹰,会把它的兄弟姐妹挨个挤出巢穴摔死。或者,它在巢中,就会依次把幼者咄啄而死。为了自己更好的生存,除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亲人,不仅仅是人类的本能,兽禽也是如此。

  更何况是拥有了这大好江山的一国之君。

  “和士开,你立刻派人带禁卫军去高孝琬的府上搜查,” 高湛敛起了杀意,冷静地用指节轻轻扣了扣面前的石桌,“若是真有此事,就削减了他的爵位。”

  为了长恭,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皇上英明。” 和士开低下了头,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皇上啊,臣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河间王,没有人能救的了你。

  没有人。

  (第二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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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入狱

  去年春天的时候,河间王高孝琬曾经去了一趟南方,从那里购买了不少极为珍贵的异种枫树移植到高府,所以到了今年的深秋之际,白霜盛时,满院红叶似火,直直沿著向上的石阶铺散而去,厚厚的一层,鲜艳俏丽。不时也有一些枫叶在空中翩翩起舞,用艳丽的红色在空中晕染出几近极致的凄美,仿佛在无声地祭奠着即将要逝去的秋日。

  其时斜阳如血,将整片院落更是染得有如一片嫣红的落霞。在这梦幻一般的景致下,高家两位公子正在亭子里边品茶边玩着双陆,在一旁观战的还有经常来串门的尚书令斛律恒伽。

  从局面上来看,长恭这一局明显落于下风。

  “长恭,你三哥的马已经快要出尽了。” 恒伽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提醒了她一下。

  “狐狸,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观棋不语真君子,听过没有?” 长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掷起了手中的青玉骰子。

  孝琬哈哈一笑,“恒迦,他就快输了,心情不好,你就别招惹他了。”

  “谁说我要输了?” 长恭不服气地挑了挑眉,“主要是因为这只狐狸总在一旁干扰我,所以我才大失水准。”

  “狐狸狐狸,你倒也叫得顺口,好歹人家还帮你挨了二十军棍呢。” 孝琬笑嘻嘻地打趣道。

  长恭嘴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那----也是狐狸最够义气的一次了吧。

  “好好,那我就不说话了。”恒伽微微一笑,果然不再作声。

  没过多久,长恭就毫无悬念地败在了孝琬的手下。她恼怒地站了起来,忿忿道,“不玩了!” 长恭的棋品一向很烂,只要输了棋就会发脾气,不过这个坏毛病只有和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这时,恒伽慢悠悠地开了口,“长恭,其实你刚才只要走那一步就可以扭转全局了。” 说着,他顺手指了指其中一粒棋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 长恭一看果然如此,更是怒气冲天。

  恒伽还是保持着那抹优雅的笑容,“咦?不是你说的吗?观棋不语真君子。”

  “你-----”长恭被气得翻了一个白眼,这只狐狸……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孝琬的随身侍从刘岷匆匆走进了院子,附身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孝琬的脸色一变,立刻起了身,“长恭,恒伽,我的偏邸那里有点事,我要先过去一下,你们接着玩吧。”

  “三哥,什么事?这都快吃晚饭了……” 长恭见他面色奇怪,不由也有些担心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 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去去就回。”

  “三哥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长恭不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恒迦没有说话,只是眼底飘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孝琬还没有回来。一家人倒开始焦急起来,长公主正打算派人去找他的时候,刘岷忽然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不,不好了,王爷,王爷他被皇上押入大牢了!”

  “砰!” 长公主手中的杯子掉落在了地上,砸成了碎片。崔澜的脸色也是大变,一旁的小正礼偏偏不合时宜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高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皇上好端端地怎么会把三哥押入大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一五一十说清楚!” 长恭一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焦急地询问道。

  “是,是这样的。今天小的见到偏邸外有些可疑的人,所以前来禀告了王爷,王爷就打算去看看,谁知道……” 他的眼眶一红,“谁知道一到了偏邸,就发现那里已经被禁卫军包围了,领头的祖大人一见王爷,立刻令人将王爷抓了起来,说是……说是……王爷有谋反之意……”

  “胡说八道,我三哥怎么可能谋反!无凭无据又怎么能说我三哥有反意!” 长恭在听到谋反那两个字时已经被震得心胆俱裂……这是个必死之罪啊!一种极度不安和惊慌的黑暗气息弥漫开来,带着寒彻心扉的冷风,仿佛就像是无边的幕布,将她牢牢围住,困难得不能呼吸,像是灵魂一点一点剥离身体。

  长公主的身体一晃,险些晕了过去,几位侍女赶紧扶住了她。崔澜紧紧抱住了嚎啕大哭的小正礼,面色犹如死人一般惨白,浑身好似落叶一般颤抖着,她比谁都明白,如果夫君有谋反之意,那么她的儿子……必然也是难逃一死。

  “可是,祖,祖大人搜出了王爷私藏的佛牙舍利……” 刘岷带着哭腔道。

  “佛牙舍利?” 齐国素来尊佛成风,所以长恭也知道这件宝物的珍贵,佛牙舍利历来是帝王才可拥有之物,如果真是三哥私藏……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她不由怀疑地地望向了刘岷,又重复了一遍,“三哥当真私藏了舍利?”

  看到刘岷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心就格登一声沉了下去,脱口道,“三哥真是太糊涂了!” 短短时间内,她的脑中一转,又立刻质问道,“可就算是私藏了舍利,也不能证明我三哥想谋反!”

  “光凭这个当然是不可以,不过,” 刘岷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惧神色,“除此之外,祖大人还搜出了王爷私藏的许多兵器!”

  “什么!” 长恭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只觉得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腔,抓住那裂开的半爿心,连皮肉带骨血,生生扯了出去。那一下快如闪电,她竟不疼,只是心口空空,天地漆黑。脑中一片空白,喃喃的重复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长公主此刻已经回过了神来,轻轻唤了一声孝琬的名字就流下泪来,崔澜则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只是双目发直地抱紧了正礼。

  “三叔叔,我要爹爹……” 小云拉住了她的衣袖抽噎着哭泣道……整座高府,顿时被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见此情景,长恭更是心如刀割,只得按捺住了自己的惊惶,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在高家,她是她们眼中唯一的“男人” ,她是她们唯一的希望,她必须冷静。她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发呆了,她该去找九叔叔问个明白才对!

  “小云,我这就去宫里,一定将你爹爹带回来。” 她没有再多考虑,一个转身冲到了马厩,牵了飞光马就往宫里赶去!

  一路上,长恭不停地挥舞着马鞭,催促着飞光跑得快一些,更快一些。风不停地吹拂过她的耳廓,刺啦刺啦的声音不断震动着她的耳膜。

  秋雨绵绵风萧瑟。空茫茫,混沌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

  此情此景,为何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也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

  对了,那好像是高洋还在世的时候,听到三哥被高洋押入大牢的消息,她也是这样在风中几近疯狂的策马狂奔,那一次,如果没有九叔叔,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原本是属于高洋的角色却换成了九叔叔……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

  昭阳殿内,烛火昏暗。殿外开满了白色的菊花,厚实的花瓣洁白晶莹,还带着夜间的露水,风中有淡淡的幽香飘了过来。长恭刚到了殿前,就被王戈给拦了下来,说是皇上已经休息了,任何人都不想见。她哪里听得进去,推开了他就要硬闯,王戈只好死死抱住了她的腿,死活不让她闯进去。

  长恭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又不能一剑砍了他,只好冲着高湛的房间大声道,“九叔叔,我知道你没睡!为什么不见我!”

  “兰陵王,你竟然惊扰皇上,好大的胆子!” 王戈气急败坏地低声道。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高湛略带无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长恭,你进来吧。“

  长恭瞪了一眼王戈,抬脚就走了进去。

  不出她的意料,高湛不但没有睡,还居然很有闲情逸致地在描着水墨画,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侧面那完美的轮廓,在烛光下更是犹如画手精心描绘出来一般美丽。

  “九叔叔,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对,我三哥是私藏了那粒舍利,他实在是糊涂,可是他绝不会有谋反之意的,更别提私藏兵器了。就算搜出了兵器,也有可能是别人栽赃嫁祸,和士开和祖珽本来就是一夥,素来看三哥不顺眼,我看就是这些奸臣趁这个事情害我三哥!” 长恭上前了两步,开门见山地说道。

  高湛勾下了重重的一笔,轻叹了一口气,“长恭啊,你还是改不了这个急躁的毛病。你说的我自然也想过,但现在这么多兵器的确是从孝琬的偏邸里搜出来,我身为一国之君,也要做些门面功夫,所以才将孝琬暂时押入了大牢。趁着这段时间,我会亲自派人将这件事查个清楚。孝琬在牢中很安全,不会有人敢动他半分。”

  长恭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又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确定地问道,“但三哥他私藏佛牙舍利一事……”

  “如果只是私藏舍利一事,我会撤了他的爵位。” 他抬起眼来,茶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涌动,“长恭,你的愿望,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会留着他的命。”

  “九叔叔……” 酸涩的感觉在她眼中轻轻弥漫,让她一下子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其他的她都不管不管不管,只要三哥活着就好!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他清冷的眼眸深处涌起了一丝温柔之色,“就是怕你一时冲动,才想等查清楚了再召见你,哪能想到你这没规矩的孩子敢闯进来,若是换了别人,不知掉了几个脑袋了。”

  “我……” 长恭有些理亏地低下了头,又蓦的抬起头来,“九叔叔,我明天可以去见三哥吗?”

  高湛抿着唇,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他。我不希望你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

  长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我不在乎,我是他的弟弟,我和他扯上关系天经地义。”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阴郁,“长恭,我说过不会让他有半分损伤的。难道你不信我吗?”

  “我信,可是我也要见他。” 她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他得脸色一黯,淡淡道,“随你。”

  “多谢九叔叔。我……先回去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手上的毛笔轻微抖动了一下,一滴墨汁沁在熟宣纸上,散开的墨汁揉成一片暗灰色,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

  第二天一大早,长恭就先去牢房里探望了孝琬,他的精神尚可,只是因为过于气愤而显得心情恶劣。因为私藏舍利的事,长恭忍不住骂了他几句糊涂,又详详细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之后就直接去上了朝。

  刚到了大殿门口,长恭就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气氛。往日里那些一见她就大献殷勤的官员们,今天见了她就好像躲避瘟疫一般,惟恐避之不及。长恭只是淡然一笑,她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河间王刚背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谁不知道这谋逆的罪名有多严重,现在若是招惹了河间王的弟弟,那不就和谋逆者扯上关系了吗?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伽正在树下和几位同僚们闲聊着,依然是笑如春风,一派温雅。在抬头的瞬间,他明明是看到了她,可是,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他又很快侧过了头去,连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她心里一凉,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狐狸不是说过吗,最重要的人是他自己。所以,现在他也和那些人一样,和她-----划清界限了。

  虽然觉得并不意外,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失落……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恼怒情绪油然而生。

  下朝时,她习惯性地往恒伽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他刚才冷淡的表情,这才赶紧停了下来。这不能怪她,平时下朝时她总是和恒伽一同进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她看到恒伽的眼角似乎微微一跳,随后又挽起了一个优雅的笑容,自自然然地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了另外一位同僚,一起谈笑风声地走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郁闷在不断扩展,她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所以,改变了,就会不习惯。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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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19 am

  秘密

  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月,长恭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孝琬。尽管高湛旁敲侧击了几次,她也没有理会。在这种时候,她根本顾不得那么多。孝琬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太特别的存在,像父亲,像哥哥,像弟弟,像朋友,总之,那是她生命中绝对不可缺少的一个存在。

  在她的劝慰下,本来一直怒气难平的孝琬终于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这一天夜里,邺城忽然起了风。天麻麻亮的时候,长恭起身来到了庭院里,发现院角的一排银桂被吹落了无数。那些银色细小的花朵静静地在昨夜凋零,偶尔起了一阵微风,于是这些死去的,还依然美丽的花纷纷扬扬又无一例外地坠落了下来。坠落在力所能及可以抵达的地方,那里宛如冬日般,铺满了一层浅浅的、令人黯然神伤的积雪。

  长恭弯下腰,掬起了一把落花,那些细小的花在她的指缝里簌簌掉落,仿佛宣告着生命的终结。也许是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疲惫感。

  “王爷,您是在感怀这些花的离去吗?” 一个清丽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并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来者是何人。

  “ 小玉,怎么你也起得这么早。”

  身后的人娇笑了一声,“人人都说兰陵王是如何凶神恶煞,好比修罗再世,杀人如麻,若是让那些人看到王爷现在这个样子,一定连下巴都掉了。” 在高府里住了些日子,冯小玉也和长恭熟悉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料到,有着战神美誉的兰陵王竟然有着和这个称号完全不符的个性。

  长恭淡淡笑了笑,“兰陵王又怎么样,也未必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王爷,您还在担心河间王吗?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小玉收敛起了笑容,“您一回来就烧了奴婢的卖身契,还对奴婢这么好,您和河间王都是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好人的。”

  “谢谢你,小玉。” 长恭抿了抿唇,“等我三哥的事解决了,我就派人送你回去,或者你要继续留在邺城也行,我会帮你买一处住所,你若要将妹妹接来也成,反正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多谢王爷……” 她低低应了一句。

  长恭来到宫门前的时候,看到一辆犊车正缓缓而来,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帘子一掀,下来的居然是斛律恒伽。她看到他心里就来气,立刻转身就走。忽然听到他在身后低低说了一句,“长恭,今天下朝后我在宫门的西北角等你。”

  长恭一愣,也不搭理他,径直往宫里走去。心里倒有一些困惑,这只狐狸,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多久,皇上就驾到了。长恭直觉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隔着那层白玉珠帘,但她仍然能依稀看到今天九叔叔的脸色似乎一片铁青,阴沉的让人感到恐惧。

  在朝议上,像是说好了一般,好几个大臣奏请皇上尽快处置河间王,有的说要用酷刑,有的说要族诛,有的说要充军,总之是五花八门,但无一不是要置河间王于死地。长恭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原来愤怒到了极点之后,又会重新归于平静,然后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代替。这里的人,很多的人,或者可以说,大部分的人,都这么希望三哥消失……她忽然觉得很无力,很疲惫,很失望。她在守护着这个国家,拼尽全力的守护着一切,可这些被守护的人,却是铁了心要她的哥哥的命……全部,全部是只为自己考虑的人,平时大献殷勤,可这个时候却都避之不及,为了划清界限,更要落井下石,赶尽杀绝。

  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人轮流上谏,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意思也不表态。

  “皇上,” 又有一人开了口,“河间王高孝琬谋逆,证据昭彰。然宗室血胤,陛下可恕其子嗣。况且,兰陵王高长恭勇敢御敌,高孝琬虽然不道,其兄弟仍然是国家干城!” 那人的目光一转,冷冷瞥向了刚才说族诛的几人,“难不成几位大人到时代替兰陵王去征战?”

  那几人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说什么。

  长恭望向了那个说话的人,心里更是震惊,原来那人竟是在晋阳保卫战中一同浴血奋战的的赵郡王高睿,虽然他并没有帮孝琬说话,却是为孝琬的家人说了情。在人人自保的这个世界,他已经尽力了。

  长恭冲着他稍稍点了点头,今天的事她铭记在心,将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浓重的悲伤却袭上心头,在这个时候,和孝琬历来关系亲密的恒伽却始终一言未发,就好像完全置身于事外,冷漠到令人心寒。

  “不过赵郡王所说也不全对。” 她的嗓子因连日来的怒急交加而变的有些嘶哑,刚发出声音,皇上面前的白玉珠帘就轻轻动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所谓证据,不过是搜出了一些兵器,这些兵器到底是原本就在那里的,还是被有心人故意放进去的,这谁也不知道。又何来证据昭彰之说?我也可以说是有什么人趁机栽赃嫁祸,意图谋害河间王。” 她转向了高湛,“请皇上明察。”

  高湛的眼中流曳着冷冷的波光,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要是没别的事,今天就退朝吧,此事明日再议。”

  长恭微微一愣,抬眼望向了高湛,正好撞上了他珠帘下的茶色眼眸,一瞬间仿佛触及了冰冷的湖水,丝丝缕缕的寒意蜿蜒着,弥漫全身。

  九叔叔的眼神,好可怕……她的心里一沉,难道九叔叔查到了什么对三哥不利的证据?

  下朝之后,她压根没想去见恒伽,而是打算径直去见高湛。就在她的心念一转之间,王戈已经笑咪咪地走了过来,“兰陵王,皇上在昭阳殿等着你,有事相商。”

  她的心里更加不安,难道自己的猜测……她也不敢再想下去,跟随着王戈匆匆朝着昭阳殿走去。

  到了昭阳殿的时候,长恭看到九叔叔已经换了一身红螺袍,斜倚榻上,手持茶盅,仿佛正在想着什么心事。

  “九叔叔,是不是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高湛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了一份东西,冷冷道,“这是高孝琬去年在南方购买兵器时留在卖家处的契约文书,你看好了,这上面还有高孝琬的印章。”

  长恭连忙接了过来,上面果然清清楚楚地写着购买兵器的数量,连日子都写得清清楚楚,再一看到那个印章,顿时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将她的声音都炸成了一片片,“不,不可能,我三哥绝不会买兵器的,这份契约也可能是假的!”

  “据我所知,高孝琬的这个印章是无人能假冒的,而且,我已经查过,那个时候他正好去了一趟南方,还有什么可说的?” 高湛垂眸,“长恭,看来他的确有谋反之心。”

  “不会的,九叔叔,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话到此处,她的声音有了丝丝的颤抖,脑袋里仿佛被塞了棉花,昏沉沉的。为什么每次遇到和自己在乎的人之间的事时,总是冷静不下来。

  “长恭,你最近瘦了许多。脸色也很差,一定是没有睡好,” 高湛打断了她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

  长恭直直地看着他,渗入血液的冰寒纠结着混乱,蒸发成不可抑制的颤抖。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就有如心脏一瞬间被硬生生的拽离了身躯。九叔叔这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就是相信三哥真的要谋反?不是的,不是的,三哥根本就没有谋反,为什么要背负着这个罪名!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她想冷静,她真的很想冷静,她比谁都清楚,不冷静就找不出任何破绽,不冷静就救不了三哥,千军万马前她都能镇定自若,可现在她就是做不到,一想到三哥被扣下了这个罪名,她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九叔叔,你还记得晋阳一战吗?我三哥还推荐了平时素来不合的赵郡王,结果赵郡王在那次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若是我三哥有反意,又怎会这么做?还有那时我三哥驻守邺城,如果真要反,为何那时又不反,那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高湛蹙起了眉,长恭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契约又怎么解释呢?一想起高孝琬平时的性子,又不由冷声道,“那时我大齐正面临外敌,并不是个谋反的好时机。再说高孝琬素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连佛牙舍利都敢私藏,他那脾气,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九叔叔,是,我三哥平时的性子是傲气了些,可这种谋反之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若是有人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偷了他的印章,假造这份契约也是可能的!”

  “长恭,你真的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高湛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倦意,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长恭站在那里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使得他看上去无比冷酷,残忍,淡淡透露出嗜血的味道。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之前杀死那些兄弟侄子们时的无情与狠毒,想起大哥的惨死,心里不由地更加恐慌起来,忽然上前一步,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拽住了他长袍的下摆,那力气大得惊人,像是用尽所有的气力,乃至更多的力气……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求你,九叔叔,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他。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

  听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哀求,高湛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她,茶色的眸子静静的沉寂在她悲痛的哀求中,突如其来的心痛让他的身体僵硬得失去了呼吸。

  她在害怕,她是如此的怕他,怕他伤害了那个她最为在乎的亲人。

  也许在长恭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亲人的位置,并不是-----留给他的。

  “长恭,我记得你的愿望,一直都记得。” 他缓缓开了口,“他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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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21 am

  破绽

  长恭离开了昭阳殿之后,被庭院里的冷风一吹,倒是比刚才更清醒了一些。人一旦冷静下来,就会理智的分析事情,从而发现其中的。她索性在宫里的一角靠着树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将那些所谓的证据都过滤了一遍,心里蓦的一个激灵,觉得有一个地方尤其不对劲。三哥去南方的事情,她不也知道吗?对了!那次三哥明明就是去购买南方的异种枫树啊!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买兵器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她正想站起身再去找高湛理论,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在她身边不慌不忙地坐了来。

  “恒伽……” 长恭有些惊讶,但此时她也没有心情搭理他,侧过头刚站起身,又被他顺手一下子拉回了原地。

  “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的脸上虽然是温和的神色,黑色的眼眸内却带着一丝恼意。

  长恭啪的一声打开了他的手,语气也有些尖酸。“找你有用吗?这是我们高家的事,我可不想连累你,你可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他轻轻笑了起来,“我听说了,那张购买兵器的契约。”

  长恭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道,我想皇上一定让你看了那张契约,你先告诉我那张契约上的日期和兵器铺的名字。” 他的口吻似乎想要确定什么。

  长恭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所看的说了出来。

  “原来购入兵器的日子果然是去年开春之时。” 他的唇边扬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我三哥那时正在南方购买枫树,根本就没有买什么兵器!” 长恭侧过了头,“斛律恒伽,你如果只是想知道这些无聊的东西,就请回去吧。”

  “无聊吗?”恒伽倒也不恼,还是笑了笑,“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家兵器铺去年开春之前店主得了一场大病,直到夏天才重新开始开工。”

  长恭的心因突如其来的激动而剧烈地跳动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他们不就不可能在开春时将兵器卖给三哥?也就是说,那张契约根本就是假的!可是,可是那个印章又明明是三哥的……”

  “恐怕那张契约本来是---你三哥买枫树的契约,所以印章是真的,但契约的内容被改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有人早已处心积虑布置好了一切,就是为了置我三哥于死地!她的眼中杀意陡然而生,“一定是和士开,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现在不行,” 恒伽瞥了她一眼,“要是你现在杀了他,不是更说不清了吗?”

  她沉默了片刻,“那我要马上去告诉皇上这件事!”

  “等一下。” 恒伽阻止了她,“口说无凭这句话你不知道吗?光凭你说,皇上也未必相信,但如果能找到那家兵器铺的老板朱刚,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啊……” 她的眼前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来,“可是,既然有人买通了他,他现在未必还在南方了。人海茫茫,又要到哪里才能找到这个人呢?”

  “是人就有弱点,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有蛛丝马迹,” 恒伽弯了弯唇,“朱刚的弱点就是好色,在流花苑有他的相好,或者我们能从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为什么?” 她忽然抬眼直视着他,仿佛要看入他的内心,“你不是已经和我们划清关系了吗?你不是也像避瘟疫一样避着我们吗?你不是要和那些人……

  “长恭,如果不那么做,我又如何能套出那张契约的事,如果不那么做,我又如何能探听到朱刚的事,如果不那么做,我又怎么能在暗处----帮助你?” 恒伽轻轻叹了一口气,那样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仿佛有什么流转,绵绵不断,如春丝般将她的心一匝匝的缠了起来。

  “长恭,你真是一个笨蛋。”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她愣愣地盯着那双犹如湖水一般深沉的眼眸,心口像被人填了云朵,轻飘飘的,如漫步云端,分不清天与地。 一时间有不尽的酸涩与感动涌入心底,缓缓升腾,仿佛就要从眼底涌出来,原来恒迦他……一直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恒伽,我,我误会你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

  “行了,不早了,我到时先去趟流花苑,从女人嘴里套出话来,比从那些官员嘴里套出话来可要难上百倍,不多花些时间还不行。“恒伽站起身来,往前走去。

  “我,我也一起去。” 长恭也跟了上去。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种事,还是交给真正的男人会比较适合。” 他的嘴角遍布着暖暖的笑容,仿佛是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让她原本颠簸的心情突然沉静下来。

  -------------------------

  此时的高府里还是被一种悲伤的气氛所笼罩,长恭看到大娘一脸憔悴的模,本想将恒迦发现的破绽告诉大娘,可以令大娘稍微宽宽心,但想了想,还是干脆等解决之后再给大娘一个惊喜会更妥贴。大娘今天反常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面色复杂地看了她几眼,就让她退了下去。

  长恭只道她是忧伤过度,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回去穿过花园的时候,长恭看到了崔澜正坐在亭子里默默流泪,于是上前关切地去安慰了她几句。
  “三嫂,外面风大,你还是回屋吧。三哥他一定会没事的。”

  崔澜定定地看着长空中的月亮,低声问道,“长恭,若是你三哥被定了罪,正礼一定也逃不过这一劫吧?”

  长恭心里一凉,忙说道,“不会的,三嫂,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我三哥一定不会被定罪的。”

  “不会被定罪吗?” 崔澜收回了目光,冷冷地瞥向了她,“长恭,你还记得高归彦一家是什么下场吧?皇上不可能轻饶谋逆之人。”

  “我三哥根本就没有谋反之意!”

  “可那舍利和兵器……” 崔澜的眼中掠过了一抹奇怪的神色,“长恭,我不怕死。但是,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孩子。我,绝不能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三嫂……” 长恭本想再说几句让她宽宽心,却因为抬头看到她眼中的那抹决绝,而一时说不话来。

  半夜。

  长恭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她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抬眼朝着窗外望去,只见夜晚的月光就如水一般,幽幽漾漾飘浮著,附近的树木,轮廓无比清晰,如同用竹笔勾勒而成。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睡眠变得极差,一点点声音就能将她惊醒。她本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在不经意间又听到了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门外---有人?是什么人?窃贼?为了看对方有什么举动,她就干脆继续装睡。

  隐隐约约之中,她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又小心翼翼地在她的榻边坐了下来,凭着来人脚步声和身上的香味,长恭惊讶地分辨出这人居然是----大娘!

  大娘在她身边默默坐了很久很久,像是想要说什么,所有的心事,都翻腾着寻找出口,可是,无论心口有多少话语,在唇边,在她面前,似乎都无法吐露。就一如笼罩着大地的夜色一般,深深的隐藏在黑暗之中,无处找寻。到最后,只是化为了一句模糊的低喃……

  “对不起了,长恭。”

  听着大娘的脚步远去,长恭困惑地睁开了眼,为什么大娘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对不起?大娘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

  次日的凌晨,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依然有几颗星子挂在天边,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昭阳殿里的宫女们已经忙碌起来,手脚麻利地替皇上梳洗更衣,做着上朝前的准备。

  “皇上,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王戈像往常一样走进了房间内,毕恭毕敬地说道。

  高湛一脸冷漠的点了点头,目光无意中掠过他的时候,发现他似乎欲言又止。

  “王戈,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王内侍犹豫了一下,“皇上,河间王的母亲一大早就在宫外求见您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高湛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必定是为了河间王求情而来,朕不想见她。”

  “可她说……” 王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她说她愿意用一个秘密来换河间王的平安。”

  “哦?” 高湛的薄唇微抿,眼带讥笑,“不知是什么秘密,有这么大的作用?”

  王戈凑了过来,更加小声的说道,“皇上,她说是关于兰陵王的秘密……”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皇上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立刻让她进来。”

  斛律恒伽从今天早晨睁开眼开始,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一直到了现在上朝时,他的眼皮还在继续跳着。他无奈地揉了揉眼皮,余光扫了长恭一眼,发现她居然也在轻揉着自己的右眼皮,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俗话说,左眼跳吉,右眼跳凶。这不会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吧?

  身旁的大臣们又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废话,皇上却是静静坐在御座上,始终未发一言。恒伽早就发现皇上今天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神游太虚,心思完全就不在朝堂上。他略带疑惑地抬头望了皇上一眼,那白玉珠帘正好动了一下,在一瞬间,他看到了皇上正紧紧盯着一个人,那双茶眸很深很深,就像无限寂静的深海深处,所有的一切都以极缓慢的速度在流动,可在同时,又仿佛有带着毒的藤蔓在那双茶眸中蔓延。他从没在一瞬间看到如此复杂多变的眼神,有震惊,愤怒,欣喜,难以置信,怀疑……更多更多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几乎就要令人窒息……

  他的心里一悸,迅速地又望向了那个浑然不觉的当事人---高长恭,忽然感到一种不安恐惧的感觉紧紧地扼住了自己的心。皇上----为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长恭?

  下了朝的时候,恒伽破天荒的被皇上召到了昭阳殿。

  微风带来阵阵凉意,园中引水潺潺不绝,池畔的菖蒲正浓,与白色菊花相映成趣。高湛见他到来,还令人端上了棋盘,这倒让恒伽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皇上特地召见他,不可能单纯到只是为了和他下棋。

  “不知皇上召见臣有何要事?” 他微微笑了笑。

  “你也看到了,朕只是想和你下盘棋,顺便也拉拉家常。”高湛伸手拿起了一枚黑子,那漆黑的颜色更是将他那修长的手指映衬的像冰雪中的玉石,完美无瑕。

  “皇上有此雅兴,臣自当奉陪。” 恒伽顺手拈起了一粒白子。

  高湛和他聊了一些行军打仗的事,称赞了几句斛律家的战绩,忽然话锋一转,“尚书令与长恭一起也出征了好几次吧?”

  恒伽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但唇边却还是保持着那抹优雅的笑容,“回皇上,正是。”

  “你们在战场上配合的倒也默契,” 高湛放下了一粒黑子,像是不经意地说道,“对了,平时你和长恭是同居一帐吧,这孩子从小睡觉喜欢蹬被子,长大了也不知改了没有?”

  恒伽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寻思着长恭和他同睡一帐时似乎从来没有蹬过被子……又听得皇上加了一句,“莫非长恭是一人一帐?”

  “回皇上,臣和长恭同睡一帐,可从来没发现她有蹬被子的坏习惯,偶而磨牙那倒是有的。” 他敏锐的察觉出,皇上似乎想在他口中套出些什么。

  “磨牙?你不说我还忘了,这孩子小时候的确有这个毛病。没想到了大了也没改。” 高湛神色复杂地盯着棋盘,又问道,“那平时在军营中,长恭是经常和兵士们混在一起,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多?”

  “自然是和兵士们在一起的时候多。”

  “对了,上次长恭在翼州受伤的时候,是何人替她上的药?” 高湛忽然又问了一句。

  恒伽的目光所及之处,只见皇上那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背上,有淡淡青筋突现,可见皇上是用尽全力捏住了那粒棋子,仿佛要将什么强忍住。他心里一惊,莫非皇上在怀疑……不可能啊?皇上怎么会忽然怀疑起这件事……

  “回皇上,是臣亲手替她上了药。” 恒伽抬起了眼,平静地望向了了高湛。高湛半眯起眼,那冰冷的眼神犹如一把利刃,直接插入了他的身体,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又好像是在揣测着他所说的真假。

  就这样默默对视了片刻,恒伽又不慌不忙地笑了起来,“不过长恭极能忍痛,每次上药时尽管痛入骨髓,可他死活都不出一声,不愧是我大齐的好男儿。”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地看到皇上的眼神软了下来,有一抹深深的心痛稍纵即逝。

  很快,皇上草草就结束了这盘棋,就让他退下了。

  离开的时候,恒伽回头又望了皇上一眼,只见他整个人仿佛被黑暗所笼罩,一声极轻的叹息从风中传来,那是仿佛能够让聆听的人心灵最深处颤栗起来的声音。

  抬头间,无意中看到一片轻巧的树叶静静地坠落在尘埃中,一阵微风匆匆掠过,那玲珑的叶片用尽最后的力量紧紧抓住风的羽翼……最终却还是翻腾了几下,落在了一片尘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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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22 am

  危机

  王宫里的红叶已经开始飘零,掉落的红叶细细碎碎铺满庭院,池水潺潺,载着落叶流向远方。

  此时已经身在王宫的长恭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昨夜自己本来想找恒伽一起去流花苑,却不知他跑去了哪里,只好自己一个人去那里找线索,结果还被灌了好几杯酒。这几天恒伽好像一直都很忙碌,也不知在忙什么别的事。那个朱刚的相好小琴姑娘,嘴巴实在是太严,这两天愣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虽然狐狸告诉她已经想到了让小琴开口的好办法,但她总是不放心,尤其一想到三哥现在身陷牢狱,她更是心如刀割,满脑子都是如何为三哥洗脱罪名的念头。所以,当九叔叔今天叫她来陪他喝酒时,她根本一点心思也没有。

  “长恭,你今天可是心不在焉啊。” 高湛漫不经心地说道。

  长恭望着手里的酒觞,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问高湛现在到底想怎么处置三哥,因为之前她问过几次,都被他给搪塞过去了。虽然他向她保证了不会伤害孝琬的生命,但她总归还是感到有些忐忑不安。现在她倒是希望九叔叔能一直拖着,这样就能给她更多的时间找到证据。

  只要找到朱刚,那张契约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至于如何说服他,就算她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让他说出真相。

  “九叔叔……我三哥……”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想询问,却不经意间发现九叔叔的眼睛正牢牢盯着她,那瞳孔中浮着一抹妖冶的血红色,似乎将一股几乎无法抑制的深重怒气和怀疑隐藏起来,隐隐又流转着一抹诡谲阴沉。

  九叔叔的眼神---好恐怖……她的背后蓦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不知为什么,今天从进来开始,就一直觉得九叔叔好像哪里不对劲,整个人都有些怪怪的。

  怀着压抑苦闷的心情,她一口饮尽了觞中的酒。高湛示意旁边的宫女前来添酒,只见那宫女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就在走到长恭面前的时候,小宫女忽然惊叫了一声,整个酒壶都竟然都掉在了长恭的身上!

  长恭促不及防地站了起来,只见那酒水正顺着她的衣服往下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皇上王爷饶奴婢一命!” 小宫女吓得立刻跪倒求饶,浑身直哆嗦。

  高湛的脸上尽是冷酷之色,“好大的胆子,来人,立刻将她……”

  “九叔叔……她也不是故意,饶了她这一次吧。” 长恭也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样,急忙打断了高湛的话。

  高湛想了想,倒也十分罕见的对那个宫女说了一句,“今天就看在兰陵王位你求情的份上饶了你死罪,自己去领十杖吧。”

  “九叔叔……” 看到他的脸色,长恭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有,九叔叔能饶了那宫女的性命,已经是大出她的意外了。

  “长恭,你随我来。” 高湛站起身来,示意长恭跟他进了房间。

  一进房间,高湛就吩咐下人们拿上了一套干净的便服,“长恭,你这个样子会感染风寒,赶紧把衣服换了吧。”

  长恭愣了愣,忙摇头,“算了,九叔叔,我还是回去吧。”

  “不能在这里换吗?” 高湛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你我都是男子,在我面前换衣服也没有什么关系吧,或者,我让宫女来服侍你换?”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我还是先回去吧。” 长恭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今天九叔叔是怎么了?

  “还是说,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换的理由?”他半眯起眼,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如冰似刀刃的眼神游走在她全身,在他锐利阴鹜的注视下她感觉无处可遁。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的印入她的心底,她此刻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双眸顿时放大又迅速缩小的慌乱感,强硬的阻止正在微颤的身体。

  九叔叔他,难道发现了什么?难道他在怀疑------

  “还不快换了它,不然真的会生病哦。” 他的脸上还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笑意,但那没有温度的笑容却是比冰雪还要寒冷。

  她该怎么办?若是换作以前,她也许会把真相告诉他,可是自从经历了上次生日的那件事之后,她的心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若是九叔叔知道她是女儿身,若是知道她一直瞒着他,不知他会有多么伤心和愤怒……她不敢冒这个险。

  “九叔叔,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她不由低下了头去。无论自己在战场是如何威风凛凛,可在九叔叔的面前,却不知为何怎么也威风不起来。

  “长恭,你……你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 他的眼中流转着一抹期待,柔声道,“只要你亲口向我坦白,我一定不会怪你,也不会生气,乖,告诉我。”

  难道九叔叔真的在怀疑她?长恭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顿了,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她自己没有节奏的心跳。

  过了好久,她才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九叔叔,我,我哪有什么瞒着你?”

  他的神色一变,那目光冷得吓人,一股无法抑制的深重怒气夹带着失望从他的心底涌起,又被他强自按捺住,尽量用平静的语调开了口,“长恭,你说好不好笑,今天居然有人告诉我说你不是一个男人,而是,” 他的眼神里闪动着一抹诡谲,“---一个女子。”

  长恭的脑中嗡的一声,牙齿不停地颤抖,那是连指尖都要冻结的恐惧感,几乎剥夺了所有的知觉,甚至听不见他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

  “长恭?你也很惊讶吧?” 他微微笑着。

  长恭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从那种恐惧中回过神来,继续勉强的笑了笑,“那,那可真是好笑,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造出这种谣言?九叔叔你和我一起这么久,难道连长恭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吗?” 她顿了顿,“九叔叔,你不会相信这种谣言吧?” “我当然不会相信。我也相信长恭一定不会有事瞒着我。” 他那双茶眸沉淀着一片暗色。仿佛有什么在无限延展,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好像被无边的暗色包裹陷入,深不见底。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得他又笑着说了一句,“既然这样,就别那么扭捏,赶紧把衣服换了就是,不然,我可真以为你是个女子了。”

  长恭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无力的杵在那里,不知所之,进不是,退不是,她感觉自己就像只等死的猎物,天地虽宽,却没有她躲避的洞穴。九叔叔那充满怀疑的目光冷冷的灼烤着她,压迫着她,威胁着她。她不知道两人会僵持多久,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

  九叔叔,明明就是在怀疑她……

  “长恭你……在犹豫什么?”他一步一步上前,逼近她。

  难道今天真的瞒不住了吗?她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九叔叔,我……”

  “皇上,尚书令在殿外求见,”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门外忽然传来王戈的声音,“他说是有重要的事要立刻告诉兰陵王。”

  一听到这句话,长恭那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忙说道,“九叔叔,恒伽来这里找我,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赶快宣他进来吧!”

  高湛微微皱起了眉,怎么又是斛律恒伽?虽然心里有些纳闷和不悦,但也顺着长恭的意思说了句,“让他进来。”

  不多时,恒伽就从殿外匆匆而来,在行完礼后抬起头笑吟吟地望向了长恭道,“长恭,你还不快些回去,刚刚从你的府上传来的消息,你的宠姬小玉她有喜了。“

  “什么!” 长恭大吃一惊,正要否认,却看到恒伽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这一瞬间的默契立刻让她明白了事有蹊跷,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惊讶,没有说话。

  “所以我也是等不及就将这好消息赶紧告诉你,你啊,总算是后继有人了。” 恒伽泰然自若地笑着,又抬眼望向了高湛,“皇上,您说这是不是件大喜事?这还幸亏您将那位美人赏赐了长恭。

  看着恒伽的笑,高湛只觉得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抓住自己的心,然后狠狠地按进了一盆冰水里。那些冰锥丝毫不留情地刺破心脏的外壁,于是冷水倒灌进去,带着碎冰片,里应外合的扎着他的心。

  长恭---他有孩子了?原来……他已经宠幸过那个美人了?他---竟然有孩子了……那么说来,长公主对自己说的一切……并不是真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真的如此,那朕要恭喜你了。” 他微抿嘴角,在他们的面前勉强维持着镇定,内里却早已是心如刀割,灵魂像是被谁无情的撕裂了,完全的痛不欲生着。他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别的女人的身体里孕育了长恭的骨血……不能忍受……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比起知道长恭的心里有所爱的女人,这更加无法让他忍受……为什么他会那么愚蠢,为什么要将别的女人送给长恭……这个结果,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啊……

  此时此刻,他觉得那已经不是一种痛苦。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里再经由血脉流遍全身的绝望。

  “九叔叔,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得去看看小玉怎么样了。” 长恭虽然有一肚子的疑惑想问恒迦,但现在这个借口正好解除了她身为女性的嫌疑,她干脆就顺水推舟的趁机想要离开。

  不对……长公主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撒谎,也不敢撒谎,况且她又是从小看着长恭长大的人……高湛将自己从那绝望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理智的分析事情,发现其中的破绽。那位美人有喜怎会如此凑巧?偏偏是在今天?而且之前长恭对这位美人几乎只字不提,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兴趣,又如何会宠幸于她?再加上这次前来报信的人偏偏是斛律恒伽,此人素来精明,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依照他的为人,又似乎没有胆量欺君,明哲保身一向是此人的原则。

  到底……是真是假?他眉角一挑,想到了一个妥贴的办法。

  “等一下,” 高湛喊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长恭,“这是你的头一个孩子,自然要格外小心。这样吧,朕让李御医跟你同去,再替你的姬妾把把脉,顺便配一些养身体的药。”

  长恭心里一阵惊慌,要是李御医一起去,那不就全拆穿了?

  “长恭,还不快谢过皇上?” 恒伽冲着她又使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眼色。
  长恭愣了愣,还是照着恒伽所说的做了。一抬眼看见九叔叔那像是受了伤的眼神,她突然心痛得纠结起来,想要---立刻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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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24 am

  回府的犊车上,长恭忐忑不安地望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恒伽,实在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苦于一旁随行的李御医,她又不便多说什么,只得和恒伽不停地进行眼神交流。

  但他的眼神似乎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放心,会没事的。

  可是这让她怎么放心啊,明明她就是个女人,怎么可能让小玉有身孕啊?恒伽怎么会撒这种弥天大谎,若是被拆穿了,那可就是欺君大罪!三哥这里的事都还没有解决,她实在不希望恒伽也踏进这一趟混水。

  一踏进王府,长恭就察觉到了府内的气氛有些古怪。她也没有多想,带着李御医就进了冯小玉的房间。只见大娘也在房内,不过神情甚是古怪,一见她就将她拉到了角落里,低声急问道,“长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

  长恭面露尴尬之色,“大娘,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真奇怪了,刚才小玉说不舒服,我就让大夫来看了看,谁知大夫看了就说她有了身孕,这,这也太奇怪了。” 长公主又望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恒伽,“对了,尚书令怎么这么快收到了消息?”

  长恭因为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所以只是摇了摇头,说不出什么。现在,她更担心被李御医拆穿这个骗局。

  李御医上前诊了小玉的脉,忽然站起身来笑了笑,“恭喜王爷了,这位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长恭更是大吃一惊,这太匪夷所思了,小玉居然真的有了身孕?难道,难道她和别人……不可能啊,小玉不是那样的人。可看小玉的模样,还真是一副憔悴的模样……她忍不住瞄了恒伽一眼,只见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这一切一定都和这只狐狸有关……

  “既然已经确诊了,劳烦李御医回去就和皇上通报一声,也能让皇上早些安心。” 恒伽弯了弯唇。

  李御医连连点头,“这个是当然。”

  好不容易等到送走了李御医,长恭终于有机会可以问个一清二楚。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

  恒伽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关上了房门,低声道,“长恭,皇上是不是怀疑你是女子了?”

  长恭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 恒伽敛起了笑容,“那日皇上召见了我时,就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当时我就感觉不妙,后来仔细一想就越觉得皇上是在向我试探,看我是否知道长恭你是女子,或者有什么身为女子的蛛丝马迹。”

  “皇上怎么会忽然怀疑我是女子?” 长恭摇了摇头又道,“先不说这个,小玉有了身孕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妙,皇上素来疑心大,光凭我几句话根本打消不了他的疑心。他一定会来试探你。因此我先想了一个应对之策,串通了冯小玉,让她假扮怀孕,这样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你是女子了。今天我听到皇上私召你的事,就猜到了七八分,所以就冒险一试,看来还是有些用的。” 恒伽顿了顿,“ 至于她的身孕,是因为服用了一种药草,这种特殊的药草一旦服下,在二十天内会让女子有怀孕的症状。”

  “可小玉又怎么会同意?”

  “哦,这个简单,她本来就很喜欢你,我只是和她说了,为了帮你开枝散叶,所以皇上打算多赐几个美人,令你很苦恼,所以要是她现在要有身孕的话,问题就能解决了……她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原来你这几天都去忙这个了……” 长恭的心里一软,却又立刻担心起来,可是,这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万一被拆穿的话,你想过后果有多严重吗?这是欺君之罪啊,这,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处世原则……”

  “我的处世原则吗?” 他微微笑了笑,忽然伸出了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严肃的面颊,“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改变哦,因为一旦你女子的身份被揭穿,我一样也是犯了欺君之罪。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线上的两只蚱蜢,所以,我一定不能让你出事。”

  他的处世原则……在闯入昭阳殿救了她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这个世上,也许,还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长恭摸了摸那被他弹到的地方,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不知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对了,小琴那里你打算怎么做?” 她刚刚略微舒展的双眉又立即皱起来,一想到三哥,她的心情就变得格外沉重和悲伤。

  恒伽眨了眨眼,“放心吧,她那天漏嘴说了朱刚曾经在上个月找过她,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些什么,这两天内我一定把朱刚的下落找出来。” 他想了想,又道,“长恭,还有关于小玉怀孕这件事的秘密,你对任何人都不要说,也包括你们高府里的人。”

  长恭一愣,“任何人?可是大娘她知道我……”

  “尤其不能告诉她。” 恒迦蹙起了眉,“你想皇上为什么会忽然怀疑你是个女子?必然是有什么人告诉了他。”

  “对,九叔叔说是有人告诉了他我是女的!” 长恭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这就是了,但知道你身为女子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除了我,就只有你的大娘和从小随你长大的丫环,还有小铁。我和小铁都不可能,所以,这个告密的人多半是出自高府。” 恒伽冷静地分析道。

  “我大娘也绝不可能!” 长恭立刻反驳道。

  “我也没说是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恒伽站起了身,“长恭,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是会改变的。”

  “行了,我知道了。” 长恭的脸色一敛,显然是不高兴了,“总之一定不会是大娘!”

  “高长恭,你永远都是那么天真。” 恒伽也有些恼了。

  长恭带着几分不满瞥了他一眼,忽然愣住了,她似乎一直都没有留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再温柔的眼神,也不能掩饰他那肌肤胜雪下的苍白,再优雅的笑容,也不能弥补他那风流艳绝下的疲惫。此时的他还未脱去官服,灰暗的脸色让他的疲劳一望无余。

  她的心微微疼痛起来,恒伽他……一定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她居然还拿这种态度对待他,今天要不是他,她都不知该怎么解围……全靠他才化解了一场又一场的危机……在她发呆的一瞬间,恒伽已经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出去。

  长恭蓦的回过神来,赶紧追了出来,在庭院里将他喊住,“恒伽,等等……”

  那个修长的身影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庭院里忽然起了风,漫天飘舞纷飞的红叶……一片一片,就那么安静的飘落下来,带着隐约的清香,软软的温柔。

  “ 恒伽……谢谢你。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 她小声的说了一句。

  恒伽缓缓转过身来,唇边的笑容似春水一般温柔,那一瞬间他的微笑让片刻的时间达到永恒.在那时间中他的完全之美在她的记忆中沉淀落实下来,她的心蓦然跳快了几拍,渐渐变黄的红叶凋零而落,象细小的碎片在沉去,只有暗暗的叶香泛起……

  微风吹过空中舞着,无所归向,带着隐隐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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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26 am

  阴谋

  两天后,恒伽终于套出了朱刚的下落,原来他匿藏在了幽州,在那里重新开了一家兵器铺,还信誓旦旦的说了要将小琴姑娘尽早赎身,尽快接了过去。之前她一直什么也不肯说,恒伽灵机一动,就一直雇不同的人去流花苑点她的牌子,还时不时的透露一些朱刚娶了不少新妾室的消息。小琴本来不信,但渐渐说了多了,她也半信半疑起来,终于在恒伽的软硬兼施下,说出了朱刚之前告诉她过的事情。

  长恭一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打算出发去幽州,亲自寻找朱刚的下落。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两件事要做。

  虽然她有些担心九叔叔现在是否还在疑心她的身份,但临走之前却是必须和九叔叔知会一声的。

  正好今日皇后也召了冯小玉晋见,长恭也不想多耽搁,一大早就和小玉进了宫去。在出发前,长恭经过大娘房间的时候,无意中见到她正双目无神地发着呆。不由心口一酸,猜测多半是因为三哥的关系,如今三哥还在牢狱,大娘,必定是很寂寞很悲伤吧。

  可除了前两天李御医来的那天,大娘主动和她说了话,其他时候她总觉得大娘似乎在躲着她。

  再次见到高湛的时候,长恭还是察觉到了那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倒是皇后笑吟吟地看着小玉道,“皇上,这回长恭也是托了您的福,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得了贵子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到皇上的目光在小玉的腹部停留了一瞬,泛起了一丝隐忍的痛苦和……厌恶,又迅速地移开了。

  “想起你小时候那阵子,本宫还历历在目,没想到现在你这孩子居然也要做爹了。” 皇后在看到自己丈夫的那个眼神后,心情倒是格外畅快起来。夫君啊,地狱烈火的煎熬很难忍受吧。

  长恭略带羞涩地低下了头。没办法,现在她只能装出这个样子,才能打消九叔叔最后的一点疑心。

  高湛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又望了一眼那个女人的腹部,冰冷的感觉悄悄地渗进他的骨子里,连带着刺骨的疼痛。恍惚间,他有些迷茫起来,是不是脑中一片空白?是不是时空交错混乱了记忆?是不是心中那片记忆开始摇晃安谧开始流失?是不是早就尝过的疼痛再一次席卷而来?是不是……嫉恨?……又仰或……是那瞬间溢满心头的酸楚以及再也不能说出的禁忌的爱?

  那个女人,凭什么能孕育长恭的骨血,那个女人,消失就好了……

  尽管心里已是惊涛骇浪,但他的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居然还泛起了一丝笑意,“皇后说的是,长恭,以后你要当爹了,有些地方可要收敛收敛了。”

  长恭点了点头,又敛了脸色道,“九叔叔,我有事想向你禀告。”

  皇后立刻识趣的笑道,“是这样啊,小玉,你就随本宫去寝宫里休息休息,让他们叔侄俩聊聊正事。”

  等皇后离去之后,长恭将那份契约和兵器铺老板曾经大病的事和盘托出,又低声恳求道,“九叔叔,这明明就是疑点重重,我三哥是不可能谋反的。给我半个月时间,我一定将朱刚带回来,半个月就好……”

  高湛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问道,“长恭,你喜欢那个女人吗?”

  长恭一愣,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回答这个问题,本想随口说声喜欢,但在看到他黯淡的眼神时,却不知怎么想起了那一晚,那些疯狂的话。

  “长恭,我不是过客,我不是过客啊!在你和你未来的妻子相遇之前,你我就相遇了啊!我一直爱着你,爱着孩童的你,爱着年少时的你,爱着成年时的你,爱着微笑时的你,爱着哭泣时的你,爱着悲伤时的你,爱着朝堂上的你,爱着战场上的你,爱着所有的你啊!”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扼住,明明知道九叔叔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因为迷香的刺激……可一字一句为何那样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也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既然她有了身孕,我自然也会好好照顾她。” 说着,她又话锋一转,将话题重新绕了回去,“九叔叔,我真的只需要半个月,只要将朱刚带回来,必定能澄清我三哥的冤屈。”

  高湛听了她的回答,面色稍霁,他忽然伸出了手,修长优美的手指缓缓触及到她薄薄的眼皮,感觉到下面微微跳动的神经,她的眼睫宛如蝴蝶的双翼轻轻翕动,眼底的暗色十分明显,那是极度疲惫的标志。他的心里也不禁柔软了起来,这孩子,最近为了孝琬的事,已经操碎了心,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若是她真能查到什么证据,也算是件解脱。

  若只是私藏舍利,削去爵位就是,但现在孝琬犯的是谋逆大罪,所有的证据都对孝琬不利,就连他自己派人查到的证据也是如此,也不由他不怀疑了。但长恭说过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所以如今在找出一个最妥善的处置方法前,他也只能暂时这么拖着。

  长恭也不敢动,任由他的手指滑过了自己的眼皮,又慢慢离开。

  “你去吧,如果需要别的人手,我也可以调给你。” 他淡淡的开了口。

  长恭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真的吗?九叔叔你答应了?”

  高湛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长恭霍的站起了身来,“那我现在就回去准备准备!” 她刚走了几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的转过身来,“九叔叔,这半个月,我三哥……”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食言。之前,他不会有事,这半个月,他也会好好活着。”

  长恭本来想先让小玉回去,自己顺便去看下三哥,但皇后说要多留小玉一会儿,她因为急着去看三哥,也就同意了。

  关押着孝琬的牢狱里燃着昏黄的烛火,将一切都映照的模糊不清。

  长恭进来的时候,发现今天的三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一个孝琬式笑容,而是沉着一张脸,看上去似乎在生气。

  ” 三哥,你怎么了?“长恭焦急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吃得不习惯?睡得不好?你放心,三哥,你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的。”

  “四弟,我听说你的那个侍妾有身孕了?” 他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你有孩子三哥自然高兴,可是你说小铁会怎么想?你有没有想过小铁的心情?”

  “三哥……” 长恭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我有苦衷的。”

  “苦衷?难道是那个女人灌醉了你?迷晕了你?趁你睡着的时候霸王硬上弓?” 孝琬的思想很快朝着奇怪的方向奔流而去了。

  长恭扑哧笑出了声,“三哥,你别胡思乱想了,总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等以后我再给你解释。”

  “唉,算了算了,毕竟她现在有了你的孩子,” 孝琬的心情忽然又变得好了起来,略带兴奋地说道,“长恭,你说将来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像你多一些,要是这样的话,有这么漂亮的孩子整日喊着我三伯伯,那不是有趣的很?到时他和正礼也做对好兄弟,就像你我一样……”

  听着孝琬的话,长恭感到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眶胀痛。

  “三哥,我明天出发去幽州,半个月内一定回来,到时你就一定能被释放出来。”

  “长恭你不是为了三哥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吧?” 孝琬立刻紧张起来,“你要是敢做危险的事,我绝饶不了你。”

  “放心,三哥,不是危险的事。你还信不过我吗?你四弟我可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兰陵王啊!” 她故作轻松的笑道。

  “你可别骗我啊。你这孩子,从小就爱骗人,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高府,我就被你骗了一回。” 他的嘴角一松,笑了笑道,“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过得真快啊,这些天我经常梦到你和大哥,还有我,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那段日子,真是怀念那个时光啊。”

  一提到大哥,长恭只觉得胸口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抬眼望向了孝琬,却见他的眼中微微泛着泪光,不由心中一痛,扑到了铁栏上,紧紧抓住了那铁栏,哽咽道,“三哥,三哥,我已经没有大哥了,我不想再失去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救你出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孝琬身子一颤,却又笑了起来,“傻孩子,人各有命。这是不能强求的。”

  长恭听得这话,只觉得有一种前所未闻的恐惧袭来,颤声道,“不会的,三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等你出来之后,我们兄弟俩就去那风景秀美之地居住一段时日,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对月相酌,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孝琬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偏偏又强装着笑容,“好,三哥一定奉陪!三哥一定---不会有事。”说着,他握住了她那正抓紧铁栏的手,牢牢地放在了自己的手里,四周一片静寂,只听见他均匀而细微的呼吸。

  “长恭,有你做我的兄弟,我高孝琬此生无憾。”

  长恭心如刀绞,只能更紧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几乎听到了自己手指骨节的喀喀作响声,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了一句喃喃的话语,

  “三哥,等着我回来。”

  沉静的夜色下,那铁栏冷的像块久久不化的寒冰。

  “兰陵王,您在这里就好了,不,不得了,出大事了!” 狱卒忽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宫里来了人,让您快些过去,说是您的那位侍妾出事了……”

  长恭陡然一惊,腾的站起身来,“小玉出什么事了?”

  狱卒惶恐道,“小的也不知道,王爷您还是赶紧过去吧。”

  长恭赶紧点了点头,朝孝琬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离开了牢狱。

  等她赶到王宫的时候,看到的是小玉已经僵硬的尸体。

  “长恭,是我……是我不好……” 皇后已经在一旁抽泣起来,“都怪我疏忽,小玉说想去湖边走走,于是我就让轻凤陪着她去了,没想到……她居然一不小心掉下了湖去,轻凤也不会游水,等人赶到的时候,小玉她已经……已经……”

  长恭默默看着小玉的尸体,心里却是异常的冷静。小玉刚说怀了身孕,就在宫里莫名的淹死,这不是有些太过凑巧了吗?若大一个王宫,怎么当时就偏偏没有人?

  “轻凤人呢?” 她冷声问道。

  “这次的意外都是因为轻凤的失责,朕已经将她杖毙了。” 高湛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长恭,你别太伤心了。女人,这个世上多的是,朕会赏赐给你比她更好的美人。”

  难道这就是杀人灭口吗?长恭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但想到三哥还在牢狱之中,现在绝对不能触怒九叔叔,只得强忍了下来。她的直觉一定没有错,小玉的死一定不是意外,多半和九叔叔有关。

  可是为什么?九叔叔若是不喜欢这个美人,又何必要赏赐给她?更何况,怎么说,在大家眼里,小玉已经怀了兰陵王的孩子,九叔叔是这样的在意她,怎么会忍心害死兰陵王的孩子呢?

  除非-----是连这个孩子一同厌恶……想到这里,长恭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难道,难道九叔叔那时说的那些疯话都是真的?所以,他才会这样厌恶小铁,这样厌恶小玉,这样厌恶小玉所怀的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九叔叔对她,只是亲情而已……只是亲情……

  或许比亲情再多一些,更多一些……

  “长恭……” 高湛的一声轻唤将她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她低低应了一身,伸手轻轻替小玉整了整湿漉漉的发丝,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小玉就不会死于非命……也许当初在挑中了她的一刹那,就注定了她悲惨的宿命。而这个所谓的宿命,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带她回去。” 长恭一把将小玉的尸体抱了起来,“皇上,别忘了你给我的半个月时间。”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皇上,这都是臣妾不好……” 胡皇后看了一眼皇上阴沉的脸,又扯起袖子抹起了眼泪。

  “皇后,” 高湛的眼中闪着冷酷的微光,“这种意外,朕不想再见到第二次。”

  皇后微微一惊,抬眼望去,只见皇上那茶色的瞳眸失去了温度,冰冷如霜,寒蝉刺骨。那种寒冷,真实而残忍——如同沉沉的死亡气息,如鬼魅梦魇般的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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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28 am

  陷阱

  一转眼过去了十来天。长月秋分,凝霜中透过些凉意的季节,庭中残花似孤寂的旻天,随风飘忽。开败的荼蘼如霜雪般央央落下,化作满目逝水年华。

  胡皇后的寝宫里,灯火通明。

  “士开,皇上好像知道小玉的死和我有关。” 皇后轻轻摆好了弹棋的位置。

  和士开眯起了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娘娘,就算皇上知道,也不会怪罪于你。他的内心不知有多希望那个女人消失呢。而且,皇上知不知道这并不重要的,让高长恭怀疑皇上才是我们的目的。”

  “可毕竟那个女人怀的孩子是长恭的孩子……皇上……”

  “皇上的爱是很自私的,娘娘。” 和士开笑了笑,“除了高长恭以外,他谁也不爱。谁也不在乎。只怕不需要我们动手,皇上都会忍不住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呢。”

  “但就算长恭怀疑皇上,似乎还是难以和皇上决裂啊。”

  “那只是前奏,娘娘,您忘了吗?牢狱里现在还有一个高孝琬。”

  “这才更难办,我们处心积虑做了那么多事,还将高孝琬购买枫树的契约弄到手改成了兵器的契约,可皇上为了长恭,就这么拖着,我看皇上明显就是想放他一马。” 皇后露出了担忧之色。

  “那也未必。” 和士开望向了窗外,长空下不知何时降下极密的丝雨。如幄幕般的,迷浊了世人的双眼。“皇上派人去查了此事,也拿到了那张契约,再加上之前搜出来的舍利和兵器,心里恐怕有九成相信高孝琬有谋反之意,至于剩下的那一成不信完全是因为高长恭。在皇上的潜意识里,毫无疑问是想杀了高孝琬,但他深知这会给高长恭带来怎么的打击,所以强迫自己硬是留下了这一成不信。也许只有这样才会控制住自己的杀机。”

  “皇上素来性情冷酷,杀人不眨眼,别说是九成了,若是换了别人,即便只有一成,皇上也不会放过他们。现在他能为长恭做到这样,不知是不是一种悲哀。” 皇后弯腰将棋子弹入了沟洞中,“只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目的就达不成了。长恭何时才能和皇上反目成仇?”她的眼中流露出一阵快意,她已经快等不及看她的夫君受尽折磨的样子了。

  “快了,皇上的那仅剩的一成不信很快就会消失。”

  “消失?” 皇后惊讶地转过了头,“你已经有好办法了吗?可是士开,长恭现在好像已经去找朱刚了,那时你实在应该杀了朱刚,现在如果让长恭找到朱刚的话……我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 我可是一直等着高长恭离开邺城,那样我的这个计划就能确保实施了。”他向着窗外伸出单手,绵绵冰凉的丝雨划过他修长的手指,央央落下。几缕残存的雨水掠过他皓白的手腕,银丝般地滑落。然而,他唇角的笑意却显的有些冷然……

  “你放心,我还有一张王牌未出,高孝琬他----死定了。”

  -------------------------

  三天后的一个黄昏。

  暮色下,半垂于天迹的落日正展露出漫天殷霞,呈现着赤红的色彩。
  昭阳殿里,高湛正斜倚在软榻上,左手撑于头侧,好似正专注于某部书籍。那双茶色眼眸不时流露出异光,薄唇微抿,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难以明状的美丽。

  在一旁随侍的王戈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正午到现在,皇上手上的这卷书几乎都没有被翻动过,看来皇上一定在神游太虚了。如果没有猜错,多半是在担心兰陵王吧。他只觉得自己实在太过迟钝,这么长时间以来,怎么就一直没有察觉出皇上对兰陵王的异样情愫呢?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兰陵王的生辰后,看到皇上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也许还没有想到这里……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外,那人向往常一样朝着他笑了笑。

  原来是和大人……王戈忙开口道,“皇上,和大人正在殿外求见。”

  高湛似乎回过了神,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和士开一进来就开门见山的说道,“皇上,今天臣是想让您见一个人。”

  高湛疑惑的挑了挑眉,“什么人?”

  和士开只是挑唇一笑,朝着殿外说了一声,“进来吧。”他的话音刚落,只见一位年轻的妇人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盈盈一拜,轻声道,“罪妇崔澜参见皇上。”

  高湛似乎感到有些惊讶,“士开,你要朕见的人就是她吗?”

  “正是她。” 和士开望了一眼崔澜,“河间王妃,你不是有话要对皇上说吗?”

  “是,和大人。” 崔澜一脸平静地开口道,“皇上,罪妇有一事要亲自禀告,这件事和罪妇的夫君有关。”

  “哦?” 高湛的下颏微微一扬,“王妃,若是替你夫君求情的,那就不必说了。”

  “不,皇上,” 崔澜蓦的抬起头来,“罪妇亲眼所见,王爷天天悬挂陛下画像,夜夜对之而哭,就是为了诅咒陛下早死!”

  高湛的瞳孔骤然紧缩,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可看清楚了?”

  崔澜似乎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去,可即使垂眸,也抵挡不住此刻她那眼波中掀起的波澜,只是那么一刹那的犹豫,她又重新抬起了头,坚定地又继续说道,““皇上,罪妇绝对没有看错,还有,王爷他还经常拿个草人射箭泄愤,私下里他和罪妇说,那个草人就是陛下,而购买兵器一事,罪妇虽然不清楚,但那次去南方他的确是花了很大一笔钱……”

  高湛的茶色眼眸酝着怒意,化成阴鸷的深茶色。他垂着眼睛俯视着王妃,宛如睥睨天下的王者,容不得对方一丝隐瞒。

  “你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皇上,难道罪妇赌上全家的命,只是为了说一句谎言,那不是太荒谬了吗?罪妇可以对天发誓,若有虚假之言,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崔澜说完就紧紧咬住了下唇,那苍白的唇上很快就出现了几个小血珠。

  他忽然抬头,眼神剧烈变幻,最后却是慢慢冷笑起来,清亮的声音缓缓压深,带着刺骨的寒意问道,“河间王妃,你身为河间王的妻子,为何非但不帮他隐瞒,反而要出卖他?”

  “皇上,罪妇深知王爷死罪难逃,可孩子是无辜的,求皇上看在罪妇将实情相告的份上,饶我们的孩子一命。求皇上网开一面……” 说着,崔澜连着重重磕了几个头。

  “皇上,” 和士开也上前了一步,“按我大齐律法,谋逆之罪是要族诛的,但念在河间王妃大义灭亲的份上,就请皇上饶恕了她们的性命,将她们全都贬为平民就是。”

  他的话音刚落,崔澜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两人极快地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皇上,如今连河间王妃都承认了,再加上之前的证据,人证物证确凿,还是请皇上早日给河间王定罪吧。“

  高湛没有说话,深幽冷谧的眼瞳此刻正象一把锋利的匕首正闪着森冷的光芒,因为长恭的缘故,他的内心深处隐藏了一丝不信,但……眼前的种种,就快要摧毁这最后的一丝不信……

  “而且皇上,据臣所知,河间王夫妇关系一向甚好,若不是河间王真有反意,又有哪一个女子会去诬陷自己的丈夫呢?” 和士开趁机火上加油。

  “够了!” 高湛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慢慢开口,声音里有不容反抗的冷漠,眼中隐隐有寒冰流淌,“立刻将高孝琬带到这里,朕要----亲自审他。”

  高孝琬被带到昭阳殿前时,心里也有些疑惑。自从入了狱之后,皇上就一直将他晾在那里,今天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要审他?难道是长恭回来了?

  今日的昭阳殿透出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似乎被浓重的黑暗所包围,仿佛一只蛰伏着的野兽,无时无刻不透露出危险的杀气。当他在那里看到和士开时,心里更是涌起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臣高孝琬参见皇上。” 他也不下跪,只是行了个平常的礼节。

  和士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河间王,恐怕现在你该自称罪臣才对吧?”
  “和士开你这狗贼,本王根本没有任何罪,又何来罪臣之称!” 孝琬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又侧过了头去。

  “高孝琬,你居然还敢说自己没罪?” 高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本来已经情绪极其恶劣,再看他这样傲慢的态度,心里更是恼怒。今天已经是第十六天了,长恭还没回来,看来那契约也是没有什么证据。

  高孝琬的罪非治不可,不过他会记住自己的话,留住高孝琬的命。

  “皇上,臣绝对没有谋反之意!” 孝琬毫无惧意的朗朗有声道,“若是臣要反,在晋阳之时早就反了!”

  “大胆!” 和士开打断了他的话,“如今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承认!”

  孝琬忍不住怒道,“你这奸佞小人,也有资格和本王说话吗?什么东西!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是你这西域贱胡在背后捣鬼!”

  和士开的眼中微光一闪,忽然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容,“河间王,要不是你的王妃亲口说出来,皇上还真不知道原来你每天对着他的画像诅咒呢,这不是想要谋反又是什么?”

  孝琬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什么皇上的画像?澜儿又怎么可能……”他忽然怒瞪着和士开,大声道,“就算是这样,也必定和你有关系,你对澜儿做了什么了!”

  和士开微微一笑,“在下可是什么都没做。”

  “皇上,他先害我大哥,现在又来害我,分明就是针对我们高家!你是不是要等他将来把四弟也害死才能看清!” 孝琬气上心头,一时冲动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高湛早已是满脸冷寒森意的愠怒,但还是抑着怒气冷声道,“高孝琬,看来你一直都对朕不满啊。你的意思是朕现在什么也看不清,和昏君无异了。”

  孝琬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一横道,“皇上,如果您再留这个小人在身边,那就和真的成为昏君不远了。”

  “放肆!竟然敢辱骂皇上!来人,掌他的嘴!“和士开见高湛的的脸上立刻笼罩上一层寒雾,眼神倏冷,茶色的眼瞳愈发阴骛深沉,很快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上了前来,对着孝琬的脸就是一顿猛抽,孝琬的嘴边很快流出血来,却咬着牙一言不发,也不求饶。他越是这般倔强,就越让高湛愤怒,那对茶色双瞳中燃起的两簇怒焰愈发骇人。

  几十掌挨下来,孝琬呸的一口吐掉了嘴里的血水,里面赫然有两枚断裂的牙齿,只见他只是扫了一眼,又抬起头来,低声道,“九叔,我所说的都是实话!”

  高湛眉间一敛,拂袖而起,走到了他的身边,冷声道,“谁是你九叔!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叫朕九叔!”他不喜欢别人使用这个称呼。对于除了长恭以外的任何人来说,他只扮演着同一个角色,那就是统治着这个国家的---一国之君。

  孝琬虽是被打得口吐鲜血,但依旧不减昂然之气,高声回答:“我,高孝琬,乃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朝孝静皇帝的外甥,如此血胤,难道叫不得陛下您一声叔叔吗!”

  高湛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反驳,倒是愣了一下,然后居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溢出嗜血的寒意,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幽光,“好,好,那就让朕这个叔叔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说着,他做了一个手势,干脆的说了三个字:“给朕打!”

  和士开看到那个手势,唇边露出了一抹意料中的笑容,皇上到底还是顾忌着长恭,就算在这样盛怒的情形下,还不忘做了一个这样的手势。只要是行刑的人都知道,只要皇上做了这个手势,就意味着皇上要留下那个被杖责的人的性命。

  不过,他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啊,皇上啊,您一定不知道,在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高孝琬的命运。

  河间王---看不到明早的日出了。

  两位侍卫看了他一眼,像是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即扬起了手中的棍棒,重重的朝着孝琬的髀骨上打了下去……

  天边的夕阳就像一滴嫣红的血,缓慢而决然地坠落……

  此时的长恭已经带着朱刚回到了邺城,这会儿正往着王宫赶来。之前她好不容易才在通州找到了开了家新铺子的朱刚,以他全家大小的性命作为要胁,逼迫着他说出了事实的真相后,立刻心急如焚地的带着他往邺城赶来。没想到路上偏偏遇到了暴雨,渡船走不了,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两天,结果比她预计的日子晚到了一天。

  刚到了王宫门口的时候,她正要拴上马,忽然看到恒伽神色匆匆地正往宫里走去,她不禁心里一喜,连忙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恒伽转头一见她,神色一变,立刻指着她身边的那人道,“ 这个人就是朱刚?”

  “是啊,恒伽,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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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29 am

  “那就快带着他去昭阳宫!” 恒神色凝重地打断了她的话,“皇上今天忽然提审了孝琬,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事情恐怕不大妙。”

  “什么!” 长恭心里一惊,慌乱的扯过了缰绳交给了恒伽,拉起朱刚准备进去时,却见到两个宫女神色惊慌的从宫里走了出来,还小声地说着话,
  “你,你看到了没,河间王他……”

  一听到河间王这几个字,长恭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个宫女,厉声道,“河间王怎么了!”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奴,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正好看到皇上在令人杖责河间王……好……好多血……”

  长恭的瞳孔骤然紧缩,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仿佛有什么在她的体内炸开,炸的她粉身碎骨,炸的她掉入了一个深渊,一个黑暗无比的深深的峡谷。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不停的坠落,抓不到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只是这样不停的坠落……下一个瞬间,她一手扯过了缰绳,翻身上马,竟然就这么策马直闯进了宫去!

  九叔叔,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自己的承诺?

  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为什么连多一天的时间也不愿意施舍给我?

  如果三哥有什么意外……如果他有什么意外……

  如果你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迎着风狂奔着毫不理睬被自己的马撞倒的人,她只是挥舞缰绳,一口气冲进了昭阳殿内。在看到那比噩梦还要恐怖的一幕时,一瞬间,她的视线被刺眼的光线撕裂了,从缝隙中涌进来的碎片从没有那样鲜红,粘稠得让人眩晕。她突然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就像有谁将她体内的灵魂抽出去,撕成碎片,挥散到空中,她甚至能听到惨烈的撕扯声!仿佛有什么伸展着透明的触手,要将她缠住,拖入一种未知名的深渊。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头顶,剧烈的疼痛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维。

  “ ——三哥,等你出来之后,我们兄弟俩就去那风景秀美之地居住一段时日,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对月相酌,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好,三哥一定奉陪!三哥一定---不会有事。”

  “不要————” 那是由全部的灵魂泣血嘶喊出来的声音,身躯内的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起来。

  周围的声音好像潮水一样迅疾地退去,她听不到自己的惨叫,听力仿佛被无形的恶魔封锁……她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到脸色苍白的高湛,看不到神色复杂的和士开,也看不到手上仍沾染着鲜血的侍卫,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透过黑暗闪着光。

  她的双腿已经麻木得无法行走,踉踉跄跄,仿佛飘浮着的脚步,在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前慢慢跪了下来。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孝琬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她时扯开了一抹泣血的笑容,喃喃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长恭……”

  “三哥……求求你别死,求求你……” 她的身体连同心脏都在剧烈的颤抖着,“我们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对月相酌,过些简简单单的日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他用尽全力点了点头,但那个好字却是始终没有再说出来……

  在这一瞬间,她的整个世界---崩溃了。

  她扑上前去,紧紧地,紧紧地把那具还带着暖意的身体抱在怀里,哭得无法喘息,可内心深处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就那样看着凄惨的自己,寂寞地,寒冷地一点点崩溃着。

  九叔叔,不原谅你……不原谅你……

  这次连自己都不再原谅。

  这是她最后听见的声音,脑海里唯一维系着平衡的丝弦彻底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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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33 am

  谎言

  夜未艾。垂暮的光景被墨空替代,缁夜降下预示着又一个辰辉即将结束。昭阳殿内奄忽欲熄的灯火如幄幕般落下,只有几只菱色的冥蛾缠绕在忽明忽暗的灯火旁,徘徊着……触碰及灯火时,化灰。如同生命划过浮尘,一样脆弱。高湛静静地看着扑火的飞蛾,茶色的眼眸中什么情绪也没有。恍如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门口忽然有一人进来,低声道,“皇上,臣已经严刑拷问了那两个侍卫,他们只说是失手打死了河间王,并无其他原因。”

  “失手?” 高湛的眼神寒冷似冰,“杖责是打哪个部位,他们会不知道?怎么会将河间王的髀骨生生打断?”

  和士开忙回道,“皇上,这两人确实是这两天才入宫的新侍卫,可能是急于想在皇上面前表现才一时失手……”

  “明早将这两人车裂处死。” 高湛的语气决绝狠厉,停顿了几秒,他又问道,“长恭----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王爷他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不过有尚书令的照顾,应该会很快好起来吧。” 和士开迟疑着回答道。

  “尚书令?”

  “尚书令说现在高府乱作一团,王爷还是留在他的府上更加合适一些。”

  高湛忽然站起身,慢慢走到了窗前,他那灵动俊逸的身影在月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清冷而孤绝,和士开虽然在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感受到,那来自他身上的一种隐藏的气息,那是种压倒所有人的气势,让人不由得噤若寒蝉,却也同时弥漫着一种迷惑的恍惚和伤感。

  一声幽幽的叹息随风而来,伴随着喃喃的声音钻进了和士开的耳内,“长恭她----不会原谅朕了。”

  和士开低下了头,心里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泛上心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破天荒的保持了沉默。

  时间缓缓流逝,凝固的气氛中有令人窒息的悲哀。

  也不知过了多久,和士开才低声说了一句,“皇上,王爷他一定会原谅您的,这不是您的错。”

  “她最重视的亲人是因我而死,她还怎么可能再原谅我!” 高湛忽然之间变得狂躁起来,只觉得胸口传来阵阵痛楚,从喉间涌上来一股腥甜的味道,又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皇上,可是在兰陵王心中,他最重视的亲人---是陛下您啊。”

  高湛忽然转过头来,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那俊美无瑕的脸竟有些扭曲,“和士开,你不要总是摆出一副能看透人心的样子。最希望高孝琬消失的人,不是你吗?”

  和士开静静看着他,“皇上,您是在怀疑臣吗?”

  高湛那宝石般的瞳孔攸的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他犀利的眼风迅速扫向和士开静谧的脸孔,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然后,一字一句道,“和士开,若是让朕知道和你有关,你该知道朕会怎么做。”

  和士开心里微微一惊,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皇上若要臣死,臣死而无怨。”

  高湛又像是忽然失去了耐心,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朕也累了。”

  和士开忙退了出去,本来想去趟皇后的寝宫,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累,于是径直出了宫,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月亮泛着青白色的光,映照一片天地……辘辘车辙,碾碎一路湿润的月光。

  和士开坐在颠簸的犊车内,凝望着外面的月色,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本来顺利的除掉了高孝琬他该高兴才对,尤其是还正好让高长恭撞上了这惨烈的一幕,正如皇上所说的,高长恭是不会原谅皇上了。可不知为什么,看到皇上那样悲伤而扭曲的神色,他的心里竟然无端端生出了一份同情和怅然。

  “吱嘎--------- ” 车辙声忽然停了下来,驾车的侍从颤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和,和大人……有……有人拦在车前……”

  和士开掀起了帘子,只见不远处正静静站着一位少年,在月光的映照下,那张脸明明美到极致,却犹如暗夜修罗一般散发着煞人的杀气,仿佛走到地狱尽头的白莲,凄美绝艳地开放,带着阿修罗的仇恨之火。

  “和大人,是,是兰陵王!” 随行在犊车旁的侍从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少年扬起了手中那寒光闪闪的剑,嘶哑的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格外让人心惊,“我只要取和士开的狗命,其他没有干系的人马上给我滚,不然我一个不留!”

  她的话音刚落,一大半侍从已经跑得没了影,只剩下几个没有走,强壮起胆子抽出了剑,想要做些抵抗。

  和士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有猜到高长恭会来找他,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人,果然是经受了挫折就会成长,就会变得更加坚强。现在的高长恭,和高孝瑜去世时的长恭,已经有所不同了。就在他走神的一刹那,已经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几声惨叫,接着就是兵器掉落的声音。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抵挡的住兰陵王?

  幸好他已经有了先招,这次也只能赌一回了。

  他的思绪刚一转,只听啪的一声,那犊车竟然被高长恭的剑生生劈了开来,他的面前银光一闪,一把还滴着血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左胸。

  “和士开,为何要害我三哥?” 她的双目充血,面色狰狞,殷红的血象晶莹的花瓣,斑斑点点冷凝在她惨白得透明的脸上,相映出一种不忍逼视的凄艳。

  “王爷,就算我说没有,你也不会相信吧。” 和士开眯起了眼睛,“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杀了我吗?”

  “和士开,我大哥三哥都被你所害,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长恭森森然的冷笑了一下,“不过,这样的死法还便宜你了!”

  “等一下!” 和士开低喊了一声,“王爷,若是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她唇边的笑意更加森寒,“我是后悔!我后悔为什么不早些杀了你!”

  “王爷,你也不想河间王绝后吧!” 和士开大声道。

  长恭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河间王的儿子高正礼,被我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王爷,若是你杀了我,恐怕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胡说八道,正礼怎么会在你这里!” 长恭死死盯着他,脸上隐隐有狂乱的神色,这两天她一直没有回府,也完全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些什么。

  “这样东西你总认识吧!” 和士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看清这样东西是小正礼从不离身的护身符时,她只感觉脸部的肌肉似乎在一瞬间都已僵化成石,眼眸霎那间横生波澜,似乎装载着满满的痛楚,微微颤搐的嘴角抿了抿道,“你要是敢伤害他,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和士开摇了摇头,“王爷,我毫无伤害他们之心,只是在下知道王爷必定会误会我,所以为了在下的小命,也只好出此下招了。只要王爷你答应不杀我,明天早上你就会见到他平安回去。”

  茫茫的,长恭感到喉舌有些甜腥,抬手轻拭,竟然是嘴角不知不觉中已被她咬破,但是,这唇瓣上的伤口,抵不上她心中那撕裂般疼痛的万分之一!明明眼前这个人八成就是害死哥哥们的凶手,可她偏偏什么也做不了……正礼,是三哥的血脉。也是高家仅剩的血脉……绝对,绝对不能有事……

  她垂下眼睫,深幽的眼瞳中隐隐有眸芒流走,攸的,她缓缓开口,“好,我不杀你。”

  “王爷,可是在下还是害怕,万一明天我把高正礼送还,王爷一转身又杀了我,那可怎么办?”和士开不慌不忙地说道。

  “我高长恭说话算话,绝不会食言。” 长恭冷声道。

  “如果王爷能发个毒誓,在下就不那么害怕了。“

  长恭蓦的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我高长恭对天发誓,如果和士开你明天将高正礼平安送回,我就饶了你一命。若违此誓,就让本王死于非命。”话音刚落,她已经手起剑落,只听和士开一声惨叫,一截鲜血淋淋的手指就这么飞了出去!

  “和士开,要是你敢耍花样,我就把你这样切成一块一块!” 长恭用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夜色正浓,时值深宵将黎明。

  长恭赶到高府门口的时候,只见府里一片黑暗,到处是死一般的寂静。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回来了。那天在她晕倒之后,就被恒伽带到了斛律府,然后晕晕乎乎发了几天烧,直到今天才稍微好转了一些。刚恢复了神智她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杀了和士开,可没想到……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撕心裂肺的痛哭了一场,之后就她就再也没有流泪。仿佛所有的泪水就已经在那天流干了……

  就在她轻扣大门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她回过头去,只见斛律恒伽如风一般纵马而至,在她面前稳稳地停了下来。他稍稍动了动身,只一瞬,似乎就从那紧迫逼人的强势压迫感,转换成了静漠淡然。随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脸颊边的血迹上,低声道,“你杀了和士开?”

  长恭侧过了头,沉声道,“我没杀他。” 虽然这几天一直迷迷糊糊,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人似乎一直都在细心照顾着她,今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恒迦在自己的床边睡着了……这才知道,原来是恒伽……

  “正礼在他的手中。” 她垂下眼眸,又加了一句。

  恒伽的眼角微微一动,“他果然心思细密。”

  “砰!” 高府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里面跑了出来,正好撞到了长恭的怀里。长恭顺手拉住了她,借着月光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三嫂,你怎么了?”

  崔澜只是双目发直地盯着她,喃喃道,“我要去救我儿子,我要去救我儿子,他明明说了只要我照他说的做,就会放过我们,为什么,为什么……”

  长恭心里一紧,猛地拽住了她,厉声道,“你说什么?”

  崔澜被她一吼,似乎吓了一大跳,又忽然哭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为了孩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 长恭还并不知道崔澜诬陷了孝琬一事。

  “我不是故意在皇上面前诬陷他的,我不是故意的,“崔澜狂乱的摇着头,” 我也不知道皇上会活活打死他,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好后悔,我真的好后悔,现在连儿子也不见了,我,我怎么办……”

  长恭似乎听明白了,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瞳仿佛在瞬间变成了赤红色,蓦的伸出双手紧紧掐住了崔澜的脖子,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三哥对你这么好,你这个贱人!贱人!!”

  “长恭!你别冲动!问清楚再说!” 恒伽见崔澜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紫,只怕再下去她就要被长恭活活掐死了,于是想去伸手拉开她,没想到此时的长恭力气大得惊人,犹如生了根一般,竟是纹丝不动。

  “长恭,住手!” 一位中年贵妇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难道连大娘的话也不听了?”

  长恭听得这个声音,身子一颤,手上不由一松,恒伽赶紧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再看崔澜的身体软软滑了下来,已经晕了过去。

  “大娘,我……她……” 长恭颤抖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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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33 am

  长公主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低低说了一声,“全都给我进来。”

  房间内,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

  “长恭,正礼是不是出事了?” 长公主开门见山地问道。

  长恭强忍着心里的悲伤,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正礼出事,他明天就能平安回来。”

  恒伽在一旁默默看着她们,心里倒是有些惊讶于长公主的冷静。

  长公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忽然说道,“长恭,你为高家已经做了够多事情了。”

  长恭摇了摇头,哽咽道,“大娘,虽然大哥,三哥都不在了,可是还有我啊,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长公主的神色黯然,喃喃说了一句,“长恭,我不值得你……这都是我的报应……” 她忽然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崔澜,低声道,“长恭,答应我别为难她。”

  “为什么,大娘,明明是她……” 长恭咬了咬下唇,“我饶不了她!”

  “如果杀了她,谁来照顾正礼和小云?” 长公主沉声道,“她始终也是孩子的母亲。“

  长恭一想到两个孩子,心里也不由一颤,若是自己亲手杀死她们的母亲,那么对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可是……

  “我也会很快离开高府。” 长公主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会去落月庵落发为尼,从此长伴青灯,为自己所作的一切赎罪。”

  长恭腾的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她,“大娘您说什么?您要赎什么罪?” 刚说完,她看到长公主的眼神中有她陌生的情绪在流窜,一瞬间,她的心里开始不安,眼前这个她最敬爱的亲人,此时此刻陌生的却令她有些恐惧。

  “长恭,是我将你的秘密告诉了皇上,为的是交换孝琬的平安。” 长公主幽幽说道,“可是没想到,却被恒伽……原来恒伽早就知道了你的秘密。”

  长恭的眼神仿佛被定住了,好半天才回了一句,“真的是你,大娘,原来真的是你……” 她顿了顿,又哑声道,” 大娘,你怎么不告诉我,若是我知道你是为了三哥,我一定不会隐瞒啊!!!”

  长公主似乎愣了愣,“长恭,你不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怎么会……大娘,这又算得上什么罪!你也是为了三哥……”

  “不,长恭,你不明白,其实我一直就是……”

  “大娘,你别说了,” 长恭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连同三哥的那份,我也会好好照顾正礼他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绝不会。”

  长公主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大娘,你也早些休息吧。” 长恭又看了一眼还没醒来的崔澜,恨恨道,“我不杀了这个贱人就是。”

  恒伽也站起了身,“那么在下也告辞了。”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长恭,你这几天也不会去上朝吧?”

  见长恭不回答,他点了点头,“明白了。”

  走出高府的时候,他才发现已是快到凌晨时分,昏暗天还没有完全亮起,但天边已经泛起了点点鱼肚白般的颜色。

  仰望着天边,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担忧的神色,长公主,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瞒着长恭……

  两天后。

  这几天来,长恭一直在府中忙着准备孝琬的后事。之前孝瑜过世的时候,她一直躲在房中不出来,那时的大小事情,都是孝琬一手操办。可现在,她是高家唯一的顶梁柱,她不能因为伤心痛苦就可以以此为借口逃避自己的责任。

  就算心里在流血,也要舔着伤口继续撑下去。因为,已经没有哥哥在前面为她挡风遮雨了。

  -----没有了。

  “四叔,四叔,陪我玩好不好……” 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她身后怯生生的传了过来。长恭转过头来,勉强扯开了一个笑容,“正礼乖,自己去玩好不好?”

  现在她心里最为安慰的就是,正礼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是三哥留下的最为珍贵的骨血了。她高长恭就是拼了命,也要守护着他。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接着,只见一位少女发疯似的冲了进来,见到长恭顿时一下子投入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长恭哥哥,三哥哥他……他……我好想来看你们,可是那个姓郑的老头怕我惹麻烦,把我锁在了房里,我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我……”

  “小铁……” 长恭用力的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别哭了,别哭了……”

  小铁紧紧抓著了她的衣襟,泣不成声。

  天上下起了蒙蒙秋雨,湿润的青石子上不知何时铺了一层厚厚实实的落叶,红叶开始凋谢了,这种犹如幻梦一般的叶子,因为泫然欲泣的凄楚而变得更加美丽。

  “王爷,您还要陪夫人去趟寺庙,夫人已经在犊车上等着了。” 管家在一旁提醒道。

  长恭点了点头,低声对小铁道,“那你就现在这里待着,哪里也别去。我陪大娘去趟寺庙,因为要去请三哥生前最欣赏的方丈来做法事。”每说一个字,她都心如刀割,现在的她,终于能体会当初三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准备着大哥的后事,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她的眼中仿佛有什么急速涌了上来,然后,慢慢崩毁碎裂,落入尘土----再回不来。

  走出高府大门的时候,长恭正要上了犊车,却看见管家正在凶巴巴地赶着几个衣衫褴缕的乞丐,她本也没有在意,但目光一转,忽然看到了其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郑远!” 她惊讶的脱口喊了一声。

  那人似乎并没什么反应,虽然是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来,脸上却露出了一片茫然的表情。

  “郑远,真的是你!” 长恭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面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问出口,她又蓦的想起郑远好像早就疯了,问了也是白问。

  “大,大人,行行好,给小的一点吃的……” 郑远结结巴巴地求着她,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正要对管家说施舍给他们一些财物,只见犊车的帘子一掀,大娘探出了半张脸,轻声道,“长恭,我们也该出发了。”

  长恭应了一声,忽然看到郑远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就好像是忽然之间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郑远,你怎么了?” 她的话音刚落,郑远就害怕地躲到了她的身后,紧紧拽着她的衣服,声音抖得变了调,“不要,不要杀我,我不会说的,不会说的……不要杀我爹,不要杀我娘,求求你……高夫人……”

  长公主的脸也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直直地盯着他喃喃道,“难道你是--- ”

  长恭眼中微芒闪烁,一把扯住了郑远,“你在说什么疯话?”

  郑远忽然指向了长公主,语无伦次道,“高,高夫人,我,我记得你的声音……高夫人,求你别杀了我……”

  长恭的脑中轰的一下就炸开了,她愣愣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忽然反手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怒道,“你这疯子在胡说些什么!”

  “他没有胡说。” 长公主此时的神色好似一潭不起任何微澜的死水,“长恭,虽然我很想一直隐瞒下去,但这也许就是天意,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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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_
帖子主题: 回复: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 页 5 I_icon_minitime周四 八月 06, 2009 7:36 am

  不相见

  “他口中的高夫人就是我。” 长公主静静地看着她,“放火烧了你们家,将你娘送到高洋那里的人,就是我。”

  长恭的心脏抽搐似的恶狠狠的不留情的疼痛起来,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牢牢扼住了,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相信,不相信……她的眼神里只表达着这一个意思。

  “你不知道我有多憎恨你的娘和你,你的父亲生来风流,可是对你的娘,却偏偏是特别的。我也知道,他一旦夺了位,成了皇帝,这个皇后的位置也必定是你娘的,到时我就会被一脚踢开,我的孩子也会失去一切。在他生日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了你,长恭。你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但,这令我更加害怕,更加厌恶你们了。” 她顿了顿,“所以在得知了你父亲的死讯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让你们永远消失。”

  长恭这时才发出了一个嘶哑的声音,“难道那一夜追杀我的人……”

  “不错,那些杀手是我派出的,不够也算你们走运,斛律光正好救了你们。” 长公主垂下了眼睑,“这之后,我一直打探着你们的下落,当然,我也知道,高洋一直也在找着你娘,他一直爱着你娘。于是我想到如果将你娘送到他手里,那才是真正的地狱。不过所幸,我比他更早的找到了你娘,于是我只身前往长安,以你为威胁,逼着你娘跟我进了宫。为了怕斛律光找麻烦,我还造成了失火的假象。只是我没想到宋静仪横插了一脚,反而害死了你娘。”

  ” 那……为什么……还要收留我?“长恭忍住翻涌而来的剧痛,艰难地问道。每说一个字,就好像有一把利刃插入心口。

  “本来我也没有收留你的意思。但当我发现原来你是女孩子的时候,我才改变了念头。长恭,那时我也深深恨着你,因为你是她的孩子。所以我想不如先收留你,等将来再利用你的身份报复你。” 她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么多年的相处,你为我,为这个家所做的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长恭,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早就没了报复你的心思,可是我却越来越害怕。一旦你得知了真相,你该会如何的唾弃我,憎恨我,还有那样爱着你的孝琬,我根本不敢想像他的反应。”

  长恭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那个人的面容,那张慈祥的面容曾是她最为敬爱的,此刻却黑暗了她的整个世界。

  “我还以为一直能这样隐瞒下去,可是自从静仪吃斋念佛之后,我又开始担惊受怕可,我察觉到她似乎想把真相告诉你。虽然她对我只是怀疑,并无证据,但我不能心存一丝侥幸。所以,所以我只能先除去她。” 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当初娄太后与我私交甚笃,所以曾经托我救出了她最喜爱的宫女小荷,我就送了一封密函给当今的皇上,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因为你彻查此事。果然不出我所料,在阿妙失踪的时候,我就明白皇上已经查到了一些什么。”

  “原来……密函也是你……” 长恭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那你就不怕皇上查到你吗?”

  “我并不担心,因为我和娄太后的关系,没有几个人知道,也包括小荷。谨慎起见,在将她救出去的时候,我是以阿妙的身份联系她的。所以皇上若是查的话,最后查到的人一定是宋静仪。这样,我既能除去这个心头大患,还能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她。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孝瑜竟然先成为了牺牲品。我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这样狠绝,如果没有猜错,宋静仪现在多半是在他的手中生不如死吧。”

  “大哥……” 长恭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流着血,痛得无法呼吸。

  “我的罪孽太深,所以终于轮到了自己的儿子。” 长公主的眼中一片空洞,“其实,昨天我就想对你说实话,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不想你恨我……我……” 她忽然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长恭,若是你想杀了我为你娘报仇,就动手吧。”

  长恭霍然起身,双目中似有火焰要喷薄欲出,哑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她猛的夺过了那把匕首,用尽全力的捏在了手里。

  一幕幕纷乱的情景忽然接连不断的涌入脑中,

  大娘帮她换衣服的情景,

  每日为她准备好燕窝的情景,

  为了她的伤流泪的情景,

  因为担心她而责骂她的情景……

  一起在亭子里赏月喝茶的情景……

  然后,她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很响很响的碎成了一地。

  咣当一声,她手里的匕首掉到了地上,“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是三哥的娘。”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长公主愣愣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捂住了脸,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死去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再见。

  而活着的人,也会从此消失。

  她,还有这个高家,永远的,真正的失去长恭了。

  斛律府内,还是往常一样的宁静。

  恒伽坐在房内翻看着书籍,脸色虽是一片沉静,但显然心思完全不在这里。虽然这次长恭比上一次恢复的更快,还全心全力的操办起孝琬的后事,甚至也拒绝了他的帮助,但不知道---她究竟还能撑多久?

  “斛律大人他在休息,王爷你……你……小的去通传一下……”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接着房间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狂乱,又伤心欲绝的脸。他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按捺住了自己的惊诧忙问道,“长恭,怎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摇着头,忽然上前了两步,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襟。泪水如断线一般流着,流着,很快流到她的嘴里,苦涩的……渗透喉咙……多的……渗透了那几乎说不出话的声带。

  “大娘……一直骗着我。” 她那破碎的声音犹如划过他心间的一把利刃,顺着逐渐黯然的语调,迷浊了他的眼眸。

  这一刻, 他感到心如刀割。

  他知道他的毁灭开始了,因为他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心痛。

  最珍惜的人被残忍地伤害,自己却,连最简单的安慰都做不到。

  他只是无言的拥抱着她,将她紧紧地靠在自己怀中。

  长恭努力地睁大眼睛,仿佛想看清楚这眼前的一切。

  但眼前却突然模糊,所有的光线瞬间暗淡。

  一切重归黑暗。

  一切知觉……都失去了。

  夜已深。今夜的星在深邃苍穹的映照下,闪烁的格外璀璨,朦胧的月光将黑夜紧紧包裹,不愿它泄露半分清寒之色。

  恒伽坐在榻边,轻轻摸了摸长恭发烫的额头,面露忧色,起身绞干了盆里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微微沁出的薄汗。之前她已经好了许多,没想到今日受了打击又变得厉害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承受的已经太多太多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崩溃的……

  他静静看着她的脸,脑海中却不知为何又浮现出那个老者所说的话,“若是女孩,儿时丧父,少时丧母,一生坎坷,受尽苦难……”

  心,像一直以来小心珍藏的瓷器被尖锐的棱角划到了,裂了道若有若无的口子,微妙的痛夹杂着害怕,裂缝间显现朱红的颜色,是血管中流淌的血液颜色。他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脸,回想起那一年,刚刚失去娘的小长恭独自千里迢迢从长安跑到斛律府,却因为他的关系挨了两个耳光,还被赶了出去……他的心里更是一阵刺痛。

  从没有---这样后悔过那时的举动。

  一直以来,他待每个人都是一样,不特别对谁青睐,也不特别对谁无情。别人对他好,他不是特别感谢,别人冒犯了他,他也并不怎么计较。他对谁都亲切有礼,而绝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他身边,靠近属于他的范围。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无论何时只要随波逐流就好,往后的人生也打算这么过下去了。

  也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可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打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长恭,对不起……” 他喃喃低语,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她滚烫的手,好象一放手她就会从什么地方掉下去一样。

  就这样,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直到清晨第一缕惨白黯淡的朝光穿入房间,投射在他的眼睛上。他慢慢睁开了眼,忽然发现长恭的眼睛是睁着的,只是寂定定的望着虚无。

  他急忙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 长恭,你好些了吗?“

  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过了半晌,忽然一字一句的说道,“恒伽,我不想再见到他们,等办完三哥的后事,我想去漠北。”

  他微微一惊,随后又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神色,嘴角轻扬,“好,那就去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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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作者:vivib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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