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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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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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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二 十月 12, 2010 4:35 am

情深不寿

  南蛮王自跨入囚室以来,便一直不言不语地打量着萧胤,而他身边跟着的,正是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娰霏卿!

  而娰霏卿一见到萧胤便止不住含情脉脉的目光。她不否认,身在北夷之时,自己对这凌青墨可谓是一见钟情,倾心恋慕,许是一直以来言行举止都是这般轻佻放浪,如今,在南蛮王的面前,她竟然也全无顾忌,走上前去,伸手便要抚上萧胤的脸。

  萧胤不避不闪,不过淡淡的一句话就让娰霏卿那即将碰触到他脸庞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娰霏卿,数月没见,你身上那股子娼妇的味道真是一点也没变。”

  娰霏卿的脸色因着他话语中充满嘲讽的“娼妇”二字瞬间便变得铁青,原本柔情似水的目光莫名地便带上了一抹怨毒。

  南蛮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唇间凝起一丝诡谲的冷笑。他派娰霏卿潜伏在毁木措的身边,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探听各方的消息,顺带挑拨北夷与大汉开战,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觊觎那北夷国宝瑶池琉璃果。而听得娰霏卿传回来的消息,他甚为好奇的是,这凌青墨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当日竟然能够从贺兰太后的手里得到了那瑶池琉璃果,还不动声响地策划出“毁木措弑兄杀侄”的一场戏来,逼得毁木措焦头烂额,全无还手之力。

  在毁木措杀气腾腾起兵攻打青州之时,娰霏卿悄悄潜回了南蛮,他也就并不清楚之后的事究竟是怎么解决的。不过,听说贺兰太后母子并未身亡,尔后竟然重返北夷,还与大汉立下了盟约,他便更加肯定,这凌青墨定然不是个一般人。

  “鬼医凌青墨,久仰大名。”他客套地学着汉人的礼节拱拱手,注视着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子:“早听娰霏卿提起过凌先生气宇轩昂,英伟不凡,今日有幸相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承蒙夸奖。”萧胤虽然带着异常沉重的手铐和脚镣,却神色平静,毫无笑意地漠然一笑,依旧是那般温文似水的声音,泛漾起无边的优雅。

  虽然落到了南蛮王的手里,他却一点也不为自己不着急。

  如今身处囚室之内,绝无潜逃的可能,他心知肚明,南蛮王即便是对他用刑,却是绝不会轻易杀他的,毕竟,只有他知道玉液琼浆草的下落。而拜月教的祭司与长老也定然会想办法尽快救他脱身,若他没有猜错,他们必然有所顾忌,担心他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泄露了那些不该泄露的秘密。

  甚至于,他也不担心南蛮王知悉了他的真实身份,要拿他要挟大汉。离开京师时,他便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安排。萧氏素来人丁单薄,他无子嗣,而蓦蓦虽是个女子,却也是萧氏在台面上的最后一个继承人。她能号令青州大军,如今,他掌控下的官员自然全都会转而对她效忠,再加上殷太后的支持,要登上帝位,实在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只消待蓦蓦一回到大汉,孝睿皇帝驾崩的消息便会立刻传遍天下,司礼监提督太监与六部的尚书们也会立刻手执他的亲笔遗诏,尊蓦蓦为“承天女帝”

  而领兵潜伏在边境上的聂云瀚因着蓦蓦,素来便与他有隰,即便是见到南蛮王拿他作人质,也定然是不会买账的。届时,大汉军队与拜月教里应外合之下,攻破大骊,斩杀南蛮王,另立新君,这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也算是顺顺利利地将一切能留下的都留给蓦蓦了,可以功成身退,尔后,他也可以任由向晚枫剖了他的心了。而他为她做的事,她什么也不会知道,即便是日后觉察了什么不对劲之处,向晚枫和莲生也会用各种借口粉饰过去的。

  所以,他现在真的是什么也不用担心,只需要好好地与那老奸巨猾的南蛮王一番周旋,寻到些蛛丝马迹,揪出那潜伏在幕后的操纵者。

  “凌先生,听说你从北夷贺兰太后的手里得了瑶池琉璃果,真有此事么?”带着点试探,南蛮王表面言辞谦恭,嗓音醇厚,可眼眸深处闪烁着缕缕幽沉,竟隐隐显得有几分慑人的戾气。

  听南蛮王毫无顾忌地如此开门见山,萧胤自然知道其中的用意何在,也明白南蛮王接下来会问些什么。“我还以为,南蛮王你感兴趣的只是玉液琼浆草呢。”他淡淡地撇开视线,脸色益加淡漠,轻轻扬起唇角,俊雅的容貌在烛火之中不太分明,黑黝深邃的眸子教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思量什么。

  “那些奇花异草,珍稀药材,本王自是感兴趣的。”南蛮王听他把话接得不咸不淡的,便凑到他的面前,目光闪烁,口吻轻柔徐缓,黑眸明亮却也充满了算计与心机:“只不过,凌先生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本王更感兴趣的是,究竟是谁协助凌先生盗走了本王珍藏的玉液琼浆草!?”

  他不是不知自己朝中有心怀贰心之人,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无法确认其身份,反而处处多有忌惮。而这一次,这些一直图谋不轨的家伙竟然敢公然勾结外族,盗走他珍藏的玉液琼浆草,正是罪无可恕,若是能借凌青墨之口将其一并揪出来,他便定要杀一儆百,将之彻彻底底地斩草除根!

  “你想知道?!”萧胤挑起眉,冰冷的唇角却隐隐有抹冷笑,话尾缓缓拖长,平淡的口吻里带著浓浓的讽刺。

  南蛮王闹不准他这么问的用意究竟是不是打算顺遂地透露出点什么,也有不愿就此错失了机会,便不失时机地开出一张绝不会兑现的空头支票:“若凌先生能不吝告知,本王可以马上放凌先生走。”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那玉液琼浆草,也只当是本王送予先生的一点薄礼。”

  “这一次,南蛮王你倒真是少见的大方。”萧胤轻轻哼了一声,神情冷峻地望着他,似有无限的轻蔑,暗含讥嘲的言语与某些刻意的咬字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南蛮王敷衍之词,一双眼冷得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可惜得很,这个问题,我爱莫能助。”

  南蛮王知道,这凌青墨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要想撬开他的嘴,不是三言两语耍耍嘴皮子就行的。“凌先生,你们大汉有句俗语,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稍稍一顿,黑眸骤眯,言辞之中处处显示着宽宏,却也处处潜藏着威吓:“我南蛮素来仰慕你大汉是礼仪之邦,也希望能求得个不见血腥的法子,实在不想将那些刑讯的花样施加在你身上。”

  “是么?”听南蛮王将威胁显示得如此□裸,萧胤没有一丝慌乱,反倒刻意将那怀疑的字眼咬得极重,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那眼神似乎是有恃无恐,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似黑夜朔月下悠扬的风声:“听南蛮王你这么一说,那我倒真想见识一下,你南蛮有些什么刑讯的手段,能让我吃些什么苦头。”

  那一瞬,见这凌青墨如此油盐不进,南蛮王简直恨得牙痒痒,真是巴不得如愿地给他吃些苦头,却又碍于某一些顾忌,只能继续与其磨嘴皮子。正当此时,突然听到那那内廷的侍卫长来报,说是有贵客的家眷前来。

  这贵客是谁,不消说,南蛮王自然明了。

  撇下萧胤,他与娰霏卿入了囚室一旁的暗室,果不其然,正见那贵客的家眷伏在那用以监视囚室内情况的猫眼洞穴前。那贵客的家眷是个女子,虽然脸上蒙着一片薄纱,却仍旧能隐隐看出姣好的面容和娴静的气质。那女子见他进来了,意思意思地欠了欠身子,算作是行礼,那魅惑的红唇逸出的是比娇吟更噬骨的软调子:“参见王上。”

  “你家主人不是才遣人送了话过来,让本王无论如何也不许伤及这凌青墨的性命么?!”看到这个女子,南蛮王心里很有些不高兴,若不是思及自己处处受那所谓的贵客制约,他又何必时时忍让:“怎么,难不成,还遗漏了什么?”

  那女子像是看出了南蛮王的情绪,嫣然笑意自眼梢唇角泛开来,和着胭脂的红晕,带着一丝惑人的薄俏,媚意横生。“我家主人让我过来知会王上,请王上放心,他定会为王上巡回那失窃的玉液琼浆草,也定会让那吃里爬外之人无所遁形。”微微笑着抬起眼来,她那瘦削的下颚刚好扬至一个极为完美的弧度,徐徐上前,靠得离南蛮王更近一些,那淡淡的脂粉香令人神醉:“至于这凌青墨,王上自然是不能伤他性命的,只不过——”

  当她一字一字道明那贵客的意图之后,就连向来心狠手辣的娰霏卿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家主人与他究竟有什么过节?”南蛮王微微颔首,表示意会,可眉头却皱得深了些,忍不住开口询问:眼几乎眯成一线,仍旧掩不住眸底四射的精光:“又或者,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看来,贵客与这凌青墨定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否则,也犯不着用这种方法进行羞辱——

  “王上,我家主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先告退了。”那女子并不回答,眼波盈水,在那猫眼洞穴里瞥了一眼尚不知情的萧胤,唇角浮起了讥诮的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情绪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尔后,她再度欠了欠身子,步履轻盈地迅速离去。

  南蛮王看了一眼有点呆滞的娰霏卿,冷冷地哼了一声,便率先回到囚室之内。

  “凌先生既然执意守口如瓶,那本王与你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许是得了那贵客的承诺,他此时对着萧胤,已是一反之前的心口不一,那本就无情的神色中更是显露出了一分狠辣的扭曲。

  “娰霏卿!”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突然厉声喝醒了沉默地娰霏卿。斜斜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萧胤,他诡异的笑了一笑,问出的是让人匪夷所思的疑问:“方才,凌先生不是骂你为娼妇么?!”见娰霏卿不太反应得过来,只是愣愣地点点头,他便笑得更加得意了,转过脸来望着萧胤,带着一种显而易见地挑衅:“那好,今日,本王手下的娼妇便就领教一下,凌先生究竟是怎样的正人君子!”

  尔后,他朝着娰霏卿使了个眼色,娰霏卿便即刻回过神来,领会了他的意图。

  迅速地,几个侍卫涌上来,将萧胤驾到那囚室的石床上,剥光了衣衫,困牢了手脚,萧胤知道南蛮王素来有颇多折磨人的法子,知道意象中的折磨就要来了,便缓缓阖上眼,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晦暗沉重。

 
 娰霏卿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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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存心要撩拨出他的□来,连那秦楼楚馆中的娼门女子用以取悦恩客的伎俩也全都使出来了。而南蛮王竟然就坐在一旁,甚有兴致地观看,眼神中满是看戏一般的凉薄之色。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娰霏卿已是动了情,止不住双颊绯红,娇喘吁吁。换做的是别的男人,被如此的美人一番撩拨,只怕早就是亢奋难持,血脉喷涨了,只待着提枪上马一逞风流了,可萧胤却像是一具死尸一般,径自一动不动地躺着,毫无男人该有的反应。

  若真要说这撩拨勾引的技巧,娰霏卿做的这些显然还入不了萧胤的法眼。早前,殷太后得知他久久未与殷赛雪圆房,也曾专程训练了不少妍丽大胆的女子充作宫娥,借着各种机会勾引他,取悦他,魅惑他,妄图让他意乱情迷,妄图借此机会孕育他的子嗣。那时,他什么花样没有见识过?若是真的那么容易便被得逞,他只怕早就在那些歹毒牡丹的簇拥下死无葬身之地了!

  更何况,这娰霏卿满身的娼妇气息,几乎是令他恶心得欲呕,哪里还能兴得起半分要兴云布雨的兴趣?

  只不过,不同在于,那时的他高高在上,冷眼看着那些魅惑他的女子,甚至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命侍卫拖下去或杖毙或凌迟,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可而今,他身陷异域,遭受如此的侮辱,被一个下贱的娼妇任意狎玩,这算不算是报应?

  这世上,只有他的蓦蓦,那般干净,那般澄澈,深入他的心房,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不过是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他便就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这世上,能勾引得了他的人,除了她,还会有谁?

  见迟迟没甚效果,在一旁观看这幕古怪春情的南蛮王显然等得有些不耐了。“娰霏卿,看来你这娼妇做得恁地失败,连媚术也越发落了下乘了。”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南蛮王皱着眉,微微地蹙出一抹阴云似的嘲讽,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既然凌先生定力甚强,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那你便用点药,为他助助兴吧!就算他是那再世唐僧,你今日也非得把他给本王烧热不可!”

  于是,按照南蛮王的意思,那药力甚强的媚药被取来了,恶意地涂抹在了萧胤的身上各处。又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萧胤从原本死尸般的模样到如今已是满身大汗,狠狠咬着牙,唇间已满是猩红的血迹,被束缚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可身体仍旧是毫无反应。

  他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已经到了发作的时候了。与那长寿阎王的折磨相较,媚药的反应实在是不值一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又怎能让他就范呢?

  不过,娰霏卿与南蛮王都不知道他已是毒发,见他一副痛苦异常的模样,误以为他是在隐忍那媚药的折磨。

  “已经在他身上用了药性最强的媚药,可他还是——”看着萧胤那没有一丝反应的□,娰霏卿讷讷的,已经不知该要说什么好了。她自认也算是阅人无数,修炼媚术采阳补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样的男人,还是第一次遇上。“王上,您看这——”

  南蛮王颇有些纳闷,思索了半晌,这才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难不成,这凌青墨本就是个不举的废人?”若说娰霏卿媚术失败,那还情有可原,但,明明已是用了那般烈性的媚药,却为何还是没半点效果,这便令他不得不有所怀疑了。

  似是受了南蛮王这自言自语的启发,娰霏卿一番思前想后,只觉突然茅塞顿开,立刻自以为是地解释着,以显示方才的失败原因并非是她媚术不精:“在岽丹之时,他的暖床丫头公然与叶家大公子偷情,他捉奸在床,竟然也不见生气。”略微顿了顿,她低低地附到南蛮王的耳边:“如此,依属下愚见,这凌青墨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难言的隐疾。”

  南蛮王听罢之后想了想,也觉得颇为在理,只得有些败兴地哼了一声:“本王本还打算让你以房中术吸干他身上的阳元,再按照那位贵客的要求,把他给阉了。既然他本就是个不举的非人,那也就不必多此一举地阉割他了。”他瞥了瞥被绑在石床上的萧胤,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吩咐站在一旁专司酷刑审讯的侍卫长:“为防他潜逃,先挑了他的脚筋,这刑讯的把戏和花样,你只管多选些能折腾人的来玩罢,记得留他半条命便可。”

  语毕,他便转身出了囚室。

  **************************************************

  耳边一下又一下规律的呼呼风声,带着盐水与血腥相和的膻气,应该是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了罢。

  皮肉烧焦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盈满了整个鼻腔,令他几乎要窒息,这应该是烙铁落在他身上所形成的。

  被火炙烤得滋滋响的似乎是滚油,那声响离他越来越近,最终像水一般从他的腿一直浇淋到了他的脚背上。

  那原本就已是伤痕累累的手指尖,似乎是被强行地插入了极细的银签子,贴着指骨,愈见深入,尔后,又倏地抽出。

  那双脚的踝骨处,不知是什么寒意凛冽的东西凉凉地缓缓抹过,之后便再也凝不起半分力气,只能软软地拖着,若非他的手臂被捆得极为牢实,只怕他是勉强连站的姿势也无法维持了。

  他的脚筋,应该是被挑断了吧,以后,大约是连行走也成问题了。

  明明已是痛得汗如雨下,几欲昏死,可为什么,眼前挥之不去的还是蓦蓦那满脸的泪痕。

  痛吗?

  还能更痛吗?

  要多痛,才能还清他欠她的情债,才能偿尽他给她的伤害?

  其实,这些都不算痛。

  真正的痛,是她身上留下的鞭伤,是她肩上的狼爪印子,是她脚上的冻疮,是她后腰上那些紫涨的瘀伤。

  他忘不了那一日在养心殿的寝房里,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光着身子,被两个太监死死地按在长凳上,那厚实的板子照着她的后腰狠狠地打了下去,那闷闷的击打声,让他的眼前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耳边是一阵寂静却也空洞的盲音。

  那种白,如同噶达贡山上的雪。那一声声闷闷的击打声,打碎的是一个女人对他最真挚的心,打碎的是她与他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那些他一生里唯一温暖的记忆。

  向晚枫说,活剐人心是这世上最可怕的疼痛,但他一点也不怕。于他而言,没有哪一种痛能比得上失去她的痛。明明痛得恨不得就这么死过去,可却只能苦苦地撑着,说着那些伤她的话,做着那些伤她的事。这世上,有哪一把刀哪一把剑能比她指控的泪眼更加锋利,更加直刺人心?

  不知为什么,他的记忆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一年,他才八岁,明明是天真烂漫的青葱岁月,却硬是要摆出少年老成的严肃模样,只因,他是大汉太子,未来的皇帝。

  那时,他还不知道殷璇玑并非自己的生母,只是不住好奇,好奇古书上记载的母子“其乐融融”是怎生的感觉,不明白为何母后对他很是疏远,全无亲密之感,甚至比不上在他身边侍奉的乳娘。

  那时,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他因着贪玩与好奇,私自前往那毗邻冷宫的寒英殿,遇到了那个虽然病恹恹,却慈眉善目的女人。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慈眉善目的女子,便是他的娘亲,卫王妃沈若冰。

  他与沈若冰并没有说太多话,却不知是出于母子连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只觉与她相处十分惬意,甚至于,在临分别之时,他童言无忌地询问她是否愿意去他的寝宫侍奉他的起居。

  沈若冰笑而不答,只是给了他一块白玉珏。

  尔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直到他身中长寿阎王之毒,从凌之昊的口中知悉了自己的身世,他才费尽心思找到了已被送去浣衣局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桑姑姑,也就是当年沈若冰带进宫的侍女。那时,他才知道,就因着他无心的一句询问,他的娘亲便被殷太后赐了毒酒。

  她为了他,毫无怨言地走上了死路,守住了那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这种痛,是永久的遗憾,一直以来沉沉地压在他的心里,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地开始了谋算,计划着为母复仇。直到他的父王萧翼为了他而死,他仍旧不肯轻言原谅,只因,萧翼明明手中有数十万雄兵,却放任他与他的娘亲在内廷里受着煎熬。

  他认定,萧翼懦弱地逃避,不配做他的父亲!

  甚至于,他开始忿忿不平地恨所有人,恨那原本要下毒毒杀萧齑,却无意中波及到他的人。

  他发誓,即便是自己身上的毒治不好,在死之前,他也定要找出那下毒之人,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那时,他多么偏激,多么无情,看什么都是灰暗无光的,想什么都是全无希望的,整日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报仇!

  凌之昊冷眼看着他激愤难平的模样,只是说了一句话——

  或许,你该去寒英殿看看她,若你能像她一般,坐在轮椅上,用平常心看每一个人,那么,你便什么都会懂了。

  他虽然一头雾水,不知凌之昊言语中的“她”指的是谁,可他还是去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雨夜,他第一次见到蓦蓦。

  寒英殿里一个宫娥内侍也没有,她也不知道几日没用膳了,瘫在冰冷的地上,正发着高烧,像是独自在那被遗忘的角落,无声无息地等待死亡。

  桑姑姑说,她,是殷太后的亲生女儿。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若不是她与他互换了身份,那么,在这寒英殿里无声无息等死的就该换成是他了,他享受着不属于他的尊贵生活,如今,有什么资格忿忿不平,又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她的娘亲害死了他的娘亲,所以,老天便安排她代替他承受所有的苦么?

  他并未觉得公平。甚至于,他打定主意,要看着她就这么死去,然后,他会将她的尸体摆在殷太后的眼前,看看殷太后会是什么表情。

  或许,这样才比较解恨!

  可是,她在床榻上因着病痛而辗转反侧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无意识地抱住他的腿。那时,她只是抱紧,像是觅到了唯一温暖的东西,她的表情很平静,只是蹭了蹭,像一只无辜的小猫。

  那一刻,他突然有点心软。

  她有什么错,不过被抛弃的一个小可怜虫罢了。

  尔后,他不是没有过情绪的反复,有时,心血来潮,他便开个药膳的方子,命尚膳监做了给她送去,有时,心情不佳,他便暗地里不允那些送膳食的宫娥太监给她送膳食。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反复地生病,而他,总是要犹豫到最后一刻才出手救她。

  她就像是一只小虫子,在他的手心里,他高兴便让她活得舒服些,不高兴就变着法的发泄情绪。

  他承认,他当日不过极偶然地动了恻隐之心,那时,他救了她,许是那一刹那种下的前因后果,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竟是为自己成就了一段近乎完美的姻缘。

  是的,若他与她也能像噶达贡山上的袁氏夫妇一般放弃一切,隐居避世,那么,这段姻缘的确是最完美的。若他只是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能带着心爱的女子走遍大江南北,笑看风云变幻,那么,这段姻缘的确是最完美的。

  可惜,他与她的姻缘,只留在那一夜。

  那一夜,她说,狸猫,我爱你。

  他其实也想要说同样的话,可是,却终是没能说出口,尔后,便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开口的资格。

  所以,他只能远远地站着,看着,自知难逃一死,便用这条命为她谋划后半辈子的幸福。

  这,算不算成全?

  这,算不算是物尽其用?

  只是,他的蓦蓦,他能在她的记忆里活多少年?

  很久很久之后,她若是还能忆起他,想到的是关于他的什么?

  是利用么?

  是伤害么?

  是背叛么?

  还是他紧紧抱着她吻着她的时刻?

  她还会不会记得他的音容笑貌?

  她还会不会记得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

  她还会不会记得他这个禽兽一般的男人?

  这一个,只会为了她变成禽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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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二 十月 12, 2010 6:20 am

欲加之罪

  盛夏晌午,骄阳似火,伴随着灼人的热浪,那白花花的日头像是可以将一切的东西炙烤熔化了一般。

  南蛮王宫外的城墙上吊着一个人,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那人的身体似乎是被紧紧地束缚着,裹在一块黑色的麻布里,只露出了头脸。因着绳索反绑了他的双手,那满头的发丝便更显得凌乱不堪,衬得他如今不像是一个活人,倒更像是一具尸体。

  这被吊挂示众的人,正是萧胤。

  不得不说,这样的折磨方法实在是狠毒无比。此时的日头正是一日里最毒辣的时刻,萧胤受了刑,全身上下伤口无数,被裹在黑色麻布里,太阳一晒,汗气散不出来,伤口至多不过两个时辰便会溃烂发臭,很快就会生出蛆虫来。

  南蛮王坐在城楼上,一边冷眼旁观着百姓驻足围观窃窃私语,一边甚为惬意地啜着清凉解渴的红枣枸杞汤。其实,他倒也不是指望能够用这种办法引出凌青墨的同党,也没打算真的要将凌青墨给活活折磨死。反正,那贵客已经承诺过会替他找回玉液琼浆草,并且查出吃里扒外的人,他今日不过是故意让这凌青墨示示示众,得到点杀一儆百的效果罢了。

  至于留其性命的承诺么,只要不断气便作数,这难道还不简单么?!

  倒是一边的侍卫长,眼见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树上的知了也像是凑热闹一般,叫得越来越歇斯底里,莫名有点说不出的烦躁。“王上,他会不会撑不过,就此断气了——”凑到南蛮王的耳边,他小心翼翼地措辞,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惊肉跳:“那位贵客可是不能得罪的。”
  
  “这还用你说么?”南蛮王白了侍卫长一眼,又啜了一口解暑的甜汤。细细想来,他其实也觉得,再这么下去折腾下去,若是真的弄死了这凌青墨,也不怎么好向那位贵客交代,便意兴阑珊地哼了一声,指示道:“解他下来吧。”

  萧胤被解下来时,已经是不省人事,一张脸泛着濒死的灰白色,几乎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那浸透了黑色的麻布上的血水已经被晒得干涸,牢牢黏着他全身遍布的伤口。

  娰霏卿站在旁边看着,也觉得这一幕场景有点目不忍睹,明明是盛夏三伏,却隐隐觉得汗毛直竖,不寒而栗。前一日的刑讯,这凌青墨硬是一声不吭地承受了下来,数次昏死,可是,眼神却依旧清明而坚毅。到了后来,南蛮王觉得认为用刑太轻,竟是想出了这么一种堪称恶毒方法来折磨他。

  也不知他能不能撑过去——

  见到躺在地上的萧胤,南蛮王面色不见稍变,只是径自催促侍卫长:“把裹在他身上的麻布给本王撕下来!”

  “王上,这——”侍卫长骇然了,不禁嗫嗫嚅嚅,结结巴巴,胆颤得厉害。那凌青墨身上裹着的麻布已经和他伤口流出的血粘在了一起,如果强行这么撕下来,只怕是会将他的皮也一并撕下来!

  仅仅是想一想那一幕血淋淋的场景,他的胃便已是有点止不住的翻腾了。

  “不把麻布撕下来,你们怎么给他上药?”南蛮王自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可仍旧理直气壮,甚至在快意的催促中,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感。

  就在侍卫长满头大汗,被逼下手却又下不了手时,一旁传来了一声低而温婉的轻唤:“王上。”

  南蛮王诧异地回转身一看,顿时咧嘴,毫无笑意地笑了一笑:“圣女!?”他斜斜地睨着来者,阴鸷深沈的眼,用最缓慢的速度扫过她的面容,目光慑得人几近呼吸窒息:“你不是素来足不出户的么,怎么,对这事也有兴趣?”

  来者正是拜月教的圣女蝶儿布。

  “王上,汉人有句话,叫做士可杀不可辱。”蝶儿布站在南蛮王的面前,垂眉凝眸,依旧是静静的模样,可是,言辞之中却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劝诫:“王上素来宽宏仁义,今日如此这般,岂非让南蛮的臣民皆以为您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么——”

  正说着话,却见拜月教的祭司和长老也随之而来,浩浩荡荡的队伍,虽然不声不响站在了蝶儿布的身后,却似乎更像是一种对峙与胁迫。

  “圣女,那你的意思呢?”南蛮王像是知道他们接下来那些客套话,不耐烦地一挥手,笑得很有些愉快,那快意之中带着嗜血的残忍,听起来像是玩笑话,可背后隐含的却是要她少管闲事的警告:“本王要如何做,才算得上是宽宏大量?你们即便是一起来又如何,难道还寄望本王会放他走不成?”

  看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站在蝶儿布身后的拜月教祭司心口没由来地一竦,眼睑一跳,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背脊底部升腾上来,寒凉的眼眸深处似有一道光芒闪过,一瞬之间,清晰可见。

  蝶儿布步履轻盈地走到萧胤面前,垂首看着他,唇边绽出一抹哀戚莫名的微笑。“此人盗走了王上的珍宝,理应死罪。”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突然拔出藏在怀中的匕首,照着萧胤的胸口便狠狠地刺了下去:“不如,王上就让他死得痛快些吧!”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刻,一只黄金箭不知从何处射过来,将蝶儿布手中的匕首从刀把处击成两截!而那原本不动声色的拜月教的祭司和长老,竟然趁着那众人呆滞的瞬间,眼明手快地将解决了城楼之上的侍卫,而站在南蛮王身旁的娰霏卿拔出刀来,居然并不护驾,反而把刀架在了南蛮王的脖子上!

  “蝶儿布,你可知,你这一刀刺了下去,将得到什么后果!?”那祭司突然开口,明明是个男人的身形容貌,可声音却是清脆的女声,轻而缓的调子里带着澎湃的怒意:“是南蛮灭国还是屠城大骊,你二选一吧。”

  自然,那解决掉侍卫的人都是又卫王府诸位高手所假扮的拜月教长老。而那射出黄金箭的人,竟然是从城楼顶上一跃而下的尉迟非玉,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莲生!

  “你是?!”蝶儿布刺杀萧胤不成,已是骇然,在听得着那熟悉的声调之后,顿时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同一尊被凝定的冰冷石像,就连询问里也带着一丝不确定。

  “怎么,你已经不认得我了么?”那拜月教的祭司——确切的说,应该是易容的蓦嫣——几下便搓掉了脸上易容用的胶泥,如今,正一脸冷漠地看着蝶儿布。

  拜月教与萧胤早有约定在前,如今萧胤深陷囹圄,拜月教当然也是害怕萧胤不能守口如瓶,担心情势有变,野火烧身,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所以,蓦嫣通过尉迟非玉与他们接触之后,他们自然是满口应承,一番安排,巴不得她们能尽快解救出萧胤。

  至于娰霏卿,早在北夷之时,萧胤便已经威逼利诱让她倒戈了,这么几个月以来,她在南蛮王的身边,暗自为萧胤探听了无数的情报。

  只不过,任谁也没有想到,身为拜月教圣女的蝶儿布,竟然妄想刺杀萧胤,究竟是自作主张想要为拜月教杀人灭口,还是有人在暗地里指使呢?

  蓦嫣不是傻子,怎么都觉得,似乎是后一种可能性更有说服力!

  “你是郡主?!”蝶儿布终于认出了蓦嫣,却并没有太多的惊愕,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刀把“当啷”一声掉到地上,双眼却定定地直视前方,焦距是涣散的,带着近乎麻木的呆滞,好一会儿之后,那苍白的唇际便绽出了淒然哀婉的笑。

  趁着这机会,尉迟非玉跃上前去,一把扼住蝶儿布的咽喉,而莲生忙不迭地上前去查看萧胤的伤势!

  “既然你还认得我,那也自然该是认得他的。”见局势已被控制住了,蓦嫣上前一步,平静的言语背后掩饰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意,如同寒冰之中掩藏的火种,随时可能燎原焚烧,变作熊熊火海,将一切吞噬得干干净净。

  见蝶儿布与蓦嫣似是心照不宣,南蛮王像是从呆滞中醒转了过来。“娰霏卿,你居然背叛本王!”他气急败坏,可双眸却谨慎地盯着架在自己颈脖上的刀,原本的得意已是褪得半点不剩,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撞到刀刃上,就连质问也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挟持本王?”

  娰霏卿并不回答。

  跟在南蛮王身边这么久,她自然是了解其狠辣程度的,就连拜月教的圣女蝶儿布,也难逃他的蹂躏,至于做下属的,更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管曾经立下过多么大的功劳,只要有一点过失,都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在得知拜月教已经与萧胤联手之后,不管出于哪一个方面的考虑,弃暗投明都是她更好的选择。于是,这几个月以来,萧胤助她一步一步取得了南蛮王的信任,如今更是以身为饵,与她同演这么一出苦肉计,为的便是揪出这十几年来,那躲在南蛮王身后出谋划策的所谓“贵客”!

  “闭嘴,你这老变态!”这南蛮王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蓦嫣便更加抑制不住满腔的恶怒之气。她转过身,怒喝一声,抬起手便扇过去几记扎扎实实的耳光,力道大的竟然当场打掉了南蛮王一颗门牙,痛得他咿咿哦哦地哀嚎!

  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南蛮王身上,蓦嫣胸腔里燃烧的怒意烧得越发炽烈。“听说,你想阉了他?”她笑得很是抽搐,说得极慢极慢,并没有刻意凝重,一字一字到了最后,带着一抹隐隐的恶毒。

  南蛮王抖了抖,不敢开口应声,只得死死忍住那耳光带来的疼痛,只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热乎乎地肿了起来。

  “他是我的男人,就算要阉,也轮不到你动手!”夺过聂云瀚手里的刀,蓦嫣唇边噙着一点冷笑,眼神开始逐渐变得阴鸷,表情看起来十分的诡异。“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做萧蓦嫣。”她笑得越发灿烂,笑到最后,手中刀光一闪,直直地往他的双腿之间的重要部位袭了过去!

  瞬息之间,手起刀落,南蛮王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倒在地上,满地打滚,脸色白得像纸一般,下半身血流如注!

  很明显,因着蓦嫣无处发泄怒火,所以,这倒霉的南蛮王便被迫断子绝孙,承受她的怒气。

  “蝶儿布,是谁指使你刺杀他的?!”转过头,蓦嫣看着被尉迟非玉桎梏的蝶儿布,询问得很是轻柔,可那丝毫没有笑意的微凉眸子里却噙着一丝极幽深的阴霾。

  蝶儿布并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头一偏,唇边淌下了一抹血迹。原来,她咬破牙缝里藏着的剧毒,已经自尽了。

  蓦嫣悻悻地看着蝶儿布的尸体,又看了看满地打滚哀嚎的南蛮王,正打算再照着那他血流不住之处补上几脚,却听得莲生有些焦急地惊呼:“主人,他快撑不住了,我们得立刻回去让少主为他医治!”

  蓦嫣狠狠咬住唇,忍住要冲上去抱住萧胤的举动,像是要咬住那从血脉中透出的凶猛痛楚,面色雪一般惨白,感到从没有过的紧张与惊恐。她冲着尉迟非玉点点头,尔后,尉迟非玉便走过来,一把拎起那南蛮王,冲着城楼之下蠢蠢欲动的侍卫呵斥道:“在这城楼上已经放置了炸药和霹雳雷炮,你们要是不即刻放我们走,那么,我们便与你们的王上一起同归于尽!”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了霹雳雷炮爆炸的声音,那些侍卫半信半疑的神色立刻便被惊恐所代替了。

  *************************************************

  明知要离开,必然需要一番口舌交涉,讨价还价,可蓦嫣却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止不住地瞥向已经昏迷的萧胤。最终,还是尉迟非玉够冷静,利用那南蛮王一番周旋之后,使得众人得以安全地离开了大骊。

  一路马不停蹄,直到回到大军驻扎的营地,众人才敢稍稍放下提在嗓子眼的心。

  向晚枫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在驿馆中准备好了一切。当昏迷不醒的萧胤被尚彦柏送进了寝房,向晚枫便唤上莲生进去打下手,尔后,那寝房的门便紧紧关闭了,不允任何人进去。

  入了夜,月色舒展,在远山温柔的曲线里徘徊,淡淡的光辉如潮汐蔓延,一泻千里的清辉洒满静谧的夜,无声地流泻在犹余暑气的庭院中。

  蓦嫣愣愣地坐在寝房外的石阶上,手里握着那块白玉珏。虽然那白玉珏曾经碎成了几片,如今已被莲生给粘好了,但仍旧有着凹凸的裂缝。随着心里涌出的理不清的千头万绪,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那裂缝一遍又一遍地拂过,胸口闷闷的,有无数的疑问想不通透。

  两个时辰之后,尚彦柏出来了,可是,他步履匆匆地离去,似乎是急着去找什么东西,片刻之后,向晚枫也终于出来了。

  “怎么样!?他怎么样了?!”蓦嫣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急急地跳起来询问着,立刻便迎了上去,不想,仓促之间,却被自己那拖曳及地的裙摆给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向晚枫眼疾手快地抚住她,待得她站定,这才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已经醒了。”他那轩昂的眉宇微微一动,疲惫地闭上双眼,瞬息后复又睁开,言语很含蓄,却让人在听见的那一瞬间,心便跌到了谷底:“看情形,他恐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他的言语自然是有所保留的,没有告诉她萧胤受的那些伤有多么严重,以至于,他一回想起来也觉得于心不忍。那浸在麻布上的血迹和身上的伤口紧紧粘在一起,不能强行撕扯,他便只好用烈酒一点一点地清洗,那种痛,恐怕只有死人才能忍受,可是萧胤却硬是忍了下来。

  向晚枫的这番言语让蓦嫣如同被一道霹雳自头顶划过,惊愕得脑中一片空白,眼角微颤。“怎么会……”她喃喃自语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某种迅速地便汇聚了一泓泉,泪水眼见着便要潸然而下。尔后,她转过身,脚步急切,似乎是打算到寝房里去看看。可就在她即将推门而入的刹那,身后传来了向晚枫的声音。

  “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向晚枫一字一句地沉声开口,颀长的身躯在如玉的月光下洗练出迷人的沉毅,眉宇间却恁地更黯了一层,深幽的眼眸微微眯起,携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

  蓦嫣突兀地停下脚步,那即将碰触到门板的手僵在半空中,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她只觉得喉头发涩,难以挤出话来,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尚彦柏捧着个盒子回来了,见到蓦嫣呆滞的动作,也大约是猜到了几分,便低垂着头,压低了声音:“夫人,公子爷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不想见到你。”顿了顿,他有点踌躇,却仍旧不得不将萧胤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公子爷还说,如果你硬要进去的话,他便当着你的面自断经脉,就此了断。”

  “他不想见我?”蓦嫣浑浑噩噩地重复了一遍,并没有反应过来尚彦柏为何称她为“夫人”,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了尚彦柏半晌。是的,半晌。这半晌中,她或许思量了很多很多,脑子里一片空白,也或许什么也没有想。最终,她身子轻颤了一下,闭上发热的眸子,失魂落魄地问道:“你告诉我,他想要见谁,我去给他找来。”

  是呵,他亲口承认他有心上人的,不是么。现在,他想见到的恐怕就是那个人吧?

  尽管咬着牙,尽管狠狠地憋着气,可是,那汇聚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顺着她的脸颊潸然而下,只是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什么,难受得紧。她承认,尚彦柏转述的那些话像是一柄匕首,狠狠地刺在她的身上,痛得她魂魄仿似都出了壳,不再盘桓于身躯当中。好一会儿,她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蜿蜒的泪痕。

  “公子爷在交代小公子为他筹办身后事。”尚彦柏低低地应了一声,答非所问,无数的波动闪过眼底,却化作无形无色的痛楚。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蓦嫣,他仍是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怕谁听见了一般:“这盒子里的,都是公子爷甚为喜欢的东西,他让我拿进去交给小公子,他日下葬之时,便是陪葬之物。夫人可以打开看看,看完之后,就会知道公子爷想见谁了。”

  蓦嫣盯着那个盒子,只觉得那个盒子就像是藏着莫名危险的怪物,只要一打开,便有可能变成不知名的猛兽,将她一口吞噬。颤抖着手,她频频深呼吸,好不容易才从尚彦柏手里接过盒子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副丹青。若是细细分辨,便可看出,那丹青是被人撕碎之后又细心一片一片粘起来的,虽然用手能够触摸到一些凹凸不平的痕迹,但是,肉眼却是不易看出来的。

  而那丹青之上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

  蓦嫣记起这丹青是被她亲手撕碎的,可而今,却不知为何,又被粘了起来。一边疑惑,一边出于本能地翻了翻那盒子,她又从那丹青下头翻出了一本《千秋策》来。

  那本《千秋策》的前半册记载的是先皇萧齑的生平,没有任何的批注。蓦嫣不知重点地混乱翻了翻,无意中却发现后半册上有着熟悉的字迹。那是萧胤的字迹,记载的是“承天女皇”平定北疆,以奇谋不费一兵一卒便击退北夷大军,与贺兰太后缔结两国盟约的逸事,字句之间,并没有刻意的溢美之词,可是,却让她明明白白地感到了困惑。

  “承天女皇”是谁?

  徐徐地往前翻了一页,她竟发现,那承天女皇本纪的第一行,清晰地记载着:“承天女皇萧氏,讳蓦嫣,卫王独女,孝睿萧胤之堂妹……”

  蓦嫣彻彻底底地傻了,不知自己怎么会成了“承天女皇”,再往前翻了一页,却见上头极为简短地记载着《戾帝本纪》。

  “戾”作为一个谥号,对于帝王而言,是极其糟糕的,能得到这种“殊荣”的,多半是令百姓怨声载道群起反抗的暴君或者昏君。而这所谓的《戾帝本纪》却不若其他帝王的本纪一般洋洋洒洒极尽详细,简短不过百余字,仍旧是萧胤的字迹,可书写却甚为潦草。当蓦嫣看到下头的记载时,顿时只觉得像是三伏天掉进了冰窟窿,全身麻木地疼痛着。

  只见上头写着:“孝睿萧胤,在位六年,毫无建树……薄情寡义,□郡主,白日宣淫,罪无可恕,人神共愤,世所不容……引火自 焚,终化余烬,谥号“戾帝”……”

  那一瞬,她久久地反应不过来,眼前不断飞舞的是那些苍白而恶毒的辞藻,尤其是那两个惊心动魄的字眼——

  □!

  她想不明白的是,萧胤自继位东宫到登基为帝,素来仁爱睿智,为这大汉的天下和百姓做了不少事,堪称是个明君,可是,他却为什么要用这毫无分量甚至于堪称是自贬自辱的字眼与辞藻,如此苍白无力地在史书上注解了自己的一生,还未自己定下了“戾帝”的谥号?

  而更离谱的是,他竟然为自己早早地设计好了所谓的归天之法——自 焚!?

  站在一旁久久不做声的向晚枫看着蓦嫣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淡然地开了口:“若不是莲生的母后在萧胤的手里,只怕,莲生早就忍不住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了。”他黝暗的黑眸子笔直望入她的眼中,轻轻划过一丝落寞,终是将那隐忍了许久的话挤出了唇缝:“如今,你想要知道什么,问我吧。”

  “你——”蓦嫣目瞪口呆,一时语塞,明明有无数的疑问,却是不知要从何问起:“他——”

  向晚枫微微眯起的眼眸里迸出意味深长的光芒,语调微微上扬,知道她此刻定然是脑子一团乱,兀自带着浅浅的苦笑,将一切的来龙去脉尽数相告:“萧胤有鬼医的独门秘方,可以医治我向家的宿疾,所以,一直以来,他胁迫我为他找解药医治长寿阎王之毒。他撇下你离开青州那一日,我很是见不惯,便对他说治不好他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大不了便是同归于尽。后来,我回到墨兰坞,他派人送了书信给我,说可以把医治宿疾的秘方告诉我,但我必须答应他一些要求。所以,你游湖的那一晚,我到了京师,他便出宫与我商谈。他说他身边有人想要对你不利,他却久久地查不出那人的身份,便让我暂时带你回墨兰坞,给他时间处理一切。待得一切都解决之后,我会带着你回到京师,适时剖了他的心,再焚烧养心殿的寝房,毁尸灭迹。尔后,司礼监协同六部尚书会尊你继位为女帝,若是殷家有什么行动,卫王府的亲兵和大内侍卫便会一起夺宫,将其同党全部软禁。你记得你说过么?你想要嫁一个大夫,所以,他为你安排好了所有的事,至于我,便会成为你的皇夫,一生一世守在你的身边,誓死保护你。”

  见蓦嫣只是怔怔地听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那医治宿疾的秘方里,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瑶池琉璃果。不过,你把瑶池琉璃果给他吃了,所以,我若是活剖了他的心,再配上玉液琼浆草一起服下,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事到如今,一切的秘密似乎都已经呼之欲出了,蓦嫣浑浑噩噩的,像是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颠覆性的真相,只能傻傻地开口:“可是——”

  向晚枫无声苦笑,不打算与她继续磨蹭了,只是径自打断她的话:“我想,你余下的疑问,还是由他亲口解释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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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二 十月 12, 2010 6:42 am

此生不换

  此时此刻,寝房里的没有掌灯,萧胤静静地躺在没铺被单的床板上,月光水一般静静地流泻在他的身上。

 
  那□的躯体上伤痕遍布,有鞭痕,有烙印,有烫伤,各种各样刑具留下的伤,狰狞而可怕,关节处俱是青紫瘀黑,甚至于,还有那些细小却令人不能忽视的深黑色小针孔,遍布他身上各处大穴,几乎称得上是惨不忍睹。可他却没有疼痛的呻吟,只是望着屋顶上那投下月光的亮瓦,没有人知道,他在此弥留之际所思所想的是什么。

  呼吸平稳,静谧的安详,他的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他与她的那缕头发,仿佛在等待着悄无声息的死亡结局。

  狠狠地捣着唇,忍住那几乎要失声而出的啜泣,蓦嫣完全不敢相信躺在那里的人是她的狸猫。若不是他还睁着眼,胸膛有微微的起伏,她几乎要以为,躺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尸体。她记得娰霏卿说过,那南蛮王似乎是要侮辱他不成,便就一怒之下挑了他的脚筋,又想出了无数的刑讯法子来折磨他。她想走过去,想要伸手轻抚那些或细碎或狰狞的伤口,可是,她却只是愣愣地站在离他数步远的地方,一动也不敢动。

  事到如今,她仍旧看不透,这伤痕累累的躯体下,盛放着是怎样千疮百孔的一颗心。

  在进寝房之前,向晚枫便告诉她,萧胤虽然睁着眼,并不代表他能像正常人那样看清东西。虽然他醒过来之后,为了防止她冲动地与他相见,还说了些诸如“自断经脉”之类的狠话,但其实,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罢了,他已经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所以,只要她不说话,稍稍屏住呼吸,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进来了。

  没错,根据常理,萧胤的手里握着每一个人的把柄,所以,自然是没有人敢无视那些把柄出卖他。可是,人情是无法百分之百谋算的。人,总有恻隐之心,总有那么一两次违背常理的举动,此情此景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下心继续将那些真相守口如瓶?

  向晚枫并非无情无义之徒,一路看着萧胤为蓦嫣做的一切,他早已于心不忍。而且,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萧胤一次又一次地避开蓦嫣,甚至在临死之前也不愿意见她。

  毕竟,有哪一个男人,能面对心爱女人泪痕满面的脸,而无动于衷?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故意取出那早已准备好的,薄如蝉翼用以剜心的刀子,他不露痕迹地收敛了那在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低沉的嗓音平稳而漠然,带点凉薄的意味,明知故问地开了口:“蓦蓦如今就在外头,你真的不愿意见她最后一面么?”

  似乎是听到了“蓦蓦”这个名字,萧胤才终于有了一点儿活人的反应。“见了又如何?能改变什么?”他轻轻地开口,幽幽地在唇边绽出极淡的笑容,话语虽然轻缓无力,却还足够清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是不要让她看到吧。”

  其实,他哪里不知道,她一直故意在他面前示弱,用这种方法满足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保护欲,为的就不正是博他怜爱么?这个狡黠的小女人,总是喜欢和他玩花样,如果他能够一直保护她,那么,他愿意为她撑起一片无垠天空,任由她翱翔,更愿意陪着她把这些大丈夫与小女人之间的花样一直一直玩下去。

  可是,这世上,那些所谓的如果永远也不可能成真。

  时至今日,她若是看见了他如今这副模样,会不会再哭?真的已经不想再看见她的泪眼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相见注定已是诀别,不如不见吧。

  听萧胤喃喃地说着话,向晚枫瞥了蓦嫣一眼,发现她傻傻地站在那里,眼里早已没了其他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配合地将戏继续演下去,引出那些她满心疑惑的话题。“凌之昊当年把身上的功力渡到你身上,为的就是让你以内力抑制毒性发作,尽可能地多活些时日。你其实没有必要由房中术将九成功力过到她的身上——”

  “多活些时日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死路一条。”萧胤像是有些疲惫地合上眼,浓密的睫静静下垂,任凭月色的光晕投落下两道寂寥的阴影,生生遮住了眼。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复又睁开眼,唇边的笑意像是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掺杂了些满足,轻轻地诉说着:“她的身子素来羸弱,早年调养不当,不适宜生育,那些内力给了她,也算是物尽其用,成全她想要做娘的心愿吧。”

  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心底却始终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他舍了九成的内力,隔几日便不得不忍受长寿阎王毒发的痛苦,以此做代价换得她孕育孩儿的机会,可是,她最终孕育出的却不会是他的骨肉。

  “是么?你今晚倒是一了百了了,只苦了我,拿着她肚子里的那个麻烦,不知要如何处理才好!不能明着对她说,若是暗地里给她配些药吃,她不慎知道了,也不知会怎生一番咬牙切齿的恨我!”向晚枫轻轻哼了一声,刻意用刻薄的措辞和忿然的语调掩饰蓦嫣不自觉走近的举动,做出一副颇有怨言的模样:“你下不了手的事,难道,我就下得了手?而且,看她如今的模样,对你用情至深,即便你死了,她恐怕也是不会轻易接受我的。”

  那一瞬,萧胤像是很痛苦地又回忆起了什么,紧紧闭上眼,而蓦嫣也失神地顿住了脚步,似乎是因着某一个绕不过去的死结,生生在脚下化作了鸿沟。

  “死人能和活人争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胤睁开眼只是哀戚地笑,手也因这笑而微微颤抖着,那笑声隐隐透着死的灰败,如同一朵华丽硕大的花朵开到极致艳丽的时刻,即将面临殒没。他轻轻地咳着,唇角隐隐淌出殷红的血来,就连说话也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死了,她也不过是伤心地哭几日……至多睡不着罢了……这个孩子没有了,你们以后总还会有孩子的……多么难以割舍都好……终归有一天,她都会忘记我的……”

  是的,他知道她用情至深,可是,他也明白,这个世上,不是谁离了谁便不能活。若是早前,他与她两情相悦之时,他还会担心,依着她那不顾一切地性子,若是真的知道他已没了活路,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荒唐的事来。可现在,他已经不担心了。

  他今日魂归九泉,她应该要高兴才对吧,毕竟,他狠狠的一刀又一刀,已让她疼到了极致,她该要恨他入骨,这才符合他的预想。

  可是,为什么耳边不断回响的都是她的声音?

  她曾经含着泪问他,你不喜欢我吗?

  她曾经在他的怀中抽抽噎噎,她说,狸猫,你不在,我没办法睡。

  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出宫去见向晚枫的那一夜,谈妥了一切,他站在汉御湖边,远远地看着她所乘的画舫。那时,咫尺天涯的心酸使得他多么想去见她一面,最后的一面,能够再抱一抱她,也满足了。可是,理智却也告诉他,再去见她,只会为她为自己徒增烦扰罢了。那时,若不是她唱起了歌,他又怎么会不顾一切地就上了那画舫?

  那时,她唱的是什么?

  她唱的是“别离”,唱的是“追忆”,唱的是“参商永离”。

  那时,她自以为他会送她去换那所谓的解药吧。

  可其实,那时,便已经注定别离了吗?

  像是要借着最后的一口气交代完所有的遗言,他断断续续地咳着,每颤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却还是苦苦支撑着。“她素来便不喝苦药,不管是什么药,记得一定要加甘草……她畏寒,天气一冷就会睡不着,记得一定要抱紧她……她喜欢吃那些有甜味的糕糕饼饼,若是药膳,一定要多花些心思,药味太重,她吃不惯……她不乐意别人赞她漂亮,若是要赞,记得赞她聪明……”他喃喃地开口,几近本能地诉说着那些有关她的习惯与喜好,事无巨糜,点滴不漏,似乎每描述一点,便就是舍弃了一点珍藏在心底的回忆,只能任由无边无际的悲愁把心刺伤,一寸寸细细煎熬着。

  絮絮叨叨说了很久,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最最要紧的一句——

  “若是她想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她,不要让她去猜。”

  记得,她曾坦言,她一直都在揣测他的心思,她总觉得看不透他,甚至,她担心,有一日猜不透他的心思该要怎么办。可其实,她根本就不必去猜他的心思,他想要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只不过,她似乎没有安全感,心里也一直是不信任他的,她不确定他喜欢她,她也不确定他把她放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所以,她常常胡思乱想,所以,他便顺着她的胡思乱想,说了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误导她。

  他的蓦蓦并不知道,这种不信任的感觉于一个男人的尊严而言,是怎生的一根芒刺。

  他的心上人,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个。

  只是,随着他的死,这个事实终将掩埋在岁月的阴影中里,不再具备任何的意义。时间可以证明一起,也能摧毁一切,她终有一日会在别人怀中睡着的,她终有一日会因着另一个男人而笑逐颜开的,这世上,能温暖她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若是她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事,我该不该告诉她?”向晚枫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颇有点预示性的尖锐问题。而萧胤一时语塞,还不知该要如何回应,而向晚枫便已扬起唇角,有些讽刺地笑了一笑,接着往下:“坦白说,你为她做的这些事,换了是我,我可不一定能做得到,你这么喜欢她,却也不肯坦白明了地告诉她,反而要她自己胡思乱想,猜来猜去,痛苦不堪。那么,就连你都做不到的事,却又为何要强人所难逼我去做?!”

  向晚枫的话犹如一支箭,直直刺进了萧胤的心里,正戳中他一直以来隐隐作痛之处。他想要辩驳,却是哑口无言,最终,只能苦苦一笑,像是无话可说的敷衍,也像是有说不尽的话,却因着时间不等人,便就此截断了。“喜欢与否,说与不说,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他闭上眼,似乎是不想在说什么了,只是将手里的那一缕发丝握得紧紧的,就连话语中也带着决绝:“向晚枫,不用再说这些废话了,动手吧,我只求你能利索一点给我一个痛快!”

  其实,他是想说,如果我还有退路,我又怎么会舍得放开她。

  舍得也好,舍不得也罢,终是已经放开了。若真的还能有轮回转世,他只期望能静静等在灯火阑珊之处,于不早不晚最恰当的时候遇到她,然后,不顾一切地抱紧她,永远也不再放开。

  久久的,没有等到预料中刀尖刺入胸口的疼痛,意外的,他却听见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本能地望过去,凭着最后的意识,他仔仔细细地辨认了好一会儿,这才骇然发现,寝房那毫不起眼的角落里,正站着他的心上人!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切前功尽弃了!

  向晚枫这家伙,竟然出卖了他!

  “你这个骗子!”蓦嫣手里的盒子掉在了地上,里头的丹青和书册掉了出来,散落在脚边。凭着向晚枫和他方才的对话,她已是将一切来龙去脉全都理清了,如今,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全身因着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混蛋!”她狠狠地骂着,却发现自己很词穷,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来表示自己如今的愤怒。

  是愤怒么?

  或许应该说,更多的是心疼,是心酸,是歉然!

  不记得他什么时候亲口承认过,他是个过河拆桥的人,所以,她便也就认定,他真的是个过河拆桥的人。而现在看来,他也的的确确说得没错,可是,这他过的河拆的桥与别人都不一样。他先一步去到死亡之河的彼岸,然后,他斩断了桥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在那岸边,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静静地看着她,在她怨恨他无情无意之时,在她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之时,在她自以为是浅薄无理地逞以口舌之快时,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悄悄地拾掇起一切,用生命最后的微光为她安排好了一切,然后,一个人孤独地赴死。

  他说,我的确有一个心上人,为了她,我已经把能做的全都做了。

  他说,是我辜负了你,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

  他说,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用这些无情无义的言语做幌子,他舍弃了一切,甚至,他为了给她编织名正言顺夺宫篡位的理由,竟然牺牲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身为一朝之君的名誉,只为替她安排好了一切的出路,只为把能够留下的都留给她了。可是,她却深陷在那幌子里,只顾着自怨自艾,对一切后知后觉。

  他心底明明有那么多的苦,可是,却默默承受,一个字也没有透露,他有那么多委屈,可是,他却没有向她埋怨过一星半点。

  他□过她么?

  没有,一点也没有,那些欢好,那些缠绵,应该是真真正正地两情相悦。

  这一刻,她想起,那些缠绵欢好的日子,她泪撒枕畔,说着刻薄而恶毒的言语,指责他的无情利用;在南蛮之时,她明知他毒发疼痛多么难熬,可是出于报复,硬是拖拖拉拉,不让向晚枫及时去为他医治止痛,只道用这种方法以牙还牙;甚至于,她看到他噩梦频发时最不设防的模样,那时,他唤的是她的名字,她还意气用事地当着他的面摔了那白玉珏,那时,她不是没有看到他眼里的哀伤,可是,她为什么通通选择视而不见?她为什么会觉得他那时是在做戏?

  她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爱情圣母罢了,她只是想在心理上让自己得到一点平衡而已,却不曾好好想过,他几时真的对她做过戏?

  他把自己用以保命的内力借由欢好,一分一分渡给了她。那一次一次的缠绵,那销魂噬骨的风流事,于他而言,做起来是多么绝望,那时,她却从没意识过,若只是利用,为什么每次缠绵之后,他都亲手为她清理那些欢好的痕迹?若只是采阴补阳,他为何总是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像是永远也吻不够?若他真的只当她是个娼妓,为何总是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松手?

  她怎么就忘了,她的狸猫,即便是为她做了什么,也从来都不会对她说的。他不是不伤心,他只是希望她幸福,所以,那伤心,也成了一笑而过,成了云淡风轻。

  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可是,骨子里却欺霜斗雪,那般傲气。

  而此时此刻,萧胤有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向晚枫为何会在这最后的一步上后悔,也不知道自己该要如何面对她,只能硬生生地闭上眼,不去看她,用这种逃避的态度做最后的挣扎。

  蓦嫣一步一步走近他,一边走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似乎是把前一世的记忆和穿越之后的混淆了。

  “我家以前住在底楼,有一次,一公一母两只猫在阳台外头的花园角落里做了一个窝。那只母猫怀孕了,肚子大得吓人,可能很快就要生小猫了,而公猫便出去找吃的。大概是因为很多人都用老鼠药灭鼠,所以,它有时是去翻垃圾桶,有时是去偷点别人家的菜肴什么的,就连我放在家里的牛肉,它也来偷过。我在阳台上看书无聊时,曾经悄悄观察过它们,公猫总是让母猫先吃东西,有剩下的才会自己吃一点。”她不知道想要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却是执着地继续讲着,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后来,公猫去小区附近的火锅店里偷鱼,被厨子打中了后腰。它拖着一大块鱼肉跑回来,悄悄地把鱼肉放猫窝外面,就在我家阳台上躲了起来。天黑了,母猫找不到它,就一直叫,可是它蜷在阳台上,任由母猫一直叫,都不肯出去,我看它很可怜,就扔了牛肉片给它,可是它却看了我一眼,没有吃,只是望着我。我总觉得,那眼神好像是求我,希望我把牛肉片给那只母猫。凌晨的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雨,那只公猫死掉了,母猫还在叫,我想出去把母猫抱进来,可是她一看见我就跑得老远,不让我靠近,只是一直凄厉的叫,到处寻找。后来,第二天中午,那只母猫死在了外头的花园里,那块鱼肉一口也没有动过。”

  虽然她的言语中有很多萧胤不太明白的词汇,但,他仍旧是听懂了这个故事背后的含义的。

  “我知道你不想面对我,我也只是想说最后一句话——”最后,她站在床前,没有他意象中的泪如雨下,就连怒气也似乎是全部收敛了,只是呈现出一种极少见的平静,带着一点诡异,令人有点不寒而栗。“一门之隔,今日,你若是死在这里头,我便就死在外头,就这样。”

  最终,她到底是说出了萧胤一直以来最担心的言语,语毕,她便转身,似乎是真的打算要到外头去兑现自己的承诺,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无奈而哀恸地看着她满面的倔强。“蓦蓦!”他拖着最后一口气,唤着她的名,所有的知觉都似细弦,瞬间蹦到了极限,不知何时会轰然断裂,只能强撑着头昏眼花,苦笑不已:“你爱一个人,为何就没有想过留一点余地呢?”

  “那你为什么不给你自己留一点余地?!”听到他话语中的“余地”二字,蓦嫣真是说不出的生气,顿住脚步,复又走回来,气得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他几口。可最终,她却只是伏在床边,轻轻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心酸地轻轻埋怨:“你这个混蛋,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那黯沉的眼,澄亮若秋夜飞星,温润而晶莹,深邃而悠远,可手上却全是伤,指甲盖早已不见踪影,每一个手指的指尖上都凝着一团黑色的血污,早已不是印象中那如玉一般的修长。

  他用这一双手紧紧地抱着她,温暖她,为她撑起了一片天,他用这双手写药方,煎药,无数次地救她的命,他也曾经用这双手为她清洗过脏污的贴身衣物,最后,他用这双手,把她从他的身边推开,将她推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而次此时此刻,他的掌心里死死攥着的那一缕头发,为何这么眼熟?

  他说他会邪术,用头发便可以要一个人的命,所以便割下她的头发揣在怀里,谨防她的背叛。可现在想来,莫非真的是玄幻小说看多了?巫蛊邪术之类的,哪里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一缕头发是她亲手剪断的,那时,她自以为是晚间太过纠缠,所以头发纠结在了一起,可是,如今细细想来,他是个素来浅眠的人,为何她起身时扯痛了自己的头发,却没能惊醒他?那时,他一定是在静待她发现这结发的秘密,甚至是充满了期望,期望他给她这个惊喜能让她异常开怀,可是,她不仅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过,甚至还一剪子给剪了!

  她总是埋怨他不解风情,可事实上,真正不解风情的人,是她!

  没有想到还能被她握住手,唇角扬起最后的一抹笑,萧胤幽幽地开口,似乎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在心版之上:“蓦蓦,我能再吻你一下么?”

  她含着泪点头,依言凑上去吻他,却尝到他嘴里腥甜的血的味道,只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就连那唇舌纠缠的举动也渐渐力不从心。

  待得那一吻完毕,萧胤已是闭上了眼,唇角的笑渐渐凝了起来。那一瞬,蓦嫣一点也没有慌乱,也没唤向晚枫过来做最后的急救,只是咬着唇,紧紧握住他的手,想陪着他静静地到最后的一刻。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无意识地转头一看,却是那久不曾见面的向软衾!

  向软衾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凝重的中年男子,若是换作平时,蓦嫣定会习惯性的惊艳一下那眉眼如画的美男魅力,可如今,她一片茫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混小子,明知我只有他这一个弟子,百年之后需要他捧灵牌送终,他竟然还敢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真是混账至极!”那中年美男似是气极,一口一个混小子,毫不顾忌萧胤尊贵的身份:“这么死脑筋的混小子,刚愎自用,独断独行,哪里够格和向家的小子一较高下!?真是收徒不慎,脸面尽失,气煞我也!”虽然恨恨地咒骂,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是从容不迫,毫不含糊。

  那一刻,蓦嫣终于回神了。

  这中年美男,便是那传说中的鬼医凌之昊,萧胤的授业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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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三 十月 13, 2010 3:36 am

莲上生波

  有向晚枫、向软衾和凌之昊三人会诊,别说是蓦嫣,就连莲生也以为,萧胤的命要暂时保住应是没有太多问题的。

  可是,随着向软衾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和凌之昊越来越源源不断以“混小子”做前缀的咒骂,萧胤的唇角和鼻孔开始越来越多地渗出血来,呼吸微弱得近乎没有,蓦嫣开始意识到,萧胤的病情远不如想象中那么乐观。

  明知自己在场只会碍手碍脚,可是她仍旧紧紧握着萧胤的手不放,她很怕,一旦她松开了他的手,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握到了。

  最终,是向晚枫的话语让她定下心来,在莲生的搀扶下乖乖在寝房外等着。

  向晚枫算得上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镇定的一个。他语调轻缓,眸中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与疏离,波澜不惊:“放心吧,就算是赔上一条命,我也不会让他死的。”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向晚枫的话语中有宽慰的成分,可是,那一瞬,向晚枫的表情是那般严肃,认真到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言语,看不出任何敷衍的成分,尤其显出了深长而厚重的意味。

  萧胤正是因为相信向晚枫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到的人,所以,才会把她的后半辈子交托到向晚枫的手上,而她,应该要相信萧胤的判断力和眼光。

  出了寝房,莲生扶着蓦嫣坐下,见她仍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知道她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便端来了爽口的清粥和小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劝慰:“主人,放心吧,既然少主开了口,那么,他就一定会没事的。”

  蓦嫣的一颗心全都系在萧胤的身上,哪里还吃得下半点东西。她望着那些吃食,只是摇头,翕动的长长睫毛下,黝黑的眼睛里带着异样的光亮。

  “莲生,你与狸猫究竟是什么关系?”好一会儿之后,她轻轻地开口,像是询问,可又像是喃喃自语的迷惑:“为何尚彦柏要称你为小公子?为何萧胤会交代你为他筹办后事?”

  按理来说,莲生和萧胤并没有太多的交情,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接触,甚至于,莲生偶尔谈及萧胤,言语里也带着微微的不屑,可是,为何萧胤独独会交代莲生为他操办后事?一直以来,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莲生与萧胤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可是想一想,却又觉得,似乎任何猜测都缺乏依据作支撑。

  难道,莲生与萧胤是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

  “主人对莲生的身份起疑很久了吧?”莲生轻轻扯动嘴角,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一直没有问莲生,是希望莲生能主动开口么?”

  此时此刻,他愿意和她谈论任何的话题,借此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毕竟,这样可以缓解她无形的焦虑,总比看着她失魂落魄要好。可是,他一想到方才萧胤交代他的事,却又止不住的心情沉重。

  萧胤知道有人想对蓦嫣不利,没有将相关的事宜告诉别人,甚至是向晚枫,却只告诉他,怕的就是打草惊蛇,更怕蓦嫣感情用事。

  如今,该不该告诉她?

  “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强求。”一直以来,她都明白,莲生虽然年少,却深谙分寸,能说的必不会隐瞒,不能说的从来只字不提。止不住脸色的煞白,她的呼吸渐次沉重起来,好半晌才又沙哑着嗓子开口:“只不过,你该要告诉我,他除了交代你为他筹办后事,还交代了一些什么?”

  莲生笑得很轻,那一瞬,望着他的蓦嫣突然觉得,莲生与萧胤已经长得越来越相像了,就连微笑时眼角的褶皱,也似是如出一辙,恁地迷人。

  “他交代我,伴在主人身边。”莲生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字说的很慢,黯沉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深邃逼人,日渐硬朗的轮廓半明半暗,她的影子像一片孤舟,在他的眼底摇摆,在他的心底飘荡:“他说,他死之后,主人将会登基为承天女帝,若是主人郁郁寡欢,少主便会安排莲生入主人的后宫,成为主人的第二位皇夫。”

  莲生说的毫不避讳,蓦嫣听了却错愕不已!

  啊?!

  向晚枫是第一位皇夫,莲生是第二位皇夫?!

  难不成,她的狸猫是打算要在死前给她安排好一座足够安全的后宫?!

  换做是平日,蓦嫣会干笑两声,然后一语带过,可如今,她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双手不由自主,捏了起来。那冰凉的悲伤无边无际的扑了过来,挡也挡不住地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当日,在噶达贡山上,她不过一时戏言,可狸猫,却是当真了……

  “主人难道不喜欢莲生这张脸么?”见她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悲伤,莲生敛了笑,眼中一闪而逝的是苦涩,却若平日一般,把话说得极为平板:“虽然莲生的性子与他相去甚远,可再怎么说,这张脸和他还是颇为相像的。主人喜欢莲生,不也正是因着这张脸么?若是莲生有心,莲生总有一日能替代他在主人心中的地位。”

  莲生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一句咒语,狠狠侵蚀进蓦嫣的心里,层层磨蚀,累积成无药可救的剧毒,慢慢沉淀入血脉之中,随着奔腾的血液流动,把毒带到全身各处,似冰又似火的肆虐着。那巨大的冲击力太过强悍,似乎一个浪潮,便将那摇摇欲坠的心墙瞬间便推得轰然倒地!

  蓦嫣紧紧闭上眼,凄凄地,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烧灼磨噬,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无边无际地在思绪里缭绕蔓延开来。许久许久之后,才讷讷地轻叹了一声,像是包含了千种心酸万种情绪:“他还真是样样都替我安排妥帖了……”

  这果然是萧胤的处事风格呵,走一步算三步,连死后的事情都能有条不紊的安排的这么妥当。只是,她的狸猫呵,他为她安排了这么多,就连弥留之际,还在牵挂着与她有关的事,在他的心里,她就真的是那么凉薄的女人么?

  他以为,他不在了,她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好好生活下去么?

  他以为,莲生真的能取代得了他的位置么?

  他以为,她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忘记他吗?

  “不过,莲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莲生转过身去,敛下眉目,压抑住内心满溢的苦涩,微微眯着眼,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与平日毫无二致,不让她看出他心底任何的情绪波动:“毕竟,谁都希望,自己于另一个人而言是独一无二的。莲生自然愿意成为主人的皇夫,但,莲生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莲生的言语,像是一种不需要丝毫掩饰的坦诚,那么干净而澄澈。

  那一瞬,蓦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只是,她没有任何的回应,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的确无话可说,只是默默抬起头,看着那紧闭着房门的寝房。

  许久许久,直到蓦嫣在寝房外头坐得都快要僵化了,房门终于打开了。

  向晚枫果然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他真的使得萧胤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他自己却是不省人事被人给抬出来的,的的确确几乎赔上了自己一条命。

  据凌之昊所说,萧胤身上的毒本应该是没治了,可是,阴差阳错之下,萧胤吃了瑶池琉璃果,所以,向晚枫便耗尽了自己身上的真气,强行渡与萧胤,这样总算是勉强保住了萧胤的命。

  只不过,当蓦嫣追问向晚枫的情况时,向软衾竟然哭红了眼睛。

  那一刻,与向晚枫有关的一切秘密,才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医神向家的男丁素来活不过二十五岁,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二十二年前,向晚枫的母亲血崩难产,眼看便要不行了,向晚枫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眼见着自己的妻子就此一尸两命,便孤注一掷,渡尽自己体内的真气与她,亲自动手为她剖腹取胎。最终,向晚枫出世了,可是他的父亲却因着耗尽真气,精疲力竭,与世长辞。他的母亲悲伤之下,不过数日,便追随他的父亲而去,只留下尚在襁褓之中的向晚枫。向晚枫从小体弱多病,直至成年之后,身体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自从知道了自己父母惨死的悲剧之后,向晚枫便不怎么愿意出墨兰坞了。有时,向软衾向他提及娶妻生子之事,他也直言不讳,只说希望先找到医治自己的办法,无论如何也不愿让自己的妻子年纪轻轻便成为寡妇,更不愿自己的孩子自小便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如若不然,他宁愿不娶妻,不生子。

  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照理,也是还有三年可活的,但是,他为了救萧胤,几乎耗尽自己体内的真气,使得素来便并不怎么硬朗的身体呈现出了早衰的迹象,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向晚枫,蓦嫣只觉得似乎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从来不知道,他那瘦得过分的身体是因为向家家族宿疾的早衰症使然,直到此时此刻,她才隐隐约约记起,似乎向晚枫每一次救过人之后,便是满脸虚汗,疲惫不堪。若是他自私一点,剖了萧胤的心,保住了自己的命,即便她最终知道了一切,又能怎么样呢?毕竟,这是他与萧胤之间的约定,不是么?

  她素来只以为,他嘴毒脾气坏,一直以来,她只看到他与他人针锋相对的一面,可是,细细想来,才发现,他重友情,重承诺,洁身自好,心细如水。

  可是,她还能说什么?

  万分庆幸的是,向晚枫不过两日之后就醒了,蓦嫣本一直守在萧胤的床前,得到了消息,便立刻到了他的寝房里,发现他正躺着休息,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苍白,稍稍动一动,便就是满头大汗。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不觉又红了眼,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重新在眼眶中汇聚。“疯疯——”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话语虽然还能保持着平静,哽咽得并不明显,可是,那表情却已经泄露了她接下来的情绪。

  “我还没死,不许对着我哭哭啼啼的!”向晚枫蹙起眉来,粗声粗气地打断她的话,接下来,他的解释带着一种听似满不在乎,可实质却甚为认真的语调:“我答应萧胤的事没有做到,自然不能剖他的心,而你,信守承诺来找我,要为奴为婢伺候我,我也不过是信守承诺救他罢了。”

  蓦嫣愣了好一会儿,这才醒悟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咬着唇,她觉得自己如今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垂着头站在他的床榻前,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怯怯地开口:“疯疯,谢谢——”

  “先别急着谢我。”向晚枫抬起眼来,再一次打断她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只能救他的命,我解不了他身上的毒。从他醒后伊始,他身上的毒会每日发作,痛足两个时辰。”随着她的错愕,他顿了顿,烛火的光亮映在眼眸内,一泱一泱下沉,沉到眼底,便完全呈现出了一种看不透的漆黑:“你应是见过他毒发时的模样,以后,只怕他每一日都会痛得生不如死,日复一日,若非自行了断,便会直至寿终正寝。”

  蓦嫣静静地消化着向晚枫话语中的言辞,一字一字,只觉得如同是一根又一根的钢针,扎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胸口泛起阵阵酸意,随之涌上来的还有闷闷的疼痛,痛得她连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疯疯,我都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狸猫。”良久之后,她还是开了口,尽管有些忐忑,却仍旧真挚而坦然:“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想办法医治你的宿疾!”

  可是,她心里一清二楚,向晚枫的宿疾,只能活剖了萧胤的心来医治。如今,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让人伤害萧胤。而向晚枫对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晓,可是,她不是博爱的情圣,她的心很小,早已经满是萧胤,如何能留下属于向晚枫的一席之地?

  她遇到的都是情深意重的好男人,无论是萧胤,还是叶楚甚、向晚枫,甚至是莲生,可是,老天似乎一直在与她开着荒诞不经的玩笑。

  对于她的话,向晚枫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径自敛了眉目,不再看她,似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开,一如既往的矜傲与淡漠。

  可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最清楚,不看她,是因为他怕。

  明明,她已经在他的怀里了,只待萧胤一命呜呼,她就会真真正正地转而依靠他了,可为什么,他会在最后的一刻踌躇不前,甚至于最终违背他与萧胤当初的约定?

  他曾经甚为自得,以为自己扼住了萧胤的弱点,可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弱点?萧胤避视她的眼泪,而他,不是也在她的眼泪里投降了么?

  或许,他早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修书请姑姑代他寻觅凌之昊的踪影。

  只可惜,这一世,她是萧胤的女人,若算萧胤死了,她的心也定然会随之死去,断然不会属于他,即便他最终得到了,也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喜欢她,这是他无法控制的事,但,若在此刻直白地表现出来,只会让她更加困惑,更加为难,他不愿自己最终得到的是同情,是怜悯。

  医神向晚枫,从来不屑任何人的同情与施舍。

  蓦嫣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外走。正待跨出门槛,却听身后再次传来了向晚枫的声音。

  “我答应过他,要为你下胎,不过,我实在是下不了手。”他的声音低哑,话语听起来颇有云淡风清的意味,可言辞之下的分量却是不可思议的沉重:“你肚子里的孩子注定是留不住的,如今,已经不能再拖了。”

  蓦嫣的脚步顿在门口,只是紧紧握拳,掐紧了掌心。半晌之后,她松开手,幽幽地摊开,却发现掌心里已经留下了半个新月般的印子,衬着蜿蜒的掌纹,像是她与萧胤早前彼此曾艰险跋涉过的路程,留下的都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缓缓垂下眼眸,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幽幽地应了一声。

  “我明白的。”

  ********************************************

  在黑暗之中,萧胤只觉得自己整个思绪都是飘飘忽忽的,身子也是轻飘飘的,就像是失了线轴的纸鸢,一阵极轻微的风都能把他给刮到渺远的彼方去,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令他一阵又一阵的心悸。其实,这种感觉于他应是再熟悉不过的,以往很多次长寿阎王的毒发,不也都是这样么?

  可为什么,就是那唯一的一次,蓦蓦在他的身边,守着他,抱着他,他就从此再也离不开她,再也舍不得放开她?

  明明,他打定主意要报仇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断了所有的后路了么,可为什么,他还要奢望?

  原来,他也渴望有一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么?

  隐隐的,有一个女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楚,可是,他知道,那是他的蓦蓦。他曾胡思乱想过,若人死了真有魂魄,他能不能在这世间做一个孤魂野鬼?那么怕,怕一旦转世投胎便再也找不她,倒不如,就这么一世又一世地守着她,看着她。

  如今,他已经死了么?

  也不知在那混沌之中漂浮了多久,终于,无意识地睁开朦胧的眼,他看到床榻前似乎是坐着一个人,可眼前却似是蒙了一层薄纱,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是谁。

  许久许久之后,当他接受自己还未曾魂归九泉的事实之后,眼前朦胧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这才看清,那坐在他床榻前朝着他吹胡子瞪眼睛的男子,正是他那久不见踪影的授业恩师凌之昊。

  “师父?!”他眨眨眼,轻轻呻吟着,怀疑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的师父不是在五年前便离开时决绝地说过,渡了三十年的内力与他,也算了还了欠萧翼的人情,从此天涯海角,再也不与他相见了么?!

  “很好!你这混小子,居然还认得我是你师父!?”凌之昊瞪着眼睛看他,咬牙切齿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为师我渡了三十年的内力与你,让你修身养性,远离女色的诱惑,就是为了要你多活几年,你倒好,女色近了,内力送人了,连这条命也不要了,你这混小子,存心是要气死为师,是不是……”

  “师父,蓦蓦呢?”他知道凌之昊是个喜欢唠叨的人,此时此刻,顾不上那师徒的所谓礼仪,尽管脑子昏昏沉沉的,却急急地打断凌之昊的喋喋不休,径自询问着蓦嫣的去处。还没得到答案,他便想要撑起身子起身,可手臂却出乎意料的软,似乎是连一点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颓然不支地歪向一边。

  “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听着萧胤的询问,凌之昊眼角抽了抽,恨恨的笑着,故意语带嘲讽,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眼睫之下,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无名的暗流静静划过心底,荡起阵阵涟漪:“自己都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了,还在挂心那个臭丫头!挂心有个屁用呀?那臭丫头横竖又不是你的老婆,是死是活,都和你这混小子没关系……”

  仿佛是已经听出了凌之昊是故意借着这喋喋不休来掩饰什么,素来甚有涵养的萧胤有些动怒了。“蓦蓦呢?!”他又问了一声,脸色已经开始无法抑制地难看了起来。

  他太了解蓦蓦了,这种情势之下,依照她的性子,定然是应该守在他的床榻边寸步不离的,如今,他醒了没看到她,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她出了什么意外!

  “别问我!”凌之昊朝着他瞪回去,脸色比他更难看,就连言语也越发的不加修饰了:“我看,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父子俩!萧翼这个做老子的,自恃有一屁股的混账,逼着我做牛做马,随传随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一次又一次吓得我三魂七魄出窍,简直是没有一点安生……”

  听着这离题万里的唠叨,萧胤知道,就算他再问下去,他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所以,他决定闭嘴,采取最为直接的办法——

  咬紧牙,他忍住身上伤口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往床下翻滚!

  凌之昊眼明手快,一把揪住萧胤,阻止了他的意图,气得连话也唠叨不出来了。

  他这一生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可是,偏偏这个做弟子的时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从来都让他没辙!

  “那臭丫头正在下胎。”越想越是怒意难消,凌之昊闷闷地哼了一声,随即假装淡然瞥了萧胤一眼,见他一脸的阴霾,顿时怒火烧得更旺了:“你这混小子,瞪着为师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咬为师两口?!还不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明知自己身中剧毒,不能有子嗣,做那风流事时却还不知节制!做了一百日,再怎么小心,也是会出意外的呀!如今,你下不了手,那向家小子也下不了手,所以,只好由为师来开这缺德造孽的药方子……”

  凌之昊的话还没说完,萧胤便已经扬高了声音朝着寝房外叫着:“尚彦柏!?”因着嗓音沙哑,他的声音在突兀地扬高后,呈现出一丝破音,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忧心。

  果不其然,尚彦柏正待在寝房外,听见他的声音,随即便进来,见他醒了,纵然欣喜,却也仍旧是一脸的毕恭毕敬。

  “夫人在哪里下胎?!”萧胤蓦地深呼吸,眸子里有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鸷:“就算是抬,你也要马上把我给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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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三 十月 13, 2010 3:58 am

至尊盛宠

  当萧胤急切的要求要去见蓦嫣之时,尚彦柏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惟命是从,反而神情平静地继续站在一旁,就连眼神也显出了一丝无动于衷。

  “我说的话,你是没有听见么!?”见他一动不动,似是想要违抗谕令,萧胤厉声喝斥着,轩昂的眉宇高高扬起,如同振翅欲飞的凤翼,眸中的高深莫测郁结为山雨欲来前的阴霾,一寸一寸席卷散布开来,更是显示出正在极力隐忍的怒气勃发。

  “公子爷之前不是曾经吩咐过么,若是有什么意外,要属下一切听凭夫人的吩咐。”尚彦柏恭敬的低垂着头,态度与之前无二,可是言辞却与态度大相径庭,甚至是带着一点看好戏的凉薄:“公子爷昏迷的这一个多月里,夫人已经向所有人宣布了公子爷驾崩的丧讯,也就是说,在世人眼中,公子爷已经死了,如今,属下自当谨遵夫人的吩咐,好好看着公子爷,让您在此处安心地修养!”

  “你说什么?!”萧胤不由得喉头一紧,心坎蓦地一震,双眼死死盯着尚彦柏,思绪仿似被一下子给炸得没了准星。“我已经死了?”音调被无意中抬高拔尖的话尾,显示出闷闷的笃定,却又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愕,阴鸷之色随着尚彦柏的话语一字一字侵蚀了眼眸,听完之后,他神情一冷,眉头蹙了一下,瞬息之间又恢复了平静。

  他已经昏迷了一个多月了么?

  在这期间,蓦蓦向所有人宣布了他已经驾崩的讯息!?

  这一切,似乎应该是在按着他早已预设好的发展下去,只不过,如今,他却又好像嗅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味道。

  无疑,他一死,蓦嫣回到京师便可承继大统,登基为女帝,可是,如今,他分明就没有死,若他猜得不错,难道,蓦蓦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布局,引出那幕后隐藏的操纵者么?

  不得不说,这自然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好法子,只是,这样的布局也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成功,无疑是能将所有的敌对斩草除根,但,也会使得那居心叵测之人将目标牢牢地对准蓦蓦!

  想到这里,萧胤那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一分。

  “请公子爷恕属下忤逆之罪。”尚彦柏并不知道萧胤的所思所想,还在继续板着脸复述着蓦嫣半真半假地玩笑话:“夫人交代,公子爷决不能在这节骨眼儿上露面,否则,不知情的人定然会以为公子爷诈尸了,而且,夫人一番心血也会付诸东流!”

  “简直是胡闹!”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萧胤咬牙切齿地呵斥了一声,打算立刻去找蓦嫣问个清楚明白,可当他本能地想要坐起身,发现双腿完全没有知觉,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脚筋已断,内力也只剩下一成不到,似乎真真的已成了一个废人了。

  如今的他,就算想要保护她,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这样想着,他明明有许许多多斥责的话,可是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只能纹丝不动地像个活死人一般躺着,神色很有些黯然,那原本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一时之间,像是再没有一点力气。

  见他一副沮丧无比的模样,凌之昊却像是突然乐了起来,在一旁觅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好不得意地摇头晃脑:“混小子,总算是有个人可以收拾你了么?为师还从没见过你吃瘪的模样,如今有幸得见,真是痛快痛快!那臭丫头果然有点本事呵……”一番絮絮叨叨不知是褒是贬的言语之后,他竟然还“嘿嘿”地露齿一笑,得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结论:“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

  那充满了调侃和戏谑的言语并着欠揍的神情,哪里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模样?

  萧胤知道他素来就是这种调调,索性把脸扭向床榻里侧,闭上眼不言不语,只管思索自己的满腹疑惑,丝毫不再理会他!

  之后,整整大半日,萧胤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尚彦柏数次端了药进来,任凭凌之昊磨破了嘴皮子,甚至是威胁要撬开他的嘴强灌,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回应。终于,莲生进来了,望了望尚彦柏手里端着的药,告诫似的轻轻咳嗽了几声,才见萧胤眼眸一亮,总算有了一点该有的反应。

  莲生自然知道萧胤想的是什么,便接过尚彦柏手里的药,趁机给凌之昊使眼色,示意他们先出去。

  见尚彦柏和凌之昊出去了,萧胤这才开口,嗓音低哑,字里行间充斥着凄凉与忐忑之色:“萧念,蓦蓦在哪里?!”顿了顿,见莲生用白瓷的勺子舀了一勺子汤药,只是凑到他的唇边,并不回答,他登时明白了过来。虽然并不十分乐意,但他还是张嘴一口一口将药给咽下去,末了,才又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么?”

  “你放心吧,主人下胎时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是,总算有惊无险。”见萧胤识时务地把药全都喝掉了,莲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他急欲知晓的一切坦坦率率地告知:“至于其他的事,主人自是有分寸的,再说,还有我与少主在主人身边,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那就好。”萧胤喃喃地应了一声,虽然那因着她而提在嗓子眼的心到底是放下了,可一思及他与她的骨肉就此魂飞魄散,他心里还是不断翻涌起心酸与苦涩的汹涌暗流,却只是不声不响地在眸底掠过一闪而逝的痛意,像是将那苦涩不堪的滋味弥漫在了唇舌间、呼吸里。须臾之后,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平静得近乎木讷地再一次开口:“那就好。”

  他不知道蓦蓦对他最终会持一种什么态度,原本,他从打算要让蓦蓦原谅他,所以,做什么都不曾留有后路,如今,他侥幸未死,一番思前想后,才真正感觉到某些问题的棘手之处。

  他,该要如何面对得知真相的她?

  无论是用多么华丽的借口来粉饰,也都不过是一种苍白无力的掩饰罢了,他的的确确是对她对了很多过分的事,伤害了她。

  依照她的性子,恐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

  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原谅他。

  反正,他现在也是一个废人了,留在她身边也没有任何用处了……

  “这些日子,主人正忙于与聂将军一起拟定计划攻陷大骊。”看着萧胤兀然有些黯淡丧气的神色,莲生自然知道他在隐忧些什么,却并不说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药碗等物拾掇妥当,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主人说,她忙得很,可能没时间来探望你,你只管好好的休养吧。”

  语毕,他便就转身打算出去。

  “她,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我?”身后,传来了萧胤平静的询问。

  没错,他的语气的确是很平静,可是,他却用了一个很尖锐的且带有质问感的词藻来显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说的是“处置”!

  莲生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庆幸蓦嫣没有在场,否则,定然会被他话语中的“处置”二字给气得火冒三丈,搞不好还会当场爆发。

  萧胤,他身为大汉的孝睿皇帝,即便是千错万错,又有谁敢“处置”他?

  谁能“处置”他?

  真是天大的笑话!

  莲生停下脚步,素来不苟言笑的脸庞上竟然浮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双眸立刻变得黝黑如深潭,却并不回头,只是语气淡漠地诉说着与萧胤相关的事宜,措辞刻板得近乎公式化:“孝睿陛下日前身染急症,不幸驾崩,如今正值攻陷大骊的关键时刻,待得主人手刃南蛮王之后,便会亲自护送陛下的遗体回京师。”

  “至于你——”顿了顿,他拖长了尾音,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萧胤一眼,这才扔出至关重要的下半句:“凌青墨,主人为你赐昵称‘狸猫’,而你的身份,则是主人的男宠!”

  *************************************************

  急促的马蹄声惊断了边关小镇的平静,激起一路尘土飞扬。马背上的白衣青年纵使英姿飒爽,可眉眼间却是明显透着疲惫与担忧,一看就知道是数日赶路所致。纵使人与马都已经快要不堪重负,他却不肯停下稍稍歇息,只是咬牙驱策着马匹,一直奔到驿馆门口。

  “嫣嫣!”

  当他在仆役的指引下急切地推开那女子的寝房时,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看到心心念念的女子病恹恹的西子捧心状,相反,她的寝房中还大喇喇地聚集着不少的人。

  那些人,都是些男人。

  在他看来,都是些心怀不轨,颇有竞争力的男人!

  “狐狸!”

  见到那突然闯进来的白衣男子,蓦嫣欣喜地惊叫了一声,可是,在瞥见他那俊逸的脸庞上掠过的一丝杀气之后,她微微眯起了眼,极快的藏匿起了眼眸中的狡黠。

  叶楚甚不动声色地默默打量着蓦嫣寝房里的这些男人,一一在心里极快地历数着他们的相关情况:

  坐在床榻边,正在喂嫣嫣喝药的莲生,自是他早就认识的。只不过,这素来伺候嫣嫣起居的小子看嫣嫣的目光越来越不怀好意,就连模样也和萧胤那混蛋长得越发相像,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坐在窗前神色淡然的灰衣男子,是他叶楚甚知根知底的好兄弟向晚枫。没错,这是与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生死至交,只不过,如今,这个好兄弟却和他看上了同一个女人,且还不声不响地趁虚而入!

  站在门边双手环胸的健硕男子,是青州骁骑营的将军聂云瀚。这聂将军文韬武略样样不弱,素来心眼颇多,为人也甚为机警,早前萧胤没死之时,他明知其身份,竟然也敢不怕死地与之公然对峙叫板,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至于,那端着蜜饯盘子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银发男子,是青州卫王府的总管尉迟非玉。此人表面一副忠心耿耿的,不过却是八面玲珑,心思甚多的,据说与北夷的贺兰太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关系,只怕也不容小觑!

  在将所有的对手和疑似对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后,他这才步履轻盈地往前走。“嫣嫣,我听说你染了急症,如今好些了么?”他原本焦灼的神色如今已是淡了一些,话语是惯有的低醇,却毫不掩饰其间的关切。

  其实,他是一早就得知了萧胤驾崩的消息,自是欣喜非常,只不过,在得知蓦嫣身染急症之后,便就抛下了一切,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没事的。”蓦嫣笑了笑,一边咽着莲生喂进她嘴里的药,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话:“你不也说么,傻人自有傻福,我命大,死不了的。”

  叶楚甚轻轻颔首,知道她现在忌讳什么,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萧胤他——”在提及这个即将与其尸身一起长埋黄土的名讳时,他极快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一众男人,却见他们的面色均不太好看,似是隐隐有愤懑之色。

  “他死了!”果然,一听见这个明知,蓦嫣就炸毛了,激动地大吼,不料却被汤药给呛得一阵猛咳,连脸也红了。好不容易,莲生为她捶着背,她才缓缓顺过气来,似乎是藏匿了无限的委屈,却也不愿再提及,只是嘟着嘴挥挥手,咕哝了一句:“以后,永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我只当从没有遇到过他。”

  见她喝完了药,尉迟非玉适时地奉上蜜饯,满脸谦和的微笑:“知道郡主怕苦,属下特意备下了蜜饯。”

  一句听似平常的言语,在叶楚甚的耳中,突然便就染上了暧昧不清的味道。虽然他仍是满脸微笑的假象,可眼眸中却兀自暗流汹涌,流露出一丝就连明眼人也不容易觉察到的凌厉。

  “嫣嫣,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他低低地一笑,似是漫不经心一句随意地询问,不紧不慢的调子,平静无波的话语,加上他那本就低沉的声音,如一块沉石投入水中,并不见得有怎样惊人的响声,却也仍旧有无法忽略的影响。

  寝房中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似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屏息倾听着蓦嫣的回应。

  “如今,大汉群龙无首,势必大乱。”蓦嫣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裹住身子的锦被滑下去,露出了白色的里衣。即便是面对着这一屋子的男人,她也似乎没觉得哪里不自在,就连言语间的意图也毫无藏头露尾的意思,一字一字,似能掷地有声:“狐狸,若是我意欲登基为女帝,你可会站在我这边?”

  “你喜欢的事,我自然是愿意全力以赴的。”叶楚甚微微颔首,语意淡然,那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脉脉淌过,不起丝毫涟漪,薄削的下颌在暮光下刻出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蓦嫣甚感欣慰地点点头,懒懒地倚着床,还没真的登基做女帝,却已经开始有了女帝的气场了:“狐狸,事成之后,我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叶楚甚脸上的笑容凝了一下,似乎是心有不悦,但随即,笑容又浮在靥上,如宛转的风,在他极英俊的颊上蔓延。

  只是,不管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谲。

  **********************************************

  无边无际的疼痛。

  萧胤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浸泡在冰与火的两重天里,所有的感官与知觉都被疼痛给弱化了。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会每日发作,生不如死。之前,他自知难逃死劫,心如死灰,只求早死早超生,可如今,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却毫无欣喜感可言,心反倒是像被什么东西狂肆地蹂躏了一番,狼狈地纠结成一团,噬咬着身体的每一处地方,泛起一种深沉而空洞的痛楚。

  那疼痛,来得全无预兆,走得悄无声息,等到萧胤有了知觉,却已经不知是多久之后了。他想要睁开眼,似乎是因为在疼痛中沉浮了太久太久,只觉着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令双眼充满刺涩的疼痛,胸口中有一股无法宣泄的紧绷情绪,满脑子除了混沌,还有空白,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毒发之前。

  他的双手明明是被牢牢实实捆在床柱上的,是谁,解开了捆绑他双手的绳索?!

  不经意地,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身躯,带着一点浸渍入骨的凉意。他的心弦一颤,只觉得心房那空荡荡的地方,在悄无声响地被什么东西缓缓地填满,终于缓缓睁开眼,果不其然,正看到那令他眷恋的眉眼。

  那女子正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满脸淡然,眉眼平静。那种神情,无波无澜得仿如桌上的琉璃盏熄灭后里燎起的一缕轻烟,淡得近乎透明,渲染不出任何的色泽。

  心口没由来地一抖,眼睑一跳,一股说不出的酸楚自背脊底部升腾上来,热热地涌到眼底,他久久地看着她,不敢呼吸,不敢出声,只担心这一瞬看到的是幻象。

  “蓦蓦。”终于还是开了口,薄唇轻轻蠕动,似乎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唤的依旧是那记忆中的昵称,可是,却平添了一抹说不出的沧桑,恍若隔世一般遥远。

  蓦嫣并不搭腔,凉凉的指尖在他身上四处游走,从那结实的胸口到宽阔的肩头,接着滑上他的颈子只是,指腹之下,一寸一寸,全是凹凸不平的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摸起来狰狞可怖。

  那些伤,经由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日的换药,大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有的伤口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而感染了,愈合得不太理想,免不了留下了很多细碎的疤痕。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守在他的床边,给他换药,为他擦拭身体,却没有想到,今日她去下胎,他便就醒了。原本,按照向晚枫的意思,下胎之后,她怎么都该坐个小月子将息将息的,可是,偏偏叶楚甚又来了,她不敢随意露出破绽,只好免了。

  吃过了晚膳,避开了所有不知情的人,她急急地赶过来,不料却正好见到他毒发之时痛苦难当的模样。

  又一次看到他毒发的模样,听着他神志不清时唤着的全是她的名字,纵使有再多的怨怒,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痛苦伤心时,他承受的远比她更多更多,一切,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你身上的这些伤疤,真丑。”到最后,她低低地喟叹一声,只觉心疼与酸楚瞬间上涌,化作一阵剧痛,揪住了她的心口。这痛楚无处宣泄,悄悄化为热烫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他清俊的面容被那蓄积的泪水模糊,影影错错,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远在天边。

  眼泪,到底没有淌下来,如今,他还活着,不是么?

  这于她,便已经是最慈悲的眷顾了吧?

  “的确。”萧胤微微一笑,眼睫轻轻地颤动,唇角隐隐含着笑意,勾出一个极淡的阴影,却遮不住眼中的耀耀光华:“我也觉得很丑。”

  她的手指停在他的唇上,轻轻地抚触,尔后,便逼视着他的眼:“既然你也觉得伤疤不好看,可为什么每一次,总喜欢吻我身上的那些伤?”彼此瞳眸相映时,她清晰的看见他的眼中幽幽的浮着她轻笑的样貌。

  “萧胤当日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又怎么会嫌你丑?”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像是无限的感慨,有意无意地影射着一些已经沦为过往的什么经历。略微顿了顿,他似是自嘲,笑意虽然渐渐加深,可眸中光色潋滟。轻轻闭上眼,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如今,萧胤已经死了,我是你的男宠凌青墨,你自然是有权利嫌我丑的,不是么?”

  说实话,如今这副躯体,狰狞可怕,残缺不全,又岂是一个“丑”字便可以形容的?

  不是没有听出他话语中令人心酸的一面,可她却是迅速地有了捉弄他的意思。“怎么?!”蹙起眉来,她故意板起脸,冷笑着反问,不让他看出自己在思量些什么:“做我的男宠,你不愿意?”

  轻轻扯动唇角,不由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涩涩苦苦地,萧胤敛下眉眼,神色平静,并不明着回答,却问得极其自然:“如此一来,要不要我也学着莲生那样,称你为主人?”

  “好呀!”只觉得他那种镇定而略带嘲讽的表情很是扎眼,蓦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手轻佻地抬起他的下颌,一副色迷迷的模样:“来,美人儿,叫一声主人来听听!”

  “你真是——”他似是想要浅浅地斥责,可是,拖长的尾音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轻咳给弱化,只有那湛黑深邃的眼眸懒懒的眯着,被那光亮染得有几分迷离,如星子一般烁亮,灿烂,直到最后,也没能给她个合适的形容。

  “满朝文武都知道我与孝睿先帝的关系,如今,先帝驾崩了,我登基做了女帝,即便是养一个长得像先帝的男宠,那也是很平常的嘛!”蓦嫣哼了一声,趴在他的身侧,用一只手托住下巴,说得在情在理。末了,她故意猥琐地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威胁着“所以,美人儿,你以后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要是伺候得我不满意,我就——”

  “你就怎样?!”萧胤斜斜地睨了她一眼,知道她故意用这种办法来淡化往日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便也就顺着她的言语往下询问。

  “我就学着孝睿先帝那样,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压倒你,然后,照着春宫图,想怎么折腾你,就怎么折腾你!”蓦嫣眯起眼来,得寸进尺地将唇挪到他的耳边,呼吸倒是依旧带着热烫,徐徐吹拂着他。顿了一顿,她红唇上噙着浅笑,眸光闪烁,其间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对了,我一直觉得,奉天殿的那张御座看起来蛮不错的,够宽大,够舒适,我们以后可以试一试在那里——”

  “你——咳咳!!”萧胤虽然早知道她说不出什么阳春白雪的高雅话来,可是也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语,顿时一阵咳嗽,有点无法应对的尴尬。

  他的确曾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她做过那么近乎逼迫的事,她如今,却竟然拿来做笑料——

  她不恼他么?!

  正在思索着,不料,她去软软地依偎了过来,抱住他的脖子,只觉得过往的一切瞬间和白日里那下胎的疼痛,竟似一股脑压到她胸口一般,仿佛有无数油星子溅开来,烫得心一颤一颤的,连那猎猎闪烁的火光,也和他的面容混在了一起,怎么也辨识不清。“狸猫,你没有死,真好!”她喃喃地唤着专属于他的昵称,只觉有一种绵绵的纠缠,像是绾了一个结,在心尖上逶迤拖动着,想哭,可最终,却只是笑。

  “蓦蓦。”他涩涩地开口,费力地伸手紧紧抱住她,瞬间,某种强大却又陌生的力量撞击上他的胸口,像狠狠打碎了什么,再也拼凑不起来,好半晌,才轻轻低语,在无法逃避的情况下,只能选择直面一切:“对不起,我连个孩子也没办法留给你。”

  “既然你不能留个孩子给我,那么,你就要好好地把自己留给我。”她仰起脸来,额头抵着他的唇,“从今往后,你一定要记住,你这条命是我的,若是我没有应允,你就不准死!明白么!?”

  “好。”他紧紧地抱着她,只应了一声,却是立下了一个绝不反悔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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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二 十月 19, 2010 10:14 pm

难言之隐

  有聂云瀚领兵作战,拜月教里应外合,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大骊便被攻得毫无还手之力。

  当南蛮的国师出城递交降表时,蓦嫣装作不甚在意地问起南蛮王何在,那国师却回答,南蛮王自受重伤以后,奄奄一息,前一晚伤重不治,已经一命呜呼了。

  听说南蛮王已死,蓦嫣一边遗憾着断了线索,一边觉得似乎还不太解恨,正寻思着应该用什么何时的办法为萧胤报仇,却听聂云瀚在一旁不无嘲讽地问:“郡主,要不要把那老东西拖出来当众鞭尸,或者挂在城墙上示众?”

  蓦嫣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唯恐天下不乱。

  早前,他曾与她一同潜入大骊去救萧胤,看到萧胤那副血肉模糊的惨状,他竟然还满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像是很满意自己看到的景象。前不久,为了布下一个完美的圈套,她邀他“入伙”,共商大事,承诺事成之后让他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他倒也没多说什么。可谁知,叶楚甚来的那一日,他听她提起要登基为女帝,竟然在事后直言不讳地问她,是不是打算把这一众的男人都弄去做皇夫,还阴笑着说什么“你确定你能吃得消?”之类意味深长的言语,直囧得蓦嫣不知说什么好。

  如今一来,要是蓦嫣真的如他所说,把南蛮王那老变态给当众鞭尸,只怕,蓦嫣还未登基为女帝,残暴的名声就会先一步响彻大江南北了。

  若是之后真的纳了一干的男人做皇夫,只怕,她就会成为那传说中荒淫暴虐的“女魔头”了!

  想了想,觉得任何的报仇方法都只会显得自己小肚鸡肠的,蓦嫣叹了口气,只好说了声算了。

  受了南蛮的降表,处理好了一切的事宜,下一步,便该讨论如何回京师的问题了。

  聂云瀚大模大样地领着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已经先行一步开路,而蓦嫣打着护送“孝睿陛下遗体”的旗号,却拖拖拉拉地上不了路。

  萧胤如今身体虽然恢复得还不错,但双腿无法行走,且每日都遭受毒发的折磨,非常不适宜一路颠簸。而且,若是让他坐着轮椅上路,不仅多有不便,而且难免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被有心者窥出破绽来。

  可是,如若兵分两路,蓦嫣完全放心不下。毕竟,他身上的内力尽失,倘若遇到什么意外,毫无自保的能力。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尉迟非玉考虑得周到,提出一个颇具可行性的建议——

  坐船!

  **************************************************

  数艘大船在大运河上缓缓行驶,船上守备森严,清一色的挂着“青州卫王府”的旗号。

  据说,这船队之中,有一艘船的舱里堆满了巨大的冰块,安放着孝睿皇帝的灵柩。每到一处州府,船队便停下来,换上足够的冰块,以确保尸身在如此炎热的初秋时分不至于腐烂发臭。

  只可惜,这些船远远看去都一模一样,旁人只能道听途说,根本不知道其中哪一艘才装着萧胤的“灵柩”!

  蓦嫣不是第一次坐船,前几次似乎都是不怎么愉快的经历,可这一次,她却感觉极为惬意与享受。当然,如果萧胤愿意配合地让她享受到真正的女帝待遇,她会觉得更惬意。可惜的是,萧胤知道她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为了设下圈套,目的是要诱捕那在幕后操纵一切之人,便一直持不赞成的态度。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这些举措有一定的风险性,那躲在幕后的人,不是省油的灯,他担心她有危险,而另一方面,他生来就是帝王,素来掌控欲极强,如今,从一朝君主降格做了“男宠”,倒似乎并不在意,可是,却极为在意蓦嫣什么事也不同他商量。

  而蓦嫣也像是要故意用这种办法收拾他一般,铁了心的什么也不对他说,也不准其他人对他透露任何的消息,无论说什么话题都是一副嬉皮笑脸打哈哈的模样,顾左右而言他。

  可想而知,萧胤的心里定然是极为不舒坦的,可是,他知道蓦嫣的用意以后,却开始不动声色,也不再多问半个字。

  这种表面的风平浪静令蓦嫣反倒有点惶惶不安起来了,说实话,她对萧胤一直是有点忌惮的。

  她并不想和萧胤闹别扭,毕竟,两个人经历了那么多风雨才能在一起,应当要甜甜蜜蜜才对,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不开心?若是实话实说,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计划有相当大的风险,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恐怕就会功败垂成,所以,打死也不敢告诉萧胤。而且,她实在很想揪出娰霏卿嘴里那“贵客”的真面目,而那个所谓的“贵客”,萧胤说不定已经猜到了是谁,却不肯告诉她,这让她多少有点不满意。

  只不过,这还不是最让人崩溃的,最让她不爽的是,萧胤一直以来,不断地找着各种借口,并不与她同睡,至多只陪她用膳,她便就止不住地怀疑,他说不定又在腹黑地思索什么计划和圈套。

  原本,萧胤执意要睡在灵柩里,蓦嫣只以为他是对她下胎的事耿耿于怀,不肯碰她,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开始越发地感觉到他在那方面不着痕迹的逃避和婉拒!

  自己的男人明明近在咫尺,可结果,她却只能独守空房,欲求不满,这守活寡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呀,这,又是怎生悲催的人生呀!

  郁结日复一日,最终变成了郁闷,她越发觉得,自己与萧胤哪里有女帝和男宠的模样?自己分明就像是天生被打压的小怪兽,萧胤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凹凸曼。

  郁闷了太久,她终于决定,该好好地爆发一次,给他一点半真半假的暗示了!

  于是,这一日,在蓦嫣的授意和安排之下,莲生一番精心准备,使得萧胤在用膳时,刚提起筷子,便发现面前的汤锅里盛着些极为怪异的物体。

  “这是什么?”萧胤看着汤锅里那漂浮着的一个一个椭圆形的小东西,眼角有点无法抑制地抽搐,可是,问出口的语句照例是没有起伏波澜的。

  他不是没有怀疑这些椭圆形的小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的,但是,在不完全确定的情况下,他需要蓦嫣明确地给个答案。

  她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蓦嫣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红苕花,还故意把筷子伸进汤锅里搅了搅,很无辜地眨着眼睛,以显示自己没有任何掩人耳目的安排,也毫无任何的不良居心:“这是牛肉汤呀!”

  没错,这是她亲自下厨熬煮的一锅鲜香清淡的牛肉汤。牛肉切成近乎透明的薄片,微火熬煮了数个时辰,入口即溶,佐在汤里的则是各种珍稀的菌类,鹅肝菌,杏鲍菇,真姬菇,茶树菇,草菇,红侧耳,雪茸菇……只是闻一闻,便觉得神清气爽。

  当然,这些牛肉呀蘑菇呀什么的,通通都是幕布,最最要紧的,是那与蘑菇混合在一起的,若不仔仔细细地看,根本辨不出是何种东西的一个又一个椭圆形的小玩意儿!

  那,才是重头菜!

  萧胤陡然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将她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是在装傻之后,俊脸上轻轻泛起一丝危险而迷魅的笑。“我问的是这个。”他夹起一个要确认品种的小玩意儿,搁在她的碗里,用筷子轻轻戳了戳,然后复又夹起来,凑到她的唇边,神情一展,剑眉挑作一个极其完美的弧度,用以掩饰此刻的低落。

  出乎他的意料,蓦嫣竟然张开嘴,一口就把那东西给含住。然后,在他迷人的笑容还未僵硬的时候,她借机凑到他的面前来,成功地在他退无可退的距离里,硬是把那东西喂到他的嘴里。

  见他含着那东西,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脸上的蓦嫣有点乐了,想起当初他设计让她在叶楚甚的面前和他间接接吻,更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这是鸡肾。”她冲着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伏在桌上,下巴靠着手背,慵懒得简直有些没心没肺:“我吃了没什么用,还是你吃比较合适。”

  她把尾音拖得老长,尤其是“合适”二字,咬得特别重,存心要让他误会些什么。

  果不其然,萧胤的脸色开始慢慢有所转变了。

  在蓦嫣的想法里,男人嘛,总是这么敏感,一提到与“肾”相关的字眼,总是不自觉的激起了雄性自尊。

  可是,萧胤并没有她想象中怒气勃发将之压倒XXOO的举动。他静静地吞下那鸡肾,垂着眼,语调平静地问了一声:“为什么要让我吃鸡肾?”那一瞬,蓦嫣并没有发现,他低垂的脸上透着死灰的晦暗颜色,声音忽然变得很暗哑,于低沉中透出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神色有些迷离。

  “当然是让你好好补肾呀,所谓无事多补,就当强身健体嘛!”蓦嫣只觉得他的表现很让人有些纳闷,可是,却还是继续不着边际地说着些嬉皮笑脸的调笑话:“美人儿,你现在可是本郡主的男宠。男宠的用处是什么,你难道还没搞清楚?难道,你以为你这男宠以前身份特殊,现在就有特权,只消陪吃,不用陪睡的么?!”

  “男宠?”依旧低垂着头,眼里流动让人猜不透的暗涌,这一次,无需她使诈,他很自觉的地夹起那汤锅里的鸡肾,麻木地咀嚼吞咽:“男宠不就是床笫之间的玩物么?”

  所以,在她的眼里,他现在除了是个男人,能在那方面还有点用处,已经没有别的价值了么?

  可是,他如今要怎么对她开口坦诚自己身体的异样?

  一向骄傲的他,如何能说得出口?

  其实,蓦嫣还想说,如果你不肯满足我,我就要去找的别的男人云云之类的话,可是,当“玩物”二字一入耳,她顿时愣住了,之后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据娰霏卿所说,南蛮王有特殊的嗜好,似乎存心要羞辱萧胤,在他身上用了媚药,还——

  而萧胤,定力惊人,竟然没能让他如愿!

  她当然更愿意相信,萧胤是因为出于对他的忠诚,所以才能守住贞操,可是,她更加怀疑,他是有难言之隐,却不敢对她说。

  难不成,那一百日为了渡内力而缠绵床榻的日子,把他榨干了?

  他现在,真的已经不行了?

  如若真的是这样,那么,她这玩笑可就真的开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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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二 十月 19, 2010 11:17 pm

夜莺轻啼

  莲生端着剥了皮的水果进到蓦嫣寝房里去时,却见她正倚在窗口,撅着嘴望着窗外,眼神恍惚,像是有什么心事,连他站在她的身后也没有察觉到。

  好一会儿之后,她长叹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一只一只扔到水里,莲生才发现,她手里竟然端着一只盒子,里头装着的全是小小的白色纸鹤。那些纸鹤落到水面上,顺着微微泛起的水波越飘越远,她就傻傻地望着,神情飘渺,仿佛自己的魂魄也随着那些纸鹤飘走了,更显得心事重重。

  莲生轻咳了一声,见她闻声转过头来,这才搁下手里的果盘。果盘里头放着的是她最喜欢的荔枝和龙眼,剥了壳,去了核,大大小小摆得整整齐齐,晶莹若凝脂,仿佛白玉雕成的一般。

  “主人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兴高采烈的么?怎么突然之间又愁眉苦脸起来了?”他用磨得溜滑的尖细竹签子戳起一颗荔枝,递到了她的手里,可她却意兴阑珊地接过来,捏在手里晃来晃去。

  晃了许久,她一口咬住那颗荔枝,泄愤似的狠狠咀嚼,一边咀嚼一边看着莲生,口齿不清地询问:“莲生,你会不会看相?”

  莲生略微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到这些风水面相之说,便很诚实地摇摇头。“我记得,少主对这类旁学似乎有所涉猎。”见她脸上闪过失望的神色,他似乎又有些不忍,便多了一句嘴,期望能看到她惊喜的笑容。“主人若是有什么疑惑,可以去问问他。”

  可惜的是,一提到向晚枫,蓦嫣的神情更惆怅了。

  “不用了。”她悻悻地应了一声,搁下竹签子,用手指拈起一颗龙颜搁进嘴里,却是一番长吁短叹,似是有些沮丧,连语调也突然有些暗哑了起来。轻轻眨眨眼,她眸上浓密的长睫仿似经不住寒风一般地不住拂动,那侧影便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软弱:“我就是想确定一下,我是不是看起来天生就一副克夫相……”

  万万没有料到她竟会有这样的感慨,莲生更是疑惑不解了,原本平静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主人怎么会这么说?”他微微低垂着头,仍旧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顿觉堵得厉害,似是掀起千层巨浪却毫无可倾泻之处,却还极力维持着表面如常的神色。

  “哎!”蓦嫣并不回答缘由,只是咚的一声伏在桌面上,把脸藏在手肘之间,凄凄地哀嚎:“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呀?老天你也不待这么玩儿我吧?”

  说来,一切都是因为萧胤的事。

  自从那一日,她借着鸡肾和他开玩笑之后,她就开始明显地感觉到,四下无人之时,他的神色越发落寞,那双本就深邃的眼眸,更是叫她完全看不透。

  萧胤的这种神情,令蓦嫣觉得很害怕。她一直觉得自己跟不上他的思维,早前,他一番苦心孤诣地设计,为的就是要给她最好的归宿——做女帝。他希望她手握天下的一切,无论权势、兵马、或者财富,那么,想要什么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可是,她感觉得到他的转变太过反常,却久久地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联。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受了伤,可是仔细想一想,却又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权利责怪他,毕竟,他一开始就对她言明了彼此之间的利用关系,不是么?

  这个男人一直高高在上,其实不懂得怎么爱人,也不懂得怎么爱自己,所以,才会有那些自以为是却最终伤人伤己的举动。若不是因为她,他那深厚的内力,足够他再支撑着好好地多活几年;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背腹受敌,搞得自己如此狼狈;若不是因为她,他犯不着一路颠簸来到南蛮,伤了身子;若不是因为她,他也不至于拿自己下饵,差点连命也丢掉。仔细想想,她已经不仅仅是克夫了,只怕拿照妖镜照照,说不定照出的会是个霉运当头的祸水,不仅自己运气不佳,还殃及身边的人!

  此时此刻,如若她没有猜错方向,那么,她也能体会到他内心难以压抑的愁苦和屈辱。毕竟,那无法启齿的难言隐痛对于男人来说,是相当重要的,关系到一个男人的面子和尊严。而他,骄傲如斯,这个打击于他而言,可想而知。

  如今,她只担心他想得太多,想得太远,把自己给圈在那思想的桎梏中,无法脱身,这于他的身体,没有半点好处。

  其实,她很想对他说,她并不介意那事,实在不行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想一想,一旦说明,似乎更会伤及他的自尊。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怎不叫她头疼?

  莲生听她哀嚎不已,隐隐已经猜到是和萧胤有关了,却并不妄动声色。“主人有什么事,难道还不能不对莲生说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素没有任何的分别,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遮住了眼眸深处薄薄的阴影。

  蓦嫣本就有倾诉的欲望,一直以来,那些不敢对萧胤说的话,她对着莲生却能说得极其自然和顺畅,就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虽然她知道一旦承认很伤莲生的心,但,她的确在很多时候都把莲生当做了萧胤。

  因为那与萧胤极相似的容貌,因为那双与萧胤同样深邃湛黑的眼眸。

  东拉西扯地将自己的怀疑并着猜测诉说了一番,还例举了萧胤的某一些言谈举止做为佐证,末了,莲生听完,和平素一样,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很平静地“哦”了一声。“船到桥头自然直,与其想这些无谓的事自寻烦恼,主人不如多吃点水果解解暑气。”他平板地说了几句劝告不像劝告,安慰不像安慰的话,便用竹签子戳起一颗荔枝,凑到她的唇边。

  蓦嫣摇摇头,眨了眨眼,却并不领他的情,只是伏在桌上,继续有气无力地长吁短叹:“别说是吃荔枝,你现在就算是让我吃龙肉,我也吃不下了……”

  那一刻,莲生将那荔枝并着竹签子一起轻轻搁回果盘里,一向清澈而明晰的眼眸罩上了一层隐隐的薄雾,似是微微有些闪神。

  ************************************************

  晚膳的时候,萧胤这称职的男宠照例是要过来作陪的,只不过,吃饭的气氛却显得很怪异,他不声不响地往她的碗里夹着菜,挑的竟然全都是她喜欢吃的,而那一刻,蓦嫣才突然醒悟过来,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可是,却连他喜欢吃什么菜肴也没有留意,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只好埋头苦吃,不敢辜负了他的心意。

  用过了晚膳,萧胤乘着轮椅,由影卫推着,去了凌之昊的寝房。

  每日戌时至亥时是他身上的长寿阎王毒发的时刻,那一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在一旁的。一方面,蓦嫣知道自己即便是在也帮不上任何忙,说不定还会添乱,另一方面,她也实在没有勇气看他痛苦无比的模样,出于对凌之昊的信任,相信他会想办法将萧胤的痛苦减至最轻,她便也就默许了一切。

  入夜之后,大运河上静悄悄的,船在水上无声地行驶着,连波浪拍打船舷的声音也听不见。沐浴之后,蓦嫣在窗前吹了吹凉风,刚刚躺到床榻之上,正打算歇息,却见莲生不声不响地进来了。

  本来,莲生素来是睡在她的塌下的,他即便进来也没什么,可今天,莲生很反常,他竟然站在床榻面前,静静地看着她,只看得她全身发毛,头皮发麻,尔后,他竟然开始动手自顾自地脱起了衣衫!

  他穿得本就不多,很快的,三下五除二,衣衫落了地,露出那如玉一般白皙的身体,他又开始毫不含糊地解起了腰带来。

  “莲、莲生!”蓦嫣面对着那已经脱了稚气,日渐具有成熟男人气息的胸膛,眼珠子差一点从眼眶里弹了出来,一时惊愕,竟然吓得连话也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了:“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这小正太又要间歇性抽风了?!

  莲生解了腰带,脱下裤子,全身上下□,一片□,很坦然地站在床榻前,澄澈的眸中浮现出淡淡的一层光满,面皮上仍旧是一副漠然不动的平静:“我来为主人侍寝。”

  “侍寝?!”像是一早担心的噩梦成了真,蓦嫣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和再认真不过的眼眸,哆哆嗦嗦的,活似冬月间未垒窝的寒号鸟,语调之中是因不可置信而被迫拖长的颤音:“你、你、你……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眼前这充满陌生男人气息的胴体的确是极具诱惑力,青涩的成熟感中夹杂着一点少年的魅力,算得上这世间最美的东西,就连她的眼睛也有点舍不得离开。可是,她发誓,她的目光绝对是纯欣赏的,就如同心上大为科波菲尔的雕像一样,不带一丝□的成分。至少,她还记得,当年她第一次看见萧胤的胴体时,是多么激动,虽然假装羞涩地转移了一下视线,可满脑子充斥的又何止是意淫的念头呀。

  那时,她可是货真价实的鼻血不止,恨不得上前去便压倒他,为所欲为!

  莲生一步一步走向她,素来平静的脸庞在此刻显得更为平静。“反正,主人以后登基继位,莲生身为皇夫,也总有一天是要来侍寝的,不是么?!”这么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床塌边坐下,伸手过来揽住发傻的蓦嫣,唇轻轻地应了上来。

  这是一个很青涩的吻。

  他似乎只知道将两片薄唇紧紧贴着她的唇,双手轻轻扼住她的肩膀,并不清楚怎样的力道才算合适,便显得有些被动而僵硬。

  蓦嫣使劲推拒着他的亲吻,一边躲避一边轻嚷:“那个,莲生,我知道你不愿意的,是被逼的——”

  突然,莲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蓦嫣,眼眸之中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比熊熊的烈火灼烧得还要热,似乎只一眼,就燃烬了一切:“没有人逼我,我是自愿的。”顿了顿,他复又开口,算作解释:“这事,萧胤也算是默许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蓦嫣的心里顿时烧起了一把无名的怒火。

  她的狸猫,果然又想多了!

  难道,就因为他自己“不行”了,所以,就把这小正太赶紧送到她的床上来,安抚她的欲求不满么?

  她做不来拉皮条的,可他倒是做得熟极而流!

  “你们究竟准备把我当成是什么?!”她一把推开莲生,握紧了拳头,真想从唇缝里挤出些极不雅的咒骂。以前,她一直以为,那些与人滥交的男人是种马,其中,又以历代皇帝为代表,只不过,在见识过萧胤的守身如玉之后,她也不无感慨,庆幸自己竟然遇到个极品。可是,现在,她的经历,算不算也被人当成了种马?

  好吧,不算种马,那算是蚁后蜂王吧!

  这真是普天之下第一大荒谬,第一大讽刺!

  她就算再欲求不满,也至于需要摧残一个风华正茂的小男生吧?

  好吧,就算处男的第一次真的很补,可是,她已经补过一次了,所以,无论是道德上还是感情上,她也需要对狸猫负责呀!

  一直补一直补,她又不是天山童姥!

  “好吧,我承认我是一脸的克夫相,不过,我难道还长得很像喜新厌旧见色忘义的人吗?”从床榻上爬起来,她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劈头盖脸地朝着莲生扔过去,一边扔一边恶狠狠地骂,显得极为愤懑:“我如果真的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你早就尸骨无存,精尽而亡了,还用等到今天?!”

  莲生被她激烈的反应给搞得手足无措,一张扑克脸史无前例地涨得通红。他踌躇了一会儿,抓紧了她扔过来的衣裤,不由自主地绞着,一不小心就流露出了良家小美男的羞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可是,萧胤他不是——”

  “没错,就算他真的不举,那又有什么关系?!”蓦嫣转过身来,明明摆出的的泼妇骂街的茶壶状,可是看到一向冷面的小正太如今竟然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了。

  笑毕之后,她清了清嗓子,很正色地逼近他:“爱,当然是需要说的,也是需要做的,但,这是常规,并不能说明例外。谁敢保证,不说不做的就一定不是爱?所以,萧胤对我的爱,已经不用说,不用做了,我心知肚明,清楚得很。他会弄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我,我怎么能不顾他的感受?就算我以后真的登基做了女帝,你和疯疯也不会成为我的皇夫。”

  那一刻,莲生第一次听她这么明确地说出将来的打算,不觉垂下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着难以掩饰的难堪,神色有些说不出的黯然。

  他觉得,自己和向晚枫应该是不同的。向晚枫身为平民,身上有家族宿疾,看来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能不能在她身边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可是他不一样,他身为皇族,身份特殊,若是萧胤这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总是需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在她的身边支持她的。

  只不过,他拿不准她对他究竟有没有感情。

  说没感情吧,她却似乎很愿意听他的话,也很愿意向他倾诉那些藏匿在心底的秘密。而且,她的犟脾气一上来,连萧胤做不到的,他只消轻描淡写就能让她服服帖帖。可若是说有感情吧,他有总觉得不对,因为,她从不会与他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她看他的眼神和看萧胤不一样,甚至,他与她之间的融洽里也总是好像有一些什么奇怪的味道。

  蓦嫣看着他有些落寞的模样,黑眸深处闪烁一抹光彩,红唇微微往上挑起,蓄着淡淡的笑意。“莲生,我的心里只有萧胤一个人。就算他这辈子都只能坐轮椅,我要他,就算他真的不举了,我也要他。我这辈子,只要有萧胤这一个男人就够了!”顿了顿,她似乎是怕他不相信,挠了挠后脑勺:“嗯,或许我还可以再发个毒誓什么的——”

  “主人不用发什么毒誓了。”莲生抬起头来,面色已经恢复成了平素的模样,所有的情绪全都被隐藏了起来。他微微颔首,只不过,声音因着低沉而显出了些微嘶哑:“莲生相信的。”

  觉得自己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似乎显得有点残忍,蓦嫣眨眨眼,努力让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副圣母的模样:“莲生,你真的很好,可是你不是也说,你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吗?如果我今天真的和你有了亲密的关系,对萧胤是一种侮辱,对你,更是一种侮辱。”抿了抿唇,她苦笑了一记,纠正他一直以来的误解:“你和萧胤的确是长得很像,但,我喜欢萧胤,并不是因为这张脸。”

  那一瞬,和萧胤一起经历过的事一件一件全都在脑中闪现,那般清晰,历历在目,或许就是再过几十年,她也不会淡忘分毫。扬着眼睫,她轻轻地开口,却不再看他:“我曾经以为我选错了,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多么幸运,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他。”

  对于她的话语,莲生不置可否,只是慢吞吞地套上衣裤,只觉得她这般不留情面的拒绝比用刀划出的伤口更疼得尖锐,尖锐地穿透他的心坎,像汹涌的海潮一瞬间将他淹没。尽管想装作毫不在意,可是那颤抖的双手到底是泄露了他起伏的情绪。穿戴整齐之后,他步履沉重,走到了门口,似是迟疑了好一会儿,突然又一阵风似的转回来,附到她的耳边。

  “主人,其实——”

  他一番耳语之后,蓦嫣彻底傻眼!

  她早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个个都不简单,没有谁是省油的灯,却从来没有想过,就连身边忠犬一般的小正太莲生也能腹黑狠毒到这种程度!

  给她一个无人的角落,让她哀悼一下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人品吧!

  ***********************************************

  如果半夜一觉醒来,发现一个醉眼朦胧的酒鬼很猥琐地趴在一边看着自己,只差没有上下其手,充满性暗示地滴下口水来,你会怎么做?

  萧胤发誓,若这酒醉鬼是别人,他必然会一拳将其揍翻在地,批她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也敢公然把他当成意淫的对象,然后唤来影卫,将之拖出去洗刷钩肠,凌迟处死!

  只可惜,事与愿违,那神情猥琐的醉鬼正是他的心上人,于是,他只好轩眉微蹙支撑着要起身。“蓦蓦,你来做什么?!”虽然算不上大惊失色,可是,他多少也对她这副醉醺醺地模样有点纳闷,喉头一阵不自觉地紧缩:“你喝醉了?!”

  这有点明知顾问的意味,其实,他是拿来试探她的醉酒程度的。因为,一般来说,喝醉了的人,是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的。他不是没见过她醉得东倒西歪的模样,瞧她现在这副形容,脸颊酡红,嘴唇微启,吃吃地笑着,脸上的表情吊儿郎当,手里竟然还执着一只白玉酒壶,分明就已经快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蓦嫣趴在灵柩上,硬是伸手把已经坐起身的他又按倒回去。

  没错,他睡的不是床榻,是灵柩。难怪她去他的寝房里,发现那床榻像是从未睡过人的,四下里寻找也没能找到他的踪影,却不想,他毒发之后沐浴完毕,竟然睡到了那用以掩人耳目的灵柩之中。

  看来,他在这灵柩里也不是睡了一天两天了。

  她那傻得令人哭笑不得的狸猫呵,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只不过,虽然有点心疼,可是,她却不得不承认,他睡着的模样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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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没有美人而在身侧作陪,本郡主真是辗转反侧,心痒难耐,只好一个人喝点寡酒。”按倒他之后,她以嘴就着酒壶,仰头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烧过喉头,烧得额前沁出薄薄的细汗,也烧出了她一直以来隐匿的欲望。骨子里的猥琐一上头,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起身直接跨进灵柩之中,坐在他的腰上,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灼热的呼吸吹拂过他仅着了素色单衣的躯体,色迷迷地用手指捏了捏他那弧度完美的下巴:“睡美人儿,你可真是秀色可餐呀……”

  “什么睡美人儿——”见她将调戏轻薄的游戏玩得这么兴致勃勃,萧胤顿时只觉得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正想再次挣扎着起身,可是,她却已经将身子伏了过来。

  “既然美人儿不愿意服侍本郡主就寝,那么,本郡主只好来与美人儿共寝了!”她靠在他的颊边,一边暧昧不清地说着话,一边捧着他的脸亲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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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一吻结束之后,他更觉得难以言喻的挫败和苦涩。尽管欲念已经开始在体内狠狠地烧灼,可是,他却是那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毫无半点正常男人应有的反应,唯有紧紧抱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让情绪平稳下来,心里一阵拧痛。

  可是那厢,蓦嫣毫不理会他的难言之隐,还径自玩得不亦乐乎。“没想到美人儿如此有情趣,竟然属意在这种地方……”她不怀好意地继续笑着,言语中充满了邀约的暗示。“好!来吧,美人儿,你先陪我喝一杯助助兴。”这么说着,她突然豪气干云的拊掌大笑,张嘴将酒壶里的酒含了一大口在唇中,直接吻住他,将那烈酒一点一点地哺进他的唇中。

  一沾到那辛辣的酒味,他近乎直觉地察觉到了怪异之处。这酒里,带着淡淡的药味,被酒味掩藏着,他分辨不出是什么,但肯定有什么古古怪怪的名堂!本能地想把酒液给吐出来,可她却死死吻住他的唇,甚至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逼着他不得不将酒液全都咽下去。

  “蓦蓦,这酒泡过什么药,味道怎么会这么怪异!?”咽下了那些酒之后,他忙不迭地立刻发问,却愕然发现她支起身子,并不打算为他解惑,只是将手里的酒壶甚为随意的一扔,在一声清脆的碎响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在他身上磨蹭起来。

  “蓦蓦,你究竟是——?!”他自然明白她想要什么,可此时却只得无奈地伸手抱住她,阻止她的磨蹭,数次欲言又止,好半晌才神情木然地望着屋顶,脸上显出了一点莫名的苦笑:“今晚不行。”

  “今晚不行?!”蓦嫣定定地看着他,尔后便眯起了眼,觉得这四个字真是难以想象的熟悉和亲切呀。

  似乎,上一次,他也是这么说的,而她,要不要也用老办法回应呢?!

  看着她充满了探究意味的目光,他知道纸已经包不住火了,便凄凄地笑,似是有无尽的自嘲和自卑。他真的很想问一句:蓦蓦,如果我告诉你,我真的不行了,你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可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其实,不用说,他几乎都可以猜到她的回答了,可是却也害怕得到她的回答。他从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也会有今天,不得不在她的面前坦诚一切,连最后的尊严也沦丧殆尽,就如同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连在她身边做个男宠的资格也没有。

  “是么?”蓦嫣哼了一声,知道他心里在纠结什么,却故意忽略掉他表情中的痛苦,含含糊糊地回应着:“你上次就对我说不行,结果呢,你精力旺盛,做足了一百天!你说,今日你说不行,你猜,我还会不会信?!”更其实,她此时此刻满心都是不可告人的□猥琐念头,只是邪恶地思考着接下来要如何好好地轻 薄他,折磨他,摧残他,让他向她不住地求饶,也算是报了之前被他欺骗的仇!

  虽然他是个男人,可是,此时此刻,她处于半醉半醒之间,力量大得不可思议,铁了心死死地将他按躺在灵柩里,再加上他的双腿不太方便,他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温柔的办法可以挣脱她的束缚,若是贸然动粗,又怕伤到她,只好躺着任她为所欲为。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自然知道她的脾性是任性而为的时候居多,不是么?!

  终于满意了他的缄默,她的嘴角漾出了一朵
笑花,执起他的手,与他十指交缠,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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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她的指尖冰凉,接触到他胸膛上起伏的肌理时,他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战栗着,浑身一阵酥麻:“蓦蓦,我不想——”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想”的是什么,或许,只是为了保住最后的一点尊严,可她却已经俯下身子,贴上了他的胸膛。

  “嘘,别说话。”她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倾身一口咬住他的唇,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让他剩下的话语全都自动消失不见了:“做 爱的时候,什么也不要去想。”仰起头,她带点恶
意地笑,慧黠的眼睛里闪出不怀好意的神色,灼热而带着烈酒芬芳的气息在他的耳畔颈侧环绕。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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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不知是要给他给喘息的机会,还是自己需要喘息的机会,短暂的停歇之后,那透着凉意的小手顺着他的腰腹蜿蜒,逐寸而下,不怀好意地靠近那最敏感的禁地——

  突然之间,他像是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兀然睁开眼,想要阻止,可她到底是比他快了一步,竟然趁着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扼住她时,便俯下身子,一击即中!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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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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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在上头的感觉虽然很有征服感,但却也是不可思议的累。没过多久,她不得不停下来喘息,却惹来他不甚满意的挺腰动作,顿时只能喘息着,以显示自己的不胜负荷。

  松开扼住她纤腰的手,扣住灵柩的两侧,萧胤的上半身得以成功地坐了起来,如此一来,攻守双方,瞬间发生了改变!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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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灵柩里这般疯狂地交缠,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吧?!

  也或许,这才叫做真正的死去活来,抵死缠绵!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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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嫣攀附着他宽阔的背,身子迎向他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狸猫……我……喜欢……和你做 爱!”顿了顿,她突然扬起脸来,双手扣住他的肩,细细地把声音扬尖拔高,一气呵成:“我只喜欢和你做 爱!”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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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平浪静之后,蓦嫣躺在萧胤的怀里,和他一起躺在那灵柩里,只觉得从头到脚,没有哪个毛孔不舒坦!甚至于,她强烈怀疑尉迟非玉偏心,把这灵柩弄得那么舒适,别说是萧胤,只怕她也要睡上瘾了。

  迷迷糊糊之际,耳边传来了萧胤的声音。

  “蓦蓦,我身上的销魂草之毒是谁下的?!”

  一个激灵,蓦嫣睁开眼,正对上萧胤阴沉的眼,顿时,睡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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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五 十月 22, 2010 1:50 am

同衾同穴

  “蓦蓦,我身上的销魂草之毒是谁下的?”

  此时此刻,萧胤搂着蓦嫣,虽然在语调上保持着恬淡与漠然,可是玩味地微眯起狭长的凤眼,其间有一把阴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烧,且越烧越旺,那毫不掩藏的锐利却是令人无法招架的。

  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身上的毒使然,才会有力不从心的不举症状,可是,方才,她哺到他唇中的烈酒是泡过药的,这便无疑是个大大的破绽!稍稍一思索,他便知道,有人在他的身上下了无色无味的销魂草之毒。

  他已经不用猜揣,也能大致知道这下毒者为何人了,甚至于,连目的和动机,也洞悉了,只不过,他仍旧要开口询问,借此试探蓦嫣的态度。

  “这个——”蓦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知道他这副模样绝不可能只是有一点点生气。依照他素来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她供出那背后动手脚有所图谋的人,只怕他定然会将那人给大卸八块,挫骨扬灰。无奈之下,她只好无可奈何地干笑两声,半真半假半装蒜地眨眨眼,抱着他娇嗔,妄图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狸猫,我们再来一次吧!”

  他闻言,并不开口回应,那一双幽深的眼,像是在看着她,又像是要用目光刺透了她,显得阴沉难测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却是抱她坐在他的身上,又是一番形状风流的缠绵。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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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事之后,两人全身俱是淋漓滑腻的汗水,可是那彼此肌肤熨帖的感觉,却令人心神摇荡。

  蓦嫣故意闭上眼装睡,生怕他再一次问起那个问题,便打算用这种办法来逃避。谁知,他并没有按照她预料的那般搂着她入睡,却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仿佛方才的两次缠绵一点也没有消耗他的体力一般,毫无半点疲态,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犹如海水之上漂浮的碎冰,那种冻噬心魂的寒冷,全都被掩盖在眼睫之下。

  “天晚l ,你还是回你的寝房去睡吧。”好一会儿之后,他神情平静地轻轻拍打她的脸逼着她醒过来,看着她故意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波澜不兴:“我唤莲生过来送你回去。”

  “不要!”一听见他提起“莲生”的名字,蓦嫣顿时缩了缩脖子,极快地出声拒绝。开玩笑,若说她之前的拒绝就伤了小正太的心,那么,这种情况之下,若是他真的让莲生来收拾残局,无疑是在那小正太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撒一把盐,也不知届时的场面会尴尬到什么程度。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身子贴着他蹭了蹭,扬起疲软的双手,耍赖地抱着他的脖子:“狸猫,我现在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了。”

  见他闻言无动于衷,只是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地浅浅勾着唇角,笑痕清晰分明,却无半分笑意,目光锋利如剑,她便更觉得心里忐忑难安,只好抿了抿唇,含糊不清地继续施展着娇嗔地攻势:“我要睡在这里——”突然觉得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有点诡异,她的心里不免喀嚓了一声。若是她说睡在这里,他便说他要回房睡,然后趁着这机会去找小正太的麻烦,那就不妙了!怕被他钻了空子,她又快速地补充说明:“不是,我是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一般,斜剔扬锐的剑眉微微蹙起,也不知是拒绝还是推诿:“你不能睡在这里。”

  “你不是也睡在这里头吗?”她不依,嘟起嘴唇,抱着他轻声抗议,:“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在这里睡?”

  “这是棺椁,是给死人睡的。而我已经死了,自然应该睡在这里的。”他似笑非笑地掰开她的手,那模样让人猜不透他的言语中那些隐含的意思究竟是自嘲还是反讽:“你不一样,你是大汉未来的女帝,未登基之前,不能沾这样的晦气。”

  晦气?!

  蓦嫣只觉得这两个字里的含义甚多,叫人全然想不到他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怎样凌厉的机锋,只好顺着他的言语往下:“狸猫,好歹你也是个名医呀,怎么也说起了这套阴阳风水的老八股?”她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胸膛,开始竭尽心力地挖掘起了陈年旧事,努力打着哈哈:“如果我今日睡棺椁是晦气,那么,在噶达贡山上时,你给我洗衣裳,难道就不是晦气么?”

  萧胤不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双眸深沉如渊,放任爱怜和宠溺在其间泛滥。

  提起这件事,虽然是为了印证那所谓的晦气是无稽之谈,可是,一想到他毫不造作的言语和悄无声息的温柔举动,她便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爱错他。

  诚然,他有很多缺点,可是,藏在胸膛中的那颗心,却是异常柔软的。

  趁着这一刻的好气氛,她靠在他的怀中,安静地聆听他的心跳,心底有团火苗正在不断地燃烧,却连自己也无法说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呵呵,以前,我常听人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今天,我们也算是同衾同穴了。”

  可不是么,如今,她和他一起躺在这棺椁之中,算得上是同穴,同裹着一件单衣蔽体,也算得上是同衾了!

  见他的脸色好多了,似乎“销魂草事件”的影响已经慢慢地被转移了,她埋首在他的怀里蹭了蹭,却趁着这机会狡黠地转了转眼珠,觉得自己其实可以不必那么窝囊,便提了提气:“狸猫,是你默许莲生来——那个的?”

  且不说他费力不讨好地为她安排所谓的皇夫,就冲着他拿她当蚁后蜂王的事,她便应该处于上风了!本想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兴师问罪,可是,她略微顿了顿,决定还是隐晦一点,河蟹一点。

  “哪个?”他故意装作听不懂,只是闭目假寐,可是手臂却依旧紧紧搂着她。

  莲生的所思所想以及做的事,他的确是知道,但,那所谓的“默许”似乎就有失公允了。这种事情,谁要去做,又或者谁不愿去做,他能控制得了么?

  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蓦嫣知道他肯定会装糊涂想敷衍过去,便伸手去使劲搓他的脸,强迫他睁开眼。“你敢说,不是你让他来侍寝的?!”一想到这,她便觉得心中有气,语调也忍不住高了几度。

  萧胤看着她一副闷气憋在肚子里发不出的模样,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满意,可深邃无底的黑眸偏偏满是漠然,令人心底不免发竦。沉默了一会儿,他并没有表现出半分情绪,只是淡淡地开口澄清:“他是他,我是我,他愿意做什么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一瞬,竟然听见萧胤开口澄清此事,蓦嫣突然有些好奇了起来。“不是你交代他的么?”她趴在他的身边,用手支起下巴,疑惑地眨巴着眼睛:“若我登基做了女帝,他便会成为我的第二位皇夫。”

  她从没有怀疑过莲生话语的真实性,而且,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有萧胤对向晚枫的嘱托在先,这样的说辞也很具有其合理性呀。可此时,她突然有了一种怀疑。

  有没有可能,莲生是在说谎?!

  “给你安排一位皇夫,已经够你应付了,再来一个,你确定你吃得消么?”他意有所指地冷冷哼了一哼,偏过头去,说出来的竟然是和聂云瀚差不多的话。

  那一刻,蓦嫣觉得,自己被那话语中明显的轻蔑给噎着了!

  说实话,这一刻,不管回答“吃得消”还是“吃不消”,她都无疑有再度自掘坟墓的嫌疑!

  好吧,她宁愿将这“吃不消”理解为是他们太腹黑,她的智商应付不了,死也不会承认他指的是其他的不纯洁不河蟹的事!

  “狸猫,都说,夫妻一条心,其力可断金。”见这个话题在发展下去很可能演变成为极度杯具的“再来一次”事件,她立马轻轻咳了咳,见风使舵地立刻转移话题,不在那上头继续纠缠,几乎是带着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询问:“如果我把我要做的一切都告诉你,那么,你会不会帮我?”

  其实,她宁愿她的计划是不需要他参与的,毕竟,他如今的身体已经不必以前,能好好将息自然是最好的,可是,若真的一切都不对他说,她担心他又会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如此说来,倒不如彼此坦诚,夫妻合力,她谋划统筹,他补缺查漏。

  她那突如其来的讨好语气并没有得到他的欢心,反倒是那极其自然而未觉察的“夫妻”一词让他的心轻轻的颤抖了一下。“蓦蓦,你所计划的那些事,我已经知道了。”他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看着她,并不明确地回答会与不会,一句话便明示了一切。

  的确,她所谋划的事宜,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不代表心里没谱。

  “那你的意思呢?”她敛了笑,静静地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询问。

  “太危险。”他摇摇头,语调平淡,眸间也是一片冷清,不甚赞同地蹙眉回望她,直接道出自己的观点。但,与此同时,他却也自嘲地回以一笑,半真半假地长吁短叹:“不过,我也知道,现在的我,不管怎么费尽口舌,也是阻止不了你的,不是么?蓦蓦呀蓦蓦,你从来就不是个肯乖乖听话的女人。”

  一句淡漠的感叹,表面是对她言行举止的无可奈何,但实际上,却也彰显着他对她的忍耐与包容。

  她的犟脾气,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受得了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你不是第一个。”见他第一次如此无奈的言语配着如此无奈的表情,蓦嫣一下子得意了起来。她钻到他的怀里,像只土拨鼠一样可劲地蹭着,一边蹭还一边不知好歹地咯咯轻笑。可是,笑声平静下来之后,她却也显出了再认真不过的表情:“狸猫,如果你觉得以我的能耐应付不了,那我不介意换你来掌握大局。我其实也不是一定要争个什么长短输赢,只是想要和你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不管是生活在哪里,至少,不用在如履针毡,提心吊胆。”

  正当此时,一阵凉凉的夜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拂过那满是汗水的肌肤,她突然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忍不住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

  “蓦蓦,你在害怕。”萧胤素来是最了解她的心思的,这一刻,他也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惊惶和忐忑,可是,他只能紧紧抱着她,用他的体温和心跳安抚着她,温暖着她。

  “是的,我很怕。我不希望那个始作俑者是他!”埋首在他怀中,她闷闷地开口,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口上,被他那强有力的心跳震撼着知觉:“你一直不愿我得知那始作俑者的真实身份,怕我接受不了,所以才不希望我插手此事的,对么?”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越发将她抱得紧了。

  “如果真的是他,怎么办?”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惴惴不安地仰起头望着他,眼眸中带着一点脆弱,疑问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一层的担忧,暴露出了她心底的惴惴不安:“届时,你能不能留他一条活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

  “若真的是他,我会将他交由你处置。”他轻言软语地安抚着,稍稍顿了顿,黑亮的眸子,极慢地现出一缕寒光,幽邃而凛冽,就连唇缝里挤出的字句,也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决:“要不要留他一条活路,由你说了算。”

  “狸猫!”她感动地凑上前去便亲吻他,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一直觉得萧胤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所以,即便他在嘴上不肯承认萧翼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这些年来,却一直不放松追查当年谋害萧翼的元凶。如今,一切似乎都已经渐渐水落石出了,那个人不仅有可能是当年谋害萧翼的元凶,而且还在背地里操纵者南蛮意图不轨,在萧胤拿自己做饵之时,那人竟然授意南蛮王对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还挑断了他的脚筋。照理,他只怕是恨不得将其亲手结果掉的,可是,他竟然能因为她而有所特赦,怎让她不感激涕零?!

  萧胤享受着她甜蜜的献吻,心念蓦地一动,却并不明说,只是腹黑地笑了笑,突然开口:“蓦蓦,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那厢,蓦嫣还沉浸在感激涕零之中,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问出什么问题,只是甚为愉悦地轻笑,眼角眯得活似豆角一般,甜滋滋地回应一句:“当然可以!”

  见她上了当,萧胤将唇附到她的耳边,暧昧地轻轻咬着她的耳珠子,硬是紧紧勒住她纤细的腰,问出的却是让蓦嫣只觉五雷轰顶的问题:“蓦蓦,什么叫做垃圾桶?什么叫做火锅店?什么是泼硫酸?”见她目瞪口呆笑脸瞬间僵掉的模样,他笑得更愉悦了:“还有,你几时住过什么底楼?几时看到那一公一母两只猫在花园里做窝?又是几时在哪里的家里放过牛肉?”

  “呃——这个——那个——”蓦嫣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嗫嗫嚅嚅,结结巴巴,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失忆相:“如果我说我忘了,你信不信?”说来也可怜,这些也不知是几时不留神说漏了嘴的,可他竟然记得这么牢靠,如今,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拿来询问她,叫她怎么解释呀?

  “是么?!”他挑起一道眉,凉凉地看着她,一副“你别想就此蒙混过关”的神情。

  “狸猫,我们再来一次吧!”蓦嫣悲哀地提议着,大有壮士断腕的悲怆感,只觉得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悲剧女王,居然只能用这种方法逃避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

  萧胤见大鱼上了钩,也就不再追根究底,只是再次起身,抱着她又是一番肆意地缠绵欢好,顺遂了她的意愿。

  在他那磨人却也火热的侵袭下,虽然举动温柔,可蓦嫣仍旧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给折断了,只是懊悔自己之前竟然不怕死地拿鸡肾刺激他,如今,真是自食恶果了。

  如此看来,明天,她不仅该吃点鸡肾补一补,而且,说不定,“再来一次”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渐渐成为她的口头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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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的半夜,大运河上的微风已经颇具凉意,而向晚枫却还没有歇下,只是衣衫单薄地站在甲板上,倚着船舷,不声不响地自斟自饮。

  满满地斟了一杯,一仰头,他饮尽了杯中香醇的酒,那微醺的味道瞬间便烧辣了喉头,也唤醒了那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诸多情绪。

  他的酒量一直是很不错的,而很多时候,在他看来,自斟自饮,浅尝独酌未尝不是一种消遣。

  不过,也仅只是消遣。

  此时,他却没了那消遣的心,只恨自己酒量太好,竟然不能“一醉解千愁”,反倒平白印证了“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境界。有时候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疯了,中邪了。如果当初可以再心狠一点,剖了萧胤的心,断了蓦嫣的念想,即便是撒下弥也大谎又如何,横竖,得以存活的是自己,抱得美人归的也是自己。

  可而今——

  算不算悔之晚矣!?

  “萧胤的尸首在那艘船上?”身边闪过一个身着白衣的影子,原本的温文儒雅已是被极重的戾气取代了,就连那双漂亮的眼眸如今也越来越具有野兽一般凛冽的寒意。

  “或许吧。”其实,向晚枫不消回头也知道那询问的人是叶楚甚,这么多年的生死至交,有怎么会不了解他的脾气呢?见他望着不远之处的那艘船,满眼恨意,向晚枫漠然地笑了笑,轻轻哼了一声:“这事谁知道呢?!”

  萧胤没死的秘密如今只有寥寥数人知晓,为了保险起见,就连叶楚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是,正是因着这一原因,竟然无意中逼出了叶楚甚的真心。

  叶楚甚什么都能忍,却不能容忍萧胤横刀夺爱,每次一提及,都是恨意难消地咬牙切齿。

  “若不是担心嫣嫣被牵连,我定会让他尸骨无存!”此时此刻,他也正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冷冽的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熊熊火焰来,似是恨不得即刻便一把火烧了萧胤的棺椁,以报其夺爱之仇。

  向晚枫凉凉地瞥了叶楚甚一眼,明知故问:“你真的那么恨他么?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兄弟。”

  “兄弟!?”叶楚甚垂着眼眸,不置可否,清俊儒雅的脸上带着漠然,唇边漾满毫不掩饰的冷笑文雅的面具之后藏匿着暴虐之气,与身上那胜雪的白衣很是不搭调。恨意拳拳地看着那盛放着萧胤棺椁的大船,他唇角微挑,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眸底一片冰冷:“只怕,他的心思里,从来就没有兄弟二字。”

  “那倒也是。”向晚枫虚应了一声,事不关己地转过身子,径自自斟自饮。

  冷着脸微微侧转身,叶楚甚望着向晚枫的背影,那因着萧胤而起的怒气,似乎无处发泄,如今便全然转嫁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不念兄弟情谊的,不只是他——”隔了末约一步的距离,此时此刻,叶楚甚的心底翻腾奋涌的复杂情感,双眉紧缩,到底是说出了那不满的话语:“向晚枫,你不是也一样么?”

  其实,早在萧胤离开青州之时,他便曾经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向晚枫,只因察觉其看蓦嫣的目光似乎已是不寻常,那时,向晚枫便就没有反驳,等同于默认。他心里不是没有疙瘩的,只是一直兀信自己能从萧胤手里把蓦嫣抢过来,并没有太把向晚枫看在眼里。

  可是,渐渐的,他开始发现,叶家的存在拖累了他,蓦嫣也似乎是知道他身为叶家的顶梁柱,竟然不愿牵连叶家,便也就疏远了他,怎令他不心生恨意?

  常听人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他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陷入这两难的境地之中。要怎么选,他的确是苦恼了好一阵子的,可而今,他已经有了选择了!

  “我怎么就不念兄弟情谊了?”向晚枫并没有转过身,只是,那说话的语调已由原本的敷衍而变得冷漠起来,就连声音也一并冷凝了下来。

  “你明知嫣嫣是我拜过堂的妻子,却为何还要平白地插上一脚搅浑水?”叶楚甚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底欲爆发的怒气压下,可是,那咄咄逼人的语气早已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早在青州之时,我便已经觉察出不对劲了,只因信你不是个挖人墙角的无耻之徒,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卑鄙地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这我倒是承认,不过,趁虚而入的远远不只我一个人。”见一直以来暗暗烧灼的火焰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来,向晚枫陡然一震,脸透着死灰的晦暗颜色,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暗哑,双手紧握成拳,再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却还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极力掩饰自己内心那难以言喻的悲伤:“而且,你也不要太笃定,至少也该问问蓦蓦,看究竟她有没有想过要做你的妻子!她若得了帝位,只怕,便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

  仿佛一下子便明白了向晚枫言语中的暗示,叶楚甚衣袖一甩,怒然斥道:“简直是荒谬!”
  
  “荒谬?!”向晚枫依旧只是淡然,那种神情,淡得几乎没有颜色。原本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的面色又渐渐恢复了疏离深沉,黑眸愈显幽黯:“你不是也答应了她要助她夺得江山么?日后,你我说不定会共侍女帝,同为皇夫,也算得上是一桩美谈了!”

  叶楚甚听着他这委曲求全的言语,并不知道他曾与萧胤有过何种协议,也不知他如今的复杂心情,只是在心里嘲笑他自甘堕落,活得全然没有点男人的尊严。“我对那狗屁皇夫的位置毫无兴趣,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毫不留情地予以嘲讽之后,他决绝的转过身,一字一顿地从唇缝中挤出话语来,眼里流动让人猜不透的洪流:“向晚枫,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伊始,你我兄弟之谊,恩断情绝!”

  没错,一直以来,他为了叶家,束手束脚,无可奈何地被他人操纵于鼓掌之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投入了他人的怀抱。

  而今,他便要抢回那个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女人。

  倘若以前是因为放不下整个叶家,那么,现在,他便可以就地放下一切,且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与他一起分享她!

  包括眼前这个所谓的生死至交!

  “叶楚甚,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无话可说。”向晚枫震了最后的一杯酒,祭奠似的徐徐倒入大运河中,话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苍凉:“不过,我要提醒你,你早日对她死心吧,就算萧胤不在了,她也不会是属于你的。”

  对于他的规劝,叶楚甚并不领情,只是冷笑一声,径自下了甲板。

  *************************************************

  在前头开路的聂云瀚率领骁骑营的精兵,已经在离京师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安营驻扎,只等着蓦嫣和萧胤前来会合了,只不过,不知从哪里得来了风声,这一晚,竟是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

  此人,正是殷赛雪的兄长殷破白!

  早前,萧胤离开京师之前,殷太后、国丈以及殷家的爪牙均已禁锢的禁锢,关押的关押,惟独殷破白不知所踪。而今,他竟然全然没有丧家之犬的灰头土脸,相反,却还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不怕死地公然来见聂云瀚。

  就在聂云瀚寻思要不要杀了他泄愤之时,他竟然还装模作样地冲着聂云瀚行了个礼,满脸笑意:“聂将军,久仰大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聂云瀚是个甚识时务的料子,立刻便也回以应有的礼仪。“殷侍郎,你隶属工部,我隶属青州卫王府,今日,你私下来见我,似乎不太合适吧?”知道殷破白此次前来绝没有什么好事,他索性也就开门见山的直接询问,似乎是懒得与其拐弯抹角多说废话。

  “和明人自然不说暗话。”殷破白缓缓靠近聂云瀚,笑得极为诡异,目光中满是阴谋的味道:“我今日前来,是希望聂将军——”在聂云瀚耳边,他嘀嘀咕咕,细细诉说着,承诺着。

  “哦?!”听完之后,聂云瀚双眸一亮,懒洋洋地轻笑着坐了下来,这才扬起眉:“江山同享,平起平坐?真的有这样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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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五 十月 22, 2010 2:05 am

棋高一着

  顺着大运河一路往北,最终,蓦嫣带着萧胤的“棺椁”与聂云瀚在离京师不到百里之处会合。

  聂云瀚带着五万兵马,随着蓦嫣一起护送萧胤的“棺椁”回京师,一路上似乎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不妥,可是,那平静中却处处都透着诡谲与阴谋。

  回到京师,蓦嫣随同萧胤的棺椁入了宫,而五万大军则是大部分驻扎在城外,仅有聂云瀚带着五百精兵一同入城。而向晚枫莲生等人自是不能随之入宫的,便就留在亲王府等消息。

  入宫之后,按照规矩,帝王丧葬不仅“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还要在几筵殿举行九虞礼,由嗣皇帝着丧服躬亲行礼。此时,萧胤的“遗诏“已是公开,蓦嫣虽然身为皇位的继承人,可身份到底是卫王之女,是萧胤的堂妹,与萧胤虽无夫妻之名,却是有人尽皆知的夫妻之实,为萧胤这个不知该说是堂兄还是夫君的男人办丧事,多少有点不对味,但,鉴于她是萧氏皇族唯一的继承人,即便不合规矩也都无人异议了。

  只不过,接踵而来的“安慈仙妃”宫殉一事却是终于酿成了祸端。

  在慈云庵带发修行的“安慈仙妃”殷赛雪本是萧胤的皇后,虽然被贬,但到底身份不同,而萧胤在位六年,未曾册立过妃嫔,丧葬竟然无合适的殉葬之人,实在是颇为寒酸。思来想去,蓦嫣觉得还是将这“安慈仙妃”给殉葬了最好,所以,便亲自与聂云瀚带人前往慈云庵。

  因着早前在养心殿里恶意命内侍打过蓦嫣的板子,殷赛雪一见到蓦嫣便变了脸色,料定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后来又听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宣读了御旨,赐了毒酒和白绫,要让她为孝睿皇帝宫殉,便立刻鸡猫子鬼叫地嚎骂起来,痛斥蓦嫣为报私仇不得好死云云!

  蓦嫣冷笑一声,只是拂了拂袖子上的金线刺绣,并不理会殷赛雪的嚎骂,只是面无表情地吩咐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上前,将她牢牢架住,打算直接将那毒酒灌进她的嘴里,再以白绫绕颈,将其活活勒死,以示双重保险,尔后再拖走入殓。

  “住手!”一声呵斥突然惊响,只见那酷爱紫衣华服的殷破白竟是带着人马大喇喇地入了慈云庵的大堂,与蓦嫣两相对峙。此时此刻,他双眼迸射出难以抑制的怒意,捣著胸口,咬牙切齿地盯着蓦嫣,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庞已是扭曲,眼睛里只差没有喷出火来:“谁敢动我妹子一根汗毛,今日,我便要人头落地!”

  瞥见救星驾到,殷赛雪顿时有些得意了起来,嘴里的嚎骂缓了下来,甚为挑衅地瞪着蓦嫣。

  “殷破白,你好大的胆子!”蓦嫣还没说话,聂云瀚倒是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叱问开来:“帝王驾崩,后妃殉葬,此乃天经地义,你可知,你如今出言阻止,罪同谋逆,只要郡主一声令下,我便可将你立即斩杀!?”

  “谋逆?”殷破白一声嗤笑,眼角搀杂了冷嘲热讽,自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语气却是与脸色毫不搭调的冷:“真正想要谋逆的,恐怕是昭和郡主吧?!”

  早知拿殷赛雪开刀会把殷破白给引出来,此时,蓦嫣依旧是那一脸平静的表情,对于殷破白的指责不怒反笑:“本郡主乃是卫王之女,即便是没有陛下的遗诏,身为萧氏唯一的继承人,登基继位,也份数应该。”说到这里,她那琉璃一般璀亮的眸子斜斜一睐,冷不丁地射出摄人寒光,“本郡主犯得着造反么?”

  “陛下一旦驾崩,你的确便是萧氏唯一的继承人了——”似乎是听不懂蓦嫣话中“名正言顺”的证据,殷破白突兀地哈哈大笑,言语由原本的含刺藏针升级为了夹枪带棒:“只不过,由此,更能看出你不怀好意!前些日子,你也不知用何种方法魅惑陛下,让他如同中了邪一般废了我妹子,想要将你立为皇后,尔后,陛下又像是发了癫,竟然将我殷氏一族近乎赶尽杀绝,如今,陛下突然在边陲小镇上驾崩,可在这之前,竟然事先在京师留下遗诏,要将帝位与你,这一切,如此蹊跷,难道,陛下事先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殷破白一番抢白,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字来,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霸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带着显而易见的恨意。末了,他眯起眼,直指蓦嫣,双眼射出凶厉的精光:“妖女,只怕,这一切都是你瞒天过海妄图谋逆的阴谋!”

  蓦嫣看他如愿地上了钩,心湖里暗暗划过了一丝满意的涟漪。

  当初,她在萧胤尚昏迷之时便对外公布萧胤已经驾崩的消息,为的就是要落人口实,诱出那一票居心叵测的人。只不过,她绝不相信殷破白有如此城府,竟然能周详地策划一切,引得萧胤也险些上当。

  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她一定会揪出那至今隐藏在暗处的始作俑者!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拍了拍袖子,蓦嫣睨了他一眼,故意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高傲神情,似是嘲笑他不自量力,存心要激怒他:“空口无凭,凡是都得要拿出证据来,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会信你的满口胡诌疑神疑鬼?!”

  “证据?”殷破白笑得更为得意了,他不怀好意地瞥了蓦嫣一眼,撇撇嘴,啧啧叹息:“待得你身首异处,要什么证据粉饰太平,还不是都任由我说了算?”话音未落,他便冲着聂云瀚使了个眼色。

  电光火石之间,聂云瀚抽出佩剑,一气呵成地架在蓦嫣的脖子上!

  “聂将军!”蓦嫣故意大声惊叫,做出一副没有料到聂云瀚会反骨的表情,不明就里地瞪视着聂云瀚那握着剑柄的手,似是甚为迷惑。

  好吧,她承认,聂云瀚的演技可以睥睨奥斯卡,萧胤着手编写的剧本足以问鼎金棕榈,而她,在这一出剧目中,饰演的也不过就是个杯具的花瓶角色而已。

  而萧胤这个走一步算三步的极品腹黑,似乎是早就算出她会把一切权利移交给他,由他掌控大局,竟然早早地就暗中与聂云瀚商议好了很多对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亏得她这些日子以来还以为他是安心认命做她的男宠,没想到,自己才是个被蒙在鼓里的花瓶!

  聂云瀚仍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深沉样,不太在意地耸耸肩,狭长的鹰眸微眯,故意靠近她的耳畔,吊儿郎当地回应:“郡主,你承诺事成之后为我封侯进爵,这固然诱人,不过,再怎么说,始终是位在人下,为人臣子,而国舅爷承诺与我江山共享,平起平坐。”维持着一贯的悠闲,可他那架在她脖子上的佩剑却像是刻意威胁一般逼近了一分,慵懒的嗓音犹带着浓浓的笑意:“两相权衡,我还是决定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蓦嫣带到慈云庵来的人,除了那正在瑟瑟发抖的司礼监太监,其他的士卒俱是聂云瀚的心腹,所以,此时此刻,蓦嫣如同待宰的羔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见着情势突然颠倒,殷赛雪挣脱了那两个目瞪口呆的内侍的钳制,怨毒地冲上前,便要一耳光扇到蓦嫣脸上。

  聂云瀚拉着蓦嫣,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让殷赛雪扑了个空。尔后,见殷赛雪不肯消停地又要扑上来,他便有些不耐烦了,打算毫不怜香惜玉地一脚将这披头散发的怨妇给踢开。所幸的是,在他还没踢出那一脚前,殷破白已经将自己那得意得近乎癫狂的妹子给拉住了。

  “哥,你拉着我做什么?”殷赛雪兀自挣扎着,如今发丝凌乱,双眼发红,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分当日的皇后仪态?看着眼前这一身锦衣华服,高寰钗鬓的女子,她便难以消除满腔的恨意,怒意勃发地嘶吼:“马上动手杀了她呀?!”

  “这女人暂时还杀不得!”殷破白拉着自己的妹子,表面好言相劝,可眼眸中也露出了一丝不耐。自己的妹子素来便任性妄为,这一点,他这做大哥的自然是一清二楚,若不是需要她在台前做个听话的傀儡,他早就不耐的一脚将其踹开了。“与她交好的叶家大公子叶楚甚和神医向晚枫都不是省油的灯,若是知她死在我们手里,岂会善罢甘休?为了永绝后患,不如拿她做饵,诱杀那两个男人,然后再斩草除根!”

  殷赛雪并不知道谁是叶楚甚,也不清楚谁是向晚枫,只是听说暂时还不能杀了蓦嫣,便就怨恨地横眉怒瞪,甚为不满。

  听着殷破白道出计划,聂云瀚微微颔首,懒洋洋地开口:“如此,不如就将她暂时禁锢在几筵殿吧!”顿了顿,他不着痕迹地解释着自己此番提议的缘由,以消除殷破白的疑惧:“那里盛放着萧胤的灵柩,必要之时,一剑就可将她解决,尔后一把火烧个精光,正好毁尸灭迹!”

  殷破白想了想,也觉得甚有道理,便就应允了。

  而那厢,聂云瀚已经迫不及待地展露出了一副急色鬼的模样,毫不掩饰自己企图地将蓦嫣给扛在肩上:“郡主一直以来都是陛下的禁脔,如今,总算也轮到我聂云瀚尝尝滋味了。不如,我们就在陛下的灵柩旁风流快活一番,让陛下在天之灵也一同观摩一番,如何?!”

  蓦嫣暗暗发狠地在聂云瀚的肩膀上拧了一记,提醒他留点口德,而他竟然浑不在意,报复似的一掌拍在她的屁股上,痛得她惊呼。

  殷破白早知聂云瀚与萧胤因着蓦嫣而有隙,此时也能够理解他欲逞威风的意愿,只不过,听说他要在萧胤的灵柩旁和蓦嫣做那档子事,不由便轻蔑地皱了皱眉头。

  常年与北夷人打交道,青州蛮子的品味,果然高不到哪里去!

  ********************************************

  是夜,京师叶家的别馆内,一个男人正兀自端起桌案上的酒杯,就着几碟精致的小菜自斟自饮。喝了许久,直到那桌案上的琉璃盏都快灭了,他也不唤下人进来添烛火,只是静静端坐着,一杯接一杯地继续饮着酒,偶尔略有些失神地直视前方,若隐若现的是浓眉之间解不开的郁结,目光也已不复平日的灼灼熠熠。

  一个女子如同鬼魂一般飘飘忽忽地进来,无声无息在他的身后站着,静静地看着他显得有几分萧索的背影。

  那男人自然也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谁,却也并不转身质问,只是搁下酒杯,窗外那摇晃的竹影他深幽的眸底化作虚无的影子。

  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这女子自觉地出声汇报进展,他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如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音质不高亢,也不低沉,流泉一般温润而干净,清风一般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依旧令人感到无比舒畅,可是,原本俊逸的脸却已是笼上了一层寒霜,就连神情也恁地平添了一抹冷凝。

  “一切尚属顺利。”女人走到他的身后,突然贴上他的背,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却还要努力掩饰这言语背后微微的酸涩:“放心吧,她很安全。”

  男人轻轻哼了一声,英俊的脸上带着疏离而冷酷表情,漠无感情伸手掰开她紧紧搂抱的手。

  “若她少了一根汗毛,我也定要让殷破白死无葬身之地!”兀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并不顺着她的话往下,只是任由深沉而凝重的表情堆积了满脸,把那原本温和尔雅的俊逸面容点染得说不出的冷酷无情。

  女人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神情有些木讷,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地杵着,像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一般。

  殷破白不过是老头子搁在台面上的一枚棋子罢了,迟早是要死的。只不过,老头子并不知道她与他竟是在背地里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一直在明显栈道暗度陈仓。早前,老头子得知南蛮王抓住了萧胤,自是立刻派人给南蛮王传消息,让其无论如何也不准动萧胤一根汗毛,若非她从中做了一点点手脚,只怕不会这么顺利就借刀杀人除了萧胤,还把罪名推到南蛮王身上。尔后,老头子得知萧胤的死讯后震怒,她也是先下手为强派人斩杀了南蛮王,使得一切死无对证。至于殷破白那不成气候的东西,若不是她在背后指点其与聂云瀚合作,只怕,还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呢!

  不过,她也自然不会告诉眼前这个男人,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此时此刻说不定已经被那聂将军给糟蹋得生不如死了。

  说句心里话,她与那女人有过些交集,本身不觉得那女人有多么令人厌恶,可而今,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她才会对其恨之入骨。反正那女人也不是完璧之身了,早前又似乎与好几个男人有过私情,如今,被多少个男人玩弄又有什么不同?她不否认,她如今是怀着点恶意看好戏的心情,等着开锣。皆是,他若是知道了一切,也不知会气成什么模样,而她则要好好看看,看他以后是否能真的心无芥蒂接受那个破鞋一般的女人!

  许久之后,女人才掩藏了外露的情绪,温婉地开口,打破了那令人呼吸不顺畅的寂静:“为何一定要用这种迂回麻烦的办法除掉她身边的男人?”略微顿了顿,她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可仿似为了隐忍,手指不由攥住手中的帕子,紧得连指甲都几乎掐进了掌心,嵌进了肉里。那极细的绡丝帕子不知何时被汗给浸湿了,冰冷的贴着手掌,令她极轻微地战栗着。“你以前不是总喜欢说,假手于人,胜之不武么?”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这么问,无疑是极端不识趣的,而且,她也不是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缘由,可就是忍不住心里的那口怨气。

  “既然能借别人的手行事,又何须自己劳民伤财?”他扭转头,近乎敷衍似的应了一声,似乎根本就没花心思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眉尾一扬,有意无意挑作一个极其完美的弧度,脸上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平静的双眸中不见一丝感情,用那曾经温柔似缎的浑厚嗓音沉沉地诉说着残酷的事实:“我以前太天真了,才会处处受制于人。”

  女人唇边突然滑过一抹笑,没有半分妩媚嫣然,有的只是悲哀和自怜。她似乎是想说什么,嘴张了又张,却发不出声音,好一会儿,才又平静地开口,问的仍旧是不识趣的问题:“你为何就那么的喜欢她?”

  她也知道,他心里的由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了不得之处,竟然能让他如此不顾一切?!

  男人因她的言语略略一顿,却没有抬头,藏在阴影中的双眼好似两砚反复研磨的浓墨,深不见底。“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他眉目半敛地应了一句,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只觉高深莫测,声音没有提高半阶,却莫名地让人不寒而栗。

  女人忍不住浑身一颤,明显被他的回应给堵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那满坑满谷的冷漠给刺得微微发痛,连心也惶然失措地紧缩成一团。她很想问: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可是,鉴于自己的身份和辈分,问出这样的言语无疑是极为不合适的,她便也就强自压抑了下来,低敛的黑眸失神了片刻,才重又拾回神智,若有所思地直视着眼前的他:“她可知萧胤之死多少与你有关?当日南蛮王不疑有诈,对萧胤用了重刑,幸得我们先下手为强除掉了南蛮王,才使得一切没有露馅儿。如今,老头子正在追查萧胤的死乃是何人所为,只怕迟早是会查到些蛛丝马迹的。”她嗫嚅着,唇角每抽动一下,心都如刀割一般狠狠地痛,可是,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却越来越细,越来越弱,几不可闻:“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能手足相残,父子翻脸,真是……”

  “萧胤!?”男人似乎是不耐烦听她这么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唇边的笑意更冷了,话语中隐隐散发出摄人的戾气。“萧胤真的就这么死了吗?”他玩味地挑起眉峰,冷冷一哼,那狭长的瞳眸便凛了起来,字字如刺地鞭苔着,也不知是自问还是疑惑,几缕不驯的发丝因夜风的吹拂而垂落在额际,更显得他诡谲难测。

  “受了那样的刑,还能不死?!”女人被他的怀疑给惊得呆了一呆,转念一想,只觉得有些不敢置信,惶然不安地低下头,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怯懦和不确定。

  当日,萧胤所受的刑她是明白的,而南蛮王的残忍和无情的程度,她也早就见识过了,虽然萧胤后来被人救走了,但,受了那么重的刑,就算有神医向晚枫在,能保住他的命,只怕也会是个毫无知觉的废人了。再说,向晚枫因着那个女人,对萧胤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会施以援手?如今看来,那女人当日做出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去救萧胤,定然为的是要萧胤立下遗诏,让她得以登基成为女帝。

  男子赫然起身,残存的温和在瞬间皆化作犀利:“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还活着!”窗外的夜风拂了进来,扫过那双犀利的黑眸,稍稍垂敛于烛火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其中闪烁的光芒。

  女人低敛的黑眸失神了片刻,才重又拾回神智,若有所思地直视着眼前的他。“是你太敏感了。”可最终,她的视线焦距幽幽地透过他,落向不知名的彼处,唇色绽出苦涩的笑意,没人说得清她说话时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她的话语中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绪,让人刚想要牢牢抓住,却又无法再觅见踪影。

  “是么?”男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哼了一声,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黑眸灼亮得骇人,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平日温文尔雅的从容,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冷戾寒凛,全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人打心里觉得胆寒。“他若是真的没死,此次,额便就让他彻彻底底地死掉!若是他已经死了,额定要将他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由初见于周一 十月 25, 2010 1:23 am进行了最后一次编辑,总共编辑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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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五 十月 22, 2010 2:32 am

戏中有戏

  静夜无声,万籁俱寂,深冬的寒意在朦胧的月色中笼罩着这九重宫阙。

  在这孝睿帝驾崩,新帝尚未登基的非常时期,肃静之感与以往那祥和的静谧大相径庭,黑黝黝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诡谲气息,如猛兽的利爪,无形地撕扯吞噬着一切光亮,似是想借此孕育出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一般。

  卯时的更漏响了,清脆的声音,敲击着宁静的夜,几筵殿外零星有着几盏灯火,表面看来一片宁静,的确有着帝王棺椁在此停放的肃穆感,并且,蓦嫣也被殷破白囚禁在里头。然而,这表面的宁静祥和实际上不过是幕布罢了,大殿四周潜藏着无数的伏兵,只待戕杀那自投罗网的不速之客。

  “聂将军,你这是——”当不修边幅的聂云瀚摇摇晃晃地走到近处,殷破白不由蹙起了眉头,对他身上那浓烈的酒气感到极其厌恶,甚至毫不掩饰地捂住鼻子,猜测他在此时来这里的目的和被囚禁的蓦嫣是脱不了干系。

  “你不是有言在先,会让我享受美人的滋味么……”聂云瀚显然已经喝得半醉了,衣衫不整,连头盔也拿在手上,两眼带着些微朦胧的醉意,猥琐地嘿嘿笑着,将那急色鬼的模样扮演得入木三分。当看到殷破白那明显迟疑地神色时,他顿时把笑一敛,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大有语出威胁的意味:“怎么?如今,你是要反悔不成?”

  “聂将军,这又是何必呢?”殷破白本就厌恶与这些出身草莽的粗鲁人打交道,要不是忌惮着聂云瀚掌控着京师城外数万兵马,他是定然不会如此客气的。而此时此刻,他只能耐着性子陪着笑脸,语出规劝:“这个女人迟早都是你的囊中物,任你想要捏圆就捏圆,想要搓扁就搓扁——”

  “少和我打哈哈!”聂云瀚眼眸一凛,将手中的头盔大力地掷到地上,那丝毫没有笑意的微凉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深的讥讽:“如今,你们在此守了几日也不见成效,别说诱杀叶楚甚和向晚枫,连半个鬼影子也看不到!不如,就让我来刺激刺激他们吧!”语毕,他便打算推开拦在面前的殷破白,径自到大殿里去。

  “聂将军,这里到底停放着萧胤的棺椁,所谓鬼神在上,还是忌讳些为好——”殷破白知道聂云瀚的脾气,也知道他是个惹不得的主儿,尽管不待见他这几日飞扬跋扈的言行举止,可是,却仍旧不得不继续忍耐。

  “本将军素来天不怕地不怕,难道还怕那死皇帝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不成?”聂云瀚哈哈大笑,那笑声在宁静的夜里传出老远。推开大殿的门,他转过头来瞥了一眼殷破白,眼里瞬间闪过一抹狡狯的光芒:“既然你也说这女人迟早是我的囊中物,那么,本将军就偏要今日将她据为己有!”

  “哎——”殷破白还想说什么,却见聂云瀚已经自顾自地进了大殿,看样子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气闷之余,也知道自己劝不住他,便就随他去。说起来,他那夜在汉御湖上偶然邂逅萧蓦嫣,还甚为惊艳她的歌声与容颜,本以为是哪家豪门千金,本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思想要结识,却没有料到,那萧蓦嫣仗着有萧胤撑腰便不知天高地厚,对他甚为倨傲,如今,被聂云瀚向粗鲁男人□,也算是消了他闷在他心里的一口恶气。

  至于这聂云瀚,他会将其所做作为一一记下,等到事成之后,他定然会要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入了大殿,殿里一片漆黑,聂云瀚的双眼还没适应这黑暗,辨不清蓦嫣在什么地方,只好半是做戏半当真地声声呼唤:“美人儿——美人儿——”

  “你叫得真是恶心!”蓦嫣从棺椁后面的帷幕后探出半个头来,打了个哈欠,压低了声音。她被关在这几筵殿里已经好几天了,没有萧胤的任何消息,也不知外头的情势如何,只觉得百无聊赖,闷得都快长出蘑菇来了。

  “恶心?”发现了蓦嫣的行踪,只有在这无人窥伺的一刻,聂云瀚那深幽的黑眸,才不自觉的变得柔和,满脸笑谑。那笑,有着胸有成竹,却也藏着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怪异兴味:“我还有更恶心的,你要不要试试?”说着,他气定神闲地缓缓走近,脚步依旧蹒跚不稳,可那从容的脸上却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试你个大头鬼!”蓦嫣并没有看出聂云瀚的异常来,只是冲着他吐了吐舌头,知道他素来就是这么喜欢胡言乱语,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狸猫呢?”直到他走到面前,她才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询问。

  “狸猫?!”他忍不住莞尔一笑,俊修的眉毛顿时飞扬了起来,却并不回答,反而出其不意地将她一把揽住,某个她所见不到的角度,那犀利的黑眸骤地眯了起来,厉芒乍闪而逝:“谁是狸猫?”

  “你少和我装蒜!”闻到他身上极浓重的酒味,又见他的动作开始不规矩起来,蓦嫣有点不高兴了,一边假笑着询问,一边提起膝盖,毫不犹豫地往他那最脆弱的地方袭击而去:“我家萧胤呢?”

  似乎是对“我家萧胤”这个称谓甚为满意,他早有预料地一只手扼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扼住她的手腕,出其不意地迫使她一百八十度转身,使得她无法袭击成功。“萧胤?!”成功躲过了她的袭击,还将她给扼制得动弹不得,他的表情很愉悦,搁在她纤腰上的手不安分地挪动着,朝着那棺椁努了努下巴,故意言语轻佻:“那死皇帝不是在那棺椁里头么?!”

  “聂云瀚,你给我正经一点!”蓦嫣被他给扼制得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虚张声势地嚷嚷,颇有底气不足语气充的意味:“再乱来,小心我阉了你,把你变得和南蛮王一样!”

  “装什么假正经,你又不是没给我吻过!?”那举动不规矩之人浑不在意地笑了一笑,举动反而更加放肆了,俯身在她耳边,几乎是用牙磨蚀啃咬出了这带着调笑意味的言语:“不是你自己对萧胤说的么,不管什么戏,你都会全力配合,如今,怎么说话不算数了?”

  “你也知道是演戏?!”蓦嫣没好气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发现自己有心无力,想要大吼要他放手,又怕惊动了殿外的人,只好无奈地狠狠踩他的脚,却隐隐觉得,隔得近了些,他身上虽然有着极浓重的酒味,可是却掩藏不住某些熟悉感:“那接下来是什么戏?”

  “霸王硬上弓!”那人笑得更开心了,目光闪烁,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顺势将她压在桌案上,形成了极为暧昧的姿势。

  “我不信!”蓦嫣被他的言语和举动给惊得有些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的失神,气恼地胡乱挣扎着,忿忿地低吼:“既然是演戏,你还不给我滚离三丈远!?”

  “哪有霸王硬上弓的主角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的?”他将头微微前倾,灼热的呼吸抚着蓦嫣的颈侧,声音压得很低,嘶哑中带着性感,气息仅只在两人之间流窜:“我的天赋还没有禀异到那种程度!”语毕,他便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你——”蓦嫣挣扎不得,被他的举动给弄得背脊发冷,顿时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刚推开他放肆地手,却又没能躲过他的唇,一番明争暗斗之后,她节节败退,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在言语上逞强发狠:“聂云瀚,你个杀千刀的混蛋,你——”

  “嘘——”他低低地笑着,突然吻住她的唇,阻断她的话。一吻结束之后,似是知道她已经从他的味道和素来接吻的习惯里得了些端倪,那深幽的黑眸在她目瞪口呆的眉眼间绕了几圈,锐利的神色一闪而逝,松开那扼制的手臂,毫不掩饰自己方才用以骗人的邪恶演技:“来吧,蓦蓦,你是要自己脱,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这混蛋,哪里是聂云瀚,分明就是易容的萧胤!

  “狸猫,你的脚没事了?”蓦嫣的目光怀疑地在他的脸上转了又转,终于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放心不下的那男人时,立刻埋下头看他的双脚,眼儿有些热热的。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骂他不知死活,明明内力尽失,他却还敢扮作聂云瀚大摇大摆地来这危险之处,而且,他的脚——

  只不过,明明之前,他还在日日坐轮椅,怎么才过了几天,他的脚就已经恢复到如此程度了?

  “嗯,还好。”萧胤勾唇微笑,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似乎一点也没把此刻的险境当成是一回事:“有我师父和向晚枫姑侄联手,这脚虽然还没痊愈,不过,走几步倒也不成什么问题了。”

  其实,早前他睡在棺椁之中,是因为那棺椁是白玉雕成的,他师父凌之昊特意在里头撒入了不少珍稀药材晒干碾碎的粉末,希望借由白玉棺椁的寒气将药效逼入他的体内,不被“长寿阎王”反噬,所以,他才会夜夜睡在那棺椁之中。然而,被蓦嫣发现之后,她不明就里,却也不问,只是吵着要和他一起睡棺椁,他也就默许了。之后的日子,她似是喜欢上了在棺椁里做那件事,时时缠着他,不想,汗流得多,反倒使得那药效在体内急速见了效,以至于如今脚已经恢复到了如此状态。

  只不过,到底是受了重伤的,他的脚已经不可能恢复到如常人无二,所以,才需要借着酒气掩饰那不太自然的蹒跚。

  “你这个混蛋,竟然和我玩这种花样!”蓦嫣扑到他的怀里,半是愤懑半是娇嗔地骂着,心里那悬了数日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如果今天不是我,是真的聂云瀚——”萧胤轻轻地咳笑了一声,虽然顶着聂云瀚的容颜,可那面部的表情却已维持着自己一贯的悠闲,慵懒的嗓音犹带着浓浓的笑意,眼眸斜斜地睐着她:“他若是对你不规矩,你会怎么样?”

  “难道你还寄望我会咬舌自尽以保清白么?”蓦嫣气得牙痒痒,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尔后,似笑非笑地回以颜色:“我只有你一个男人,怎么能分辨出你的技术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趁着这个机会,正好比较一下!聂云瀚身强体壮,一看就知道是个猛男,应该在那方面也是不差的……”

  萧胤不怒反笑,像是得了她什么把柄似的,那笑容在此刻而言,显得太过沉着了。“蓦蓦,看来今天你想多说几次‘再来一次’!”他一口笃定,一本正经地说着,口吻又轻又柔,却是暗含着无数的告诫与危险。

  接下来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番云雨之后,蓦嫣看着一旁被他故意撕破的衣衫,只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像是真要做出“霸王硬上弓”的效果一般,就连她身上的吻痕也比平日更多,还专挑明显的地方。虽然有些说不出的纳闷,她却也没有追问,只是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亲王府那边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萧胤缓缓垂下那浓密睫毛,看她似乎没怎么在意,悄悄把头靠在她的颈窝边,唇畔浮起捉摸不透的笑,不打算在这个时刻向她解释一切,只是不着痕迹地四两拨千斤:“大鱼很快就要上钩了。”

  ***********************************************

  一大清早,聂云瀚才尽兴地离开不久,叶楚甚便已经闻讯到了。

  他手执殷太后的手谕,俊逸的脸庞透着几许青寒,即便是面对着殷破白,也毫不掩饰其间的愤然。“让我进去。”他咬牙,从唇缝中硬生生挤出疑问,瞇细了眼眸,言辞简明,眸底一片冰冷,暗暗隐藏着阴霾与怒气。

  “叶楚甚,你家老头子交代过,不能让你再去见那个女人。”殷破白紧紧盯着这个传闻中冷静而足智多谋的叶家大公子,知道他此刻在气恼什么,唇边却漾满毫不掩饰的冷笑,:“反正那女人也已经——”故意顿了顿拖长了尾音,他唇角微挑,刻意挖苦起来:“你叶家大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对这个残花败柳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聂云瀚想要借萧蓦嫣做饵除掉叶楚甚和向晚枫,却不知那幕后的操纵者就是叶家的老头子叶翎。然而,叶楚甚迟迟不现身前来救人,也不过是料定了她不会有什么危险,惟愿向晚枫先下手救人,好借机不着痕迹地除掉向晚枫。如今,向晚枫已是不足为惧,却不料,聂云瀚会有如此卑鄙的一招,竟然先下手为强——

  “是他让你任由那姓聂的胡作非为的?”深吸一口气,叶楚甚强行将心底欲爆发的怒气压下。

  殷破白自然知道叶楚甚口中的“他”指的是叶翎,便也不否认,似是有心看戏,巴不得叶家父子反目成仇。“也算是吧。”别有深意的看了叶楚甚一眼,接着,殷破白将视线掉转到了别处,却不知叶楚甚已经懂了怒,还在不知死活地火上加油:“叶大公子,你家老头子对你可算得上是用心良苦呵——”

  他话还没说完,却只听叶楚甚阴沉的开口:“殷破白,你知不知道邵远翔是怎么死的?”

  “嗯?!”虽然只觉得“邵远翔”这名字异常熟悉,可是,还不等殷破白在思绪里将那记忆中的名字和面容对上号,眼前已是闪过一道银光!

  银光一闪而逝之后,殷破白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颈间足以致命的伤口,满手是血,缓缓地倒在地上再看向叶楚甚时,却见他手里不知夺过了一旁侍卫手里的剑,剑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就是这样!”叶楚甚睨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殷破白,将那把剑扔在地上,毫无惧意地一脚踢开几筵殿的门。

  当他在棺椁的帷幕后面找到仅仅裹了一件单衣蔽体的蓦嫣时,却被她颈项与手臂上那些青紫的痕迹给惊得说不出话来。“嫣嫣!”他心疼地把手伸向她,却见她惊异地往后缩成了一团,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其实,蓦嫣见到突然闯进来的叶楚甚,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然而,也正是在此时,蓦嫣才算明白,萧胤之前煞费苦心所做的那些是为了什么。虽说这是一个好计谋,但是,她打从心底不愿意利用叶楚甚。

  她一直觉得,叶楚甚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而且,他既然会上萧胤的当,便可以说明,他的的确确是真的在乎她的。可是,如今看来,叶楚甚很明显也是知道某些不可告人的内情的,甚至于,也可能是某些计划的策划者。一时之间,她有些失望,有些心寒,拿不准自己是否应该按照萧胤交代的那般将戏给继续演下去。

  “走开!”当他的手碰触到她的肩膀时,她终于下定决心,抖抖索索地推拒着,把脸藏在膝间,脸色随着自己从唇缝中挤出的话语而变得苍白,眸中只有无尽的空洞与渺远:“求求你,不要碰我——”

  “嫣嫣……”叶楚甚看着她这么一副饱受凌虐的模样,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已几乎碎成粉末的心泛起一股疼极的紧绷,像要窒息一般,再也压榨不出一点点其它的感觉。

  他一直以来是希望能好好保护她的,可是,却总是显得无能为力。早前,他因为叶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胤利用她,尔后,在北夷岽丹,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深陷泥沼,那时,他若是能够抛开那所谓兄弟血缘的顾忌,就不会任由她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远。当他费尽心思设计除掉萧胤,却发现,他与她之间,早已不复之前的情愫。

  他静静地蹲在她的面前,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不像个男人。他总是有太多的顾忌,活了这么二十多年,似乎从来没有做过自己喜欢的事;当终于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却是不得不因为诸多的顾虑而放手;当他终于决定不放手的时候,却不知因为自己的疏忽,使得心爱之人要承受这种侮辱。

  他的嫣嫣,若他能早些毫无顾忌地抱紧她,她又怎么会喜欢上心狠手辣的萧胤,又怎么会受尽了侮辱和折磨?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不知何时,一个女子静静站在叶楚甚的身后。蓦嫣望了一眼,发现那女人是在徽州叶家曾经见过的哑巴二娘。

  可是,当她听到那哑巴二娘竟然开口毫不费劲地说话,而那话语的内容也是那般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时,她的心一颤,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险些无法将戏给顺利演下去。

  “这是老头子的意思。”二娘看着叶楚甚僵直的背影,言语依旧和神情一般温婉,带着一丝规劝的意味:“你也知道,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叶楚甚眼眸微微一黯,并未扭过头去,口吻却仍是那么温宁淡定,嗅不出半点火药味,却有着强烈的兴师问罪的意味。“你定然是早就知道的!”

  二娘还没来得及回答,叶楚甚已经起身,一巴掌狠狠甩在了她的脸上,力道大得将她打的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二娘似乎是早知道叶楚甚会对她动粗,并不意外,脸上极清晰地浮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却只是凄凄地笑。纵然言语中含着怒意,可那眉眼,那轮廓,那一对飞扬的浓黑墨眉,那一身不凡的风采与轩昂高挑的身型,还有他的温柔,依旧是她午夜梦回时从未变改的依恋。

  她承认,虽然她年长叶楚甚好几岁,却一直是对叶楚甚的情有独钟的,甚至于为了成全自己的夙愿,不惜在那叶楚甚的饭菜里下了媚药。两相缠绵的时候,叶楚甚甚是投入,喃喃唤的全是“嫣嫣”,她却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天知道,她虽然是叶翎名义上的妾室,可是叶翎从未碰过她,任她守了十几年的空房,叶楚甚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只是,这强求来的露水姻缘终是短暂的,待得清醒之后,叶楚甚神情冷漠,一言不发,穿了衣裳便走了,没有一句软语温存,尔后,虽然并未对任何人提起那一夜的事,对她却也开始越发冷淡起来。虽然她知道,就算没有蓦嫣,叶楚甚也不会是她的,可是她仍旧无法自拔地痛恨起了蓦嫣,甚至于不惜在叶翎的面前挑拨离间,而后又借以自己的特殊身份,妄图将蓦嫣置诸死地!

  “你已经因为这个女人越陷越深了!”恨恨地开口,她仍旧是笑着,可眼眸却望着蓦嫣,带着无尽的怨愤:“反正她也已经被萧胤给玩弄过来,谁知道还和多少男人睡过?千人骑万人骑又用什么不同?她如今这副模样甚合我的心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叶楚甚的脸色因她的言语而越发难看,几乎气得发抖,恨不得一掌毙了她,可最终却没有,只是恨恨地骂了句:“贱人!”

  二娘依旧牵强而僵硬地笑着,一字一字,不知是控诉,还是自怜:“老头子因为殷璇玑而这样骂过我,如今,你也因为这个女人这样骂我。”纵使心里已经累积了数不清的苦楚,她仍然只是笑,即便掩盖不了微微颤抖的身子,笑得那么辛酸,那么苦楚,唇角每抽动一下,心都如刀割一般狠狠地痛,可是,到了最后,她的声音却越来越细,眼里还是忍不住聚集起泪滴:“你们果然是父子!”

  “我爹在哪里?”叶楚甚不再理会她,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蓦嫣,疼惜地将她抱起来。待得再看向二娘时,他的眸中便荡漾起冷漠的阴霾,薄唇狠命地一抿,目光凌厉得摄人心魂。

  二娘并不回答,只是静悄悄地坐在地上,唇不住颤抖,连牙齿都似乎打了结,发声变得格外艰难,哽咽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颤抖,不停地颤抖,身心都如撕裂开来一般,痛得格外厉害。

  “你不说便就算了。”叶楚甚见她默不作声,冷冷的嗤了一声,淡淡地撇开视线,脸色益加森冷,身影看起来更显高大,带着一股慑人的存在感,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顺,不过轻轻一句话,就将所有的意思包含其间,但眼中却蓄著滔天的风暴:“那我就去问个知道的!”

  语毕,他抱着蓦嫣,往殷璇玑所居住的康宁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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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五 十月 22, 2010 2:55 am

螳螂捕蝉

  康宁宫本不是殷璇玑的寝宫,但是,早前萧胤因殷家妄图谋反之事暗示殷璇玑撇清一切关系,殷璇玑便也就顺水推舟,借口自己需要静养,从坤怡宫迁到了这里。如今,萧胤“驾崩”,蓦嫣被胁持,无人主持朝政,照理,殷璇玑身为太后,很应该在这个时候出来控摄大局,可她却似乎一点也不想惹事上身,依旧在这幽僻的康宁宫中品茗逗鸟,甚为悠闲自得的模样。

  “殷璇玑!”

  叶楚甚抱着蓦嫣,手执殷璇玑的手谕,一路上畅行无阻。入了康宁宫,他面色不善地逼近殷璇玑,目光凌厉而深邃,混着秋意凛然的微风,有丝丝寒意袭来,一向服帖垂顺的黑色发丝如今略显出几分散乱,随着衣衫一同被风撩起,坏了那素来儒雅温文的表象,看起来颇有几分猖狂。飞扬剑眉下的那一双眼像是不透光的水晶,深邃闪亮却没有半分感情,只有令人不安的寒意,整个人看上去戾气十足,语出慑人。

  殷璇玑偎在绣着凤纹的“水波凌”丝缎软榻之上,见到他怀里不停颤抖的蓦嫣,却丝毫不动声色,只是颇为不在意地垂下了睫毛,眼睫的尾翼在她的脸颊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青黑影。摒退了一旁花容失色的宫娥后,她才冷笑着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把他的声色俱厉看在眼里:“叶楚甚,有何贵干?”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叶楚甚打交道了,知道他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潜藏的是怎样的心思,也自然明了他此时是因着何事而气急败坏。

  “你当日明明答应过我,事成之后——”叶楚甚眯起眼,将怀里的蓦嫣抱得紧紧的,原本笑意可掬的假象已经被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所掩盖,平淡的语调中暗藏着阴鸷,一簇火苗在黯沉的双眼中升腾,焚烧:“否则,我又怎么可能帮你将邵家灭门?”

  听到“邵家灭门”这四个字,无疑于得了个在脑眉心上炸开的晴天霹雳,惊得蓦嫣连耳朵也嗡嗡作响,心颤地抖了又抖,把头深深藏在叶楚甚的怀里,抓住他衣襟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早就觉得奇怪,一切似乎都像是有知情人在刻意安排一般,她与萧胤在青州刚与北夷人立下盟约,而远在京师的吏部尚书邵远翔便遭了灭门之祸,逼得萧胤不得不立刻回京主持朝政。若不是这一次,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直对萧胤的要求看似逆来顺受的叶楚甚,早已经出其不意地与殷家一拍即合。

  殷璇玑径自从软榻上起身,风姿卓绝地迈了几步之后,又陡然回身,斜斜地瞥着叶楚甚,姣好的面容之上依旧是冷到骨子里的笑:“哀家答应你的事,哀家可从没有反悔,那事,彻头彻尾与哀家无关。”

  她说的一点没错,早前,殷钺旒属意拉拢叶楚甚,曾以封侯拜相荣华富贵相许,叶楚甚皆是嗤然一笑,未作任何回应。而只有她心里明白,叶家样样不缺,叶楚甚身为叶家的主事者,又怎会看得上那些虚浮的东西。她找到叶楚甚,本想借萧胤许了他婚事又反悔之事挑拨一番,却不料,叶楚甚竟然甚为坦率,只说愿意助她,惟愿事成之后娶自己该娶的那女子为妻。

  那一刻,她才恍然,那叶楚甚“该娶的女子”,不正是她的亲生女,叶楚甚同父异母的妹妹么?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不识真相的叶楚甚已经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情根深种,这一切,难道不是连老天也在帮她么?

  当日,她授意萧胤下旨将昭和郡主赐婚于叶楚甚之时,萧胤满口答应,她便也就冷眼旁观地静待叶楚甚与蓦嫣生米煮成熟饭,想借兄妹乱伦之实报复叶翎,不想,最后却被萧胤给摆了一道。至于叶翎,他以为萧胤是他的儿子,本着内疚之心,告诫叶楚甚处处忍让,却不想,叶楚甚早已因着横刀夺爱一事心中有隰,后来又得知萧胤对自己的心上人举止放肆,甚至白日宣淫毫不避讳,更是怒从心起,便与她一番商议设计,诱使萧胤前往南蛮,让其有去无回。

  不论叶楚甚最后是娶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又或者叶翎错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她都是最后的赢家!

  这么多年来,她苦心孤诣,为的就是一雪当日被叶翎抛弃的耻辱!

  “我爹在哪里?”叶楚甚并不知道殷璇玑的所思所想,只是一径寒着俊颜,脸上快速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神情在瞬息之间变得肃杀

  “你爹?”殷璇玑微微敛眸,语带玄机,淡讽的轻语虽然温和无波,却令此刻不得不装疯买傻的蓦嫣像被一千根冰箭同时射穿一般,有种寒彻心肺的无名恐惧:“叶大公子,你是不是问错对象了?你爹在哪里,你这个做儿子竟然不知道,居然一副兴师问罪的面孔来找哀家这个外人的麻烦!”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如墨般的发间簪着的凤钗微微颤动,那剔透的流苏珠子摇摇晃晃,映着那没有血色的颊,带着一种摄人心魂的苍白,把话说得狠辣无比:“若是我知道你爹在哪里,哀家一定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这么多年来,她身边从没有人胆敢不怕死地提起叶翎的名字,足可见的她对那寡情薄意的男人有多么恨之入骨。

  “你不知道?”叶楚甚有些动怒了,狠狠咬牙,周身血脉奔涌,指节在紧握下变得青白,眼神也冷了,那英俊的脸庞渐渐化作了扭曲的形状。毫无预警地上前一步,他竟然一把扼住了殷璇玑的咽喉,紧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谁也不曾见过的狰狞:“那好,既然你不知道,留着你也是个祸害。待我杀了你,我就不信他还不肯现身!”

  “你未免也把你爹看得太有情有意了。”被叶楚甚扼住了咽喉,可殷璇玑却反而笑得很是愉悦,无论是语调还是神情,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嘲讽:“哀家死不死,与他有何干系——”

  她话音未落,却只听得一旁传来甚为威严的低沉嗓音:“楚甚,住手!”

  她愕然转眸,眼底有惊疑,有喜悦,还有浅浅的不可置信,因为太过震惊,她颤抖着唇,眼底涌上一阵热流,映着叶翎那张已染上岁月痕迹的容颜,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凝固成冰,就连躯体也随之僵硬了。

  这个她本以为会爱一辈子,却最终被她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如今,真真实实地站在她的面前!

  她本以为,再相见之际,她会扑上去狠狠地撕咬他捶打他,痛斥他的寡情薄意,可最终,她却是木然地站在那里,所有想说的话都忘了个一干二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满溢着锥心刺骨的疼痛。她想起那年华豆蔻的时刻,她大胆而热烈,恣意地挥洒着青春,甚至连他早已有结发妻子也不曾在意,与自己的父亲吵翻了天,为的只是嫁到叶家做个妾室,可最终,她的真心换来的不过是背叛,是难堪的弃若彼履。

  若没有爱过他,她的一生会是什么模样?

  终于不敢再看他,她别开眼,心底那自以为早已愈合的伤口痛得好似再一次裂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淌着血,痛得她连气息也渐渐微弱了起来,却不得不死死撑住。

  叶翎缓缓走近,俊脸之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漠然地静静看着殷璇玑,那眼神,看不出是有情还是无情。

  这一刻,对峙的气氛很是怪异。

  叶楚甚抽回那扼住殷璇玑咽喉的手,眼中一片阴冷的寒凉,明明是对着叶翎说话,可眼却不看他,只是无限内疚地盯着怀中的蓦嫣,薄唇轻掀,用那曾经温柔似缎的浑厚嗓音沉沉地质问:“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转眸看向叶楚甚,深邃清朗的眼中显出一种极稳极劲秀的力道,像温柔的静谧泛着冷光的剑那般:“楚甚,你明知萧胤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竟然还为了这个女人,与向晚枫一起设计,诱使萧胤前往大骊,又假借我的名义,授意南蛮王将萧胤给活活折磨死!”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深深亏欠了萧胤,不仅仅是因为当初对殷璇玑的抛弃,更重要的是,那毒死萧齑的红铅丸,含有“长寿阎王”之毒,是他暗中安排方士进献的!他没有料到萧齑竟然会硬拉着萧胤一起服用,以至于害得萧胤受“长寿阎王”之毒的折磨。

  如今,自己的两个儿子又因为一个女人而手足相残,难道,真的是他造下的孽?!

  听到叶翎提起“向晚枫”,蓦嫣的心再次抖了抖。幸好她此时什么也不用说,只需要安静地埋首在叶楚甚的怀里,否则,她倒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揭穿种种真相的时刻!

  向晚枫与叶楚甚交好,为叶楚甚而刻意处处与萧胤作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向晚枫之前一直滞留在大骊不肯离开,为的竟然就是拿她做饵,置萧胤于死地。

  早知人心隔肚皮,她却没有想到,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连素来沉稳如山的叶楚甚与冷情冷性的向晚枫,竟然也难测到了如此地步!

  只是,他们既然都惟愿萧胤不得好死,可为何到了最后一刻,向晚枫却突然反悔倒戈了?!

  “兄弟?!”叶楚甚极缓慢地重复着那两个字,轻蔑地嗤笑一声,如同那是个多么匪夷所思的笑话,低沉的嗓音里觅不着半分温度:“我当萧胤是兄弟,可他从来都不当我是兄弟!我希望他死,只是因为我不堪他的利用与驱策,与嫣嫣并无干系,你却为何要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嫣嫣的身上?!”

  “红颜自古便是祸水。”见叶楚甚已经有些失控了,叶翎的眉头越蹙越紧,平静无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转为冷冽,虽然语气不愠不火,但看起来仍有些摄人。在看向叶楚甚怀中埋头不语的蓦嫣时,他眼眸中更满是森冷的寒意,神色漠然地说着自认是规劝的言语:“楚甚,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为何一定要执着于这个残花败柳?”

  “是么?那么,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这么多年,却还一直执着于这个已经嫁做他人之妇对你恨之入骨的女人?”叶楚甚心底汇聚的怒气,终于被叶翎那看似不咸不淡的态度给催逼得迸裂出来,所有的燎原野火在瞬间扩张成了熊熊烈焰。他骤然变了脸色,那一句话几乎是字字从唇缝间硬生生挤出,似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怒意难忍过,咬牙切齿地,竟然手指直指殷璇玑,口不择言地反驳回去:“我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做,我也只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叶翎的冷厉的眼微微一怔,叶楚甚的言语他不仅无法反驳,甚至如同某种意料之外的引线,使他陷入了旁人难以触摸的深思,心底不觉浮现出某种激烈的情绪。有那么一瞬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爹,我已经不想再掺杂在你与她的恩怨中了,今日,我便会带着嫣嫣离开,从今伊始,叶家的一切,再也与我无关!”见叶翎久久不作回应,叶楚甚语调颇为冷淡,深邃的眼中闪动着冷酷肃然的光芒,全身隐隐散发着绝然之气:“你就只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吧!”语毕,他抱着蓦嫣,似乎转身便打算要走。

  “我看你是疯了!”

  叶翎被他决绝而无余地的言语气得怒不可遏,满脸铁青,正待发作,一旁缄默了半晌的殷璇玑却毫无预警地开口了:“叶翎,棒打鸳鸯,折福折寿,既然他们有意共结连理,你又何妨成全他们?”此时此刻,她似笑非笑,可眼眸灿烂妩媚得像在血中绽放的花,灼亮得不可思议,可声音却是干涩的嘶哑。

  “成全——”叶翎因她的话语而骤然转过头来,看着她那诡异的表情,脸色更是难看了,森冷容颜如覆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似乎是有什么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却他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口,化成一股难以吞咽的抑郁:“璇玑,你——”

  “璇玑?!”没有料到在这一瞬间,还能听到他再唤她的名讳。自从入宫以来,没人再提起她的名讳,她都几乎快忘记自己是谁了。她真的还是殷璇玑么?抑或是一个在仇恨中煎熬的厉鬼?她别开脸,不去看叶翎,只是近乎喃喃自语地开口:“璇玑早就已经死了,从你背叛她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死了……”末了,踌躇的尾音渐渐消失,轻得如同坠在花瓣上的雨滴,消失得无形无声。尔后,她垂下眼,眼眸里一片谁也窥不见的氤氲。

  她的喃喃自语几乎令叶翎心魂俱震,无法控制地上前一步,想要紧紧搂住她,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止住,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光,心狠狠一抽,几近撕裂的疼痛。

  当年,她求他带她远走高飞时,他不是没有动过抛妻弃子不顾一切的念头,可是,是什么让他最终放弃了?他十年寒窗,终至于位高权重,叶家无数人偃仰着他过活,而她,身为贵胄千金,过惯了娇生惯养的日子,真的与他过那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生活,能撑得了几日?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承认他考虑得太多太复杂,却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私心,最终,还是狠心将她迷晕,送到了萧齑的龙床之上。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身在徽州,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的一切,只要一想到她就觉得心痛难安,使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无法使躁动不宁的自己平静下来,即便是在寺庙里清修佛道也不见任何效果。

  说到底,都是他辜负了她——

  “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应该怎样把我受的痛苦都与你好好清算一番,却没有想到,如今,连老天都要帮我。”殷璇玑并不知道叶翎的所思所想,只是背对着他,含糊不清地哑声低喃,语调也在颤抖,说不清是因为报复即将得逞的兴奋,还是因为恨意难消的激动:“叶翎,你想不想听一个秘密,一个埋藏在我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

  “璇玑……”她那言语中的凄然与无措像一把利刃,□进叶翎的胸口,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他能做的也仅仅是站在离她数步之遥的地方,却眼睁睁看着他与她之间永远无法再跨越的鸿沟。

  殷璇玑抬起头,所有情绪全数凝结在唇角,一丝一丝慢慢变成残酷的漠然:“其实,萧胤,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指着叶楚甚怀里的蓦嫣,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诡异的笑,终是说出了她那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这个残花败柳,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一语既出,错愕的不仅仅是叶翎与叶楚甚,还有一直沉默的蓦嫣。

  这一刻,蓦嫣总算明白,殷璇玑当年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使出“狸猫换太子”的招数。用兄妹乱伦这一招报复叶翎当日的始乱终弃,只怕这一切是她早就谋划好的。

  “这不可能!”叶翎瞪着蓦嫣。这个事实于他而言,无疑是极难接受的。虽说,叶楚甚与蓦嫣之间仍是清白的,那兄妹乱伦的丑事到底没有来得及发生,可是,授意殷破白应允聂云瀚霸王硬上弓,却的的确确是他的意思。甚至于,要不是叶楚甚赶来得及时,说不定,这个女子已经在殷破白的恶意报复下,被无数的男人给侮辱了。

  他考虑过很多种结果,却独独没有料到,这个女子,会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就在叶家父子错愕当场之时,萧胤终于出现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身戎装很显然是打算看好戏的聂云瀚。

  见到叶楚甚将蓦嫣抱在怀里,萧胤极缓慢地开口,话明明是对着叶翎说的,可眼眸却骤然凝成一根针,直直地刺向叶楚甚。叶楚甚的身影被夹入他眯细的眼缝中,像是突然被挤压到了极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窒息感。“当日,卫王妃与殷贵妃同日生产,既然我是萧翼的儿子,那她,自然就是你的女儿!”

  “萧胤!”面对着最痛恨的情敌,叶楚甚嘴角抿成了怨愤的弧度,虽然刻意抑制着情绪,可仍旧控制不住心中翻腾的气血与汹涌的怒意,话尾不觉微微抬高,双臂却将蓦嫣抱得越发紧了,粗哑的嗓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狂乱:“你果然没有死!”

  “叶楚甚,我知道假死这一招骗不了你多久,所以,只好先下手为强。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招,我也是向你和你爹学来的!”萧胤的唇角因他的话语而勾起一抹冷笑,瞥了一眼一旁的聂云瀚,眼神犀利如钩。

  聂云瀚皮笑肉不笑地轻晒一声,目光在叶翎和叶楚甚的身上轮流打转,显得有些得意洋洋地意味:“以我聂云瀚的资质,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事,何必要急于与叛党勾结?”言下之意也就是变着法儿地称赞自己演技出众。

  叶楚甚的视线转到了聂云瀚的身上,突然便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就焰火熊熊地烧灼了起来。

  而聂云瀚也瞬间就醒悟过来,顿时明了叶楚甚在为何事而怒火中烧,立刻不失时机地眨眨眼,唯恐天下不乱地澄清事实真相:“喂,叶家大公子,你别拿那种意欲拨皮拆骨的眼神瞪我,昨晚与你怀中那个女子一夜风流的是萧胤,可不是我!”

  这样的言语一出,无疑等于是揭穿了蓦嫣装疯卖傻的事实。蓦嫣有些尴尬地抬起头,却正对上叶楚甚的双眼。

  “嫣嫣,你竟然——”叶楚甚如被雷殛,脸开始变得一阵红一阵青,显然正努力控制情绪,冷静低缓的言语使得那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其间蓄积勃发的狂烈怒焰,心里的失望被这怒焰一烧灼,逐渐沸腾成回不了头的狂暴。“你竟然与他们串通欺骗我!?”

  “狐狸,我……其实……”蓦嫣一时觉得语塞,望向叶楚甚因失望而沉肃的眼眸,心中迷乱,即将脱口而出的辩解也在他的眼神之下变得零零落落,不能成言。一时没了辄,她只能嗫嗫嚅嚅地回应,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其实没打算要欺骗叶楚甚,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一直以来神出鬼没的叶翎,却没有料到,无心插柳,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真相!

  如今,一切都已水落石出,她倒真的不知该要如何面对他了!

  “叶楚甚,我早就说过,即便我不在了,蓦蓦也不会是你的。”眼见得叶楚甚不肯放开蓦嫣,萧胤越发的吃味了,选好了时机便就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口吻却仍是那么温宁淡定,嗅不出半点火药味,却有着强烈的挑衅意味:“所以,你拿蓦蓦做饵诱杀向晚枫,真的是完全没有必要!”

  “有没有必要,我心里自然清楚!”叶楚甚黑眸略眯,杀气十足地睨了萧胤一眼,比先前更阴鸷森冷可怕,闪著厉芒的黑眸里头,充斥炙人的怒气,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立刻就要择人而噬。他没有放开蓦嫣,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轻撇唇角,扯出一抹寒到骨子里去的讽笑,硬生生的把从他唇里挤出的字眼也冻结成了一粒粒的冰珠子,仿似掷地有声:“兄妹又如何?我不在乎!”

  众人没有想到叶楚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都有点呆滞了,而萧胤的脸色愈来愈铁青阴鸷,下颚紧绷得像是要碎裂了一般。

  趁着这时机,殷璇玑抽出怀中早已备好的匕首,照准叶翎的胸膛便直直地刺了过去。而叶翎素来是个谨慎且心怀戒备的人,又怎会没有留意到她的举动?只不过,他站在原地,不闪也不躲。

  那匕首毫不费力地刺入他的胸膛,血顺着柄端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又一滴,如同血红的琉璃珠子。

  “你为什么不躲?!”殷璇玑凄然地凝住眼,眉目纠结,恻恻一笑,笑声已然变异,双手抖得极其厉害:“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

  她自然是忘不了被心爱之人背叛的苦楚,当日,她入宫之后,萧齑对她甚为宠爱,几乎是为了讨她欢颜,无所不用其极,她却并未有丝毫的动容。那时,她只是怨自己识人不清,遇人不淑,还未曾真的有报复之心。若不是遭冷落的皇后梁如意怕她生下儿子对自己不利,在她的膳食里落了毒,她又怎么会被逼着用药池催生,险些丢了命?!而叶翎,不只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还带领满朝文武上疏反对萧齑废后。她细细一思量,忆起梁如意的父亲与叶翎是世交,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笃定,这一切都是叶翎主使的。

  她不是不恨,不是不怨,她宁愿是他亲手杀了她,也不愿他这么拐弯抹角地要将她灭口。她只不过是爱他,难道,这也有错么?

  是的,她没有错!

  “璇玑……”叶翎低低地喟叹一声,黯枯无泽的眼睛望定了殷璇玑,眸中的光芒淡了,散了,最后,只是空洞地怅望着,那里面是她所熟悉的疼惜与包容:“你这下解气了么?”

  你这下解气了么?

  这句话于她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犹记得当初两情相悦于月下花前相会之时,她甚爱耍脾气,而他虽然严肃惯了,却从不曾对她有过半分的严词厉色。每一次她心情不好,总是要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一口,甚至还故意说些酸味十足的言语,而他,也总是无奈的摇头叹气,翻来覆去,说的也总是这一句话。

  那时,她想,即便是嫁给他做妾室,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发妻体弱多病,与他相敬如“冰”,根本就讨不了他的喜欢,她嫁去了叶家,待得那正房归天,迟早是要扶正的。而且,她也相信他对她的情意,甚至相信,他以后必然不会再纳妾。

  所以,她不顾殷氏家族所有人的反对,执意地要与他双宿双飞——

  可最终,她得到的却并不是意象中的结果!

  这么多年,她痛定思痛,笃定自己是信错了负心人,可而今想来,她何尝不是因为自己太天真,所以才有此苦果?

  仿佛还和当年一样,她在耍小性子,而他含笑包容,可其实,一切早已不同。

  “若你也能像你的儿子这般无畏,我们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望着那从未淡忘过的眼眸,听他说着耳熟能详的言语,回忆起曾经的快乐,她幽幽地呢喃着,仰目凝望着叶翎的双眸,泪珠悄悄滚落下来,一坠地便消失无踪了,只觉曾经无比的悸动在这一刻归于死寂:“若你没有指使梁如意在我的膳食里落毒,我即便是再恨你,也不会——”

  “我没有。”虽然被刺中的死穴,但叶翎仍旧眉目平静地辩解:“我真的没有——”

  “有没有,都已经不重要了。”终于,她忍不住踉跄地退后一步,匕首瞬间便被拔了出来,血从他胸膛那细小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一片红濡的液体将那衣衫染湿了。“我们之间的纠葛,只能用死来清算。”

  语毕,她兀自垂着泪,却扯着唇角,露出凄凄的笑,终是将那沾着他鲜血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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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一 十月 25, 2010 2:00 am

白发情深

  叶翎眼睁睁地看着殷璇玑将那浸透了鲜血的匕首送入她自己的咽喉,这一刻,她依旧是笑着,就如同她被敕封为皇后之时,面对着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她也是这么笑着,眼眸却只看着他一人,其间的恨意,刻骨铭心。

  如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是怎生的心绪波动,可却为什么能够硬是装出面无表情,毫不动容?

  她无疑是聪慧而精明的,被萧齑专宠,最终几乎掌了大权,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于,这其间还有着他暗地里的推波助澜和防患未然。然而,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怨怼,他以为,他为她选了一条最适合她的路,却从不知,她也不过只是希望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是他的抛弃逼迫她拿起无形的兵器与他人斗智斗狠。

  她说得很对,他与她的恩怨,只能用死来清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殷璇玑最终倒在叶翎的怀里,那把匕首深深刺入咽喉,鲜血从刀缝间近乎喷涌而出,在她那青色的霞帔与裙裾之上开出深红的花朵。她已是无法说话,可却仍旧是笑,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一句什么话,可最终却只是狠狠抓紧了他的衣襟。

  她嘴角不断地轻颤着,最后的一笑,犹如随风飘离枝头的落花,凄美极致,在他眼中永永远远地定格。

  从她的口型,叶翎清楚的明白,她想说的是“恨”。

  只是,若没有爱,哪里又有恨?

  他什么也回应不出,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哽在胸口,咽不下去,却也吐不出来,只能缓缓阖上眼,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两道阴影,晦暗沉重,双臂紧紧地抱着她。

  “叶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眼见着殷璇玑无声地咽了气,众人皆是呆愣,唯有萧胤面色平静,毫不惊诧,瞳仁深邃难解,黯沉得犹如不见底的深渊一般,那微寒的光芒一如话语中的风凉意味:“当年你因为抛妻弃女,为了一己之私毒杀了萧齑,后来又设计害死了萧翼,那时,你便该预见自己有此报应!”

  蓦嫣在叶楚甚的怀中,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身体僵硬,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很困难,仿佛自己像是踩在一团火焰之上,被那灼灼的火焰炙烤着,头一阵阵无法抑制的胀痛。不知为什么,她看着眼前这本应是她父母的叶翎和殷璇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似乎自己与萧胤也差点步上了这样的后尘。

  于一个女人而言,被心爱的男人背叛抛弃,真要云淡风轻,那绝不可能,仿佛只能堆砌怨恨埋没过往的一切快乐和甜蜜,才能让自己活得稍稍舒服些。殷璇玑处处与叶翎做对,甚至于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叶翎,也不过是希望他用余生来愧疚对她的背叛而已,却为何没有想过,若叶翎对她无情,又怎会稍有动容?这些年,叶翎过得并不好,日日清修佛道,只怕早已是活在感情的地狱里了。

  蓦嫣回想起那些自怨自艾的日子,她其实也和殷璇玑多么相像,不是没有动过要报复萧胤的念头,可是,那些怨恨的念头最终是被什么磨灭了?

  她不过是想着,他与她纵使有再多的纠缠,一旦一刀两断,也该是要两讫的,不管他曾经救她时是利用也好,是有所图谋也好,救了她的命,这总是不容置喙的事实。爱情的付出本就应该是不计得失的,若是一味地过分计较,把自己深陷在仇恨之中,苦的也不过是自己罢了。

  “报应?”抱着殷璇玑,一切似乎都已在那白光中俱减,周围扰嚷的万籁之声也似是消失到了极远之处,四下里寂静得可怕,叶翎独独听到了“报应”二字,却只能含糊不清地哑声低喃,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你说得很对,说的很对……”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冰凉,他只能仰起头来,将心碎尽数哽在喉间,满心悔不当初。

  若当年,他能无畏一些,即便是带着她隐姓埋名,以他的能力,如同范蠡一般成为富甲天下的陶朱公,不也一样能给她优渥富足的生活么,何以至于是如斯结局?

  最终,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至无声。

  曾有月下花前心心相属的许诺,如今,却只能在共赴黄泉之时才履行曾经的诺言,该说这是一对彼此相望的怨侣,还是两个为情所困的痴人?

  久久地,没有一个人说话,叶楚甚望着自己的父亲的尸身,眼底是一片如冰似雪的漠然,仿佛于己无关,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蓦嫣。

  而蓦嫣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无意识仰起头看他,只觉得此刻的叶楚甚平静得可怕,温柔的神情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剩,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陌生得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她嗅到了一丝诡谲的味道,不敢轻举妄动。

  “狐狸——”她本想唤他“哥哥”可又担心刺激到了他,便就用曾经私下约定的昵称试着轻轻唤他,可他却毫无回应,只是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撇了她一眼,冰冷的唇角隐隐有抹寒气凛人的笑纹。

  “叶楚甚,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萧胤将蓦嫣如履薄冰的言行看在眼中,神色一片冰冷,深邃的眼中,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将话尾缓缓拖长,带着明显的讽刺,他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几乎能刺穿叶楚甚的心骨:“你这二十四孝儿子,还不快去为你爹收尸?!”

  “为家父收尸这事,自然有人会做的。”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叶楚甚转而望着萧胤,并不曾因他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一字一顿,敲金断玉一般,让人不由打从骨子里发颤,温和的容颜里因此有了抹肃杀的意味,淡然的语调,冷得像是腊月寒风:“我说过,我会带嫣嫣走!”

  今日,他早已豁出了一切,为的就是带着嫣嫣离开,如今有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因当年的顾忌甚多所造成的悲剧,便就更加坚定了他不顾一切的心思。

  他绝不像他父亲那样!

  他要的,便就非要得到不可!

  听叶楚甚毫不犹豫的言语,萧胤原本温煦的俊脸,一下子就变得冷若冰霜,眼神锋利如刀刃,其间所散发出的寒怆之意令人不寒而栗。他本欲发作,可是却碍于蓦嫣在叶楚甚的怀中,不得不有所顾忌。

  “叶楚甚,你也未免太过一厢情愿。”顿了顿,他敛下眉目,冷笑一声,目光闪烁,口吻轻柔徐缓,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她愿不愿意跟你走,你至少也该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

  “不必!”叶楚甚轻轻扬起唇角,俊雅的容貌隐于阴影之中,显得不太分明,冷笑间显出了藏匿已久的戾气,言辞之间,竟是带着些许疯狂,让人不敢逼视:“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了,既然与我拜过天地,便合该是我叶楚甚的妻子!我去哪里,她便就去哪里,若是我死了,她就得和我一起同赴黄泉!”此时,他那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语气,就像深秋的一道寒霜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

  他话音刚落,肃杀的空气便已经笼罩于整个大殿之中,聂云瀚竟是连佩剑也抽了出来,毫不掩饰周身凛冽的杀气。一时之间,气氛极其紧张,周遭静得连大殿横梁上拂过的风声也清晰可闻,无声的气流仿似也凝滞了,一圈一圈无形地紧缩着,令人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这下子,蓦嫣是真的不敢再动,也不敢出声了。

  如今,叶楚甚似是已经陷入了偏执的境地,听他方才的言语,一切都再明白不过,若他死了,她便就要一起陪葬!

  “楚甚,别再执迷不悟了。”

  就在众人皆是紧张得连脚趾也不免抓紧之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蓦嫣本能地往那说话之人所在的方向看去,一时之间,如同被雷给劈了,免不了大惊失色!

  来人是向晚枫。

  满头白发的向晚枫!

  而那身边搀扶着他的人,竟然是叶翎那十数年装作哑巴的二夫人,叶楚甚的二娘。

  想来,定然是知道无法阻止叶楚甚盛怒之下做出冲动的事,所以,二娘便立刻出宫,去搬来了救兵。

  向晚枫依旧是一身低调的灰衣,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冰山俊脸并着面无表情,可是,他那微微佝偻的身形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却仿佛是一夕之间老了五十岁,显示出他此刻状态极为糟糕的身体状况,如同是行将就木的老者。

  怎么会这样?!

  她也不过就是几天没见他,他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如此模样?

  向晚枫被二娘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近叶楚甚和蓦嫣。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明明已是如同死灰槁木,全身无力,却还尽量力求每一步都走得稳稳的。只是,不开口倒是没有察觉,一张开唇,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这么厉害,像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连气息也显得不稳了。

  萧胤面无表情地看着向晚枫走进来,瞥到蓦嫣眼中的震惊和内疚之色,拧起墨眉,眼底却笼上了一层不知名的东西,薄唇紧紧地抿着。

  “向晚枫,此情此景,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叶楚甚似是对向晚枫如今的模样也毫不意外,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不过短短几字,极轻极慢,却也冷得全无一丝温度。

  向晚枫在离他不过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站定,极虚弱地咳嗽了好几声,才浅浅地叹息,似乎对叶楚甚的无礼并不见气,对别的一切也已是云淡风轻,再也不见半点不甘,半点遗憾:“楚甚,她的心里有没有你,你不是早就清楚了么,何必还要强人所难,伤人伤己?不如早些放手——”

  “放手?”叶楚甚凝声低语,瞳眸里闪过一抹异色,挑高的眉梢让人猜不透他现今是喜还是怒。沉默了好一会,他蓦然发出冰寒讥诮的冷笑,于众人的目光之下,脸上的面无表情反倒成了最显而易见的讽刺:“向晚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把这劝人放手的话倒是说得恁地轻巧,可瞧瞧你自己,如今已是命不久矣,却为何还不放手?”最后的话尾咬牙切齿地挤出唇缝,他脸色一凛,深邃的眼眸中平添了一抹狠绝的杀意。

  “我们早该知道,就算萧胤死了,她无论是选了谁,都只会郁郁寡欢,强颜欢笑。”刻意将某些字眼咬得极重,在莲生的搀扶之下,向晚枫步履不稳地缓缓往前踱了两步,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一点也不惧怕叶楚甚周身所散发出的敌意与杀气:“就算你拉着她玉石俱焚,又能如何,她心里的人由始至终都是萧胤,即便是死了,尸魂也都是萧胤的,与你我无关。”

  叶楚甚置若罔闻一般平展着眉,并不答话。

  “更何况,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即便是你与他结合,也注定一世无子无女。”眉宇间凝着倦意,向晚枫的声音虽然轻柔而坚定,却也一针见血磐石一般沉沉压向叶楚甚,在这静谧的大殿中,显得尤为清晰。“这一切,你可以嘴硬地说你不在乎,可是,你可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似是被这一针见血的言语戳到了痛处,叶楚甚虽然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缄默,可深沉而凝重的表情却渐渐堆积了满脸,把那原本温和尔雅的俊逸面容点染得说不出的沧桑。

  那一刻,蓦嫣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似是松开了一些,便就立刻不失时机地打算挪动脚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向公子,没用的。若是他听得进半句劝告,又何以至于落入今日的窘境?”一旁搀扶着向晚枫的二娘凄然一笑,衣袖下的手指狠狠地陷进掌心,唤醒了几欲痛毙的神魂,让自己沸涌的情绪趋于平静:“要让他放手,恐怕,唯一的办法就是——”

  在众人皆是诧异的眼神中,二娘拖长了尾音,岂料,她突然脸色一变,杀气腾腾地向毫无防备的蓦嫣扑了过去,凄厉地声因如同来自幽冥地狱,随着阴风回旋翻卷:“——杀了这个女人!”

  那一刻,萧胤眼尖地发现,那二娘手中竟是指着一根银簪子,簪头上那一点点的紫黑色,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蓦蓦!”他大声喝道,想要扑上去为她抵挡那致命的危险,却突然忆起自己如今已是内力尽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力不从心地痛悔着。

  大约是一时沉浸在纷乱的思绪当中,叶楚甚没来及阻止,而聂云瀚眼明手快地一剑刺过去,虽然循着要害之处刺穿了二娘的身躯,却仍旧被能阻止她要杀死蓦嫣的决绝举动。

  最终,那根毒簪子没有刺中蓦嫣,却是刺入了向晚枫的腹部!

  除了萧胤,谁也没有发现,向晚枫本是可以拉着蓦嫣一起躲过那毒簪的,可是,他却偏偏没有,硬是拿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蓦嫣的身前,替她受下了致命的毒簪子!

  当意识到向晚枫的用意时,萧胤错愕了片刻,眼眸中的异色轻轻一闪,随即便没了踪迹,只是静静地垂下头,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淡淡的阴影中,不愿被任何人窥见其间的心事重重。

  **********************************************

  原本,鹤顶红之毒于向晚枫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内力调息加上解毒汤药,至多也不过是半个月就能清除,可是如今,向晚枫的身体已是不比之前了。

  直到此时,蓦嫣才知道,萧胤的脚之所以能那么快便好起来,全都是因为向晚枫不计后果地一日数次将真气渡给了他。那鹤顶红之毒虽然还不至于致命,但,于此刻向晚枫那虚弱地身体而言,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疯疯,你的头发——”听说向晚枫身上的余毒已经没有大碍了,人已经醒了,蓦嫣便急匆匆了入了向晚枫的寝房,可见到他躺在床榻上,满头的白发扑散着,在烛火下折射出触目惊心的光芒,还是忍不住愣了愣:“怎么会这样?”

  “听我姑姑说,因为家族宿疾的早衰之症,我爹二十岁的时候便已是满头白发,怕我娘伤心,便悄悄拿碳粉染作黑色。”向晚枫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此时此刻,他=明明觉得自己全身冷得近乎僵硬地刺痛,整个下肢麻木得全无知觉,像是从骨血当中直接透出来的一种寒气,即使外界再怎么暖和,也无法抵御,无法缓解,即便如此,他的唇角却还露出浅浅的笑涡,双手努力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极力想要坐起来:“只不过,那碳粉沾不得水,所以天一下雨,我爹便不敢出门。”

  看着他故意笑得毫不在意的模样,蓦嫣知道,他是为了安慰她,更觉得心底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苦涩。“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咕哝了一句,坐在他的床榻边,眼睛有点红红的,极力忍住眼眶中灼烧一般的泪意。

  “我早知自己会有今日,一切不过也都是注定的,哭天抢地又有何效用?”向晚枫似是不在意地轻笑,笑声颇有云淡风清的意味,可那明知故问的言辞却是一点也不留情面的认真,分量不可思议的沉重:“若我死了,你可会伤心?”

  “你不会死的。”蓦嫣眨了眨眼,胸臆里满是酸楚,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僵硬了片刻,睫毛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垂下,复又抬起,声音轻得如同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得从唇缝里挤出近乎敷衍的言辞:“一定会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只是,你舍得么?”向晚枫打断她的话,苦笑着闭上眼,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极寒的空气涌入鼻腔,一阵麻痹的刺痛:“你舍得活剖了萧胤的心来治我的病?”

  蓦嫣不说话,只是垂着头,思绪突然被被一抹一闪而逝的恍惚所惊扰,却只能低眉敛目地逃避,心中涌去无限感慨,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地忽略。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只有他,即便是我为你而死,也改变不了什么。”早知她会是这么一副模样,可他的唇角却还是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深邃的黑眸里,流露某种令人动容的情绪,很有几分安详:“反正也是一死,死前,能用这么一点小恩惠,换你一辈子记得我,说到底,是我赚了。”

  “你别这么说。”那一刻,蓦嫣只觉得心从未有过的沉重,怎么咬牙也忍不住胸臆里酸涩的疼痛,想要再无话找话地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是词穷。

  寒暄了几句,她越发觉得自己有前言不搭后语的嫌疑,便就找了借口离开。

  出了向晚枫的寝房,蓦嫣站在庭院里发呆,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像是一团丝凌乱地交错着,眼中便就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恍惚。愣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淡青色的天空,隐隐地似有将要下雨的征兆,一只晚归的孤鸿似是在寻觅同伴,斜上青云,可怎么也觅不到别的雁影,哀戚地叫着,旋转徘徊,像是绢宣之上,生生地多了一点浓黑的墨迹,洗不去,擦不净,但更是搅乱了心头那缠绕多时的思绪。

  “蓦蓦。”

  不知何时,萧胤不声不响地站在她的身后。

  蓦嫣并不回应,只是沉默,好半晌之后,才轻轻挤出一居不像是询问的言语:“狸猫,我可以同你商量一件事么?”

  萧胤凝着声,眸子里琢磨不透的颜色复杂地沉淀,须臾之后,才默默挤出三个似有千钧重的字:“你说吧。”

  “疯疯他,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蓦嫣幽幽地长吁一口气,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称不上自然的笑,浓密的睫静静垂着,像是有些倦了,那纤细的手指像是失了血一般,泛着几近透明的白,期期艾艾,似是有难言之隐:“早前我曾经答应过他……倘若他救了你……就到墨兰坞为奴为婢侍奉他……如今……我不想食言……”

  “我明白你的意思。”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为难之意,他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介意,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可几个看似轻巧可实则沉甸甸的字眼的心间梗着,让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只能在胸腔里勉力挣扎,每一次跳动,都异常艰难。

  “你会让我去么?”蓦嫣有点惊讶他突如其来的大方,可是那惊诧到底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却也没有循着深究下去。

  “你铁了心要想做什么,我几时又真的能拦得住?”萧胤苦笑一记,从身后圈住她的腰,下巴轻轻靠着她的肩,将她牢牢锁在怀中,知她已经有了主意,不免气息凝滞,嘴唇犹自发颤,张合着,慢慢地才发出声音,力持镇定。

  他的声音响在耳畔,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传入她耳中却似带着道尽繁华散尽,韶华逝去的恬淡苍凉。蓦嫣咬咬牙,暗自下了决心,伸手覆住他搁在她腰际的手:“狸猫,你要好生将息自己的身体,等着我回来。”

  暗下里心一阵没由来的狂跳,过了半晌,萧胤才无声的喘了一口气,突然没由来地双臂收紧,夹住她的纤瘦的身子,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体内:“我会等的。”

  尔后,他们什么也没有再说,或许已经是心照不宣什么话都无须再说,也或许是其实明明有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之,蓦嫣默默地任萧胤拥着她,感觉到他怀抱中异常温暖的气息。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萧胤的双眸已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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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一 十月 25, 2010 3:17 am

又见神棍

  不过短短半年多,蓦嫣便披麻戴孝,守了四次灵。

  第一次守灵的对象,自然是皇太后殷璇玑。

  虽然蓦嫣之前曾经对外宣称萧胤驾崩,可是,经过了那所谓“孝睿帝假死掩人耳目是为了揭穿殷家居心叵测的阴谋”的美化之后,当萧胤再次身着衮冕出现在朝堂之上时,一切似乎都变得顺其自然了。

  虽然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但是蓦嫣对殷璇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尤其,殷璇玑还是一个为了仇恨连自己亲生女儿也可以不顾的女人。只不过,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说到底,殷璇玑的遭遇也令人同情。萧胤到底想得周到,与蓦嫣一番商量后,便诏告天下,宣称殷璇玑是“因殷家意图谋反而羞愤自尽”,不只掩盖了一切不堪入目的真相,还为殷璇玑筹办了甚为隆重的国丧。甚至于,他一番巧妙的偷龙转凤,使殷璇玑的尸骨没有葬入皇陵。

  尔后,蓦嫣带着殷璇玑的尸骨到了徽州,便就是为叶翎守灵。

  叶翎是怎么死的,叶楚甚在场亲眼目睹,自然清清楚楚,只是,回到徽州叶家之后,他却没有对叶思禹和叶蔚晴提起半个字,只是含含糊糊地推说叶翎是死于急病,死前认了蓦嫣做义女,便让蓦嫣也得了个理由,正大光明的披麻戴孝,祭奠自己的生父。

  最终,殷璇玑的尸骨与叶翎的尸骨一起合葬,这一对明明心心相映,却又不得不一生怨怼的男女,总算是在黄泉路上做了双飞的比翼鸟。

  至于第三次——

  办妥了一切,蓦嫣便就带着莲生一起去了墨兰坞。

  不管怎么说,向晚枫舍了自己的生存希望,成全了她与萧胤,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然不能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食言。于是,整整半年,她在墨兰坞陪伴着向晚枫,无论是伺候汤药,还是饮食起居,处处尽心尽力,却也眼睁睁地看着向晚枫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死路。

  以往,她总以为,一个明知死期已近的人,多半都会因为失去希望而变得消沉,最终失去生存意志,那些得了绝症很快便病逝的人便就是最好的例子。只不过,向晚枫与那些人完全不同。即便是早衰之症已经极其严重了,只要他还能动,他也都会翻翻药典,或者描描丹青,抚一抚琴,仿佛把死亡看作是必然到来的节日,以极难得的平常心去对待。

  令人奇怪的是,临死之时,他竟然也和之前萧胤一样,不肯见蓦嫣,只让莲生在身边伺候,想来,许是不愿在最后一刻面对自己倾心恋慕却已是罗敷有夫的心上人。

  没能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这,本就是宿命与缘分的恶作剧。

  最终,向晚枫的尸骨是蓦嫣亲手焚烧的,一把熊熊的烈火,终是将那精致却也冷漠的眉眼并着颀长挺拔的躯体一并化作了灰烬。丧葬过后,莲生给了蓦嫣一个精巧的小玉盒子,要她一生带在身边,说是向晚枫的临死前的央求。蓦嫣追问之下,莲生才坦言那玉盒子里装着的正是向晚枫的骨灰,之所以,要她带在身边,也不过是希望她一辈子记得他罢了。

  蓦嫣捧着那玉盒子,第一次因着萧胤以外的男人泪如雨下。她自认并非博爱之人,却不知为何,惹来这么多桃花债。他对她的心意,她不是不明白,只不过,却是无以为报,只能让那惯穿一身灰衣的男子,永远活在她的记忆之中。

  蓦嫣正打算要回京师,却没有想到,叶家竟然在此时派人传了信过来,说叶楚甚随着商队出海,远渡重洋,前往东瀛,却不料,商船在途中遇上了风浪,想是凶多吉少。于是,第四番凄凄切切肝肠寸断的祭奠并着丧葬仪式拉开了帷幕。

  在这期间,萧胤似是有什么安排,派人接了莲生回京,让尉迟非玉到徽州协助着叶家办丧事。蓦嫣什么也不想理会,有时只是傻傻地坐着,也觉得万分疲惫,想起叶楚甚的音容笑貌便止不住心酸,仿佛自己所有的轻松与快乐似乎都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被一并消耗空了。

  后来的日子里,她从尉迟非玉那里陆陆续续得到消息,听说莲生竟是萧齑与废后梁如意的儿子,而萧胤为了能与她共结连理,并没有揭穿她并非萧氏后人的真相,反倒是在朝臣面前颁下罪己诏,禅位与莲生,自贬为睿王。

  最终,到了乘船回京师之时,蓦嫣也仍旧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心里暗暗有些埋怨萧胤。

  前往墨兰坞之时,她担心自己的言行举止于无意中刺激到病重的向晚枫,便和萧胤早早约定,尽量不联系。结果,萧胤甚为聪明,每次想她时,派人送来的都是锦盒装着的烤红薯,别人不明就里,只有她拿着个烤红薯也能甜蜜惆怅个大半日。

  后来,萧胤自贬为睿王,照理也该是清闲了,可是,他竟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知她心情差到了极点,也迟迟不到徽州来接她。

  以往,他处处与她在一处,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这么想着,她便生出了些疑惑,也不知他是不是移情别恋了,只悄悄决定,回到京师见到他时,先给他个下马威!

  ************************************************

  可谁知,见到萧胤之时,蓦嫣那给他下马威的决定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萧胤竟然是坐着轮椅迎接她的归来!

  “你怎么又坐起轮椅来了?”看到他坐着轮椅笑得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的心突然漏跳一拍,总觉得他的目光里夹杂着这一点怪异的闪烁,就连周遭的空气中有些有些说不出的诡谲味道,不由疑惑地眯起眼:“狸猫,你的腿不是好了么?!”

  话才问出口,还没得到答案,她便有点耐不住性子了,急急地奔到他的面前,伸手便去探他的腿。

  “腿没什么,只是这几日天气反复,阴冷潮湿,那旧伤患处便时时疼痛,行动不太方便。”感觉到蓦嫣的手碰触到自己的腿,也从她的言语中感觉到了她的焦灼与关切,为了显示自己所言不虚,他还特意站起来,试着要往前走,结果却被她按回了轮椅上。“其实,这轮椅坐起来也蛮舒服的。”萧胤很柔软地浅浅笑了一笑,眼中一片潋滟,带着温柔的安抚。

  “难怪你没亲自到徽州来接我,原来——”蓦嫣撅着嘴,嘟嘟囔囔,半是娇嗔半认真地念念叨叨:“害得我还以为你已经移情别恋,琵琶别抱了呢!”

  萧胤忍住笑,伸出手揽住她,压抑着呼吸,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窝,嗅她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如今,我虽身为睿王,却是无权无势又无职。而昭和郡王你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又有宣政陛下做后盾,我怎敢随意动那些歪脑筋?”说到最后,他故意做出一副满脸忧郁的模样,说得很轻,很慢,可眼眸中的的确确有什么东西在汇聚,蓄积成了一种细密的脆弱,在她看不到的角度明明灭灭:“我还只担心你喜新厌旧,对我若始乱终弃呢。”

  他言语中的宣政陛下,指的自然是那已登基,别名莲生的少年皇帝——萧念!

  听他有此酸意凛然的说法,蓦嫣想起当日的确是自己霸王硬上弓,处处逼得他没有退路,才顺利把他给吃干抹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她颇为痞子气地捧起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不怀好意地开口:“你嫉恨莲生,故意把个烂摊子丢给他,而且,朝廷如今外强中干,所有的钱都在你的钱庄里,就连朝廷要花钱,莲生还得先悄悄问你的意见,你的面子可不小呢!”说完,纤细的腰才一挪动,就感觉到一阵强而有力的钳制,萧胤的手搁在她的腰间,有效的困住她,所用的劲道很巧妙,丝毫没有弄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开。

  “为了娶个老婆,什么都没了,我自然要给自己留些钱财傍身才成。”他也半真半假地调笑着,清俊儒雅的脸上噙着一丝浅浅的笑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性感的沙哑,伸手将她不由揽紧:“不知用那些钱做聘礼,你可愿意嫁给我?”

  “不嫁!”她泄愤一般伏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抬起脸来,笑得如同花儿一般灿烂:“不如,我拿青州的兵权来下聘,娶你进门做郡马,如何?”

  “咳咳——”萧胤像是被她言语中的离经叛道给呛住了,一边笑一边轻咳,最终,俊脸之上的表情里带着三分头疼七分感慨,并着喟叹,可见他的无可奈何:“蓦蓦,你的脑子里装的总是些出人意表的东西。”

  “是么?”仿佛这是一种褒扬,她得意地全盘接受,回以笑意可掬:“狸猫,你的接受能力和思维方式也不遑多让呀!”

  两人正在表面互相恭维,实则甜言蜜语之时,尉迟非玉过来,说是已经备好了膳食,蓦嫣便推着萧胤到了花厅,打算一起用膳。

  望着满桌的膳食,萧胤并不动筷,只是垂眸半晌,抬起眼来:“蓦蓦,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用膳了。”那一刹那,他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眼睛,轻轻笑了出来,琉璃盏中跳跃的火焰反射出他的眸光,竟比火光更加刺目。

  “那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吗?”蓦嫣扬了扬眉,明明已是饥肠辘辘,却也不动筷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故意笑着看他。

  “你喜欢吃的那些,总是不变的。”他轻轻地开口,含着宠溺,看她的眸光中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恍惚,像是蒙上了一层蛊惑人心的水雾,朦朦胧胧,唇边含着一分笑,笑容甚淡却也极性感,似望着她,又似没有望着她:“说来也奇怪,自你还住在寒英殿时起,我便就知道你的习惯了。”

  绝少听他提起以前,可此时此刻,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蓦嫣的心便因他如此的眼神和表情,难以控制地柔软起来,素来堪比城墙拐的厚脸皮也突然有点烧热了。“狸猫,你该不会是从那时起就悄悄把我给看对眼了吧?”她腆着脸颊上洇了两团清晰的红晕,如同被水浸湿了的胭脂在素绢上层层晕开去。

  “不是。”萧胤微微扬唇,一缕笑意自他的眉梢眼角极慢的透出来:“我是在噶达贡山上把你看对眼的。”

  “为什么?”她愣了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回忆起在噶达贡山上时那些温暖而相依为命的记忆,回忆起那清甜的米汤和甜糯的烤红薯,萧胤望向蓦嫣所坐的位置,伸出手来,示意她把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声音是一如既往的玉暖生香,温润清越:“因为你喂我喝进食的模样,特别漂亮。”

  忍不住把眼儿笑得弯弯的,蓦嫣把左手搁在他的手心里,右手执起筷子,夹了他素来喜欢的翡翠菜心,喂到他的嘴里:“是不是这样?”

  他微微颔首,笑得迷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着她的手异常温暖,手上的温热直直熨帖进他的心底,一如以往。

  *************************************************

  听说蓦嫣回京了,萧念便下旨召见,可蓦嫣当蓦嫣提起与萧胤的婚事,说要舍了昭和郡主的名衔嫁入睿王府时,萧念却充耳不闻,不理不睬,只是板着脸孔说什么皇族同姓不可通婚,暗自得了成全便该偷笑之类的话。蓦嫣忒不高兴,出言顶撞,说他分明故意刁难如今高高在上就忘记草根情意云云,气得萧念脸色铁青。

  再后来,萧念三番五次下旨召见,蓦嫣也都一副“人江湖上,一律不甩帐”的彪悍样,压根没把他再当成一回事。

  萧念对自己的心思,蓦嫣自然是知道的,否则,当日,萧念也不会趁着萧胤昏迷醒来之时,在他的汤药里下了销魂草。而萧胤也不是个傻子,之所以将经济大权掌握在手中,为的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这种情况之下,还是不要做夹心饼干的好,所以,当宣政帝萧念御驾亲临睿王府时,蓦嫣竟然偷着从后门溜走,把应付的场面留给萧胤收拾善后。

  偷溜到汉御湖的画舫上睡了大半日,直到已是斜阳如血,她才睡得饱足了,心里估算着萧念也该回宫了,这才动了回睿王府的心思。

  刚上了岸,她正打算上软轿,却只听得一个怪异的声音从远处慢慢吆喝了过来,明明是沙哑难听的公鸭嗓,却偏像唱小曲儿一般,刻意抑扬顿挫,把话尾像花枪一般抛高:“前世罪孽深重,今生一世多舛,命中有贵人,处处挡灾劫,福兮与祸兮,谁人说得清哦喂——”

  记忆中的某一页被无意中翻开,蓦嫣顿了顿,眼前一亮,翘首望了望,如愿看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曲半仙!”她有些惊喜地笑了起来,立刻命下人将那衣着破旧手拿竹竿白幡的半醉神棍给请到跟前来。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曲半仙眯起眼打量了她半晌,这才总算认出了她来,压低声音寒暄着,满嘴都是酒气,额角那显眼的肉痔有些猥琐地随着笑纹抖了抖,两颗招牌似的大板牙依旧扎眼:“今日,你是要看相还是测字?”

  “今日不看相也不测字。”蓦嫣也掩唇低笑,想起之前也是这神棍一番怂恿,她才敢大胆动手丰衣足食,可是却害得这神棍被萧胤给断了一条胳臂,顿时便也有些内疚,便想着趁机再询问些相关的杂事,多给些打赏:“只是有些想不太明白的事需曲半仙指点迷津。”

  “其实,事到如今,姑娘还有什么迷津需要我指点?”曲半仙搁下手里的竹竿,用两只手指捻了捻光滑无毛的下巴,小眼眯成了一条缝:“我不是早说过么,姑娘颜貌龙章凤姿,颈项似彩蝶翩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前一世心狠手辣,满手血腥,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招致极重的怨念,也自然能遇到一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贵人,为你消灾挡劫……”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贵人?”虽然这曲半仙一番拉拉杂杂颠三倒四的话语前缀是“早说过”,可是蓦嫣却觉得自己只听过其中无关紧要的一部分,于是,对于那陌生的部分,顿时便认真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据她所知,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不就是萧胤么?

  “姑娘命中的这位贵人本应福泽绵长,一世无病无忧,如今,为姑娘挡劫,已是三魂余一,七魄不全。”那厢,曲半仙还不明就里,只是摇头晃脑地叨念着,并不知晓自己一时失言,竟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可怜可怜,我早已告诫他莫要为情所困,可他却是执迷不悟,如今,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均是咎由自取,自食其果,与他人无关……”

  从曲半仙的言语中梳理出了一些似乎是与自己有关,却又潜藏在迷雾之后的蛛丝马迹,蓦嫣的眉头开始深蹙起来,可却还能极力保持平静:“曲半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半仙正摇头晃脑自说自话,没由来地突然被打断,一时之间,酒意作祟,竟然忘记方才说过些什么了,不明就里地眯着眼凑近了蓦嫣:“什么什么意思?!”

  “少和我装蒜!”看那神棍一副醉猫似的迷糊样,蓦嫣的表情一下子便冷了下来,整张脸被怒意染得通红,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只差没揪住那神棍的衣领:“我如今肝火旺盛,脾气不好,没事喜欢砍人脑袋,剁成肉酱,你莫不是想挑战我的耐性?!”

  那曲半仙身上的酒意似乎一下子便被这夹杂着冰冷威胁的言语给蒸腾了,顿时一个激灵,额上的冷汗徐徐而下。“姑娘切勿动气,切勿动气!”满脸堆起讨好的笑意,那神棍不断地点头哈腰:“河蟹社会,远离暴力,万事都好商量嘛!”

  “你刚才说什么挡劫,什么魂魄不全,什么执迷不悟,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曲半仙一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讲解之下,蓦嫣才得知,当日,萧胤离开青州之后,不仅是回京师处理朝政,主持大局,甚至还暗地里派出影卫,将这曲半仙从徽州给抓到了京师来。曲半仙是个贪生怕死的神棍,自然无需动用什么严酷的刑法,萧胤冷着脸吓唬了一番,她便稀里糊涂把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这一刻,蓦嫣才知道,她之所以穿越,是因为自己虐死了那甚得读者欢心的男主。而她为自己选定的男主,却是因为她之前无虐不欢的恶行,必须要承受如同宿命一般无法摆脱的痛苦,为她洗清罪孽。

  简而言之,也就是说,萧胤所受的一且痛苦,都是拜她所赐!

  而这一切,萧胤竟然全都知道!

  “你是说,我之所以每次大难不死,都是因为他在为我挡劫?”听完了一切,蓦嫣的脑子一片混乱,半晌也理不出个清晰地思绪来,脸色苍白,只是近乎喃喃自语,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在询问。

  “他此生忍受的痛苦越多,便可为姑娘多洗清一些罪孽,可保姑娘后半生幸福无忧。”曲半仙看着她甚为迷惘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而且,他也知道,姑娘此生命犯杀破狼,得你真心之人,便不会有好下场。我虽然也曾告诉过他,若是不想替人挡劫,只需狠下心杀了那罪魁祸首便是,可他却——”顿了顿,曲半仙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不由叹了一口气,满脸同情:“算一算,他的双眼如今已是看不见了吧?!”

  “你说他的眼睛——”乍一听见这个消息,蓦嫣如被雷殛,僵在原地,几乎心胆俱裂。难怪这几日总觉得是哪里不对劲,如今得了提示,细细一想,才觉得有很多不对劲之处!那一瞬,她的脸色竟然瞬间便开始由白转青,呼吸也似乎急促了起来,更甚椎心刺骨千倍万倍的痛楚感在她身体里随即扶摇直上:“这不可能!”

  *******************************************

  夜幕低沉。

  蓦嫣站在萧胤的书房门口,不声不响,看着他执起手里的一卷书册,乍一望过去,竟然难辨真假,也不知是真的在翻阅,还是在不着痕迹地发呆。

  她微微挪了挪脚,脚步声才起,萧胤便已经抬起头来,眼眸一亮,望着她所在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笑意。“蓦蓦,你回来了?!”,他无论是举止言行看上去都极是自然,尤其是那双黝黑深沉的眼眸,仿佛蕴涵着无穷尽的深邃,怎么看也不像是已经失明了。

  蓦嫣敛下所有的情绪,装作很随意地应了一声,缓缓地走到他的跟前。“你在想哪家的姑娘呢?”她故意撒了撒娇,靠过去蹭了蹭他,刻意挨近他的耳边,低低地笑问:“想得这么入神,竟然连书都拿倒了。”

  “哦,我一时失神了。”萧胤应了一声,明明手里的书没有拿到,可他却似乎是视而不见,只是甚为随意地扔在桌案上,伸手便过来揽住她:“方才对萧念提起想与你一起回青州之事,他想是默允了,额便就思索着几时与你一同回去。”

  从这个小小的动作,蓦嫣便就看穿了他想要隐瞒的一切。

  她许久不曾做声,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连叫都叫不出来,一种似是而非的疼痛从心口一直蔓延到指尖,再弥漫全身每一个角落,像是生无可恋的绝望,在瞬间将她吞噬,直至淹没。

  “你为什么还要骗我?”捧住他的脸,她伸手抚上他的眼睛,责备自己竟然如此后知后觉,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见了,可她日日与他黏在一起,竟然没有觉察:“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怪她回来之后,他总是坐轮椅,那腿伤疼痛是假,不想因着探路摸索而泄露了失明的实情才是真!甚至于,他一番甜言蜜语,逗得她心花怒放,每次用膳都自认肉麻地要喂他,其实,也是不想泄露了自己双目失明的真相!

  萧胤僵了僵,掰开那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指,知道一切已是掩盖不住。“本不想这么快让你知道,不想,却还是瞒不过你。”微微垂下头,他的身体一点点松懈下来,一时之间像是没有力气,只能依靠着椅背,明明痛苦不堪,却还笑得云淡风轻:“蓦蓦,没想到当日一别,等到你再回来,我却已是看不清你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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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一 十月 25, 2010 10:18 pm

来世何时

  “蓦蓦,没想到当日一别,等到你再回来,我却已是看不清你的模样了。”

  听着萧胤的话,蓦嫣本想要开口,可溢出唇的却只是无声的哽咽。她想努力压抑着所有的脆弱,可是,那夺眶而出不知不觉就滑下脸颊的眼泪,却是彻底背叛了她的意图。“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她咬紧牙,沉默了许久,才算是挤出了一句话来,只觉那一瞬间似是有根极细的针在心口深深地刺了几下,疼得连眼也模糊了起来。

  “我若早些告诉你,你便不会去墨兰坞了。”听出了她言语中泄露出的情绪,萧胤虽然看不见,却也知道她的情绪走向为何,便垂下眼,不太在意地笑了笑,语气温柔的解释着。他掌中的薄茧滑过她的手心,带着点抚慰,可是那温和儒雅的声音却似烙铁一般,瞬间便烧热了她的双眼:“蓦蓦,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可到底还能牵着你的手,而向晚枫却是一无所有,连命也赔上了,想来,我已是比他幸运太多了。”

  此时此刻,他这避重就轻的解释入了她的耳中,无疑是在她那备受煎熬的心里火上浇油。狠狠地瞪着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庞,她全身裂骨般的剧痛,五脏六腑搅成了一团,如无数的刀子攒钻。她想大声斥责,即便她知道他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想要狠狠地怒骂,即便她如今对着他什么也骂不出口。“我说的不是这个!”最终,她脸上只剩木然的表情,眼中隐隐含着凄然,向他明示一切:“曲半仙告诉你的那些——”

  蓦嫣的话不过才开了一个头,萧胤便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曲半仙不过是个信口开河的跑江湖骗子,她的话纯属是无稽之谈。”他轻描淡写地开口,为了增加言语中的说服力,甚至还故意扬起眉来,半真半假带着点讪笑的表情:“怎么!?蓦蓦,神棍的话,你竟然也信以为真了!?”

  “是么?”见他还在打算竭力掩饰真相,蓦嫣只觉得那发麻的感觉从指掌一直侵蚀到了脸颊。尤其是他那故意显露轻松地笑容,实则却像是一张网,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她的心,直到将心也箍得生疼,末了,她狠狠咬牙,一字一顿地,终是质问出口:“依照你的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专程派影卫去徽州掳个信口胡诌的神棍来严审?她的话句句大逆不道,你竟然破天荒的没斩了她,还放了她?她的话,你若真的不信,为何之前要无缘无故把我交托给向晚枫,还承诺让向晚枫剖了你的心医治早衰之症?”

  萧胤不说话,只是那么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着,有些无言以对,胸口内似乎浸透了刀刃翻剐,随着她一字一句清晰的质问而尖锐地疼痛着。“蓦蓦……”他试图轻轻地唤她,可那轻唤声出了口,最终却像是一片随风高高飞扬的翎毛,最终只能轻轻落下,没了生气。

  “你是打算拿自己的命替我赎罪,对不对?”见他已经无可奈何地默认了,那黯然地神色更是狠狠揉痛了蓦嫣的心:“所以,你一直瞒着我,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是瞒不住了,他便低垂着头,不再说话,僵硬十指鹰爪似的紧扣着他的肩头,那样的力道骨节都在发白,似要生生掐紧扼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狸猫,你知道么?同甘共苦,知根知底,不离不弃,莫失莫忘,这才是夫妻之道。你什么都瞒着我,一厢情愿的对我好,到头来,如果你不在了,我该要怎么办才好?!”蓦嫣惨惨一笑,脸上泪痕未干,显出一种恍惚的神情。她无意识地松了抱住他的手,埋下头,盯着烛光下她与他的影子。那影子,明明白白是两个人,淡淡的,似是在那影影绰绰的烛火之下合二为一了,缠绵得再也分不开:“如今,疯疯走了了,狐狸也走了,如果你也要走,那么,你又打算要把我推给谁?”

  萧胤抬起头,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是打算要说什么。

  “你这傻猫,笨猫!”

  可是,蓦嫣却没有给他机会,只是挣脱他那将她肩头紧扣的手,转身便跑了出去。

  出了书房,却见尉迟非玉站在外头的庭院里,那模样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心事重重。他见到蓦嫣满脸泪痕地跑出来,一时之间愣了一愣,可是随即却又垂下头,一副毕恭毕敬的稽首等待的模样。

  “尉迟总管,马上替我备好车马。”在望向尉迟非玉时,蓦嫣的表情非常平静,对于脸上那残余的泪痕,她没有任何擦拭的动作,任由那泪水在脸上变冷,风干:“我要入宫觐见宣政陛下!”

  **********************************************

  蓦嫣乘着车马到了宫门之外,宫门已经关闭了,照理,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惊扰了那九五之尊,可是蓦嫣却全无那些顾忌,不过才一盏茶的时间,司礼监如今的提督太监便亲自急匆匆地赶来,命守卫宫门的大内侍卫开门。

  被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引着进了养心殿,远远地,看见在御座之上批阅奏折的萧念,蓦嫣微微一失神,差点将他错认为是萧胤。他那张脸,现在看起来,竟然已经深具帝王之气,那眉梢眼角的褶皱中无意之间透露出来的凛冽与无形的戾气,和萧胤如出一辙。萧家的男人,果然都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虽然不过才两个多月的光景,可到底是站在天下权势的巅峰之上,如今的萧念,已经和之前凡是低眉顺目的莲生大不一样了。

  “莲生还以为主人真的如此绝情,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在莲生面前出现了呢。”见蓦嫣走近了,萧念才搁下手里的狼毫,不急不恼,笑得高深莫测,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不仅那满脸的温文尔雅在这样的时间地点中显得诡谲而狡诈,不仅没有自称“朕”,竟然还旁若无人地称她为“主人”!

  看萧念现在的模样,似乎是有些懒洋洋地,也不在意自己现下的言语就一个帝王而言是多么的不合宜,蓦嫣瞥了瞥一旁新上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只见那内侍明明是被萧念嘴里的“主人”称谓给惊了个半死,双眼圆瞪,却只能诚惶诚恐地半躬在原地。想了一想,似乎突然记起这个新上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以前曾是萧胤身边的负责伺候笔墨的小太监,对于她和萧胤之间的那些事儿,定然也是瞧见过几回的,如今,见她来觐见萧念,不知又往哪里想歪了去,便清嗓子一般咳了一声,借以提示萧念赶紧让这些闲杂人等退下。

  早前就听说了不少流言,说萧胤是为了她才放弃帝位的,如今看来,她半夜里来见萧念,在他人眼中还是不太合适的,说不定以为她又打算要狐媚惑主了。

  萧念自然明白蓦嫣的意思,可却也像是故意让人误会一般,眯细了眼,戏谑地扬眉,慵懒的嗓音不觉扬高,出声示意那内侍退下,语气里却是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只见那内侍急匆匆地退出门去,如同怕被火烧了屁股似的。

  虽然表面极力维持着平静,可蓦嫣心里却已经异常烦躁了,没了外人在,她也不打算再和萧念过多客套,只是径自出声,单刀直入,毫不拐弯抹角:“他的眼到底是几时失明的?”

  “你离开京师之时,他的眼就已经偶尔有失明的迹象了,却是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你。”听她这么一问,知道她果然又是为了萧胤才肯主动来见自己的,萧念顿时便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慵懒地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顿了顿,他俊眉微挑:“不过,他硬是赶在眼睛完全失明之前处理好了一切,尔后,听说少主过世了,便就急匆匆地召了我回京来,向天下披露了我的身份,逼着我登基,将朝政事务全都交由我处理,而他便就退居睿王府,希望尽快适应生活的一切环境,极力伪装,不想你回来之后太快知道真相。”

  虽然说得平静,可从某些斟词酌字上来看,萧念对于萧胤那赶鸭子上架一般逼着他登基的举动,定然是有颇多怨言和不满意之处的。

  “为什么会这样?”蓦嫣没有去在意那些小细节,闻言只是浑身一僵,全身的血液仿佛全冻结一般,顿时觉得有些眩晕,微微晃了晃身体:“疯疯不是说,那长寿阎王之毒每日发作,只是让他痛吗?怎么还会——”

  “长寿阎王之毒在发作之时,会伤及心脉,最终使中毒之人心脉衰竭而死。”萧念虽然是在为她释疑,可那态度却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眼睫之下,眸中却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无名的暗流静静划过心底,荡起阵阵涟漪:“以往,他身怀内力,可以借内力调息压制那毒性,即便是心脉有损伤,也不至于太过厉害。可而今,他内力尽失,少主渡了真气与他,护住了他的心脉,那毒性便就转而侵蚀别处了。”

  听得他言语之还有没来得及解释清楚的,于焦急参杂着惶恐,蓦嫣全身紧绷,感觉自己的心像浸在冰冷的水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着,有失重般的迷茫和痛苦,脑子一片空白:“你的意思是说,失明只是起个头?!”

  “没错。”他语带玄机,淡讽的轻语虽然温和无波,却令听者像被一千根冰箭同时射穿一般,有种寒彻心肺的无名恐惧:“如今是失明,再过些日子,便就会耳聋,口哑,四肢无力,最终瘫痪,变成一个真正无知无觉的废人。”

  照萧念这么说来,她的狸猫不仅会失明,其他的感官也会随着毒性的侵蚀而一步一步地蜕化,最终变成一个毫无知觉的植物人?

  原来,失明和疼痛都还不是最可怕的!

  向晚枫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的确是保住了萧胤的命,可是,却没有告诉她,最后等待萧胤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种结果!

  烛火如冰棱的罅隙里游动着的一缕灰白,覆在蓦嫣的眉目间,混合着周遭的阴影,衬得她瞳仁的颜色逐渐由浅转浓。

  蓦嫣心口惶惶,有了忐忑的知觉,情急之下,心开始往下沉,一股焦灼随即便燎烧了上来,任由唇微微颤抖着,开开阖阖间,问出口的却是个再傻不过的问题:“真的没有办法么?”

  “办法?”萧念感觉到了她言语中似是万念俱灰的惊惶和无措,只是幽幽地笑,走到御座前执起茶杯,看自己的脸倒影在茶水中,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将这些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若是少主能多活些年岁,或许能找到办法。”

  夜风无孔不入地从窗缝里钻进来,刺骨的冷,蓦嫣颤抖之余,太阳穴也免不了一抽一抽地疼。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如墨般的发间簪着的珠钗微微颤动,那剔透的流苏珠子摇摇晃晃,映着那没有血色的颊,惊心动魄的摄人心魂。“都是我害了他。”垂下眼,她低而痛苦地嗫嚅着,只觉得萧念的言语已经掐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的幼芽。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瞥了瞥她,他眉眼深邃,目光如同锋利的钩子,溢满阴云似的黯然和嘲讽,沙哑地开口,低低的声音虽显得拖沓,却尤其意味深长:“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的命罢了!”

  ********************************************

  浑浑噩噩地回到睿王府,蓦嫣不声不响地在花厅坐了许久,这才觉得自己像是稍稍缓过了一些气来。说实话,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萧胤。曾经,她还言辞怯懦地请求,希望他在要杀她的时候不要亲自动手,只因她不愿死在心爱的男人手里,可现在看来,他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说不定就根本没有动过要杀她的念头,而她却时时处处都在自以为是地揣测他的心思,总觉得他会抛弃她,会害她,会伤她。

  如今看来,这算不算是现代人爱无能的一种通病?

  也不知道在花厅里坐了多久,等到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寝房,却不见萧胤的踪影。有些疑惑地唤来尉迟非玉一问,才知道萧胤竟然还在书房里。

  是不是她之前挣脱他的手跑掉了,他便就觉得她是生气了?所以又在书房里呆坐,竟然也不回寝房来休息?

  往书房一路走去,她心中五味杂陈,竟然说不出满心满腔是一种什么滋味。

  她何其幸运,竟然遇上萧胤这样的男人。当初,她喜欢他时,不过是因着他偶尔的温柔和体贴,却从没有料到,他骨子里竟是如此的深情。

  书房里一片漆黑。

  蓦嫣估摸着萧胤大约是在书房里对着一室漆黑与冷寂暗自神伤,便推门而入。可奇怪的是,当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她却并没有在书房里如愿地发现萧胤的身影。

  难道他悄悄地出了书房去了别处,而尉迟非玉又没有发现?

  她纳闷地正想出去到别处找他,可是在临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发生什么事,立刻奔过去点亮了烛火,果然见到萧胤正蜷缩在那书案下头。

  他如今内力尽失,双目又失明,若真的出去了,一路必然是摸摸索索跌跌撞撞,尉迟非玉不可能不知道,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此刻正在毒性发作!

  如今,萧胤他已是痛得面色青黑,却还神智清醒,可嘴里去塞着软木,死死咬住。为了抵御疼痛,不让自己被痛晕过去,他竟然将那细长的“涅槃针”扎在手指相连的骨缝处,只因那处即便是有细小的针孔,平日里不易被她发现。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刻意回避,不愿意直面他毒发时的模样,可今日再见到,她只觉得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团火,狠狠地炙烤着胸腔。

  若他的内力还在,凭着调息与疏导,一年里也最多不过忍受两三次毒发而已,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随心所欲地,又怎么会落到天天都必须要忍受剧痛,生不如死的地步?

  几曾何时,记得他说过,他把自己身上的九成内力都渡给了她,为的是成全她想做母亲的心愿,那时,他耗尽了自己的一切,成全的是她与别人的幸福。而现在,他何尝不是仍旧在消耗着自己的一切,成全她想要的幸福?

  就像他说的,他这么日日忍受着痛苦,只是因为还能牵着她的手,变就觉得已经是难得的幸运了么?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已死去了一半,身躯筋骨狠狠遭人撕裂,再也不能合拢。可是现在,她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他在做什么,都是为了她,他定然是比她更痛楚,更苦涩的。

  所幸的是,萧胤身上那长寿阎王的毒发虽然每日都会痛足两个时辰,可蓦嫣发现之时,也已经是近于尾声了。

  萧胤意识模糊地动了动,轻轻喘息着,难过地拧着眉,想静待最后的那一波疼痛肆虐而去后,再睁开那似乎是有千斤重的眼皮。可是,却有一只暖意融融的手捷足先登地覆上他的额角,沿着眉骨轻缓地揉着,力道恰到好处,将那眩晕与头疼一分一分地缓解了。须臾,唇上落下轻轻的碰触,那软软暖暖的触觉分明是亲吻!

  他的心蓦地一颤,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在那一刻绷得死紧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温暖的指尖就代替了唇,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颊,那气息已经移到了他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抚着敏感的耳廓。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而蓦嫣却已是扶着他坐回椅子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狸猫,你还痛么?”见他一声不吭,尚在低低地喘息,她不由苦笑萦唇,眼眸中有着深深的担忧,却仍旧问得小心翼翼。那一瞬,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无用,总认为自己是女主,那便就是万能的无敌的,可眼下,她除了能紧紧抱住他,却是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每日都是要痛一痛的,我早就习惯了。”总是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可萧胤的表情仍旧是贯见的沉稳,只眉间那极深的褶痕泄露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情绪。抓住她那覆在他额上的手,尽管难受,却露出温柔的笑容,极力舒展着眉头,想要宽慰她的心:“蓦蓦,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生气有用么?”她敛下眼,唤了丫鬟端了热水进来,拧了帕子擦拭他额上颈间淋漓的汗水。那温热的帕子拂过他的眼眸时,她的手轻轻一颤,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化作了无形的涟漪,一层层散开去。

  说来说去,她这个始作俑者有什么资格生气?这一世,能被他如此牵着手,该是几生几世修来的善缘?可她却偏偏因着之前的心狠手辣,虐人无数而使得他受了这些美其名曰为赎罪的苦,对于这样的一个男人,她除了心疼,哪里对他还能再生得起气来?

  “不生气就好。”顿了顿,他像是不经意一般,却也带着几分刻意,不去碰触之前让她生气的那个部分,声音极轻,颊边浅淡的三分笑意经由抿起的唇而渲开,他靠在她的耳边,咬着她的耳珠子,带着几分戏弄,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来,让我抱一抱吧。”

  话说如此,而他却并不伸手来揽她,只是张开手臂,做出一个欲拥她入怀的姿势。

  “你——”蓦嫣看着他,一时语塞,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双眼已是看不见,可他却像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所思所想,低低地开口,眉锋微挑,一抹微笑缓慢地染上嘴角,言语之中像是对生死早已看淡:“我如今虽然是个废人,可是,要抱你却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的言语虽然淡然,可是入了她的而,却是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如同砸落玉盘的东珠,在她的心上摩擦出火辣辣的感觉来,搅得她原本静如之水的心涌起了难以平息的浪潮。“要抱,你就要抱我一辈子!”她突然认真了起来,忍住泫然欲滴的泪水,倾身主动抱住他:“我可不愿你抱着抱着,又把我推给别人!”

  “我会尽力的。”他愣了一愣,随即便会意过来,允诺一般认真地回答。

  偎在他的怀里,她蜷缩成一团,紧紧地回抱着他,像即将溺死的人拉住海面上的最后一根浮木,寻觅最后的一线生机。而他那温热的气息一直吹拂在她的耳边,近得几乎是要把彼此都融入骨血中。

  “狸猫,如果一个人有下辈子,你最希望的是什么?”她幽幽地问着,仰起头看他脸上的表情。

  明亮的烛火之下,他的眼也明亮到了极处,一点也不想是已失明,反倒像是一支神来之笔,把那案前放置的九重琉璃盏与鎏金云纹熏炉也勾勒出了浓墨重彩:“我希望,我还能再遇到你,做你的心上人。”

  那一刻,蓦嫣的心弦震颤了,他的心跳撼动着她的知觉,顿时便衍生出无边无际的温柔。

  “你不觉得我是个祸水么?”她咬了咬唇,咀嚼出了旁人无法明了地心酸“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受这么多苦——”

  “蓦蓦,你不是也说,我是你的男人么?既然是你的男人,自然是该要为你遮风挡雨的。”他打断她的话,执起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胸口,透过层层衣料,掌下,他的心在胸膛中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像是可以透过她的手心,震撼她的血脉,也撼动她的心扉。“若按着你的说法,岂非天底下所有为□的女人,都是丈夫的祸水?”到最后,他连那戏谑的言语之中也尽是温柔。

  这话的意思太过明白,他是想说,他下一辈子也仍旧愿意为她遮风挡雨,做她的丈夫!

  “狸猫,你知道么,你这张嘴,就像抹过蜜糖一样,总能说些骗死人不偿命的话,!”她眼睫低垂,细密地覆盖下一片浅淡阴影,勾勒在脸庞深处,可唇角却是弯弯的,腮边显出令人惊艳的殷红,似是刚刚晕开的胭脂,笑得如同开到极致的花朵:“每次都把我给骗的晕头转向的!”

  “我这张嘴除了会说甜言蜜语,还会其他的。”他故意没正经地轻轻调笑出声,好不容易才在她的脸上摸索到那潋滟红唇的所在,凑上去动情地轻吻她,炽热的薄唇贴上她冰冷的唇,像是火与水不经意的交融,冷极,热极,却再也难以分开。

  ********************************************

  七月里的那一日,很罕见地,一大清早便是滂沱大雨。

  早朝之后,宣政皇帝萧念冒雨御驾前往睿王府,这离他上一次御驾睿王府,已经有将近三个月了。

  站在睿王府庭院的长廊之下,远远地,他便看到蓦嫣与萧胤在凌波水榭之上对坐着,那有说有笑的模样,使得他的神色有点说不出的默然。他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头望了望湖面中,只见那纷飞的雨滴溅起圈圈涟漪,就连那刚盛放的几朵睡莲也被雨滴砸得不成样子,脱落的花瓣顺水漂流。

  雨水劈啪劈啪地敲打在窗棂上,清脆的声音显得分外的森冷,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洗成了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无形中也将晌午时那令人窒息的闷热一扫而光。叶子在雨中淅淅簌簌响着,那葱翠的颜色被雨水洗得发亮。檐下的雨滴垂垂坠坠,犹如梦中的泪水,自眼角蜿蜒绵延,擦不干,拭不尽。

  他忆起昨夜,蓦嫣悄悄入宫来找他时,似乎也是这么一番凄楚的模样。他知道,她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而即便是有事,也定然是为了萧胤的事。果不其然,她说,她不愿再看到萧胤每日毒发被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所以,希望他能够施以援手,帮助她了结了萧胤的痛苦。

  说实话,登基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懊悔,若他当日没有说那句“不愿成为别人的替身”,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如今时时对他都是一副极力回避的态度?跟在她的身边时间也不算短,她言语中所谓的“了结痛苦”,他自然是明了的。

  不是没料到她早晚会选择走这步棋,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竟是来得这么出乎意料。

  若说得卑鄙一些,萧胤若真的死了,她会不会转而把他看做依靠?

  喝退了随侍撑伞的太监与宫娥,他不顾滂沱的大雨,执意一步一步独自往那凌波水榭走了过去,也不在乎阿纳一声赤红的常服被雨水给淋湿。隐隐约约的,伴着雨水落地的声音,缓缓传来了那亲昵地对话——

  “蓦蓦,今日你煮的这百合莲子汤特别润喉。”

  “那当然,我昨晚守着火,熬了大半夜呢!”

  “真是辛苦你了!”

  “既然你也知道辛苦了我,那你就一定要把这百合莲子汤全部喝完,不要辜负我的一番心思才对!”

  “这是自然的。”

  ……

  待得萧念走到凌波水榭之上,却只见蓦嫣手中的汤碗和汤匙里,都只剩下一点汤水了,其他大半想是都已经入了萧胤的腹中。而瞧一瞧萧胤那模样,满脸笑意地咂了咂嘴,似乎并不知道他已来了,还一副喝得意犹未尽的表情。

  “真的这么好喝?你不是又故意恭维我吧?”瞥见萧念的身影和那漠然等待的表情,蓦嫣强压下内心的烧灼,强挤出笑声:“我也尝尝。”说着,她便就打算就着那汤匙也喝一口。

  萧念眯起眼,眼明手快地上前打掉了她手中的汤匙,而萧胤却是微笑着开口:“你瞧,让萧念也跟着看了笑话,这汤是你煮给我喝的,岂能找借口来分食?不行不行!”

  蓦嫣愣愣地看着那洒在地上的一汤匙汤水,好半晌没回应。萧念明明没有出声,可他怎么会知道是萧念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说,但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刻,她开始揣测,有没有可能,他明知这汤水有毒,还不动声色地喝下去?

  这样猜想着揣测着,只觉一阵昏眩袭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天的湿冷,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夹杂着极度虚弱的轻喘:“狸猫,你其实早就知道我去向萧念要来了毒药,落在了这汤里,对么——”说着说着,终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言辞再也无法继续下去,禁不住潸然泪下。

  她不愿意见他日日忍受折磨,这样生不如死地活下去,她更不愿意看到,曾经那般意气风发的他,终有一日为了她而变得耳聋口哑全身瘫痪,只能苟延残喘。

  她想,她是该放手了!

  “蓦蓦,你性子一向偏执,事到如今,你能够学会放手,我很欣慰。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快快活活地,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但绝不许做傻事。你想想,若你真的自寻短见,怎么对得起我为你受的那些苦?!”萧胤知道她这询问背后的含义,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回答得漫不经心,颇有避重就轻的意味。微微扬唇,一缕笑意自他的眉梢眼角极慢的透出来,在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的脸上绽开。转而望向萧念,他的眼眸露出一抹释然,像是早已经看穿了萧念一直以来的所思所想:“萧念,如今,我便就把蓦蓦托付给你了。”

  萧念应了一声,蓦嫣却是什么也不说,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滑落,可她却无意去辨识,只是抬手以衣袖拭去蜿蜒的泪水,把头枕在萧胤的腿上,静静地听着那雨水淅淅沥沥。

  等到她再抬起头来时,萧胤已经靠着椅背,静静地阖着眼,模样甚为安详,像是睡着了。那一刻,她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心底空荡荡的一片,从未有过的脆弱,从未有过的无助,可是心底却是一片平静。

  “他已经走了。”萧念吁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间某种沉重的东西。可见她久久地没有动静,脸上是一阵迷茫,他的眼眸黯了黯,便伸手来揽她的腰,可她却固执的掰开他的手。

  当着萧念的面,蓦嫣决绝地端起那汤碗,仰头将那仅剩的汤水一饮而尽,尔后,她合上眼,坐在萧胤的面前,头静静地伏在他的腿上,等待着那死亡的来临。

  同生共死,同衾共穴,这,是她得知萧胤为她所做的一切后,便就许下的誓言。若到了下一世,仍旧需要他历经苦难与折磨,为她遮风挡雨,承受痛苦,那么,她宁愿没有下一世,宁愿永不再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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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_
帖子主题: 回复: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 页 4 I_icon_minitime周一 十月 25, 2010 10:48 pm

一世鸳侣

  蓦嫣已经不太记得上一次穿越之时的感触了,仿佛迷迷糊糊就像是做梦,可这一次,她虽然在黑暗中不断沉浮,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的折磨中惶惶不安,却能很清晰地听到身边不断地有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有很熟悉的声音在低吟在呵责在下令,她数次想睁开眼,却总是无能为力,只觉得胸口很闷,心跳得越来越激烈,如同火焰烧燎一般,炙烤着她的咽喉,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如此的炽烫炙灼。莫名地,头颅犹如即将爆裂一般狠狠地疼痛着,逼得她想要伸手紧紧抱住。

  她觉得萧胤似乎就在不远之处,他朝着她伸出手来,可她却是无论如何努力也抓不到他,总觉得自己整个思绪都是飘飘忽忽的,身子也是轻飘飘的,就像是失了线轴的纸鸢,一阵极轻微的风都能把他给刮到渺远的彼方去。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令她一阵又一阵的心悸。

  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却发现自己神思恍惚,双眼模糊,前额一阵一阵抽痛,搅得整个脑子都成了混沌的一锅粥。等到眼前模糊地一切渐渐清晰起来了,她才看清,眼前的依旧是古味十足的金纱纹绣牡丹床帐,琉璃盏内,残红渐褪,更漏的声音在夜间更显悠扬而清脆。

  而坐在床沿上的男子,英俊的脸庞上更是不见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波澜不兴的深海。赤红色的常服上,那九条五爪困龙在五色云雾间翻腾,姿态倨傲,一如这个执掌河山社稷的男人,浑身上下褪了稚气,余下的便全是只能仰望的尊贵。

  虽然那眉眼与她心尖上的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

  这个男人是萧念,不是萧胤。

  原来,萧胤死了,可她,还活着。

  “我怎么还没死?!”蓦嫣深吸一口气,幽幽地开了口,一字一字像是在自问,可自己却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仍旧是那熟悉的床帏,锦被,鸳鸯枕,思及那曾经被翻红浪缠绵悱恻的日子,思及那温柔多情的眼眸,暖意融融的怀抱,她的眼眸里漾起了伤感的汹涌,胸膛里的火和疼互相攀附着,翻滚着炙人的岩浆,几欲喷薄而出的火焰蔓延开来,蓦地就把曾经的缠绵和温存烧得支离破碎。

  不能同生,连共死竟也是求而不得么?

  见她终于醒了过来,萧念扣住她的手号了号脉,似乎终于是舒了一口气。可是,看着她那苍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眸,他那藏在阴影中的双眼好似两砚反复研磨的浓墨,深不见底:“皇兄说过,要让我好好地照顾你,如今,你若是死了,我如何向他交代?”这么说着,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丝阴恻恻的笑纹,他的眉头习惯性地微皱起来,这个动作令他的眉间已经有了浅浅的褶纹,语气不冷不热,颇有点隐隐的怒意。

  蓦嫣想坐起来,却发觉全身酸软,连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就连说话如重病之人一般有气无力的。“无需你交代什么,黄泉路上,我自会向他交代的。”

  “你就真的那么想死?”听她说的这么没有余地,萧念的眼冷了,眼角搀杂了冷嘲热讽,扣住她手腕的指掌倏地收紧,力道大得连蓦嫣也不觉有些微的吃痛。他眯起眼,眸光刻意扫过蓦嫣微微皱起的眉头,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谋算,竟然毫不客气地扔出了一句难分真假的讥讽:“是不是他走了,你就非得要和他一起去不可?无论什么也挽不回你的心。”

  她直视着他带着怒意的眼,突然笑了起来,那种笑像是冬日里突然盛开的牡丹,斑斓的璀璨,却也像是一把极锋利的剑,带着一种刀刀见血的凛然和毫无暖意的拒绝。

  “生无可恋。”她决绝的开口,那语气纵使轻描淡写,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毫无笑意。看样子,她似乎是一点也不畏惧于在他面前承认一切,甚至连一丝的掩饰也没有。

  “好一个生无可恋!”

  那一瞬,萧念听见自己的声音,那般平静,细细咀嚼一般,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可平静之下却掩藏着非比寻常的怒气,如同一种严厉且忍无可忍的告诫,显示出他一直以来隐忍的限度。松开她的手腕,他转过身去,冷淡地开口,扬高了声音,下颚越绷越紧,好似要碎裂了一般:“皇兄,你交托给我的这个女人既倔强又固执,恕我能力有限,照顾不好她,如今,我将她完璧归赵,还是由你亲自来照顾较为稳妥!”

  他话音刚落,一个走得不是太稳妥的人影便被尉迟非玉搀扶着,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许是因为身体还有些羸弱,那人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咳着:“萧念,难为你了,她素来都是这样的脾气。”

  这话虽然说得像是无可奈何,可是内里的韵意却是深刻的,若是说得直白些,也不过就是笃定,蓦嫣这样的脾气,萧念是绝对受不了的。

  对于这话,萧念轻轻地哼了一声,似是不屑,只是背转了身,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蓦嫣。

  “狸猫!?”看着那缓缓走近的身影,蓦嫣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心疼与酸楚瞬间上涌,化作一阵剧痛,揪住了她的心口。这痛楚无处宣泄,悄悄化为热烫的泪水,几欲夺眶而出,他清俊的面容被那蓄积的泪水模糊,影影错错,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远在天边。她想用手揉眼,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直到他握住她的手,她才感觉到他的真实存在,不是自己虚构出的幻觉,不知自己是高兴坏了,还是惊讶极了,她竟然傻愣愣地,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没事?”

  “嗯。”他轻笑着,在床沿上坐下来,深邃的眸子盯着她,随即握紧她的手,掌心的薄茧带着暖意,来回反复地摩挲着,尔后,又顺着她的指掌,上移到纤细肩头,缓慢的抚摸着,带来一阵细碎的痒:“我不仅没事,连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也解了。”

  只看到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完全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蓦嫣只是张开双臂,用一种狠绝的姿势扑到他的怀里,那力道大得险些将他撞倒!“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她喃喃地叨念着,把脸埋在他的怀里,紧紧闭上眼,失而复得的喜悦使得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在衣襟上,很快便没入了那素色的绫罗,只剩下淡且圆的点点水渍。

  萧胤紧紧地抱着蓦嫣,像是要把她就这么嵌入怀中,紊乱的鼻息呼在她颈间,而他的双臂,更是牢牢的圈住她不放,彷佛要以他的胸膛,作为囚禁她魂魄的牢笼。“蓦蓦,若没有你的生死相随,我想,我们或许等不到这个转机!”

  对于这一点,得知真相之后,他自然是感慨万分的。

  原来,向晚枫手里却还余有一颗可解奇毒的翡翠还魂丹,只不过,他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拿那翡翠还魂丹解萧胤身上的长寿阎王之毒。说到底,他心里对萧胤是很有些嫉妒地,毕竟,并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有运气遇到一个像蓦嫣这样的女子。然而,萧胤明知自己即将失明,竟然也没有出言阻止蓦嫣来墨兰坞,再加上蓦嫣在他临终前一番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也很有些动容。既然自己已是没了指望,不如就彻底成全了他们,所以,弥留之际,向晚枫特意嘱咐萧念,将那翡翠还魂丹给放在那白玉盒子里,只当是他贺萧胤与蓦嫣白头到老的礼物。

  然而,问题就出在萧念身上!

  萧念的确是谨遵向晚枫死前的嘱托,将那白玉盒子给了蓦嫣,可是,他却并没有告诉蓦嫣里头放的是可以医治萧胤的翡翠还魂丹,反正假托是向晚枫的骨灰。

  毕竟,蓦嫣又怎么可能冒着向晚枫的骨灰被风吹散的可能,贸贸然去打开那白玉盒子呢?

  萧念一直以来都知道萧胤身上的毒迟早是会发作的,即便是不死,也会成为废人。所以,他便就一直将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只静静等待。他深信,最后得到的人,才是真正的胜者。

  所以,蓦嫣将毒药落在给萧胤喝的汤里,想要让萧胤摆脱疼痛的折磨,萧念毫不意外,只是,他没有料想到,蓦嫣竟然对萧胤如此死心塌地,竟然一心以死追随。

  到了最后,他看着那至死仍旧不愿分离的两个人,知道自己即便是与萧胤长得再像,也是不可能替代萧胤的,便就在最紧要的一刻,将那翡翠还魂丹分作两半,分别喂蓦嫣与萧胤服下。

  如今,看着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地相拥,萧念心里颇不是滋味,冷着脸,挑起浓眉,平素深幽的眼眸如今紧眯着,其间闪过一丝微愠,像是两块寒冰,没半分感情。他往前迈了一步,眼睛紧盯着蓦嫣,沉稳的步伐触地无声,努力想要语出淡然,可到底却也还是含刺藏针,带着点斥责:“你这死心眼的女人,对皇兄倒是情深意重,可对别人却是无情又无义!”

  语毕,他转身推开门,气闷地打算往外走。不经意地抬起头,只见天边一抹淡红的潋滟,黎明已至。

  天就要亮了!

  ************************************************

  睿王萧胤最近有点烦。

  宣政皇帝萧念已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埋怨朝政事务不易处理了,他都一律充耳不闻,只是暗地里带点打击报复的心态,看着萧念被那甚为沉重的朝务给拖累得面有菜色,愁眉苦脸。

  最终,萧念爆发了!

  一连半个月,萧念在乾清宫的寝宫里闭门不出,派人承了诏书到睿王府,竟然也想效仿萧胤当日下罪己诏退位让贤,要将帝位让予蓦嫣。

  如今,蓦嫣与萧胤时时出双入对,即便是没有被封为睿王妃,可是,在别人眼里,却都已是默认了她与萧胤的伉俪关系,若是突然这么被推上风口浪尖承继帝位做了女帝,那真的是非乱套不可!

  眼见着事情闹得有些难以收拾了,萧胤才不得已入宫,对萧念一番好言相劝。萧念竟然趁机要挟,要萧胤以摄政王的身份代他处理那些难于处理的折子,否则便就免谈。萧胤虽然心有不愿,但思及萧念之前到底是救了他的命,成全了他与蓦嫣,便也就妥协了。

  开始,萧胤每日处理的折子不多,在他看来,还算尚可接受,可渐渐的,萧念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送来的奏折开始日见增多,最后,竟然命司礼监将所有积压的奏折都给他送来了,存心是要拿他做免费劳工!等到他处理完所有急需处理的奏折回到睿王府,他的小妻子多半已经在床榻之上等他等得睡眼惺忪了。

  于是,身心疲惫之下,看着迷迷糊糊的蓦嫣,他只好强压下想要“煎鱼”的念头,抱着她睡了。

  第二日一早,神清气爽,夫妻俩正在一番云雨温存,努力“造人”,萧念那无孔不入的家伙,竟然派司礼监的太监在他寝房门口不断高声催促。他耐着性子不去理会,只是继续着自己该做的,可那些阉人竟然就尖着娘娘腔,在寝房门口一遍又一遍地高声恭请:“陛下有旨,请睿王入朝觐见!”

  如此煞风景,还让他怎么能全然尽兴地煎鱼!?

  逼不得已,他草草结束,铁青着脸穿戴完毕,正打算出门,却见自己的小妻子裹着锦被,可怜巴巴地在床榻上看着他,眼神里都是欲求不满,他便就只好一番诱哄允诺,指天发誓地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可是,事与愿违。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的阵仗,萧胤忍无可忍地告了病,命尉迟非玉紧闭睿王府的大门,只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开门。可是,萧念竟然又改变了战术,来了圣旨,召见蓦嫣。

  蓦嫣因为之前被萧念戏耍的事心中不快,如今又连连被他破坏“煎鱼”的兴致,不顾萧胤的劝阻,怒气冲冲地入宫要找那腹黑的小正太算账,可是,这一去,竟然是到了天黑也没有回来。

  萧胤心下疑惑,入宫去寻,竟然发现自己的妻子正兴致勃勃的和宣政帝一起在研究大英帝国女皇送来的西洋火枪,还请来了工部尚书,设计图纸,想要参照着改进大汉的神铳火枪,看样子谈得甚为投机,哪里有半分兴师问罪的气氛?只怕早就将入宫觐见的初衷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胤突然从萧念的举动中嗅到了一丝危险而诡谲的味道!

  半个月之后,这样的历史再次重演,萧念用一辆西洋进贡的造型怪异的两轮车将蓦嫣给留在了内廷,而蓦嫣对着那两轮车极为兴奋,还称其为“老式自行车”。这一次,萧胤亲临内廷,竟然也没能第一时间将蓦嫣给带回来。

  因为,萧胤心惊胆战地看着蓦嫣骑着那怪异的两轮车,在太和殿大殿前一圈又一圈呼呼地飞奔着,笑得甚为欢畅!尔后,又听说萧念竟然打算命工匠除去内廷里所有的门槛,只是为了让蓦嫣可以骑着那怪异的两轮车畅行无阻。

  萧胤的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第三次,罗刹国(俄罗斯)的国王派来使者向大汉进贡,并且专程呈上了两套华丽繁复的罗刹国礼服,说是给大汉皇帝和皇后的礼物。而萧念竟然命司礼监将那女式的礼服给送到睿王府来,让蓦嫣试穿。

  终于,萧胤受不了了!

  他心知肚明,萧念一直以来对他的老婆都是未曾死心的,事事居心叵测,只盼着哪一日他们两口子之间有点什么矛盾,便可趁机参一脚,成功让他们分道扬镳,自己抱得美人归!如今是一连串讨好蓦嫣的举动,谁知以后会不会有更过分更离谱的!?

  于是,月黑风高,萧胤命人备好了车马,带着衣物细软,载着昏睡的蓦嫣悄悄出了京师。

  “狸猫,我们要去哪里?”半路上,蓦嫣醒了,并不惊慌,只是含笑着问他。

  “你不是想做一个大夫的妻子么?如今,我也算清闲,便带你四处畅游一番,顺道行医救世吧!”萧胤如是回答。只不过,他不会告诉蓦嫣,他已经暗暗指示礼部尚书在第二日早朝便上奏本,要求萧念甄选合适的人选,立为皇后。若萧念有什么微词,让那帮迂腐的老臣和他慢慢磨叽去!

  也该让萧念真正头疼一下了。

  然而,萧胤也没有发现,蓦嫣扭过头去,暗地里闷闷地发笑。

  被夹在两个乱斗的腹黑中间,蓦嫣见多识广,如今已是尽得真传,炉火纯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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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嫣最近有点烦。

  跟着萧胤在外头游历了三年多,她四处见识大汉各地的风土民情,几乎遍尝天下美食,一直都过得很快活。但,唯一的遗憾便是,她一直没有身孕。

  她知道,萧胤一直以来是很想要孩子的,所以,暗地里想了不少的办法,试了很多偏方,每一次兴云布雨都甚为卖力投入,可是,她的肚子就是迟迟没有消息。

  前些日子,他们滞留在通州同心镇,萧胤凭着精湛的医术,治好了首富童老爷的宿疾。那童老爷甚有眼光,竟然看出萧胤身份非凡,一番寒暄之后,不仅付了大笔诊金,竟然还企图将自己刚刚及笄的小女儿许给萧胤做小妾,理由竟然是——

  萧胤年逾二十五,竟然还未有子嗣,实在不妥,早年便有术士曾为自己的女儿算过命,说是旺夫益子,而自己的女儿长相也是不俗,与萧胤倒也相配,金童玉女,自然是福寿绵长,定会一举得男,传承香火!

  被人如此华丽丽地鄙视直至无视,蓦嫣险些气炸了肺!

  “我看你家儿子模样长得比你女儿更好,与其送你女儿来我萧家做妾,不如把你儿子许给本郡主做小爷。”当时,蓦嫣气得口不择言,一番惊人的言语,吓得童家上下目瞪口呆,那被蓦嫣“看上”的童家小少爷竟然当场就吓哭了。

  只不过,蓦嫣没有想到,萧胤原本是想借此机会看看她吃味的模样,可她无意中提到“小爷”二字,竟是惹恼了脾气极好的萧胤。

  只因,从“小爷”这个称谓,萧胤便就联想到了当日向软衾把萧念送给蓦嫣做小爷,尔后再思及萧念对蓦嫣的一番情意和所作所为,怎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这纳妾的事最终自然是不了了之,离开童家以后,当蓦嫣吃味地质问萧胤是否有纳妾的意图时,萧胤竟然冷冷地回应:“郡主时时不忘小爷,难不成还想着对郡主一往情深的宣政陛下?”

  蓦嫣哑口无言!

  一连数日,萧胤都板着脸,任凭蓦嫣怎么挖空心思讨好,他都不理不睬,甚至于,她使出浑身解数,诱惑他,勾引他,他竟然也视而不见。

  蓦嫣冥思苦想,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男人,给他点颜色,他竟然就耍起大牌开起染坊来了,看来,是时候好好□□了!

  于是,某一日,蓦嫣故意磨磨蹭蹭,错过了宿店的机会,在荒郊野外人迹罕至之处过夜。尔后,便就出现了下列对话:

  “今晚,我要玩车震!”

  “嗯。”

  “呆会儿我要这个……那个……这样……那样……你明白了么?”

  “嗯。”

  “我要在上面。”

  “嗯。”

  “来吧,美人儿,给本郡主笑一个。”

  听到这熟悉的带着几分市井痞气的言语,终于,一连数日板着脸的萧胤终于绷不住脸了。他哑哑地低笑,故意带着点讽刺:“照郡主的意思,我要不要摆出忍辱负重的表情,再加上一点欲拒还迎的挣扎,增强你的征服快感?”

  “美人儿,你话太多了。”蓦嫣轻佻地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埋下头,在他身上一阵忙活。半晌之后,她抬起头,对于他的无动于衷无限委屈地娇嗔着:“喂,你怎么一点也不配合?!”

  “你不是想要征服感么?”罪魁祸首一脸淡然,斜斜地睨了她一眼,几乎被她那撅嘴的模样给逗笑:“怎么征服也需要他人配合的么?”

  “不玩就算了!”她闷闷地推开他,翻身躺下,好一会儿之后,竟然悉悉索索地悄悄低泣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翻着旧账,念念叨叨地把些陈年的鸡毛蒜皮事一并拿出来做文章,任凭萧胤怎么哄也不消停。

  最终,萧胤沉不住气了,凑到她的耳边,把自己这么久以来不肯碰她的真正原因悉数相告。

  末了,只见蓦嫣甚为惊喜地翻过身来,很是认真:“你说的是真的么?”

  原来,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萧胤慎重地点头,黑色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专注得像是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值得他如此目不转睛。最终,他唇角含着一丝微笑,体贴地建议:“蓦蓦,看来,我们是时候回睿王府去住一段日子了。”

  蓦嫣点点头,倚着在他的腿上,静静地享受这甜蜜的瞬息。

  马车外,天空繁星点点。

  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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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墨桃花尽嫣然》  作者:曲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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