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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紫》 作者: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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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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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日 二月 27, 2011 11:02 pm

仙心恒在

  想到他为了救宫可然,全不顾自身安危,到头来还甘受这样的奚落,重紫忍不住侧脸看,见他仍没有什么表示,更加来气,遂别过脸去了。

  “当年她是被惯坏了。”楚不复捂胸,低声咳嗽。

  重紫暗悔,扶住他:“大叔!”

  楚不复本已受重伤,勉强带着二人赶这么远的路,再难支撑,直咳出几大口血来,眼见脚底风力渐散,他极力稳住:“先下去,你……”

  “这儿不是歇息的地方,他们会追来的,”重紫始终觉得逃得太过容易,不安,召出星璨,“我带大叔走吧。”

  楚不复没有拒绝。

  法力强弱天差地别,踏上星璨,速度当即就慢了一倍不止。

  如今他身受重伤,真的叫那些人追上,后果很难预料,重紫将牙一咬,微微侧身,拉过他的双手环在肩上,打算尽全力赶路:“大叔抱紧我,若是不能支撑,就靠在我肩上。”

  楚不复嘴角弯了下,果然依言搂住那瘦削的小肩膀,同时俯下脸在她耳畔轻声道:“向左,快!”

  迎面又有一堵云墙,黑压压的,重紫反应毕竟不慢,猛地掉转方向朝左面冲去,她御剑术学得本来就好,折转之际倒也稳稳当当,丝毫不显仓促。

  “哪里走!”数条人影追上来。

  怕什么来什么!九幽魔宫打的主意,师父怎么可能想不到,怪不得方才寻仇的人退得那么干脆,原来早已设了埋伏,他连二人回程的路线都算准了!重紫总算明白缘故,顾不得别的,驭星璨急速向前逃跑,无奈对方多是仙门高手,很快就被追上。

  没有任何废话,对方迅速发动剑阵,视野中所有景物陡然消失。

  楚不复与宫可然被困阵内的场景,重紫看得清楚,当时只觉得很难理解,直到此刻自己身陷阵内,她这才发现原来阵内外是两码事。

  外头看着无甚出奇的剑阵,里面却危机四伏,罡风劲猛,面颊肌肤如受刀割,更有无数金沙铺天盖地撒落,周围昏黄一片,视线迷蒙,教人不辨身在何处,偶尔觉得前方有人,细看时又不见,忽隐忽现似鬼影一般,不知对方所在,剑气一道接一道,出奇不意自四面八方袭来。

  心知此阵凶险,重紫集中精神躲避,丝毫不敢大意。

  渐渐的,对方加紧攻势,剑气越发密集,躲避起来更加艰难,亏得星璨通灵,几次都化险为夷。

  重紫紧张得额头手心全是冷汗,暗忖,须想个法子闯出去才好。

  走神的瞬间,楚不复挥手替她挡下一道剑气。

  “大叔,先别轻易动用法力。”知道他受伤不轻,重紫忙劝阻,说话的工夫又有三道剑气擦衣而过,幸亏星璨配合得快,堪堪避开。重紫原本一直强迫自己冷静,谁知眼下形势凶险,分神不得,根本没空寻思对策,无计可施之下,终于也开始心神不定了。

  忽然,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且慢!那不是宫可然,是跟着尊者的小师姐!”

  他这一喊,攻势当即慢下来。

  “尊者的徒弟怎会帮万劫?”

  “……”

  重紫愣了下,很快明白他们在顾忌什么,转脸看楚不复:“大叔……”

  楚不复摇头。

  重紫道:“出去再说。”

  她毕竟与宫可然不同,虽说名义上是南华罪徒,但众人无不尊敬洛音凡,再也不敢下杀手,可是要因此放万劫走,又都不甘心,好在楚不复并无要挟的意思,洛音凡的徒弟,当然是他自己处理最好,已有人私下吩咐弟子去请人了。

  照理说,他要拿万劫,这种场合应该亲自来才对。

  重紫沉默片刻,忽然大声道:“敢问扶生掌门海生道长是否在此?”

  须臾,左边帷幕破开一角,海生现身作礼:“小师姐安好?”

  重紫答礼:“我没事,多谢道长。”

  海生解释道:“我等受尊者之命等在这里,若他老人家知道小师姐平安无事,必定很高兴。”

  重紫垂眸笑了下。

  海生也在留意她,发现她的确不像是被劫持,疑惑之下,不由将目光移向她身后,待看清那人的脸,立时被震得呆住。

  “这……你是……”

  没有回答。

  “真是你老人家!”海生却认出他来,惊喜万分,“当年幸蒙仙长指点,贫道方有今日,前些年一直四处寻找你老人家,曾多次去长生宫,始终不知仙踪何处……”突然停住。

  红发红眸,凤目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不改,也没有任何回应。

  联系到这次任务,海生面色渐渐变了:“你……你是……你老人家怎会……”

  一别数年,故人重逢,却已物是人非。昔日名满天下的白衣仙长变作万恶魔尊,贫苦青年却已成为一派之长,小有名气。两人又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都五味陈杂,终归无言。

  重紫当然明白海生的感受,想自己也曾有过相同的反映,如今面对这种场合,未免更加伤心,可是眼下不容再拖延时间,否则今日必定走不了,于是趁机道:“道长认得他?”

  海生沉默。

  重紫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凡夫俗子尚且如此,道长难道真想置他于死地吗?”

  瞬间,漫天黄沙散去,周围云层清晰呈现。

  众人俱想不到他会无故退出,大惊之下纷纷喝道:“海掌门,你要做什么!”

  楚不复趁机带重紫掠到其中一人面前,那人哪里肯放他走,竟咬牙横剑不让,想要重新布阵,楚不复皱眉,毫不迟疑拍向他的天灵盖。

  “楚仙长,莫伤仙门弟子!”背后传来海生的声音。

  手掌方向忽变,那人闷哼了声,跌落云头,另一人见状连忙俯冲下去将他接住,再回头看时,楚不复已携重紫冲出包围之外,御风去得远了。

  “海生!”

  “惭愧,贫道回去向尊者请罪。”

  ……

  天色渐明,拂晓风来,云层底下冒出两个人,一个穿黑衣的美貌女子,正是阴水仙,另一个竟是披着黑斗篷的亡月。

  “我说怎会这么容易被你得手,果然洛音凡有后着。”

  “他既要捉拿万劫,为何不亲自来。”

  “徒弟在万劫手上,来掌毙她不成,他早已料准那海生的事,做得天衣无缝,竟骗过了所有人,”帽沿被风掀起了些,露出苍白的脸和秀高的鼻梁,“谁说洛音凡无情的,原来他只对徒弟有情。”

  阴水仙脸一冷。

  亡月笑道:“这回他却料错了,魔剑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

  阴水仙暗惊。

  几次看下来,万劫的法力似乎越来越弱?亡月拉紧斗篷,转身:“走吧。”

  楚不复因为强行动用法力,伤势加重,回到万劫之地便沉睡了整整三日,醒来后,言语举止又恢复了寻常模样,对这次的事竟再未提起半句,好象已经忘了。

  他忘了,重紫却没忘,为此一直不理他。

  现在身边只剩下他,她更加不能眼睁睁看他去冒险,逃得了这次,还有下次,倘若有一天连他也不在身边了,又将怎样难过?

  柳絮点点飞过,身后忽然有了脚步声,显然是故意发出来的。

  知道是谁,重紫也不回头:“好些了吗?”

  一袭黑衣映入眼帘,楚不复在她面前蹲下。

  见他气色不错,根本看不出受过伤,重紫这才放了心,她一直觉得魔族疗伤方式很奇怪,仙门还要吃药,他居然只是睡觉。

  楚不复摇头微笑:“好了,别斗气,大叔抚琴给你听。”

  重紫哪里理他,走进屋关上门,坐了片刻才渐渐冷静下来,她其实也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没道理,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屡次为了宫可然以身犯险,他根本没将自身安危放在心上,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

  门外真的响起琴声。

  没有大喜大悲,初时平和中正,可是越到后面,竟生出很多牵绊,有许多事放不下的样子,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被欺负,被诬陷,被误会,被……很多时候她简直想一死了之,可是终究没有。

  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放不下什么,宫可然?明知道她无情,他还要傻傻地去救,若非有阴水仙和海生,他此刻未必能回来。万人咒骂,宫可然本是应该维护他的那个,谁知道……或许对他来说,能时刻见到她就足够了吧?

  这就是真珠姐姐说的“情爱”?这两个字里到底有多少辛酸苦辣,总归只有自己最清楚。

  付出再多又如何,不爱的依旧不爱,爱的依旧受伤。

  除非,不再爱。

  重紫白着脸,缓缓站起身,打开门。

  一缕红发垂在额前,当初的残酷化作无限凄凉,双眉微蹙,迟疑之色挂在眉尖,举棋不定的模样,带得琴声如此低郁,不能释怀。

  重紫默默走到他身边坐下。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暮云暗卷,池上烟生,晚风拂柳,倦鸟归巢。

  重紫静静地听了许久,回过神,望着那越锁越紧的眉头,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摸:“大叔。”

  琴声忽然止住。

  “过两年我送你回去。”

  回去?重紫呆了半日,脸渐渐发白,盯着他喃喃道:“大叔,说什么?”

  他看着手底琴弦没有回答。

  重紫咬了咬唇,忽然大声道:“我明天就走!”

  沉默片刻,他抬脸:“过两天吧。”

  “不了,师父会生气,我要回南华请罪。”重紫迅速站起身,跑进屋关紧了门。

  琴声彻夜未歇,至天明,才带着最后一丝羁绊,如晨雾般消散。

  重紫也整整坐了一夜。

  他说会保护她,可到头来还是要赶她走?他不喜欢她留下来陪伴?他对她这么好,纯粹是可怜她吧。

  因为太向往温暖,因为他们的好,导致她很容易习惯依赖他们,为了他们,她可以忍受所有委屈,却不能忍受他们的离弃,她毕竟不是亡月,有太多想要留住的东西,不能那么肆意。

  可是现在,不弃她的,惟有星璨。

  或许,习惯就好。昆仑冰牢,似乎也没那么可怕,至少在那种地方,不会有顾虑,不会被猜忌,更不用担心被谁赶走。

  想通之后,重紫开门走出去。

  晨风吹动葱茏杨柳,如飘动的绿雾,柳下站着个人,背对这边,负手而立,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润,黑衣,红发,华美的护肩和腰带……短短一夜,仿佛已经隔了数年,明明什么都没变,重紫却几乎不认识他了。

  “大叔?”

  “恩。”

  “我……走了。”

  楚不复闻言转身,朝她点点头:“走吧。”

  重紫略觉后悔,半晌垂首道:“我可能要去昆仑,以后不会再见面,大叔自己多保重。”

  楚不复“恩”了声。

  重紫默默站了片刻,终于抬步朝魔宫大门方向走。

  两腿分外沉重,好象不是自己的,经过他身旁时,忽然间竟变得僵硬,再不能移动半步。

  重紫抬脸望着他。

  “大叔还有话对你说。”

  重紫失望气闷,别过脸。

  楚不复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先听大叔说,这些话你须记着,找时机禀明尊者。”

  他转脸看着池塘新生小荷叶,过了许久才又开口,声音飘渺:“九年,可能……是十年前吧,这些年被魔气迷了心神,我已记不太清楚。”

  十年前?重紫先是愣,接着又想到什么,露出意外之色——十年前,那不是自己八岁的时候吗?正是那年,身上仙咒消失,同时陈州发生了一件震惊仙界的惨案,而这所有的一切,皆由他引起。

  她一直想知道当年那夜发生的事,无论如何她都不信是他主动盗剑,此刻见他肯说,不由大喜,连忙凝神听。

  “此事须从逆轮之剑说起,我要它做什么,怎么跟它做的那个交易,再不说出来,恐怕都要忘记了。”

  “当年西方佛门送来无方珠一粒,仙门三千弟子受命赴昆仑取剑,送回南华净化,只因三年前是由我们长生宫护送此剑去昆仑的,”说到往事,楚不复侧脸看着她,莞尔,“正是救你的那次,我还险些因为煞气误将你当作魔族。此番取剑,师父也受尊者之命,带着我与师妹,就是可然,前往监督,谁知归来途中,路过陈州时,当天夜里出了事。”

  默然片刻,他苦笑了声:“当夜究竟出了什么事,大叔其实并不知情。”

  “虽说离南华近了,师父他老人家并不敢大意,当夜与青华等数十位仙门首座弟子合力设了结界,我睡得很沉,醒来已是半夜,却发现所有弟子都……都是死在极强的魔力之下,待我找到师父,他老人家已魂魄不保,说是一个极厉害的魔王所为,让我万万要护住逆轮之剑,不能落入他手上,可然被他掳去,将来须设法营救。”

  重紫听得疑惑,护送魔剑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师父他们没去?

  楚不复知道她的意思,摇头:“当时正逢北斗之气降临通天门,机会难得,尊者与虞掌教,还有青华等几位掌门都在南华通天门,合力强取六界碑灵气,好用来净化逆轮之剑。”

  “我原打算尽快带逆轮之剑去报信求助,可始终闯不出结界,那人忽然拦住了我,五百招之后竟破了我所有咒术,倒让我想起一个人,就是多年前因谋逆被逆轮处死的魔宫左护法天之邪。传说此人还活在世上,他跟着逆轮多年,倘若魔剑落入他手中,岂非又是场浩劫?无奈我法力不及他,眼见他要杀可然,情急之下便拔出了身边逆轮之剑,谁知那剑得了逆轮魔力,已成魔剑,暗中对我说出一番话来,只怪我当时心神不定,竟受了它蛊惑。”

  “它让我做它的宿主,以身殉剑,如此,便可得到剑内法力,不仅能救回师妹,也不至让它落入那人手里,正是两全其美。”

  重紫听得心惊,不愧是魔剑,善于掌握人的弱点,知道他在乎什么,才会说什么话。

  “救回师妹是其次,我震惊的是,能悄无声息潜入我们的结界,杀死三千弟子,纵然是天之邪也不可能做到,除非仙门出了奸细,混进来趁人不备下手,能让我不知不觉中咒昏睡,必是仙门弟子。”

  长生宫原是大门派,有老宫主随行监督,仙门自然放心,可若是出了内奸的话,就要另当别论了。

  “当日路过陈州的有南华、青华,还有另几个门派的弟子,都曾前来相见问候,但护剑的三千人除我之外都死了,究竟是谁,已经无从知晓,听说后来南华天机尊者多次卜算此事未果,可知那人法力远胜于他老人家。”

  “想到天之邪就混在仙门内,或是与仙门叛徒勾结,倘若连我也死了,此事便再无人知晓,不仅魔剑落入他手上,他利用仙门弟子身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势危急容不得多考虑,我便决定以身殉剑,心道只要救出可然,将来不过一死罢了。”

  正因为他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中计。

  “谁知此人藏匿仙门中,就是怕魔剑被送回南华净化,他身在仙门,不便泄露身份,早就有意寻我做此剑的宿主,这些都是他设计的圈套,得逞之后便带着可然走了。”

  楚不复苦笑:“我与魔剑交易时曾立誓,一旦向外人道出以身殉剑之事,便要用魂魄祭剑,我本想救了可然再上南华禀告尊者,左右一死而已,不想可然自己回来了,还中了奇怪的咒术,那人说,倘若我们将此事泄露半个字,他随时都能取可然性命,屠我长生宫满门。”

  “救人不成反受要挟,我岂不知自己死了最好,但此人法力高强,混在仙门内,真要对长生宫下手,必定易如反掌。”

  “魔剑一日不净化,便会遗祸六界,区区一个长生宫与天下苍生,明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却偏要走上错路,终是我修行不够的缘故,”他转脸看重紫,“小虫儿,其实大叔当年也是和你一样,流落街头,蒙师父他老人家收留,修得仙骨,当时本应舍长生宫而取天下,可我始终是长生宫弟子,要眼睁睁看它毁在那人手上,看几千同门丧命……”

  重紫含泪点头。

  她尝过那样的日子,明白那种感受,流落街头,受人欺凌,突然获救,怎能不对恩人心生感激?那样善良的一个人,要亲眼见师门覆灭,于心何忍?

  “事发后仙门以为我盗剑杀人,三千弟子死讯传开,亲朋纷纷找我寻仇,我只得四处躲避,心道既然得了魔剑之力,定要先查出那人,斩除祸患,再去南华向尊者说明原委,可不出两个月接连发生数起血案,无数百姓死于魔力下,连天机尊者也测不出来,仙门不知内情,都将此事算在我头上,皆因一步走错,以至遭人陷害受人要挟,我终于被剑上魔气迷住心智,从此恣意妄为。”

  因为不甘心,为了长生宫,到头来却落得这下场。

  重紫本就隐约不安,此刻她才终于知道哪里不妥了——他和魔剑有交易,一旦说出以身殉剑的秘密,就要拿魂魄祭剑,如今他说出来,是要下决心了么?

  瞧见她眼中的惊恐,楚不复摇头,唇边一抹温柔,一抹悲哀:“死并没什么可怕,终归是错了,大叔死不足惜,昨夜已经想通,凭我一己之力是查不到那人的,你回到南华,一定要将此事如实禀告尊者他老人家,求他老人家多庇护长生宫,若是不能……”沉默片刻,他轻轻叹息:“听天命吧。”

  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重紫拼命摇头。

  楚不复握住她的手:“听尊者的话,带回魔剑,你便能将功折罪,所有人都会原谅你了。”

  重紫骇然。

  原来他知道!上次他当着师父的面将她劫走,就已经知道师父对她吩咐了什么!师父想给她机会,让她重归南华,可是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

  凤目中依稀有笑意,楚不复道:“落到这步境地,你还不忍害大叔,却比大叔当年强得多了,其实尊者打你那一掌,是在你身上种下了灵犀咒,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始终是担心你的,我已截了灵鹤报信,此刻他老人家已经到了。”

  没有,师父只是见他待她不同,吩咐她劝他交出魔剑,不是他想的那样,而且她早就放弃了!

  重紫张嘴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哽得生疼。

  大叔,我不走了,我们不要管别的,只把剑交给他们就回来,再也不出去,好不好?

  楚不复读懂她的心思,叹了口气:“是了,尊者几番对我手下留情,然而……”他微微一笑:“然而我当初以身殉剑,魔剑并非在别处,正是寄宿在这副皮囊里啊。”

  如闻晴空霹雳,重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怪不得他受伤只是睡觉,因为魔剑就在他体内,已经人剑合一,他本身就不是什么魔,而是一柄剑!

  “若非你来,大叔还要继续错下去,如今让你重归南华,也是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至于你,不必伤心,自从下一个宿主出现,大叔与魔剑的交易就该结束了,它正在逐步收回魔力。”

  “莫犯傻,大叔岂会不想多留你两年?但……迟早总是一别,本就不该再耽误了,”楚不复替她理顺鬓边凌乱的发丝,忽然又正色道,“此番虽说是让你免去昆仑冰牢受苦,但有件事大叔也不能不告诉你,小虫儿,你便是魔剑选定的下一个宿主!”

  重紫满面泪水,被接连而至的消息震得发呆。

  下一个宿主?她?

  “天生煞气,大叔一直怀疑你的身世不那么简单,极可能与逆轮有关,所以天之邪才会想利用你解天魔令的封印,恐怕也是他在替你隐瞒命相。此剑祸害六界,是大叔一念之差才让它留到现在,只怕会害了你,回到南华后,你一定要时时跟在尊者身边,万事留心,不可听它半句蛊惑,直至净化之后。”

  他轻轻抱住她,一字字道:“小虫儿,你要记住,无论有多委屈受多少苦,总有人会信你喜欢你,就像大叔一样,一定不要入魔,否则,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温柔的手像往常一样拍着她的背,却是最后一次了,重紫此时已肝肠寸断,只管疯了一般地摇头。

  不要!是她任性,是她不懂事,她再也不要走,再也不要回南华,更不要什么魔剑!

  既然她是下一个宿主,那就让她以身殉剑,不让剑取他的魂魄!

  “小虫儿!”俊脸猛然沉下,一双凤目漆黑深邃无际,盯着她的脸,声音严厉,“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趁现在还能回头,听话,答应大叔,一定不要入魔!”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滚滚而下,迷蒙了双眼,再也看不清头顶俊美的容颜。

  忽然,那双手臂松开。

  重紫惊恐地看着那模糊的身影缓步后退。

  “错了,是错了,早知如此……”

  “枉你修行两百年……竟落到这步田地!”

  ……

  喃喃的声音,似在叹息,又似自嘲。

  到最后,他竟猛地大笑起来:“天意!楚不复啊楚不复,因你一念之差,被人利用,保住魔剑,酿成大祸,多少无辜性命丧于你手,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天意!如今还有人为你哭,你又有什么不足的!呆子!当真是呆子!”

  重紫哭着张嘴,无声地唤他。

  “呆!呆子!”那朦胧的身影再不理她,跌跌撞撞朝她身后走去,口里依旧大笑,“楚不复!呆子!”

  狂笑声骤然消失,只听得背后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大地颤动,四周景物皆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光芒笼罩。

  人不在,术法自解,重紫却已痴了。

  红光逐渐隐没,须臾,手上一沉,却是一柄暗红色的长剑飞落下来。

  她低头看着那剑。

  “大叔……”喃喃的。

  结界消失,万劫之地再不是秘密,泪眼迷蒙中,重紫只知道有无数人涌进来,当先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没有出声,更没有哭叫,只是抱着剑跌坐地上,眼泪直流。

  “有大叔在,没人敢欺负你了。”可他还是丢下她!他骗她,他是骗子!

  双手捧剑,用力朝地面砸下。

  长剑落地,分毫无损,依旧闪动着暗红色的邪恶的光。

  她狠狠地一擦泪水,正要再去拾,却有一双手伸来将她搂住,雪白的、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就像小时候一样。

  “重儿。”

  重紫倚在他怀里,泪眼看剑,终于痛哭失声。

  慈悲济世,沧海琴歌,终至名满天下,孰料心系师门,一念成魔,昨日不复,今日万劫,却是,因仙而入魔。

  于是,有了万劫之地。

  树是枯的,水是红的,没有绿色,没有生气,只有无尽的绝望。他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才会住在这地狱般的地方,终日与血雨白骨相伴。

  终于,万劫不复。

  问谁记得,昔有长生宫首座弟子楚不复,白衣长发,皎皎如月,当时声名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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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日 二月 27, 2011 11:09 pm

归去来

  仙风飘拂,灵禽飞翔,钟声清澈,乐声婉转,乘着云雾,在大小十二峰之间的缝隙里游走,却是有人在吹笛,吹得漫山紫竹跟着低吟浅唱。对面主峰上,殿宇依旧雄伟,来来往往的人也是旧容颜未改,可是,毕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昨日南华,今日南华,恍如隔世。

  重紫独自抱膝坐在岩石上,望那祥云映长天,心头空悠悠的,仿佛缺了点东西,熟悉,又那么陌生。

  魔剑归来,仙界上下欢欣庆贺,青华宫卓耀以及昆仑茅山等派的掌门都赶来南华商议处置办法。听说楚不复的事之后,众掌门俱各叹息,闵云中素来苛刻,也只责备了句“当年太糊涂”,总而言之,魔剑顺利收回就好。令众人意外和惊怒的是,仙门竟出了奸细,事关重大,由于弟子众多,牵涉太广,洛音凡没有声张,只令众掌门暗中调查此事。

  宫可然独自离开,却并未回长生宫,从此不知所踪。

  这段日子重紫过得其实不太清静,虽说洛音凡每天与众掌门商议净化魔剑,忙到很晚,可是燕真珠不时会带着交情好的弟子们来看望她,竟很少有空闲去想别的。

  然而,每每夜深人静,从梦里惊醒,不知为何都是泪痕满面,再无人抱着她安慰。

  白衣长发的仙长,黑衣红发的魔尊,温柔微笑,沧海琴歌,尽被“曾经”二字收走,从此永远只能在记忆里出现了。

  身旁小魔蛇咬咬衣角,重紫伸手摸它的脑袋。

  万劫之地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做梦,惟有看见它的时候,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主人不在了,小魔蛇便认定她,无论如何不肯离去,虚天魔蛇本是极稀有的阴毒魔兽,多少仙门弟子被其所害,闵云中险些出剑斩它,幸亏洛音凡作法除去它的毒牙,才得以带上南华。本是魔兽,却失去最宝贵的毒牙,初来紫竹峰,那只灵鹤就吓得它发抖,幸好灵鹤是仙禽,无意伤它,偶尔吓一吓罢了。

  同样卑微地活着,也同样甘心满足。

  此刻它不知愁地缠着她的手臂撒娇,却哪里意识到,今后一旦离开南华,离开她,就只能是任人欺负命运,万一将来她护不了它怎么办?

  重紫有点难过,掰正它的脑袋:“这两天跑去哪儿了,记不记得我说的话,一定不能离开紫竹峰。”

  小魔蛇点头。

  重紫这才放了心,真让它乱跑出去,被闻灵之她们撞见,一剑斩了,虞度是绝不会为只魔兽追究责任的,紫竹峰无人敢擅闯,留在这里它便安全。

  “重紫。”

  “慕师叔。”

  见有人来,小魔蛇马上乖乖地爬走,自去玩了。

  慕玉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此番你带回魔剑,立下大功,师父那边已经同意,你可以不必去昆仑了。”

  重紫垂眸,半晌道:“去不去昆仑,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去了,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慕玉摇头:“万劫前辈走了,师叔知道你伤心,但万劫前辈之所以这么做,正是想让你立功赎罪,好好的留在南华,不要去昆仑受苦,否则他老人家为你做的这些,岂非都是白做了?”

  重紫愣住。

  慕玉伸臂抱住她:“还有很多人惦记你关心你,至少有慕师叔在,不能轻言放弃,知道么。”

  重紫心头微暖,低声:“重紫知错,慕师叔别担心。”

  慕玉想起一事:“秦珂多次为你求情,被掌教禁足在玉晨峰,我已将你的事告诉他了,你有空还是自己去看看他吧。”

  怪不得一直没见到他,重紫恍然,想到他因求情受罚,自己回来这段日子却从未问过他,内疚之下忙点头答应。

  “无论有多委屈受多少苦,总有人会信你喜欢你”,大叔说的对,她不是一个人,大叔用性命给了她回来的机会,她绝不能辜负他的心意,绝不会轻易离开南华。

  大约是魔剑净化之事商议有了结果,洛音凡今日回来得早,重紫跟着到殿内伺候,远远站在案边磨墨,最近她再没去修习灵台印,话更少了许多,洛音凡深知小徒弟个性,楚不复之死令她变得消沉,一时之间难以想通,也不去说她。

  “师父,小魔蛇喜欢乱跑,我担心狻猊巡山会误伤它。”

  “不会。”

  想是他已经嘱咐过了,重紫“哦”了声,半晌又道:“师父,倘若真如大叔所言,我与那魔尊逆轮有关系,怎么办?”

  洛音凡也一直想着这件事,闻言道:“不会。”

  重紫低头。

  他说“不会”,不是“不怕”。

  洛音凡搁笔看她:“楚不复为师门而入魔,其情可悯,但若非他一念之差,魔剑就绝不会存留至今,为师门而弃苍生不顾,却是件大过错,近年他被魔气乱了心神,残害无辜性命,如今肯回头弥补过错,是为难得。数万年后,天地灵气自然汇聚,再生无数新灵体,万物本无“生死”,你更不该辜负他一片苦心。”

  人人都称魔尊万劫,只有他还记得这名字,重紫低声道:“弟子修行不够,这些道理虽明白,还是不能想通,他是被逼的。”

  洛音凡皱眉。

  楚不复一死,幕后之人必然谨慎,仙界之大,门徒之广,查起来恐怕不会有结果,好在此人必定不敢在这关头轻举妄动,看样子还须慢慢调查。眼下逆轮之剑要被净化,因恐对方再借小徒弟之手作怪,他特地在紫竹峰设了严密的结界,这样一来,再发生什么事,也能及时得知了。

  “楚不复的事,为师与掌教会调查,你近日少下紫竹峰,要去哪里,叫慕玉他们陪伴,至于别的,不必多想。”

  重紫答应,见他抬手,忙过去倒了杯茶,飞快搁在他面前案上,再远远退开。

  洛音凡拾起茶杯,吩咐:“青华卓少宫主来看你,此番为了救你,青华宫十分尽心,记得与他道声谢。”

  卓昊果然等在紫竹峰下,剑眉飞扬,双唇微抿,不再是孔雀装束,一袭雪白衣衫衬着恰到好处的肤色,手里握着柄白色扇子,风流倜傥中透着勃勃英气。

  见重紫,他立即将扇子一合,迎上来:“早想着看你的,被父亲派去接姑姑了,今日才赶到南华,妹妹……可曾受伤?”

  重紫规矩作礼:“不曾,劳师兄惦记。”

  卓昊皱眉,忽然道:“你看。”

  明明是白天,天空却暗了下来,须臾,头顶无数星光浮现!

  蓝色的星星,很小,很美,清晰却不刺眼,一点一点数不清,先是在头顶游动,接着纷纷坠落。

  星雨漫天洒落,好似飘飞的杨花,又像是夏夜游走的萤火,飘渺,美丽。

  “这是什么幻术?”重紫仰脸看得发呆。

  “幻术?这是我们青华有名的绝杀之技,叫海之焰。”

  重紫惊喜:“真的?师兄再使一次我看看!”

  卓昊失笑:“你当这是什么,杀招,控制不好会伤人的,我刚练成没多久,能使出这一回已经很难了。”见她满脸失望,他伸手拉起她,柔声:“待我练好它了,天天使给你看。”

  重紫急忙想要缩回:“卓师兄,我听师父说了,谢谢你……”

  “此番安然回来就好,”卓昊打断她,将那小手捧于双手间,“自你被万劫前辈带走,这些日子我连觉都睡不着,当真是吓到了,活了二十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这么紧张,难道就为了换你一堆客气话?”

  话里句句透着真挚,重紫默然片刻,道:“师兄费心。”

  卓昊重新展开扇子挡住二人的脸,一只手仍拉着她:“正该费心,说不定将来小娘子再欺负我时,念在这点好处,会手下留情。”

  对上那戏谑的目光,重紫发慌,想挣开他的手。

  卓昊见状更加喜欢:“听说你近日都不曾下紫竹峰,未免闷坏了,我带你去走走。”

  重紫忙道:“师父吩咐过,叫我不要乱走的。”

  “白天人多,有我在呢,怕什么,”卓昊似明白了什么,安慰,“万劫前辈的事我已听父亲说了,想不到他老人家一念之差,以至受人误解,你别伤心,将来查出那幕后之人,我们定会替他报仇。”

  他收起折扇,柔声道:“可恨他们冤枉你,幸亏如今真相大白了,到了青华,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重紫微惊:“卓师兄,我……”

  卓昊拿扇柄抬起她的下巴:“师兄?”

  重紫道:“我今日是专程来谢师兄的,我……绝不会离开南华。”

  卓昊愣了下,皱眉:“还是为天生煞气的事?这又不是你的错,别听他们混说,卓昊哥哥并不介意这个的。”

  重紫道:“那幕后之人盯上我,不可能轻易罢手,我已经决定留在紫竹峰侍奉师父,不想再生事。”

  卓昊好笑道:“傻话,哪有永远跟着师父的!何况你到青华,只会比留在南华更安全,莫非你是怕父亲有偏见?此事我已禀过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一向喜欢你,答应会替你设法。”

  重紫只是摇头。

  卓昊叹了口气,将她拉近些:“卓昊哥哥待你如何,你还不相信?”

  怎会不信?舍命相护,为营救她连伤势也不顾,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必对她这样,任谁都会感动的。

  可是,人总是说服不了自己。

  重紫忽然用力挣脱他的手,后退两步。

  卓昊有些无奈,转身一笑:“闵师妹?”

  闵素秋本是来找他,见状立即垂眸:“卓昊哥哥,到处寻你不见,原来在这里,方才卓伯伯在找你呢。”

  当着她的面,重紫不好再说。

  听说父亲找,卓昊也不耽搁,嘱咐道:“我先去见父亲,明日再来看你,不可胡思乱想。”

  目送他二人离开,重紫呆呆站了许久,忽然想起慕玉的话,心道不如趁现在白天人多,过去看看秦珂,于是匆匆回重华宫禀过洛音凡,便驾了星璨飞往玉晨峰。

  玉晨峰是虞度早年修行的地方,古木参天,有的甚至高达数十丈,枝干纵横,宽阔如长桥,其上可行人。

  脚底祥云飞掠,远处时有弟子御剑而过。

  重紫围着玉晨峰转了几圈,始终不敢擅闯上去,正在苦恼,冷不妨熟悉的声音传来:“要发呆到几时。”

  低头,一道白影立于巨木之顶,足底碧波翻涌。

  重紫俯冲下去,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秦珂不答,斜眸看着她半晌,道:“回来便好,仔细跟着尊者,别乱跑。”

  想是他已经听慕玉说了仙门奸细的事,重紫点头答应,又道:“师兄一个人在这玉晨峰,要当心。”

  秦珂嘴角抽了抽,整座玉晨峰都被虞度设了结界,否则又怎能困住他,但有外人擅闯,虞度都会察觉。

  他也没有说破:“我细想过,当年那人为保住魔剑,设计引万劫前辈以身殉剑,而后又借长生宫要挟于他,使得魔剑存留至今,近日听说师父与尊者他们又在商议,欲行净化,只怕此人不会罢休,要再利用你插手破坏此事,其中厉害,尊者想必已料到了。”

  重紫忙道:“师父在紫竹峰设了结界。”

  秦珂点头:“最好不要单独外出。”

  “我知道,不过今天特地来看你,是禀过师父的,”重紫不安,“掌教罚你在这儿住多久啊?”

  秦珂不答反问:“卓少宫主也来南华了?”

  重紫登时窘迫起来:“师兄总说这些做什么。”

  “花言巧语,少见为妙,”秦珂转身,御剑隐没于林间,“这里人少,尽快回去,免得生事。”

  重紫本来还想多说几句话的,谁知他这么快就走了,只得回紫竹峰面禀洛音凡,却发现洛音凡已经不在殿上。

  南华主峰后结界撤去,隐藏的擎天峰再现,直达通天门,正是上次举行试剑会的地方,必经之路安排了弟子轮流值守。擎天峰半腰有一座石洞,洞门上方题字处一片空白,竟是个无名洞府,暗含了无名实有名的意思,此刻洞外只有慕玉与闻灵之二人。

  山洞很浅,前后十几丈,看不到岩壁,两旁白茫茫隐约映出人影,宛在镜中行。

  一汪泉水自地底冒出,“咕嘟”作响,腾腾白雾中,一柄暗红色的形状奇特的长剑漂浮在水面,若隐若现,旁边还有块质地相同的巴掌大的令牌,正是天魔令,显然二者都已经被作法缚住了。

  虞度、洛音凡与卓耀、玉虚子等几位大派掌门立于泉边,面色俱十分凝重。

  半晌,虞度先开口道:“昨日慕玉与灵之发现此事,是以特地将诸位请来商议。”

  卓耀道:“莫非是他的残魂?”

  虞度道:“难说。”

  玉虚子道:“不若我们合力设法引出来?”

  洛音凡看了半晌,摇头:“殉剑乃是魔族禁术,以魂魄养剑魂,剑在人在。”

  众人沉默。

  想不到紧要关头会发生这种事,无方珠是佛门法器,净化之力何其强大,既不能分离,到时候魔剑净化,上面的残魂自然也会随魔气一同消散,未免令人不忍,可是此剑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亦不能因此耽搁,竟难办得很。

  闵云中断然道:“此剑不能留。”

  “闵仙尊说的有理,若叫它落入魔尊九幽手上,后患无穷,”长生宫明宫主颔首,看洛音凡,“但要说就这么散了他最后一魂,我等也实在不忍心,尊者的意思,如何是好?”

  虞度也道:“师弟,你看?”

  洛音凡移开话题:“净化之事,想必已有结果。”

  众人都松了口气。

  虞度点头:“他既肯舍身,应是抱定决心,眼下也只能听凭天意。此剑与天魔令同是天心之铁所铸,得他魂魄滋养,魔气越发重了,早已不比当初,我与几位掌门商议,惟有一法可永保无患,先以极寒之水洗濯七日,再借六界碑灵气和无方珠护持,以极炎之火锻炼四十九日,想来再强的魔气也不过如此。”

  卓耀道:“极寒之水,乃尊者紫竹峰四海水,至于极炎之火……”

  虞度早已有主意:“据我所知,昆仑山有神凤火,长生宫药炉用的亦是九天之火,须仰仗玉虚掌教和明宫主。”

  玉虚子笑道:“虞掌教此言差矣,事关仙门与苍生,昆仑理当出力,只怕来回路程太远,途中生变,依贫道看,不若请明宫主点个头。”

  明宫主忙道:“客气什么,派人去取便是。”

  虞度道了声费心,转向洛音凡:“当年北斗之气降临通天门,我与诸位曾合力取得六界碑灵气一瓶,如今正好使用,不知师弟的意思?”

  洛音凡点头:“甚好。”

  手微抬,魔剑再次沉没入泉底,虞度转身向众掌门作礼,笑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明日我便派人去长生宫取火种了。”

  众掌门纷纷称是,事情就此定下来。

  走出洞府,虞度将慕玉与闻灵之二人细细嘱咐一番,见洛音凡要走,忙又低声叫住:“师弟且慢,我还有件要事与你商议。”

  卓耀闻言,笑着朝他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洛音凡虽觉疑惑,却没多问,虞度也没有立即解释,与众掌门一道说笑着走下擎天峰,直到众人都散去,这才与闵云中三人一同走进南华大殿旁的偏殿,各自往椅子上坐下。

  洛音凡先开口:“师兄有何要事?”

  虞度抬手令奉茶的弟子退下,笑道:“今日找你,乃是为了重紫。”

  洛音凡皱眉。

  闵云中冷哼,道:“放心,她取回魔剑,于仙门有功,我虽糊涂,却还知道论功行赏几个字,至于修习灵台印的事,也不与你计较,你自己看着办,此番掌教找你,乃是受青华卓宫主所托。”

  “师叔身为督教,一向赏罚分明,何必说气话,”虞度笑着解释,“青华南华素来交好,卓宫主已经开了两次口,我实难推脱,所以来问你。”

  提起卓耀,洛音凡已大略猜到:“还是为卓小宫主?”

  “正是,”虞度叹气,“师弟别怪我多虑,天魔令惟独留下她的血迹,可知万劫怀疑是有根据的,她与逆轮关系匪浅,去青华比留在南华更妥当,将来生儿育女,有了牵挂,你我也好放心,何况卓宫主亲自来提,看在你的面子,也必不会亏待她。”

  洛音凡沉默片刻,道:“此事恐怕不妥。”

  闵云中不悦:“又有哪里不妥了?”

  虞度明白过来:“你若作不得主,我叫真珠去问她,如何?”

  闵云中道:“弟子事师如父,她既无双亲,理当由你作主,何况卓小宫主年轻有为一表人材,并不委屈了她。”

  虞度道:“这孩子原不错,我看在眼里,可惜命中带煞,你无非是觉得亏欠她,但此事怪不得你,这些年悉心教养,也算尽了师父的责任,我也明白,你只这一个徒弟,想仔细看着些,不过徒弟早晚是要自立门户的,青华门风不错,她去了与留在你跟前是一样的。”

  停了停,他又笑道:“你怕她不满意?依我看,她与卓小宫主一向要好,听说前些日子为了救她,卓小宫主连伤势都不顾,你点个头,正好成全他们也未可知。”

  洛音凡没说什么,抬眸看向门外。

  虞度与闵云中亦同时望去。

  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纤细的手扶着门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后透进来的柔和的光线,映得整个人仿佛透明了。

  殿内顿时一片沉寂。

  面色苍白如纸,大眼睛里目光飘忽,缓缓扫过三人,最终停在熟悉的脸上。

  虞度倒很和蔼地唤她:“要找师父?进来吧,我正好有话问你。”

  重紫垂眸,刹那间竟变得镇定许多,不慌不忙走进殿跪下:“重紫找师父回话的,扰了掌教和仙尊。”

  “跪着做什么,”虞度示意她起身,“方才我与你师父商议的事……”

  重紫打断他:“重紫全都听见了。”

  虞度看着她,不语。

  重紫果然叩首道:“只是重紫早已立誓不嫁,求掌教成全。”

  闵云中忍不住冷笑:“好大的誓言,你的意思是怪我们逼你?”

  虞度皱眉:“你这孩子,不满意就说,怎能拿这种事赌气。”

  重紫摇头:“重紫不敢,天生煞气,屡次遭人陷害,安排去青华,是掌教一片苦心,但重紫既拜入南华,便是南华弟子,此生……别无所求,只愿留在紫竹峰修行,至于我和逆轮的关系,掌教与仙尊若不放心,我有一个主意,可保无患。”

  虞度与闵云中都愣住。

  重紫道:“如今魔剑即将净化,那人无非是要借我的手打天魔令的主意,只要我舍却肉身,就不能施展什么血咒,他再想利用也没办法。”

  虞度震惊。

  世间生灵魂魄一旦离体,就要自动归去鬼门投胎转世,皆因肉身毁去,魂魄无所依存,就算勉强被人作法留住,见到阳光也定然魂飞魄散,她这么说,听来竟有了结此生的意思。

  闵云中将茶盏重重一搁:“胡闹!简直胡闹!”

  虞度亦摇头:“此事断不可行,你不必再说。”

  “我并不是要去转世,”重紫解释,“重华宫有一面拘魂镜,我可以暂且寄居在里面,再由师父作法封印,天下之大,将来总能找到去除我这身煞气的办法。”

  虞度与闵云中都不说话了。

  天生煞气,投胎转世也未必有用,当年逆轮正是历经三世而成魔的,但照她说的这办法,既可以绝了那幕后之人的妄想,又可以免去投胎转世之忧,待洛音凡修成镜心术,除尽煞气,再送她投胎,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难得你肯为仙门着想,甘受委屈,”闵云中语气和缓了些,“但此事关系到你一生,将来后悔不及,你可明白?”

  重紫伏地:“重紫已经想清楚,不愿离开南华。”

  话说到这份上,虞度惟有苦笑,知道去青华是不成了,至于她提的办法则更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一个孩子舍去肉身,别说他这掌教对外难以解释,就算别人不议论,这种事又岂是她作得了主的。

  果然,洛音凡没有表示。

  重紫缓缓抬脸,八年来,头一次真正与他对视。

  黑眸不见底,无悲无喜,有看透一切的淡然,也有容纳一切的广阔。

  对她来说,这其实是最好也最想要的结果,不曾奢望太多,只求他能满足她这小小的要求,从此长住重华宫,没有猜忌,不再辛苦,安安静静留在他身边。

  “师父。”

  “出去。”

  想不到他会突然发火,重紫怔了怔,垂首:“师父不必担心,什么魂体肉身,我并不在意这些的。”

  闵云中也道:“音凡……”

  “我说不行便不行,”洛音凡站起身,淡淡道,“养你这些年,是让你自作主张,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么。”

  重紫呆呆地跪着,目送他离去。

  虞度叹息,挥手:“罢了,此事不得再提,卓宫主那边我会解释,听你师父的话,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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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日 二月 27, 2011 11:17 pm

承诺

  步伐不似平日从容,地上拖曳的衣摆如白浪般急速翻涌,他自己并未察觉,头也不回朝紫竹峰而去,一路散发的逼人冷气,惊得众弟子纷纷退避,直到师徒二人去远,众弟子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都难以置信。

  脸上神情万年不变,胸中却是怒意翻腾,以至这一路忘记了御剑,直到走进重华宫,才终于在四海水畔停住。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也跟着消失。

  她还知道回来?洛音凡气怒至极,一声“跪下”竟迟迟说不出口。

  许久的沉寂。

  反倒是她主动上前跪下:“师父。”

  轻飘飘的声音,洛音凡听得心头一紧,接着又一疼,缓缓转回身看着她。

  小小的单薄的身体,低头的卑微的姿势,就好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或许,在他眼里,她始终是当年那个在南华大殿哭泣的孩子,是他膝下乖巧听话的小徒弟,偶尔会顽皮撒娇,引他注意,讨他欢心,永远长不大。

  瞬间的恍惚过去,更多的无奈随之而来。

  自拜入南华,她受尽委屈,只为不让他为难,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有心借此历炼她,学会抑制煞气,谁知到头来会让她养成这样的性子,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他万万想不到,她为了留在紫竹峰能退让到这种地步,全无半点尊严。

  就算她傻得不爱惜自己,他洛音凡的徒弟却不至于卑微到如此地步,她当真以为他这师父无用到连自己徒弟都庇护不了?

  怒意更重,引得体内残留的欲毒蠢蠢欲动。

  洛音凡猛然回神,当即压下毒性。

  到底有数年师徒之情,在意吧,所以才会生出这些凡人的情绪。她变成这样,落到今日的地步,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竟还要责怪她,他这师父当得简直失败至极!

  洛音凡看着面前的小徒弟,愤怒,自责,五味陈杂,一时没了主意。

  重紫亦无言,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退让至此,不过是绝望的坚持,最后的反抗罢了。她只知道,楚不复给了她回来的机会,她绝不会任人摆布轻易离开,孰料会惹得他这样生气,也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难过。

  半晌,她又低声道:“师父。”

  这一声“师父”,驱散了洛音凡最后一丝怒意,他再也无法出言责备,心内长长叹了口气,略俯下身,单手扶起她,淡淡道:“没有谁能逼你离开紫竹峰。”

  是安抚,更是承诺。

  重紫呆了呆,迅速望他一眼,垂眸。

  师父到底在意她,能得他这样相待,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纵然他永远不会明白,可是他给了她想要的。

  感动,感激,化作唇边浅笑。

  “多谢师父。”

  “不可再生事,更不得荒废修行。”

  “是。”

  事情到此为止,师徒二人都不提方才的话,重紫先领命去找灵鹤与小魔蛇,洛音凡仍旧站在四海水畔,蹙眉。

  欲毒始终清除不去,反被这些凡人的七情六欲所扰,多年修行断不能毁于此毒,须放下才是。

  想到这,他不再说什么,转身进殿。

  接下来几天,虞度一边派人去长生宫取九天之火,一边与洛音凡等筹备净化魔剑,至于其中内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并未对外宣扬,重紫更被蒙在鼓里,开始恢复往常的生活,日日与狻猊修炼灵台印。

  心无所求,进展并不大。

  终于,身为上古神兽的狻猊在尽力提了数次杀气过后,对这个心不在焉的对手感到不耐烦,索性大摇大摆上前拿爪子拍她的头,将她掀了一跌。

  小魔蛇昂得高高的脑袋立即耷拉下去。

  重紫“哈”了声,坐在地上朝它伸手:“过来。”

  小魔蛇扭过脑袋,远远爬开,居然有不认识她的意思。

  被它鄙视,重紫也觉得不像了,又担心洛音凡会考较,于是打起精神认真还击,她到底在万劫之地籍太阴之力修炼了一段时日,灵力大增,真正使出来还是有几分威力,头一次,狻猊被震得翻了个跟斗,乐得爬起来直摇头。

  小魔蛇飞快溜到她跟前,翻滚献媚,地面白云被荡起,身体时隐时现,犹如跃波小龙。

  势利的小东西!重紫踢踢它的尾巴:“累了,明日再练。”

  倒并非偷懒,而是真的提不起精神继续修习,可能是夜里没睡好,加上近日总莫名的心神不定,却又不知道缘故。

  别了狻猊,重紫带着小魔蛇回重华宫,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里头有人说话,紧接着几个盛满水的大木桶自行飞出,将她吓了一跳。

  四名弟子说笑着走出来,其中一个正是纭英。

  彼此都认识,四弟子见了她连忙停住作礼:“重紫师叔。”

  重紫不解:“你们这是做什么?”

  上次纭英和闵素秋被摄入万劫之地,幸得重紫相救,才逃得性命,因为嘴快害她被误会,纭英一直愧疚不安,闻言忙解释道:“尊者吩咐取四海水,好净化魔剑的。”

  原来如此!重紫点头,带着小魔蛇让开,待四名弟子取水走远,才抬步上石级,打算进去看洛音凡回来没有。

  就在此时,一句话飘入耳朵。

  不知是谁说的,声音很低。

  重紫顿了顿脚步,矮身拉小魔蛇的尾巴:“自己玩,我要去找慕师叔商量事情。”

  小魔蛇本就百无聊赖,乐得爬进去找灵鹤了。

  看着它消失在门内,重紫缓缓站直身,望着四人离去的方向,面无表情。

  “剑内真有魂魄?”

  “小声点!闻师叔祖说的,岂会有假。”

  那弟子摇头:“这等大事,掌教必不让宣扬,闻师叔祖岂敢声张。”

  纭英道:“是她与慕首座谈论,有人偷偷听到的,罢啦,你们谁也不许说出去。”

  “怪不得这几日掌教他们神色不对,以身殉剑,难道那剑上残魂是……”

  “说不准,逆轮之剑不知杀了多少人,未必就是他的。”

  “剑上有残魂,怎能净化?”

  “是谁的魂还难说,又引不出来,难道为此就要留着魔剑贻害苍生不成?掌教与尊者他们自有道理,也是为大局着想。”

  ……

  四弟子叹息,奔主峰而去。

  风过,竹梢影动,枝叶间现出一条纤瘦人影。

  因恨魔剑害了楚不复,重紫再没去看它一眼,更不曾主动过问,如今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震惊之下,又喜又怕。

  剑上残魂是谁的?听四人的口气,消息来自闻灵之,究竟是谣言还是真实?为什么师父没有提过?

  这等大事必不会空穴来风,至少有五分是真,看掌教他们的意思,竟是要将残魂与魔气一同消灭。魔剑下亡魂无数,但如果真是楚不复的话,又该怎么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最后一缕残魂消亡。

  可是能做什么?目前的处境是最好的,再插手大事,结局不能想象。

  映着翠竹,小脸更加苍白。

  “重紫。”有人拍他的肩。

  重紫惊得全身一颤:“慕师叔。”

  原来慕玉抽空过来看她,在底下叫了好几声,不见回应,故御剑上来看,发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更加奇怪:“怎么了?”

  剑上残魂是真是假,他应该最清楚吧,重紫望着他许久,欲言又止,摇头:“没什么,不妨事的。”

  “精神这么差,就别急着练功,尊者不会怪你,”慕玉没有多问,“师叔带你走走。”

  不待她开口,他伸臂将她拉到自己的精钢剑上。

  南华十二峰矗立云海间,半被云遮,虚无飘渺。

  乘风踏云,无拘无束,重紫喜欢这样的感觉,只不过师父说过,仙是了悟一切所以自在,肆意而为却是魔的特征,反观楚不复,正是被天性左右意志,一念入魔,天生煞气,就要更加学会控制,因此自从回到紫竹峰,重紫就不再一个人乱走了。

  很早就看出来,慕玉的御剑术并不算最好,大约是与剑不能心意相通的缘故,对他来说,任何法器都只是身外之物,人人都知道他这缺点,可惜到头来他仍是稳居南华首座之位。

  重紫忍不住道:“师叔不用好剑,跟他们打会很吃亏的。”

  慕玉扬起眉,摸摸她的脑袋,微笑:“不需要太多力气的时候,用什么剑都一样。”

  想不到温和的他也会说这种狂妄的话,重紫意外:“哈,要是遇上厉害的呢?”

  “遇上再说,”慕玉留意到她淡青色眼圈,“这些时候见你总是没精神,莫非睡得不好?”

  重紫转移话题:“师叔,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不该插手,可要装作不知道,会很难过,怎么办?”

  慕玉道:“事情本无对与错,只有你的坚持。”

  此话乍听着耳熟,重紫想起来,惊讶:“师叔说话,怎么和亡……呃,和我的一个朋友说的很像呢。”

  慕玉道:“你的朋友?谁?”

  发觉失言,重紫马上改口:“就是以前遇见的一个人,记不清楚了。”

  亡月几番帮忙,她也得信守承诺,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再说万一被闵云中他们知道她有魔族朋友,又很麻烦。

  “师叔,掌教他们要净化魔剑?”

  “恩。”

  “那最近有没有……出什么大事?”

  慕玉闻言看她:“何事?”

  重紫喃喃道:“大叔真的不能救回来?”

  慕玉敛了笑,语气略带警告:“万劫如此,是他自己的选择,太重感情不是好事,听说你前日想要舍弃肉身,未免胡闹,师叔原是来骂你的。”

  从未被他责备过,重紫低头:“我只想留在南华。”

  慕玉道:“不去青华是对的,但你为了留在南华就退让至此,糊涂!南华上至掌教,下至寻常弟子,有几个人真心待你?”

  他摇头:“尊者性情宽和,但你看谁敢在他老人家跟前放肆,逐波剑下亡魂更不下数千,否则何来无情的名声?对你,他老人家念着师徒情分,能保则保,必要的时候也不会顾念太多,倘若他不再信你,你以为他还会手软?成大事者,须摒弃个人感情,你跟着他这些年,怎就没学会半点!”

  头一次听他说出这些不敬师门的话,却句句是为她着想,重紫勉强笑:“天生煞气,师叔看我能成什么大器,何况我本就胸无大志。”

  慕玉无奈长叹:“你……”

  重紫望着他,眼眶泛红:“是我不争气,让师叔失望。”

  慕玉搂住她:“罢了,师叔失望,却不会生你的气。”

  身为南华首座弟子,大名远扬,她到底有什么好,得他这样维护?重紫埋脸在他怀里,心里一阵暖似一阵。

  忽有弟子御剑而来,见了二人笑道:“慕师叔,掌教找你呢。”

  慕玉忙将她送至紫竹峰下,御剑离去。

  送走他,重紫孤独立于崖边,默然。

  “有师父在,没人会欺负你了”,他的信任始终有限,不是不明白,可有些感情是回不了头的,明知不堪,明知不该,几番努力想要打消妄念,最终却越陷越深,越远越怕,既然注定没有结果,倒不如接受命运,选择做一个影子。

  对一个心怀苍生的人,能要求多少?她只想静静陪着他而已。

  方才试探慕玉,也难判断魔剑残魂之说有几分是真,重紫心乱,打算回重华宫问洛音凡,转身却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人。

  一袭白衣嵌于紫黑竹干之间,不复风流潇洒,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重紫惭愧又内疚,垂首无言。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重紫几乎想要后退,更不敢看他的眼睛。

  蒙冤遣送昆仑,所有人都在纠结真假事实,惟有他无条件相信她,当众维护,她落入魔尊手里,他不顾安危舍命相救,伤势未痊愈便四处奔走,这样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她却无以为报。

  是错了,该爱的人不爱,不该爱的爱得死心塌地,代价,就是她自作自受,永远藏着那个不能见人的秘密,永远说不出得不到。

  “我在等你解释。”

  沉默。

  “好个舍去肉身,终身不嫁,”卓昊语气平静,略带自嘲,“如今连一句话也不愿对我多说了么。”

  他怎知道?重紫惊惭,她当时说这些,并非为他,只是想堵住虞度他们的口,好争取留在南华的机会而已,想不到会传出去,堂堂青华少宫主,两次提亲换来那样决绝的话,伤他至此,她简直无颜面对。

  “什么天生煞气的借口,先前就该明白,我却糊涂至今,只因怕你多留在南华一刻,又要多受苦,是以专程求父亲,想早些接你走,谁知到头来是我一厢情愿,终身不嫁也要拒婚,原来我在你心里竟这般惹人厌。”

  “不是的!我没有……”

  到底年轻气盛,自尊与骄傲不容低头,卓昊淡淡打断她:“罢了,你既无心,我也不是非要不可,两番自讨无趣已够了,从此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

  此刻解释无用,重紫紧紧咬住唇。

  卓昊道:“都无话可说了,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对不起。”说出这几个字,重紫低头便走。

  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紧紧扣住。

  “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你如此厌我?”俊脸铁青,抛弃最后的风度,终究难忍心中不甘。

  “不是,我没有讨厌你。”

  “那又为何不肯?”

  手臂被他捏得快要断掉,重紫忍了疼痛:“卓师兄!”

  察觉太激动,卓昊略松了手,忽然道:“你……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重紫不答。

  “不肯去青华,就是因为这个?”卓昊冷笑了声,抬起她的下巴,“你不愿意不打紧,总该告诉我他是谁,比我强多少,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是谁?重紫别过脸,躲开他的视线:“没有,不是。”

  卓昊身边女孩子众多,岂会不了解她们的反应,冷冷道:“秦珂?”

  “是我自己不想离开南华,”重紫抬脸看他,“卓师兄对我的好,我一辈子记得,辜负你的心意,你要怪我也好,与别人无关。”

  卓昊看着她半晌,道:“不是他。”

  重紫挣开他的手就走。

  “是慕玉?”背后传来卓昊的声音。

  “你别胡说!”重紫惊得站住。

  发现她与慕玉亲近异常,卓昊本就怀疑,见状更加确定,既愤怒又不可置信:“终身不嫁,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是你师叔!你怎么会喜欢上他!不可能!”

  想不到他扯上慕玉,这话万一传开,肯定要出大事,重紫气急:“我说过不关别人的事,你别乱猜!”

  卓昊快走两步拉住她,勉强控制情绪,轻声:“趁早打消这念头,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否则必成大错。”

  重紫懒得再说:“随你怎么想!”

  “你傻了?让尊者和掌教知道,你不想活了么!”卓昊怒道,“慕玉与尊者平辈而论,与你是叔侄之别,有悖伦常,你知不知道这是乱伦!”

  重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僵硬。

  最后两个字,像一柄利剑般刺入心上,多日来的逃避变得毫无意义,那肮脏不堪的念头,纵然藏在心底,也不能改变败坏伦常的事实,一切掩饰都是她在自欺欺人而已。卓昊猜错了,却没有说错,她喜欢的不是师叔慕玉,而是自己的师父!

  不想落得阴水仙的下场,更不想被他厌弃。

  “没有!你胡说!”

  “够了!”卓昊强硬拉她入怀,恨恨道,“忘记他,别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上回你对我说那些话,全是在哄我么!”

  “放手,放开我。”刹那间,黑幽幽的大眼睛里竟升起恐惧之色。

  “我偏不放,又如何!”卓昊冷笑,低头便去吻她。

  温热气息在脸上,连日来的噩梦浮上脑海,曾经的绝望、无助,迅速淹没理智,重紫浑身发抖,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扭脸躲避,推他踩他。

  “再碰我,我就杀了你!”喃喃的声音低沉冰冷,“我杀了你们……”

  天生煞气,骤然弥散,气氛变得紧张肃杀。

  卓昊一惊,很快转为恼怒,哪里听出话中问题,只觉她与慕玉亲近,惟独抗拒自己,“哈哈”两声:“我让你杀就是!”

  他抱得越紧,重紫也越激动,几乎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卓昊虽然在气头上,终究还是怕伤了她,不敢太用力,一时也难应付,无奈之下正打算用术法——

  “卓少宫主。”淡淡的声音,犹如行云过竹稍,不辨喜怒。

  纠缠的二人同时回神,周围煞气尽收。

  当着他的面,卓昊到底不敢再放肆,缓缓松开手,作礼:“晚辈见过尊者。”

  洛音凡蹙眉,没有表示。

  有人对徒弟无礼,师父岂有不生气的,没当场惩处也是看青华面子,卓昊默然片刻,解释:“方才有话想问重紫妹妹,一时心急,故而失礼,妹妹别计较。”

  意识到失控,重紫惊悔,连忙退至一旁。

  洛音凡淡淡道:“问完了,就回去吧。”

  卓昊没有动,只盯着重紫。

  洛音凡不再理会,转身拾级而上,重紫没说什么,垂首跟去。

  目送她去远,卓昊咬牙,终于忍不住一掌挥出,崖边两丈高的巨石当即随风消失,周围紫竹断折一片,崖外云雾四散飞荡。

  闵素秋御剑而来,惊叫:“卓昊哥哥住手,尊者会生气的!”

  卓昊木立不应。

  “我料着你来这里了,”闵素秋拉住他的手臂,轻声,“我也是从堂祖父口里听来,那些话未必就真是她说的,你待她这么好,她怎会……”

  “怎不是真,”卓昊冷笑,拂袖便走,“她对我无意,我卓昊也未必只要她!”

  “卓昊哥哥!”闵素秋追上去。

  风动天衣,洁白如云烟,飘然出尘,显出比雪更美丽的色泽,不急不缓的步伐,有停云仙宴的优雅,亦有踏定山河的气度

  师徒二人没有御剑,徒步而行。

  走进重华宫大殿,洛音凡往案前坐下。

  方才控制不住煞气,重紫一直忐忑不安,更怕他也误会卓昊的话,害了慕玉,犹豫着上前:“师父。”

  刚要跪下,一道无形力量将她托起。

  洛音凡示意她不必再说:“我已知晓。”

  见他没有责备的意思,重紫松了口气,远远站到书案另一边,整理笔筒书籍等物。

  谁也没有再说话,就和往常一样,各行其事。

  夜色渐沉,明珠光照。

  案面被擦得干干净净,书籍排列整齐,笔筒里的笔已洗过,杯中茶水新换,砚中墨香飘散,殿内每件东西都摆在合适的位置。

  纤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双手端着盆水,脸色略显苍白,光洁额上微有汗意。

  洛音凡抬脸,不经意看到这一幕,一愣。

  往日所见,尽数浮上来。

  斟茶倒水,洗笔磨墨,裁纸递书,算来算去,自进殿起,一双素手竟无空闲的时候。不同的墨色,不同的纸张,连他自己也已分不清摆放之处,这些年,日复一日,她就是这样默默陪在他身旁。

  换作别人,拜在他座下,必已名扬四海,而她,学不到术法,没有应有的荣耀与地位,反而一次次受伤。

  不是这样的她,他也不会这样内疚。

  紫竹峰一脉术法是南华甚至整个仙门最有名的,始终无人传承,不是没有动过再收徒弟的念头,然而……

  洛音凡心情复杂,惟有叹息。

  她的执著,令他不忍,何况紫竹峰目前也并不适合再多个人。

  罢了,还是等将来修得镜心术,替她除尽煞气之后,再传术法,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他洛音凡只能收一个徒弟。

  重紫感受到他的视线,心下一动,放了水盆,回身道:“弟子有一事,想问师父。”

  洛音凡颔首示意她讲。

  重紫默然片刻,道:“大叔他真的没救了吗,以身殉剑,连一丝魂魄也夺不回?”

  洛音凡目光微动,看着她半晌,道:“明知魔剑留不得,还要甘做宿主,任它为祸人间,楚不复无愧长生宫,却有愧仙门,有愧苍生,故有此下场,他既已大彻大悟,你便无须伤怀,怎的还不明白?”

  “重紫明白,不知魔剑净化之事进展如何?”

  “为何突然问这个?”

  重紫垂眸:“那是大叔用性命换来的,我想……去看看。”

  “为师与掌教自有道理,净化在即,你此时不宜前去,”洛音凡面色不改,淡淡道,“不早,下去吧。”

  重紫没有像以前那样借口逗留,应下。

  “近日不必急于练功,多歇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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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一 二月 28, 2011 2:24 am

万劫不复

  月色苍茫,南华主峰下两条人影凌风而立。

  “你……”

  “不能让他们净化圣剑。”

  沉默片刻。

  “此事成与不成,并非全在你,还要看天意。”

  “已经没时间了,你老人家身份目前不宜暴露,否则前功尽弃,无论如何属下都要尽力一试,倘若不成,再由你老人家出手。”

  “你随我入南华这些年,我……”空旷的声音如梦似幻,叹息,“想不到万劫竟能摆脱控制,要瞒过洛音凡,我没有其他计策。”

  “为我魔族,属下死而无憾。”

  “过两日洛音凡必定要离开,趁他不在方可行事,先别妄动,我会再找你。”

  “是。”

  夜半重华宫,房间里亮起灯光。

  秘密被窥见的羞愧,被他厌弃的恐惧,身体被侵犯的耻辱,那些肮脏而恶心的手,变作一段噩梦,永远缠着她,赶也赶不走。

  想要陪着他,却不敢再靠近。

  明珠无声映照睡颜,床上的人没有醒,额上黑发被汗水粘湿,长睫颤抖,苍白的脸上满布绝望与羞愧之色,几欲崩溃。

  一道身影立于床前,白衣曳地。

  这段日子以来,她似乎变了个人,种种异常的举止,在他面前的谦卑,分明是自弃的表现,究竟什么梦让她这般恐惧?

  黑眸不见底,无一丝表情。

  没有走进梦一探究竟,他俯身,轻轻扶起她,抽出瓷枕,换上另一只一模一样的小枕。

  渐渐地,床上人安静下来,恐惧之色自小脸上褪去。

  身影伴随着明珠消失,房间再度没入黑暗。

  镇山神木,安梦之枕。

  擎天峰无名洞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十人合抱的巨大圆鼎,中间盛着通红的炭快,火焰熊熊,不断释放出炽热逼人的气息。

  一柄形状奇特的长剑直立于巨鼎内,剑身流动着暗红的光泽,衬着火色,依稀透出三分邪恶。

  洛音凡与虞度等数位掌门立于鼎边。

  “已用四海水浸泡七日,魔气仍半点不减,果然是天心之铁。”

  “如何是好?”

  虞度侧身,旁边一弟子立即双手捧上只玉匣。

  玉匣打开,里面现出一粒大如鸡蛋、洁白无瑕的珠子,同时在场所有人俱感到心神一震,周围热意顿减,整个洞室充满安宁祥和之气。

  玉虚子赞叹:“当真是佛门至宝!”

  虞度笑看洛音凡:“师弟最好再助它一点金仙之气。”

  洛音凡左手轻抬,匣内无方珠感应到仙力,悠悠飞起,缓缓飘行至巨鼎上空,停住,旋转十数周,忽然,一道柔和圣洁的光芒自珠内迸出,将魔剑罩住。

  自古佛魔互制,魔剑颤抖,在无方珠与九天之火的双重制压下,终于不敌,显露挣扎迹象。

  众掌门松了口气,却无人说话。

  虞度叹息:“苍生为重,他既肯舍身,必会明白,我等实属无奈,这里我会派人严加看守,诸位仙友还是先回殿上歇息用茶吧。”

  无论如何,总算了却一件大事,众掌门走出洞外。

  虞度忽然问:“倘若我没记错,师弟该去瑶池了?”

  洛音凡点头:“劫数将至,两日后我要入通天门,上神界瑶池,这里的事,便有劳师兄与诸位掌门。”

  众人很快明白过来,知道他是去避劫,忙道:“尊者言重,我等自当竭力。”

  洛音凡道:“逆轮之剑,觊觎者不少,闻知消息必定有所行动,务必提防九幽魔宫。”

  玉虚子道:“有虞掌教与诸位仙友在,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尊者只管放心前去,我等此生恐怕都没那福分去瑶池,莫忘记带些莲子回来慰劳我等。”

  众人皆笑。

  洛音凡回到重华宫,抬眼便见四海水边一道人影。

  最近破天荒没有做噩梦,重紫气色好了许多,像小时候一样坐在四海水边出神,旁边小魔蛇盘作一堆打盹。

  “四海水至寒,不要坐太久。”

  重紫连忙起身:“师父今日这么早回来。”

  小魔蛇本就有些怕他,乖乖地点头行礼,溜开。

  洛音凡走过石桥,忽然停住:“重儿。”

  很久没有听到的熟悉的称呼,重紫呆了半晌才回神,后退两步:“师父。”

  “为师过两日要去神界瑶池避劫,你留在紫竹峰,凡事谨慎。”

  避劫?重紫微惊,倒也听说过这事。

  天地六界分明,每界生灵各有劫难,劫数来临,有识者通常会去其余五界避劫,神界在仙界之上,无疑是修仙者避劫最佳去处,可惜神族早已覆灭,无人接引,是以仙门中人大多只能选择去人间避劫,如今有能力进通天门上天宫瑶池的,也只有他了。

  “师父这次的劫数……要紧吗?”

  “神界位居九天之上,仙界之外,于此避劫,应是容易。”

  “师父几时回来?”

  “只须一日便回,”洛音凡侧身看她,“紫竹峰已设结界,无人能闯进来,切莫擅自外出生事,免我担心。”

  重紫“哦”了声。

  洛音凡不再多说,径直朝大殿走。

  “师父。”

  “何事。”

  重紫欲言又止,垂眸,喃喃道:“我……没什么,师父千万保重。”

  洛音凡没有回答,抬手,将她沾了泥土的衣裳变得洁净:“倘若无趣,叫慕玉与真珠陪你走走。”

  白云拂阶,灵鹤栖殿,紫竹峰的景色似乎永远没有变化,漫山紫竹似乎从无半片枯叶,不辨春秋,不知岁年。

  劫数将至,洛音凡如期去了瑶池。

  人去殿空,重华宫更加冷清,重紫独坐到黄昏。

  魔剑上的残魂到底是不是楚不复?几番试探,洛音凡都有意无意移开话题,更不允许她去看,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梦里不知多少次看见温柔的微笑,听见惆怅的琴声,分不清是当初拯救世人的白衣神仙,还是万劫之地的红发魔尊,她只知道,除了离开人世的爹娘,他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多年前那一幕仍清晰如昨日。

  雪白衣袍,如墨长发披垂,他半蹲了身,将受尽欺凌的她从地上扶起,拉着那脏兮兮的小手,语重心长地教导。

  名满天下的神仙,原来有着同样可怜的身世。

  他救了她,然而在他自己误入迷途时,却无人前来搭救。

  他说,过两年便送你回去。

  她只恨自己,连两年时间也没有给他。

  平生救人无数,也杀人无数,逼出魔剑时,他就已经知道代价与后果了吧,他不会希望她出事,可难道真要她眼睁睁任他消失?就像当年的他,师门与苍生,明知该如何取舍,却依旧走上错路,如今她也同样矛盾。

  不能这么糊涂地让他消失,至少要去看看他,看他最后一眼,她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跟他说,他也一定很想再听她说几句话吧。

  师父明日回来,就再没机会了,去求慕玉?夜里无人留意,求他带她上去看看?

  重紫站起身,还未走出门,忽然对面主峰信钟声大起。

  南华主峰的人较平日少了一大半,正殿偏殿只有二三十名弟子守着,神色凝重,虞度闵云中还有掌教们也都一个不见。

  出了什么大事?重紫在房间找不到慕玉,上前问一名弟子:“断师兄,看见首座师叔了吗?”

  那弟子是虞度的徒弟,名唤断尘飞,闻言忙嘱咐她:“九幽魔宫来犯,掌教与几位掌门都去正门外迎敌了,我等奉命留守,师妹快回紫竹峰去吧。”

  果然魔剑净化没那么简单,里面封着逆轮一半魔力,谁不觊觎,九幽魔宫也沉不住气了。重紫想了想,问:“真珠姐姐也在外头吗?”

  断尘飞道:“真珠与纭英她们奉命守擎天峰去了。”

  是她们在守?重紫大喜,道谢就走。

  黄昏天色下,擎天峰高耸入云,更加巍峨壮观。然而此刻,沿路竟然一片死寂,上百名弟子歪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神色各异,前行数十步,只见燕真珠与纭英倒在地上。

  重紫恐惧,奔过去:“真珠姐姐!”

  身体温热,尚有鼻息。

  重紫略略松了口气,再转脸看其余弟子们,又紧张变色。

  眼下情形不难猜测,南华果然混进了奸细,师父去了神界瑶池,九幽魔宫来犯,掌教他们都出外迎敌,此人所以趁机作乱,目的分明在魔剑!

  他会不会已经上去取魔剑了?须尽快告知掌教!

  重紫不敢耽搁,飞快奔回大殿,将此事告知断尘飞,断尘飞犹不信,当即带了几名弟子直奔擎天峰。

  几处路口的弟子死伤大半,活着的都中了魔咒,昏睡不醒。

  事情严重,手头无信香,断尘飞不敢耽搁,急命两弟子去禀报虞度,同时又让其余几名弟子扶昏迷的燕真珠与纭英等人回去。

  “师兄,我去上面看看。”

  “师妹……”

  话音未落,重紫已经驾星璨朝山上跑了,断尘飞心里担忧,因恐那人还在上头,正要御剑追赶,忽然一只手自背后伸来拉住他。

  “师叔。”

  “你怎么……”

  擎天峰的路并不复杂,重紫匆匆往前闯,很容易就找到了慕玉他们所说的无名洞,此时只有闻灵之独自执剑守在门口。

  眼前场景大出预料之外,重紫诧异。

  此人趁师父和掌教不在,伤了这么多守卫弟子,目的不就是里面的魔剑吗,现在看来,这里不像出了事的样子,难道他并没有上山来取剑?

  “重紫?”闻灵之发现她,立即升起戒备之色,右手按剑,“你怎么上来的!”

  重紫试探:“这里……有没有出什么事?”

  闻灵之没有回答,讽刺:“不学术法,果然闲得很,竟敢擅闯上山,到时再求尊者替你说情么。”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下面发生的事,重紫暗忖,不管那人是出于何种目的,断尘飞已经叫人去报信,掌教他们很快就会赶来,还是先进去看大叔要紧。

  她第一次软声恳求:“师叔,求你让我进去看看大叔,只消片刻就好。”

  闻灵之愣了下,斥道:“万劫前辈早已不在,你听谁胡说,谁放你上来的?慕师兄?”

  “是我自己上来的,真珠姐姐他们出事了!”重紫将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含泪跪下,“断师兄已经叫人去报掌教,大叔为我而死,求师叔让我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将来要我怎么报答都可以。”

  闻灵之将信将疑,看她几眼,扬眉道:“我劝你快些回去,否则让掌教来看见,又叫人说师叔我害你。”

  重紫咬牙:“无论出什么事,由我一力承担,与师叔无关。”

  闻灵之嗤道:“说得轻巧,掌教命我守在这里,倘若出事,我岂能逃脱干系。”

  重紫磕头道:“只求师叔这一回。”

  闻灵之神色复杂,忽然念了几句话。

  “师叔这是……”

  “是昏睡咒,用不用随你,将来该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出事须怪不得我。”

  “多谢师叔。”

  鼎中火光通红,奇怪的是,整个洞室并不太热,一柄暗红色长剑直立于火焰中,被火舌缠绕,剑身微微颤抖,情状似极痛苦,不愧是通灵魔剑。

  浓重的邪气,依然掩饰不住熟悉的感觉,灵力凝于目,依稀可见一缕残魂。

  重紫呆呆地望着,喃喃道:“大叔,是你吗?”

  残魂带动剑身挣扎了下。

  那是在催促她走!除了他,谁会这么担心她?重紫终于泪如泉涌,哽咽道:“大叔!大叔!我很想你,他们要净化这剑,我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并没打算再回南华,那天说走,为的只是跟你赌气,不想看你为宫仙子冒险,你怎么当真,不留我不问我!我宁可跟你永远留在万劫之地,再也不出来!”

  残魂安静。

  不是不明白,而是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他又怎能不放手?

  火光中似有微笑容颜。

  回去吧,好好的留在南华,忘记所有的一切,不要难过。

  心痛欲裂,重紫跌坐在地上,摇头。

  别走,大叔,我会想办法救你,连你也要离开,今后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你说过保护我的!

  不是,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师父,还有师叔,大叔离开你,你怎能再离开他们?小虫儿,你当真不想回南华?留在万劫之地真的开心?

  “他们对我好,也防我,我已经尽力了,掌教和闵仙尊他们都怕我入魔,还有……师父也不信,他也不信。”

  你不会,我不要你消失。

  他们的好有条件,你的好没有,就算我入魔,你也不会嫌弃,对不对?

  没有回应,剑上残魂似在沉默。

  忽然,耳畔传来一个短促的笑声。“来吧,打落无方珠,就可以救他了。”声音难听,却充满蛊惑力。

  “你是谁!”重紫惊骇。

  “别问我是谁,我只是想帮你,你难道不想救他?快拿掉无方珠,否则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重紫不由自主站起身,顺着它的指引,仰脸望向洞顶,果然见一粒洁白珠子浮于半空,散发着圣洁柔和的光芒,想必就是传说中的佛门至宝无方珠。

  别听它的!快走,小虫儿!

  心下一震,重紫猛然回神,只见楚不复残魂激动无比,却难以挣脱魔剑束缚。

  趁她犹豫的空当,那声音又响起:“你真忍心让他死?他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你却见死不救?”

  重紫茫然,看看剑上残魂,后退:“不……”

  “是谁让你回到师父身边?受欺辱的时候,是谁救你?仙门待你如此,又要害他,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小虫儿,不能听,它在害你,别受它蛊惑,快走!

  两股矛盾的意念在脑中碰撞,重紫痛苦闭目,魔剑在故意引你上当呢,可是你难道真的不想救大叔?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象是什么东西在爬行,有点耳熟。

  重紫惊得转身:“小魔蛇!”

  小魔蛇昂头望望魔剑,又望她,有愤怒责怪之意。

  重紫无言以对,惊讶更甚于内疚,此事她从头到尾都没告诉它,它是如何得知?再者,有断尘飞他们守在山下,它又是怎样溜上来的?断尘飞已派人报信,这么久了,虞度他们为何还不来?

  疑云顿生,不祥的预感也随之升起。

  “你来做什么,不,别,回去!”

  来不及拦阻,小魔蛇头一伏,细细蛇身急速生长,片刻工夫便粗如水桶,冲上前将巨鼎团团围住,犹如旋风,火红蛇身与火焰交相辉映,几乎融为一体。

  焦味飘散,却是蛇身被九天之火熏坏。

  重紫顾不得了,冲上去;“不要,会烧死的,快变回来!”

  蛇尾将她扫开,小魔蛇忍痛看她一眼,决绝地转过头,朝鼎中魔剑缠去,魔剑似乎明白它的意思,剑光暴涨,配合地发出数道剑气。

  被佛宝与术法所制,剑气不强,然而近距离下,此等剑气也足够伤人,瞬间,蛇身断作数截!

  景象惨烈,重紫但觉眼前一黑,心头大痛,惊惶失声。

  惨碧色魔血飞溅,溅落地面,沾上她的脸,沾上四周镜面一样的洞壁。

  还有,无方珠。

  虚天魔蛇,忠诚护主,舍命一搏,至洁圣物无方珠被蛇血所污,光华骤敛,黯然失色,与蛇尸一同跌落入鼎,在九天火下化为灰烬。

  “哈哈……”毛骨悚然的笑声。

  一群人自门外涌进来,当先正是虞度与几位掌门,身后跟着闻灵之等人。

  看清洞内情形,虞度先叹气。

  “孽障!”闵云中怒喝,欲出手却被制止。

  被他的怒气所惊,不见断尘飞与先前几名弟子,重紫猛然醒悟,望着熊熊火光,如同掉进冰窟,遍体僵冷,情不自禁后退一步。

  是了,也要万劫不复了么。

  冰冷的南华大殿亮着光,高高阶上早已站了个人,神情漠然,纹丝不动恍若石像,一身冷冷的白,分外醒目。

  重紫一步步走进殿,跪下,大眼睛有些呆滞,目光平静得可怕。

  黑眸暗如夜,不知是在看她,还是没有。

  闵云中气冲冲走上阶,虞度只是皱眉,行玄也不知说什么好,众掌门心知场合尴尬,各自找借口回房去了。

  四位仙尊归座,慕玉等弟子皆被喝退,殿门缓缓闭上。

  暗红色魔剑直立于阶前,闪着得意而嘲弄的光,无方珠已毁,再要净化是不可能了。

  虞度看着剑叹道:“还是由督教处置吧。”

  同辈师兄弟皆死于此剑下,而今好不容易寻回来净化,偏又中途生变,闵云中忍恨道:“孽障,你还有何话说!”

  重紫摇头。

  没有辩解的必要了,今日发生的一切是不该发生的,可在她心里,大叔同样重要,小魔蛇做了她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委屈吗?不算吧,至少比前几次蒙冤好多了。

  她忽然问:“断师兄呢?”

  “断尘飞若活着报信,岂会容你得逞,再迟一步,只怕魔剑已有了新宿主!”闵云中冷笑,“事到如今,又要说谁陷害你?”

  重紫不语。

  事到如今,本就不该抱任何希望的。

  “心术不正,私闯擎天峰,残害同门,指使虚天魔蛇毁坏无方珠,救下逆轮魔剑,你可知罪?”

  “重紫知罪。”

  闵云中原以为她会抵赖,谁知结果大出意料之外,不由愣了下。

  虞度道:“此番闯下大祸,你可曾想过后果?”

  重紫沉默片刻,伏地叩首:“重紫有负师父与掌教厚望,纵然是死,也毫无怨言,求师父与掌教……原谅。”

  闵云中冷冷道:“擎天峰守卫弟子众多,凭你一人之力,如何制得住他们?果真你有心悔改,从实招来,可免受苦。”

  重紫摇头:“我也不知。”

  “孽障!你师父离去,九幽魔宫来犯,趁机行事,算得如此周详,你岂会不知?”闵云中只当她不肯招,怒道,“看在护教面上,本座不曾送你去刑堂,师徒一场,你若还顾念这点恩情,就莫要让他为难。”

  被戳中痛处,重紫立即抬脸。

  “我只是想救大叔,别的事确实不知,重紫绝不敢欺瞒师父!”

  “混帐,你犯下大罪,已背离师门,何来师父!”

  重紫白着脸,不再说什么了。

  闵云中起身:“送刑堂!”

  “且慢,”旁边一直未开口的人忽然淡淡道,“南华有内奸,何须问她。”

  话音方落,两扇殿门自动打开,一道紫色人影自门外飞入,闷哼声中摔落于地,竟是被隔空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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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一 二月 28, 2011 2:57 am

终结

  殿门再次紧闭,地上的人摔得不轻,一时之间未能起身。

  “纭英?”重紫最先看清她的脸,诧异万分,她不是和燕真珠一同被害,昏迷了么?

  虞度亦动容:“捕梦者!”

  此刻的纭英,紫衣白发,一双紫眸闪着魅惑的光,周身散发着与仙门格格不入的邪气,若非面容未改,重紫几乎认不出是她。

  行玄叹息:“原来如此,怪不得能数次逃过我的卜测。”

  “不愧是洛音凡,栽在你手上也不冤枉,”纭英喘过气,缓缓自地上爬起,“不错,当年我奉主人之命潜入南华,好作内应,谁知圣君一时糊涂,功亏一篑,否则什么天尊老儿……”

  几位师兄弟都死于逆轮之乱,闵云中本就耿耿于怀,见她言语辱及南华天尊,哪里忍得住,怒喝一声,挥掌拍出。

  法力受洛音凡所制,纭英未能反抗,飞出去撞上殿门,滚落于地,鲜血自口里溢出。

  闵云中犹不解恨,要再动手,却被虞度制止:“梦魔一派所修术法擅于满天过海,故难卜测,上次重紫与天魔令之事,也是你设计?”

  纭英不慌不忙拭去唇边血迹,道:“我看她天生煞气,或许与当年圣君有渊源,因此在她身上动了点手脚,让她试行血咒,解天魔令封印。”

  行玄道:“当时我看她并未中梦靥之术,原来是被你及时解了,我事后也曾怀疑过九幽魔宫的梦姬,想不到是逆轮旧部。”

  纭英傲然道:“梦姬当年不过是我家主人座下右侍,区区术法,如何与我家主人相比!”

  虞度道:“昔日逆轮左有天之邪,右有梦魔,我们一直怀疑天之邪,原来都错了,梦魔也在南华?”

  纭英道:“别人把你们南华看得如何,我家主人却不曾放在眼里,南华山装得下他老人家一根指头么。”

  此话虽狂妄,但当年梦魔自视甚高是出名的,要拜入仙门当一名寻常弟子,实在与其个性不合,虞度颔首:“此番设计阻止魔剑净化,是他授意,要挟陷害万劫的也是他。”

 
 纭英没有否认:“圣君之剑不能被净化,当年挑中楚不复做宿主,为的就是阻止此事,前日我将楚不复魂魄尚存的消息告诉虚天魔蛇,趁燕真珠不备,制住所有守
卫弟子。”说到这里,她转向重紫,“可惜还未来得及上山,就被重紫撞见,还叫出断尘飞,险些坏了大事,待我杀了断尘飞他们赶上山,闻灵之已放她进去,正省
了我动手……”

  闻灵之面色大变:“你胡说!”

  闵云中道:“你既能害断尘飞他们,又何必单单对重紫手下留情?”

  纭英愣了下,笑道:“我见她天生煞气,可能与圣君有渊源,反正她身份特殊,不是正好为我顶罪?”

  “一派胡言!魔族擅长欺骗,不过想保全同伙,”闵云中嗤道,“照你说,是我督教弟子有意徇私?”

  闻灵之白着脸看重紫。

  重紫沉默片刻,道:“是我趁闻师叔不防备,用学来的昏睡咒制住她。”

  纭英道:“分明不是你,你……”

  闵云中喝道:“巧言狡辩!你既想要重紫顶罪,如今又为何句句维护?梦魔一派还没死完,好得很,你家主人现在何处,速速招来,否则进了刑堂,只是活受罪!”

  纭英闻言大笑:“我家主人何处,你还没资格知道!”

  闵云中冷笑:“不怕你嘴硬,本座自有办法叫你开口。”

  说到这里,忽觉魔气迎面袭来。

  原来纭英见不能脱身,已抱定必死之心,不惜毁坏真神,冲破洛音凡仙咒禁制,全力一击。

  闵云中千年修为,自然不惧,他本就深恨魔族,见状亦不惊慌,鼻子里冷笑了声,手中浮屠节飞出,同时旁边虞度亦出手。

  “砰”的一声,纭英撞上殿门又被弹回,在地上翻滚,身形逐渐模糊。

  “闵老儿果然有两下,为圣君遗志,我等死不足惜,你,你们!都等着!六界必将成为我魔族天下!”

  听到“遗志”,虞度猛然想起:“逆轮将一半魔力封入剑内,究竟有何目的!”

  “终有一日,六界入魔!”笑声里,魔灵尽散。

  殿内沉寂许久,闵云中忽然厉声喝道:“灵之!”

  闻灵之当即跪下,颤声:“弟子在。”

  “我与掌教见你办事稳妥,才命你守在要处,你身上分明带有传讯的信香,怎会这么容易中咒?身为督教弟子,莫非真有私心?从实说来,倘若有半句假话,为师绝不轻饶!”

  “此事与弟子无关,是她诬陷!弟子……弟子委实不知,重紫会趁说话之际突然动手。”

  “如此?”闵云中看重紫。

  重紫不语,算是默认。

  这等大祸,一个人承担与两个人并无区别,何必连累旁人。

  闵云中闻言将面色缓和了三分:“你明知重紫与此事关系匪浅,总不该如此疏忽,以致惹出大祸!”

  闻灵之叩首:“弟子知错,甘愿领罪。”

  “罚你面壁三年。”

  “是。”

  对上两道淡淡的目光,闻灵之一个哆嗦,迟疑:“其实弟子当时听重紫说过,山下出了大事,断师兄派人报掌教去了。”

  “口说无凭,死无对证,”闵云中不耐烦,挥手命她退下,“掌教看,如何处置?”

  还是把这烫手山芋丢过来了,虞度暗暗苦笑。

  师弟对这徒弟如何,别人不明白,他却清楚得很,多次设计维护不说,此番自神界匆匆赶回,连天劫也不顾了,不过此女上南华就接连出事,实在留不得,还是趁机处置了为好,自己师兄弟感情交厚,总不至于闹成怎样,师弟向来以大局为重,也该知道他的难处。

  见洛音凡无表示,他只得开口:“照教规办吧。”

  有这句话,闵云中便不再顾虑,正色道:“身为仙门弟子,却心怀邪念,与魔族勾结,残害同门,今将你逐出师门,受五雷之刑,震散魂魄,你服也不服?”

  重紫全身一颤,抬眼望去。

  他亦看着她,不带任何表情地。

  重紫迅速垂眸,紧紧握住星璨:“重紫……愿意。”

  闵云中再严厉古板,对同门晚辈还是关切的,到底她是师侄唯一的徒弟,先前已多次为此事伤和气,如今总不好再当着他的面处置,于是转向洛音凡,语气尽量和缓:“音凡,这里有我与掌教,你是不是先回紫竹峰?”

  洛音凡缓缓起身,却是看着地上重紫开口:“重华弟子,不须劳动掌教与尊者。”

  闵云中皱眉。

  虞度忙道:“师弟门下,由师弟处置最好,我与师叔还是先回避吧。”

  夜半大殿,空空落落,所有人不着声息退去,他一步步走下阶,站在她面前。

  八年师徒,终于还是让他失望了,重紫有点茫然,这一生,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若说做梦,为何心会痛得这么难以忍受?若说真实,为何卑微至此,命运还是这般与众不同?

  默然许久,重紫双手捧起星璨,弯腰,轻轻放到他面前地上,然后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什么也没说。

  她是真的想救大叔,以至生事给他丢脸,震散魂魄是应得的,逐出师门……也并不委屈。

  头顶没有动静。

  对不起,不是有意让你为难的。

  重紫以额碰地,久久地维持这个姿势。

  “有何话说。”声音依旧无悲无喜,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重紫略抬脸,摇头。

  她很想听他的话,永远留在紫竹峰陪伴他侍奉他,然而她始终不能做到为苍生舍弃一切,如果可以代替,她愿意一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叔离去。

  “你拜入重华宫多久了?”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

  “回师父,八年。”声音颤抖,是最后一次叫“师父”了吧。

  “八年了,”他重复念了遍,忽然道,“未能护你,是我无能,未能教好你,亦是我之过。”

  任何时候都没有此刻震惊,重紫立即仰脸,眼底满是痛色:“师父!”

  “免你死罪,送去昆仑,好自为之。”他缓步自她身边走过,走向殿门。

  “师父!”重紫膝行着追上他,抱住他的腿,“师父!弟子不孝,铸成大错,死不足惜,求师父别生气……”

  收她做徒弟,是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吧,他现在肯定失望极了,也后悔极了,她宁愿他骂她,宁愿死在他手上,也不要活着听到这些!无情又有情的话,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仿佛一条鞭子,狠狠抽在她心上,他说过,没有人可以逼她离开紫竹峰,她宁愿死在南华!

  她居然还敢求他不生气?洛音凡定了定神,侧回身,低头看她。

  “师父!”重紫拉住白袍下摆,额头重重碰地,“是我没听师父的话,我不想看大叔死,是我的错,如今惹下大祸,甘愿留下来受刑,今后师父就当……没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护身仙印骤然浮现,将她震飞。

  重紫险些昏过去。

  他淡淡道:“如此,你便背叛师门,与魔族合谋?”

  他也这么以为?重紫趴在地上,抬脸摇头:“师父。”

  “走。”

  “弟子愿领罪,求师父成全。”

  话音刚落,人再次被震出去。

  饶是半仙之体,也受不起强大仙力冲击,重紫拭去血迹,忍痛支撑起身体:“就是死,我也不会走的!”

  他误会没有关系,可是她万万不能走。他是她的师父,也是仙盟首座,是人人尊敬的重华尊者,平生无愧仙门无愧苍生,怎能再让他为了她的过错而徇私?现在她走了,别人怎么看他?他又怎能原谅他自己?苟且偷生需要用这样的代价,那简直比杀了她更痛苦。

  沉寂。

  大殿上响起细微的急促的声音,那是魔剑在颤动。

  用性命换回的机会,就这样被她轻易放弃?小虫儿,不要放弃!不能!

  “大叔!”重紫倏地转过脸。

  一丝极淡的温暖沁入心头,在冷冰冰的大殿里,让人倍觉珍惜,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它走。

  别难过,别心痛,这是她情愿的,不想再看到他失望的样子,不想再让他为难,她活在世上或许原本就是一种错误。

  想错了,做错了,以至被人陷害,可她不后悔,因为至少还有大叔信她、喜欢她。

  大叔,带我走。

  “回来。”冷声。

  重紫恍若不闻,朝那剑爬过去。

  洛音凡没有再说话,只侧脸看着那小小身影,不带感情的。

  魔剑下一个宿主,逆轮遗留的棋子,她的宿命,终于还是要在这里结束?

  一定需要终结,那,就由他来了断吧。

  双目缓缓闭上,右手逐渐抬起,四下气流如受吸引,飞速聚拢,汇集于掌心,形成巨大旋涡。

  逐波冷然出鞘。

  悄然无声的、看似温和实际凛冽的剑气,蕴含着摧毁万物的力量,一式“寂灭”,极天之法,汇集数百年修为的一剑,下去便是肉身尽毁,魂飞魄散。

  纤手扶上魔剑的刹那,心反而出奇的平静。

  虽然早已料到他会亲自动手,事到临头,还是有点伤心的。

  他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在努力,想要做他的好徒弟,长伴他身边,侍奉他,为他磨墨,为他斟茶,送他出去,迎他回来,看他皱眉,看他微笑,听他的话,讨他欢心,不让他有半点失望,真的很想,很想。

  可是她没有做到,永远都做不到。

  那个小心翼翼藏了很久的、藏得很辛苦的秘密,给了她无尽的甜蜜,也给了她无尽的绝望。幸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有多不堪,否则更失望更嫌恶吧。

  不敢看,只怕看了会不舍,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

  淡淡光晕映着小脸,她紧紧抱剑,回头望着他,大眼睛更黑更深邃,无悲无喜,依稀有解脱之意。

  再也不用辛苦了,所有的误会与真相,所有的防备与爱恋,都将结束。

  多不甘,他不肯相信她。

  多遗憾,他不能原谅她。

  对不起,假如不能原谅,那就忘记吧。

  那样的人,心里想的装的,除了仙门就是苍生,应该很快就会淡忘她的。

  感受到主人危险,星璨自地上飞起,到她手边,示意她反抗,片刻之后又飞至他身旁,焦急地围着他转。

  洛音凡恍若不见,只看着半空中的手,心有点空。

  他做了什么?

  没错,诛杀孽徒,他有什么错?要错,也是她错了。

  他迅速转身,一步步朝殿外走。

  殿门大开,强风灌入。

  衣摆曳地,洁白袍袖被吹得飘飞起来,背影一如往常挺拔,透着淡淡的孤独与自负,步伐从容稳健,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门如天地,天地间是无尽黑夜。

  就好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年轻的仙人独立门中央,仿佛自遥远天边而来,高高在上的,不带一丝烟火味,是真正拯救苍生的神仙。

  他对哭泣的小女孩说,我收你为徒。

  八年时光,短暂美好,他忽然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离去,渐行渐远,消失在天地间,再也没有回头。

  来与去,了无痕迹。

  冷清大殿只剩了一人,逐波剑毫不留情斩下,寂灭之光,无底旋涡,要将她卷入从未去过的世界。

  身形与意识逐渐模糊,惟有一双眼睛依旧望着殿门。

  恨么?

  无可救药的迷恋,他的手,他的唇,他的怀抱,他的声音,早已经刻入灵魂,是她这短暂的一生里最美好的记忆,怎么恨得起来?

  还是,有一点点吧。

  她已经活得很卑微,为什么还是过不上寻常的生活,处处受防备受猜疑,到死,他也不相信她?

  如果有来世,不想再做他的徒弟。然而,若非师徒,又怎能走近他?若是师徒,又如何承受这一切?

  幸好,没有来世了。

  心中豁然,所有恨意爱意尽数消失,重紫缓缓闭上眼睛。

  旋涡无声卷来,逐波斩下的那一刻,怀中魔剑轻鸣,一缕若有若无的白影自剑上挣扎而出。

  空荡荡的大殿,惟余魔剑掉落于地的回音,不见人影。

  几乎是同时,慕玉燕真珠卓昊等人扑到门口,看清里面情形,都怔了,紧接着闵云中与虞度也快步进殿,仔细扫视一圈,同时松了口气。

  总算去除一个心腹大患,闵云中庆幸之余又有点不安,想不到他会亲自动手,算来总是自己二人逼死他的徒弟,这个结恐怕难以消除,于是转脸看虞度。

  到底还是那个师弟,该狠心的时候也绝不手软,虞度摇头,拿不定主意,心知眼下不宜再提,还是等过段时间,事情淡了,再挑个好弟子送与他。

  “此事已了,就不要再提了,都下去吧。”

  掌教吩咐,众弟子不敢不听,各自散去,慕玉默默进殿拾起魔剑,燕真珠痛哭不止,被丈夫成峰强行扶走,惟独卓昊站着不动,闵素秋也跟着留了下来。

  虞度接过魔剑,递给闵云中:“有劳师叔先送回洞内安置,几位仙友那边,我去说声,总归有个交代。”

  闵云中答应,带魔剑走出门。

  闻灵之跟出去:“师父……”

  “你的心思,真当为师不知情?”闵云中冷冷打断她,“饶你,是因为重紫天生煞气,留不得,你好自为之。”

  闻灵之愣了下,垂首:“是。”

  白衣无尘,长发披垂,数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镇定自若,缓缓地,一步步走下石级,走过大道,走上紫竹峰。

  紫竹峰头明月落,四海水上寒烟生。

  一路上山风太大,长发微显散乱,数缕自前额垂落下来,终于现出几分狼狈。

  步伐渐缓,在石桥畔停住。

  长空剑鸣,却是逐波飞回,如水剑身闪着寒光,洁净美丽,然而此刻,他总感觉上面依稀飘散着血腥味。

  体内欲毒又开始蠢蠢欲动,没有压制,任它蔓延。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心头空空的,倒也不痛,只是空得出奇。

  他对这种感觉很不解。

  恨欲?恨自己没有看好她,教好她,恨她不听话,任性妄为,枉费他一片苦心。

  星璨一直跟着他,在身旁转悠,此刻忽然静止。

  洛音凡冷眼旁观,没有任何表示。

  不是天然正气么,到现在还维护她?明明是她错了,是她不听话,孽障!让他费尽心思,如今还逼他亲自动手!

  水面清晰显示,主峰大殿外人影逐渐散去,一切都结束了。

  主人已殒,星璨灵气耗尽,摇摇欲坠。

  跌落的瞬间,他终于还是伸手接过。

  竹声冷清,送来昔日话语,还有重华宫无数个朝朝暮暮,四海水畔,师徒相伴,清晰又模糊。

  “我一定会学好仙法,帮师父对付魔族,守护师父!”

  “不是守护为师,是守护南华,守护天下苍生。”

  “苍生有师父守护,我守护师父,就是守护它们了。”

  “……”

  手里杖身微凉,透着无数伤心,说不清是谁的。

  忽然记起那个满地月华的夜晚。

  “为师只盼你今后不要妄自菲薄,心怀众生,与那天上星辰一般,此杖便名为星璨。”

  心头猛地剧疼,欲毒蔓延,有液体自嘴角溢出,淡淡的腥味飘散。

  她是错了,想错了,其实他从未认为自己收错徒弟。

  别人不知道,他怎会不了解她?

  纵然她天生煞气,不能修习术法,纵然他的徒弟不能名扬天下,他不曾后悔过,因为知道她的善良,他以她为荣。

  纵然,她错将依赖当成爱恋,存了不该有的妄念,他也不曾有半分怪罪的意思,没有关系,时间长了她自会醒悟。

  这些年她为他受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她被欲魔侮辱,他却援救不及,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有多惊痛多气怒,气她不知爱惜,气她怎么可以这么傻,这么看轻她自己,仅仅是因为怕他知晓,为了维护他的虚名,她就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明知她的自弃,他却无能为力,装作不知。

  那只是个糊涂善良的孩子,被人利用,含冤认罪,死也不肯走,这些,其实都已算准了吧。

  第一次将她带回紫竹峰,那小手始终拉着他,紧紧的,生怕放掉,她是那样信任他,受同门欺负,被逐去昆仑,被万劫折磨,被他责骂,数次蒙冤也不曾有半句怨言,怎么可能与魔族同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是她的师父,又怎会不知道。

  她错了,因为她根本无须他的原谅。

  他一手带大她,教导她,却始终防备着她。不授术法,时刻担忧,都是不信任而已,或许不断出事,他开始没有把握了,也和虞度他们一样,认为她应该死,认为这才是最好的结局?这场变故,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借口,妄图减轻心中内疚。

  不能阻止,那就放弃吧,顺从天意。

  闵云中与虞度?没有人能逼死她,是他,他的放弃,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他骗了她,骗了所有人,惟独骗不了自己。

  八年,一天天看着她长大,她的品行,她的心思,他了如指掌,她一直都是他的好徒弟,一直都是,他愁过也气过,却从未失望过。

  没有错,只是注定要被舍弃。

 
 命格怪异,魔族棋子,天魔令上残留不去的的血迹,背负仙门与苍生的安危,他必须作最合适的选择,可那又如何,这些都改变不了亏欠她的事实。身为仙盟首
座,只因天生煞气,就要牺牲无辜的孩子?用徒弟的性命换取仙门安宁,天意面前,他是如此的无力与无能,他根本不配做什么师父!

  欲毒在体内急速流窜,此生注定被它纠缠,只是,终此一生,真的再也无恨无爱了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显然是有意发出的。

  压下欲毒,他缓缓抬手,不动声色拭去唇边血迹。

  一声响,逐波钉入殿门石梁,直没至柄。

  “师弟!”虞度震惊。

  “此剑不用也罢。”淡淡的语气,他缓步进殿去了。

  南华主峰后,八荒神剑泛着幽幽蓝光,白衣青年执剑而立,冷冷看着对面的人。

  “为何要这么做。”

  “你以为是我?”

  “万劫残魂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你听谁说的?”

  “之后又是你放她进去,”秦珂冷冷道,“我却不明白,她与你究竟有什么过结,安能狠毒至此!”

  闻灵之脸白如纸,半晌冷笑:“是,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凶狠恶毒不会心软的人。”

  她抬眸直视他:“不错,我讨厌重紫,从第一天遇上,我就讨厌她!她不过是个丑叫花子,身份卑贱,凭什么运气那么好,能拜入重华尊者门下!还有你,你越护着她,我就越讨厌!论相貌,论术法,她究竟有哪点胜过我?”

  “就为这些,你……”

  “秦珂,我是喜欢你,那又如何?”

  沉默。

  “是我徒生妄想,枉顾伦常,不知廉耻,你尽可以笑话!”俏脸不自觉滑落两行晶莹眼泪,闻灵之忽然侧过脸,提高声音,“今日我便明白告诉你,此事我知道,却与我无干,我有我的骄傲,不需要这么做,是她自寻死路。”

  秦珂沉默半晌,道:“但她们说,万劫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她们的话也比我可信么,”闻灵之冷笑,“算我看错了人,你竟糊涂至此,果真是我放的消息,又岂会传得人人尽知。”

  她看着他一字字道:“我闻灵之乃督教亲传弟子,再恶毒,再讨厌谁,也不至于真的下手去害同门性命!”

  秦珂愣住。

  “当初你带重紫去昆仑,却有人写信报与了掌教,你只当告密的是我吧,但我明知此事会害你受罚,又怎会去告密?”

  “那你……”

  “是谁,你还想不到?青华宫两次提亲,卓少宫主年轻风流,妹妹不少,能从师父那儿打听到消息的也不只我一个,当时重紫求我,我已察觉不对,阻拦过她,但她非要进去,我犯不着为一个讨厌的人考虑太多。”

  纤手轻抬,不着痕迹拭去眼泪。

  “事已至此,我也该死心了,”见他要说话,闻灵之厉声打断,“你不必安慰敷衍,我并不稀罕!今后我闻灵之再缠着你,有如此剑。”

  响声凄厉,长剑折为两段!

  拦阻不及,秦珂收回八荒,缓缓放下手,欲言又止。

  闻灵之再不看他,转身,决然而去。

  长夜悄悄过去,南华十二峰仍一片沉寂,似乎都不愿意醒来。

  黎明天色,一道模糊的人影潜出南华,踏风而行。

  晨风吹动雪色斗篷,还有蒙面白巾,只露一双眼睛,清冷而莹润,长睫优雅,如梦如幻。

  “还是死了。”

  “是你。”

  亡月幽灵般自云中浮起,黑斗篷在风中居然是静止的,只现半张脸,手上依旧戴着那玫硕大的紫水精戒指,光华摄人。

  白衣人双眸微动,抬手:“你究竟是谁?”

  亡月道:“你不知我,我却知道你。”

  “魔尊九幽不该有这样的力量。”

  “我有我的力量,也可以揭穿你的身份。”

  “不入鬼门转世,我自有办法续她魔血,只有她才能解天魔令封印,***虚天之魔,也只有我才能成就她。”

  亡月长长“恩”了声:“让她成了气候,对我没有好处。”

  “你要的,绝不是现在的地位,你有你的野心,可惜这件事靠你自己是永远做不到的,”长睫微动,白衣人淡淡道,“你带人攻南华,不正是要助我们保住圣君之剑?你早已明白,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亡月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已死了。”

  “事出意外,想不到会害了她,”白衣人叹息,“幸好我早有准备,尚能补救。”

  “如何补救?”

  “你忘了,当年圣君也是三世成魔,死,不是终结。”

  “我很期待。”亡月笑得死气沉沉,转身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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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第三卷:来生师徒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一 二月 28, 2011 3:31 am

遗忘的历史

  日升月落,春尽秋来,十年一梦,眨眼便已沧海桑田。所谓世事难料,正如天际风云,变幻莫测,仙魔之战永无休止,仙门强盛的背后,魔族亦悄然壮大,作为连通六界的要道,人间大地深受其害。两年前,狐妖潜入两国皇宫,挑起战乱,直杀得横尸遍野,山河惨淡,数万人流离失所,先前好容易恢复的元气又折损殆尽。

  不堪苦难折磨的人们,向更强大的力量寻求保护,仙门地位达到空前的高度,其中以南华声名最盛,近年魔族猖狂,幸有重华尊者率仙门合力诛杀,才将九幽魔宫气焰压制下去。

  神仙无岁月,守护的,只是烟火人间。

  对于他们来说,百年亦是弹指而过,二十年前走上南华的那个小乞丐,再无人提起,连同她的所有故事,都已化作浮云清风,在冷清的紫竹峰上孤独飘荡。

  若非有背叛师门的罪名,若非那位师父身份特别,她几乎连历史也算不上的。

  一半岁月的消磨,一半刻意的遗忘。

  眼看又要到南华派广收门徒的日子,附近几个小村镇的客栈早已住得满满的,许多人不辞辛苦,带着子女,背着包袱,自四面八方赶来,等待仙界之门打开。

  晚霞漂浮,夕阳斜照,地上两条人影拖得长长的。

  男人很年轻,模样温文尔雅,举止却透着成熟男人才有的稳重,女子更年轻,容貌极美,只是穿着身寻常的蓝黑衣裳,脸色有点苍白。

  “精神这么差,是不是累了?”语气略显心疼。

  “没有,我没事。”

  男人抬起手,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轻轻抚摸她额前秀发,语气温柔,说是恋人,倒更有些像长辈的宠溺与关切:“不要逞强,生老病死并没什么,不该再为我消耗法力。”

  女子垂眸,唇角扬起美丽的弧度,单薄身体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靠近些:“几粒丹药而已,哪里消耗了什么法力。”

  “水仙,仙凡有别,人间事无须强求,你是修仙之人,还想不明白?”

  “那又如何。”警惕。

  “人之寿数乃天意注定,你借仙力替我延续性命,便是忤逆天意,恐怕……”

  女子忽然激动起来,推开他就走:“天意是什么!我对你,还比不上天意对你好?你自己去顺天意,就别管我了!”

  男人拉住她:“我不过说句话,怎的发脾气。”

  女子倔强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就是不让你老,不让你转世,你会忘记我吗?”

  男人看着那眼睛,沉默,最终淡淡一笑。

  女子咬唇笑,重新倚到他怀里,同时右手悄悄在背后作法。

  “师姐!”

  “师弟?你来做什么?”

  “师父命我办件事,路过这里,听说近日南华派要收新弟子,所以顺道来看看。”

  女子点头。

  凭空出现的少年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去,旁边男人自然分辨不出那是幻象,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问道:“是你师弟?”

  女子抱着他的手臂:“你总怀疑我骗你,现在知道了吧。”

  男人皱眉道:“并非怀疑你,只不过你向来任性,经常不见人影,办的什么事又不肯与我说,我有些担心。”

  “我这么大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总是独自出去,不妥,我去修仙助你?”

  “你非要来南华,难道是想入仙门?”女子并无喜悦,反而添了一丝紧张之色,侧目道,“有我的药,何必修仙?再说他们只收小孩子的,你老人家是小孩子么。”

  男人看着她半晌,莞尔:“走吧,过去看看,或许还能遇上别的仙门弟子。”

  女子点头,走了两步忽然扶额。

  男人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或许有点累。”

  “那就回客栈歇息。”

  二人转身,顺着来路缓缓往回走,消失在温柔美丽的落日余辉里。

  百里之外,一老一少满身风尘,正在急急赶路。

  女孩穿着简单朴素,不过十一二岁,尚未长成,一张小脸却生得极其美艳,加上乌黑秀发,雪白肌肤,足以看出将来的美人模样,此刻脸上满布焦急之色,步伐姿态依旧中规中矩,分明教养极好。她走得原不算慢,可惜同行的老人须发尽白,气喘吁吁,不时要停下来等。

  “唉,都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了你。”

  “阿伯莫急,先歇歇,到下个镇或许就能雇到车了。”

  家中主人突然病情加重,小主人坚持留下侍奉父亲,不肯动身,直至主人丧事完毕才动身,耽误了许多时日,马车又在半路上出事,原打算重新雇一辆,哪料到此去南华,沿途不论马车牛车都早已被人雇走了,故此匆忙。

  老人叹气:“天要黑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快些赶路,阿伯还跟得上。”

  女孩安慰:“不妨事,今晚月亮好,我们可以慢慢走。”

  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着急的,父亲遗命,交代一定要去南华拜师,误了这回,就要再等五年,那时自己早已年过十四,仙门是不会收的。

  明月初升,深蓝天幕飘着几片薄薄的云彩。

  荒山小道,杂草丛生,时有夜虫低鸣,一股浓浓的黑气悄然飘来。

  女孩搀扶着老人,小心翼翼前行。

  老人察觉周围气氛不对,警惕地看路旁树林:“好象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女孩惊道:“阿伯别吓我。”

  莫不是野兽和山贼?老人紧张,停下脚步仔细察看,就在这时,平起猛然掀起一阵妖风,中间夹杂着数道黑气,汇聚成人形,张牙舞爪朝二人扑来。

  女孩“啊”了声,吃吓:“这是什么!”

  老人到底见多识广,颤声道:“妖怪!是妖魔!快跑!”

  渺小的人类哪里逃得出魔的手心?妖魔眨眼间就扑到面前,狂笑声里,伴着浓浓的醺鼻的血腥味。

  老人立即张臂将她护在身后:“小主人快走!”

  “阿伯!”

  “阿伯不怕,快走!”

  从未经历过这场面,女孩恐惧得直发抖,但她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该独自逃走,眼见妖魔利爪伸向老人,绝望之际,忽然一道蓝光自背后闪现。

  极其美丽的蓝光,清冷,飘渺,比雨后天空更明净。

  惨叫声过,黑气逐渐散去,地下只留一滩黑血。

  女孩惊讶,转身望去。

  如练月华,铺成通天大道,一名白衣青年御剑而来,仿佛月中仙人降临。

  长眉如刀,目如秋水,冷漠的脸映着蓝莹莹的剑光,英武俊美。他无声落地,声音略显低沉,却很有魅力:“此地竟有血魔作乱?”

  老人最先回神,拉起女孩就要下跪道谢。

  白衣青年单手扶起他:“前行两里处有一村,可以投宿。”

  他二人说话时,女孩只安静地站在旁边,悄悄打量他,心下暗忖,这么高明的法术,必是仙门中人无疑,往常不大出来行走,听爹爹说那些故事,还以为仙长都是老头呢,果真见识太浅……

  视线落到长剑上,她更加吃惊。

  三色剑穗?

  白衣青年似乎察觉到了,斜斜瞟她一眼。

  想不到他这么谨慎,女孩慌忙收回视线,垂首。

  “魔族出没,夜间不宜赶路。”

  “不瞒仙长,老仆是奉我家主人遗命,送小主人去南华仙山拜师的,雇不到车,没办法才连夜赶路,哪里想到会遇见妖魔,”老人拭泪,“幸亏有仙长救命,不然老仆死了,有什么脸面去见主人呢。”

  白衣青年皱眉:“南华?”

  三色剑穗,据说是掌门亲传弟子的标志,女孩原本在怀疑,见他这样,心里更加确定,忙作礼试探:“不知仙长大名,尊师是哪位掌教?”

  小小年纪言行老成,大户人家子女向来如此,原不奇怪,只没想到她这么细心,白衣青年有点意外:“南华秦珂,玉晨掌教座下。”

  “原来是秦仙长!”女孩又惊又喜。

  这位秦珂仙长本是燕王世子,后拜入仙门,成了虞掌教座下关门弟子,是最有名的仙门弟子之一,两年前受命进皇宫斩除作乱狐妖,功在社稷,皇帝为此还亲自上南华嘉赏他,此事更让他在人间声名远播,谁不知道的!

  她兀自惊喜,秦珂却淡淡道:“此去南华尚有百余里路,前面或许还会有妖魔,十分危险,不若就此回去。”

  老人迟疑起来。

  女孩摇头道:“多谢秦仙长好意,此番再危险,我也一定要去南华的。”

  秦珂原是顺便试她,闻言微露赞赏之色,自剑穗上扯下一条丝线递与她:“因上南华拜师而丢了性命,叫仙门知道,更该惭愧,老人家年迈,赶不得路,恐已来不及,我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你既有这样的胆量,不妨先行赶去,此剑穗带在身上,或能保平安。”

  老人大喜:“快多谢仙长!”

  女孩迟疑:“阿伯,我怎能丢下你?”

  老人笑道:“阿伯这么大的人怕什么,本来早就有这意思的,只担心你年纪小,一个人上路会出事,现在有仙长送的护身符,就放心了。”

  到底爹娘遗命为重,女孩接过剑穗,低声道谢。

  秦珂不再多言,御剑离去。

  目送他消失,女孩呆呆地望了许久,垂首:“阿伯,若是南华仙长们不肯收我,可要去哪里呢?”

  家业尽被叔伯占去,老人亦觉悲凉,安慰道:“小主人生得聪明,会读书识字,又知道规矩,怎会选不上,还是先赶路,到前头村里再说吧。”

  五年一度的盛事终于到来,结界撤去,南华仙山高高矗立于云端,巍峨壮观,主峰顶一轮红日,霞光万丈,伴随着悠长的钟声,远隔千里也能听见。

  通往仙界的石门外,道路几乎被车马堵塞,无数人翘首以待,或多或少都露出紧张焦急之色,旁边有个简易的铁匠铺,铁锤敲得“叮当”响,外头架子上挂着几柄打好的粗糙铁剑。

  一辆华贵的马车分外引人注目,护送的人马上百,带头的侍卫趾高气扬,不时吆喝驱赶靠近的人群。

  “真的是九公主?”

  “圣旨上说的,要送九公主入仙门,看这阵势,不是她是谁。”

  “真的?”

  皇家谁也惹不起,人群自觉退得远远的,私下议论纷纷。原来自皇宫出了狐妖之乱,朝廷十分重视,对仙门推崇倍至,当今皇帝索性将最疼爱的九公主也送来南华拜师了。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假的,是仙长在考验你们,记住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毕竟这次来的人太多,要拜到有名气的师父不容易,大人们反复叮嘱,听得孩子们直撇嘴。

  时辰很快到了,大地震动,石门消失,面前现出一座幽幽山林。

  十里外,女孩端着只破碗匆匆赶路,一张小脸上满是泥灰与汗水,黑一块白一块,几乎连五官也难以分辨,原来独自上路第一天就遇到刁难抢劫的,幸亏有秦珂的剑穗护身,为了尽可能不惹人注意,她才想出这法子,扮作小乞丐,总不会有人笨到去打乞丐的主意。

  原本不该迟到,可是不知怎的,这几天似乎运气不好,一路上老被蒙骗捉弄,明明往东,问路时人家偏说往西,害她跑了许多冤枉路。

  今日南华仙门大开,不能错过,否则就白赶这么多天路了。

  前面路口站着个人。

  那是个男人,身材较高,披着宽大的黑斗篷,下摆拖垂在地上,却一点也不显臃肿,背影修长好看。

  不是耕作的村夫,怎会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野地里,没有车马仆人?女孩警觉,下意识想要远离,然而周围再无别人可问路,她只好端着破碗上前试探:“老先生?”

  那人转过身。

  女孩禁不住倒退一步。

  这人似乎很年轻,装束却实在是……与众不同,整个人几乎都裹在黑斗篷里,大半张脸被遮住,惟独露出优雅的尖下巴,线条极美,如玉雕成,肤色有点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透着阴暗邪气的味道。

  帽沿压得很低,看不到他的眼睛,可女孩却有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那让她很不舒服,想要尽快结束对话,于是硬着头皮道:“公子……”

  “我没钱。”古怪的人,古怪的声音。

  女孩反应过来,尴尬地丢掉破碗:“我不是问这个。”

  他似乎也松了口气:“原来你不是要钱的?”

  这一误会,女孩反而不怎么怕他了,忍笑:“公子知道南华怎么走吗?”

  “知道,”他略抬下巴,指了指面前两条路,别有种贵族的气质,“左边是南华,右边是山阳。”

  女孩规规矩矩道谢,转身就往右边路上走,男人也没多问。

  大约半个时辰后,女孩又气急败坏顺着原路回来了。原来前几次被人捉弄,这回她特地留了个心眼,有意朝相反的方向走,哪知道人家并没骗她,右边当真是通往山阳,可谓弄巧成拙。

  黑斗篷男人居然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块石头,要不是大白天,只怕路人还真会将他当成块大石头。

  他似乎很疑惑:“我记得你是要去南华的?”

  聪明反被聪明误,女孩羞惭,通红着脸掩饰:“方才不慎听错了。”

  他没有怀疑:“去南华拜师?”

  “恩。”

  “我也顺路。”

  女孩低低地“哦”了声,不再多话,快步朝前走。

  男人的话不多,甚至没有问她的名字来历,无论她走多快,他始终跟在旁边,步态悠闲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女孩偷偷看了他几次,最后目光落到那颗硕大的紫水晶戒指上,顿时心神一荡,脑子开始恍惚,那美丽醉人的光泽,就像是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人的神识吸进去。

  直到那只苍白的左手缩回斗篷里,女孩才回过神,心知被他发现,于是讪讪地主动找话说:“公子高姓大名?”

  “亡月。”

  “啊?”

  男人认真解释:“死亡的亡,月亮的月。”

  名字真奇怪,女孩违心道:“公子的名字真……好听。”

  “多谢你夸奖,”亡月笑道,“想过拜谁为师了么?”

  女孩悄悄握了下手里的剑穗,腼腆道:“南华的仙长们肯不肯收我尚未可知,怎敢想这些,只怕赶不及要去迟了。”

  亡月长长地“恩”了声:“去迟了才好,你会有个好师父。”

  女孩只当他安慰自己,抿嘴一笑。

  自此二人不再言语,默默赶路,大约再往前走了一个时辰,日头已高,午时将至,云端遥遥现出南华仙山的影子。

  真是仙山!女孩惊喜:“我到了。”

  转脸看,身旁不知何时已空无人影。

  孩子们出发多时,山下大道旁车马毛驴已少了一半,南华派选徒向来严格,沿途设了难关考验,许多胆小的孩子都半途折回,大人们无奈,只好带着他们陆续离开,赶往青华等处,剩下的神情既紧张又得意,偶尔再有一两个哭着跑回来,立即便响起一阵叹气声和责骂声。

  远远的,一个女孩自大路上跑来,由于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穿着又不起眼,人们都没有注意到。

  方才已在小溪边洗过,脸上手上都干干净净,女孩尽量将自己淹没在人群里,喘息着,庆幸总算赶到的同时,也在暗暗盘算。

  仙尊们法力无边,既然有心考验,一举一动必定都落在他们眼里,须步步谨慎才是。

  不知道秦仙长回来没有,他收不收徒弟?

  无论是谁,都会希望拜个有名的好师父,女孩也并非全无准备,她早已打听过南华四位仙尊,紫竹峰那位最有名,却是不收徒弟的,先就打消妄想;虞掌教座下弟子倒有出息,然而自秦珂之后,他便不再收徒弟了;天机尊者最好说话,拜入他门下也最容易,可惜乱世中,占算卜测之技用处不大,何况听说他待徒弟太宽,不是好事。

  思来想去,只剩最严厉的督教闵仙尊,门下弟子个个大有名气,更有首座慕玉仙长,所谓严师出高徒,若能拜在他座下,爹娘想必也会含笑九泉了。

  这位仙尊身为督教,执掌教规刑罚,必定性情严厉,注重品行,喜欢谦逊稳重的人,此番要争取入他的眼,定然要比别人更加规矩有礼,切不可冒失。

  女孩看看手里剑穗,也并不抱太大希望。

  或许秦仙长已经回来,他既然主动出手相助,可见对自己印象不算太差,倘若闵仙尊他们都不愿收的话,他肯不肯收自己呢?

  整理好衣衫,整理好思绪,女孩迈步走出人群,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不急不缓踏入前面山林。

  不远处,一道黑影站在大石旁,周围人们却都看不见似的。

  黑斗篷下,半边唇角勾起。

  “回来了。”

  南华主峰,数千弟子手执法器立于宽阔的主道旁,场面壮观,气氛庄严。六合殿内,高高的玉阶上,三位仙尊并肩而坐,正是掌教虞度、督教闵云中和天机尊者行玄,阶下两旁,几十名大弟子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行玄手执天机册,四下看了看,问:“秦珂那孩子怎的不在?”

  虞度道:“前日有消息说九幽魔宫的哭杀妖在陈州一带作乱,我命他出去查一查。”

  行玄道:“那孩子可以收徒弟了。”

  虞度笑道:“他倔得很,意思是还要再安心修行几年。”徒弟入门才二十年,来日方长,肯潜心修行是好事。

  行玄叹气道:“自从掌教师兄收了关门弟子,这些年没人与师叔和我抢徒弟,反而少了许多趣味。”

  这话说得闵云中也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然后看着旁边空椅子皱眉:“术法再高,无人传承也是枉然,音凡又出去了?”

  虞度道:“去青华了,恐怕不会回来。”

  自洛音凡成名,紫竹峰术法便成了仙门公认最高妙的术法,二人难免担心后继无人的问题,然而洛音凡自己并不提起,却是谁也不好开口。

  其实不只他们,南华上下几乎人人都察觉到了,这些年,重华尊者除了正事极少开口,或是闭关修行,或是经常外出,行踪不定,留在紫竹峰的日子少得很,以往再淡然,至少还有点人情味,现在是完全没有了,真正的冷漠,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无心无情,无人能走近。

  闵云中道:“你是师兄,该劝一劝,总不能任他这么下去。”

  虞度苦笑:“师叔明白,我又何尝不想劝?”

  闵云中不再言语,旁边行玄摸摸胡子,眼着手里天机册,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慕玉进来禀报:“新弟子们都已经到了。”

  “叫他们进来吧,”虞度打住话题,“这回的新弟子里,还有个特别的,资质极好,只是性子有些难办,需要吃点教训。”

  且不说几位仙尊在殿上商量,这边女孩也步步谨慎,渡过云海,身后巨蛇刚消失,前方就有山壁拦路,万丈险峰拔地而起,斧劈刀削一般,令人胆寒,无数条藤蔓自峭壁垂下,仰脸顺着藤蔓朝上望,仙山就耸立于崖顶。

  行路至此,虽然早已知道是仙尊们设的难关,但亲眼见到,女孩仍很紧张胆怯。

  这么高的悬崖,有力气爬到顶吗?万一不小心摔下来,定会粉身碎骨的!

  女孩白着脸看了半晌,终于克服恐惧,咬牙,攀着根粗壮藤蔓努力往上爬,这悬崖说也奇怪,爬得越高,越觉轻松,而且她发现,心内恐惧越少,力气就越大越多,速度也越快,到最后藤蔓竟似活了一般,卷着她往上带。

  果然是仙长们设置的!女孩正在欣喜,忽然腰间藤蔓断裂!

  身体悬空,朝崖下坠落。

  要摔死了!怎会出现这种意外!女孩惊呼。

  原来照规矩,所有通过考验到达仙山的弟子都能留下,过几日仙门自会派弟子送信与各家长,详细说明孩子拜在谁门下,因此虞度见孩子们已经到达,就撤了术法,哪里想到还有个孩子落在后面。

  后背着地,既没有被摔死,也没有想象中疼痛,女孩惊异,爬起来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悬崖,不过是块一丈多高的大石头罢了。

  身后什么云海迷津全部消失,周围现出树木的影子,原来还是在山林内。

  女孩急忙仰脸望,果然已看不到仙山。

  先前走错路,来迟了?

  隐约猜到缘故,女孩急得曲膝跪下。

  常听说心诚则灵,只愿上天可怜,让掌教仙尊看到,她不能就这么回去,而且也无处可去,阿伯会多难过,地下爹娘会多失望?就算再等五年,那时年纪太大,仙长们必定不肯收,不能完成爹爹的遗命,岂非不孝?

  午时已过,周围仍无动静,女孩越发着急,偏又想不到好办法,急得掉泪。

  寂静的山林,只剩下鸟鸣声。

  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令人不安,心莫名地开始颤抖,说不清,道不明,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喜欢,又害怕。

  是谁?女孩逐渐止了泪,缓缓抬起脸。

  前方两丈处,盘曲的古松下,年轻的神仙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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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一 二月 28, 2011 3:59 am

来生师徒

  长发流泻满身,那张脸,那种庄严、尊贵与冷漠,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极致的美,如何评说?

  不带一丝烟火气的,除了神仙,谁也不配拥有。

  淡淡的孤独,却无人敢走近他身边,连心生向往的勇气都没有,所感受到的,惟有尘世的渺小,和自己的卑微,卑微到了尘埃里。

  什么礼节,什么规矩,女孩生平头一次将它们抛到了恼后,因为看到他的第一眼,所有前尘往事几乎都已忘得一干二净,眼中只剩下那道孤绝的身影,还有冷冷的雪色衣衫。

  不敢仰望,又忍不住仰望。

  黑眸如此深邃,丝毫不怀疑它会看透人心,女孩莫名心悸,偏又甘愿被俘获,好象前世便刻在了记忆里。

  视线对上的刹那,她从里面看到了震动。

  瞬间,松树下失去他的踪影。

  是真?还是幻象?女孩正在发呆,下一刻,他已站在面前。

  没有任何言辞能形容洛音凡此刻的震惊。

  若非追寻魔尊九幽行踪,他是不会回南华的,然而正当他准备离去时,竟发现了那道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却仿佛已系在心头多年,难以言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冥冥中只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容错过,这种奇特而真实的感应,迫使他落下云头找寻,甚至忘记隐身。

  是谁?

  直觉已告诉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面前的人儿,恭敬拘谨,不再是瓜子小脸,也没有黑白分明的、狡黠的大眼睛,而是一张圆脸,轮廓精致,并不似寻常圆脸那样胖乎乎的,凤眼上挑,形状美极,还生着两排长翘的睫毛,丝毫不显得凌厉,反带了几分妩媚,也因此少了几分童真。

  洛音凡脸色更白。

  面前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如此恭谨,如此美丽,可是他依旧清清楚楚地知道一件事——是她!一定是她!

  怎会是她?

  紫竹峰上那个古怪机灵想尽办法引他注意的、在他怀里撒娇的孩子,四海水畔那个静静趴在他膝上的少女,重华宫大殿案头磨墨的少女,跪在地上哭求他别生气的少女,再次完完整整回到了面前,如此的真实。

  惊喜?内疚?痛苦?都不是,都不止。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回忆,朝夕相伴的八年岁月,无情无欲的神仙也不能忘记,亲手结下寂灭之印,是他这漫长一生里所犯的最大的错误,或许他将永不能原谅自己,可是现在,她又站在了他面前。

  那种感觉,可以是震惊,可以是害怕。

  袖中手微微颤抖,始终未能伸出。

  让她受尽委屈,对她的冤屈故作不知,亲口允下保护她的承诺,却又亲手杀了她,对她做出这些事,他还有什么资格再站在她面前?倘若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明白,知道要她死的人其实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师父,会怎样恨他?

  洛音凡缓缓直起身,语气平静如死水:“叫什么名字?”

  再次与那目光对上,女孩慌得垂眸,他的眼神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绝不是陌生人该有的眼神,看得人伤心。

  “家父姓文,泱州人,小时候一位仙长赐名,唤作阿紫。”奇怪得很,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还是忍不住回答了。

  “文紫。”他轻轻念了遍。

  女孩的脸立即涨红了。

  是她,不会有错,当年她跪在他面前,万般无奈地报上名字,那羞赧的神情,与现在一模一样,虫子,变成了蚊子。

  是巧合,还是为他而来?

  洛音凡注视她许久,道:“你不该来南华。”

  女孩惊,只当他不肯相助,连忙叩头:“先母已逝,父亲两个月前也刚……走了,临去时嘱咐阿紫一定拜入南华,如今阿紫孤身一人,已无处可去,求仙长开恩,我既不远千里而来,决不怕吃苦受累,定会用心学习,将来虽说未必能有大作为,却一定不会给南华丢脸。”

  洛音凡有点愣。

  转世的她,少年老成,模样变了,性情变了,惟独身上煞气并未消失,只不过似乎被什么力量禁锢着,未能显露,轻易看不出来,但若用天目仔细观查,仍能发现,如此,那人特意送她来南华,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该怎么办?

  错了,是错了,可是他从不曾想要弥补,宁愿永生背负内疚,如今上天突然把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所发生的,恍若一场闹剧,他竟不敢面对。

  一式“寂灭”,魂飞魄散,是谁在插手,助她自逐波剑下逃脱?当时心神不定,并未留意殿内有异常。

  死,是她的归宿,也意味着阴谋的终结,那么,她这次的回归,又代表了什么?

  煞气未除,虞度他们只要稍微仔细些,就能发现问题,那时将会如何处置她?让她离开南华?难保那幕后之人不会再设法引她入魔。

  明知怎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可他怎能再伤她第二次!他怎么下得了手!

  “回去吧。”

  “仙长!”

  他不再看她,恢复先前的冷漠,转身要走。

  “仙长且留步!”女孩急得伸手扯住白衣下摆,“师父!”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牵动多年心结,再难用冷漠遮掩的心结,洛音凡生生僵在了原地。

  她叫什么?她……记得?

  脸色白得平静而异常,他低头看她,想要确认。

  女孩也大吃一惊,方才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未免莽撞,生怕他会见怪,一双凤眼里满是紧张之色,却又不愿放开他,懦懦道:“仙长,求求你,我什么都不怕,会恪守规矩,不信你可以再出题考验我。”

  小手上竟有血迹。

  父母双亡,让她再次流落街头受欺凌?当年,那小小手臂上遍布伤痕,她哭着扑在他怀里寻求保护,然而最后,他却是伤她最重的那一个。

  “不慎摔破了,”弄脏他的衣裳,女孩满含歉意松开手,镇定许多,“求求仙长行个方便,倘若仙长执意要走,阿紫也阻拦不了,只愿长跪于此,或许掌教他们终有一日会知道。”

  洛音凡看着她许久,终于点头:“到六合殿,我便收你为徒。”

  广袖轻挥,头顶仙山再次出现,一片石级斜斜铺上,直达山门。

  这么容易,不用考验了?他愿意收她当徒弟!女孩怀疑自己听错,待要再问,面前人已不见。

  南华大殿气氛十分沉静,上百名孩子屏息而立,当先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华丽,形容出众,由于身份特殊,她昂首站在其他孩子前面,神情恭敬,目光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傲气。

  闵云中皱眉。

  虞度手执盖有玉玺的书信,看了几眼便放至一边,让闵云中与行玄先挑选弟子,由于之前的奸细事件,南华在发展门徒上把关更加严格,每个孩子的来历不仅要由行玄一一卜算,之后还会派弟子出山调查核实。

  少女被晾了许久,十分尴尬,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惹人反感了,连忙收了傲气,规规矩矩站好。

  果然,虞度转向她,微笑:“九公主……”

  “掌教唤我妙元就是,”少女作礼,“临行时父皇曾嘱咐,仙门不比人间,万万不可在掌教与仙尊跟前妄自尊大。”

  “仙门修行清苦,你要想明白。”

  “妙元心意已决。”

  见她变得谦恭,闵云中态度也就好了点,向虞度道:“既是人间至尊,天命所归,不能不给面子。”

  虞度点头:“如此,你想要拜谁为师?”

  司马妙元顺势跪下:“但凭掌教吩咐,如能拜入座下,便是司马妙元之幸。”

  虞度微笑:“我曾立誓只收九个徒弟,如今已有了。”

  “不如待护教回来,让他看看,”闵云中断然道,“这孩子筋骨极好,若能拜在他座下,承他衣钵,也是件好事。”

  心知不妥,虞度摇头:“此事需再斟酌,恐他不应。”

  闵云中道:“他连人都没见过,怎知不应!”

  南华护教谁人不知,重华尊者,仙盟首座,术法六界闻名,司马妙元心下暗喜,忙道:“闵仙尊说的是,尊者并未见过我,或许会改变主意,求掌教看在父皇薄面。”

  话说到这份上,虞度无奈答应:“也罢,且看你有无造化。”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难道就一辈子不收徒弟不成!不过是个孽障,用得着……”闵云中说到这里,忽见旁边行玄递眼色,于是住了口。

  众多惊讶的视线里,一个人走进大殿。

  宽大白衣,脸色亦有些白,仿佛自茫茫天际而来,遍身清冷,遍身霜雪。

  神情不冷不热,步伐不快不慢,竟令人望而生畏,殿内两旁,所有弟子都不约而同垂首,面露恭谨之色,连手指头也未敢乱动。

  想不到他会回来,虞度让他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师弟此番回来,是有心要与师叔师弟抢徒儿么。”

  闵云中只当他想通了,暗喜,尽量将语气放柔和:“音凡,这孩子身份极贵,筋骨极佳,你是不是考虑下?”

  经他一提,司马妙元便知此人身份,忙含笑上前欲说话,哪知抬脸就见那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无半分温度,顿时一个激灵,双膝发软,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想好的话全都忘记,讷讷拜见。

  洛音凡收回视线,淡淡道:“师叔有心,小徒稍后便来。”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都怔住。

  虞度也很意外,试探道:“师弟的意思,莫不是在路上已收过了?”

  洛音凡没有否认。

  闵云中与虞度同时松了口气,并没觉得失望,不论如何肯收徒弟就好,司马妙元虽不错,但洛音凡的眼光向来很高,被看中的孩子必定差不到哪儿去。

  所有人同时望向大门,都想看那个有幸被选中的孩子长什么样,如何出众。

  惟独司马妙元又羞又气,涨红脸,咬紧唇,忍住没有发作,身为皇室公主,身份贵极,素来只有别人捧她奉承她的,哪里经历过这种难堪?不甘也不服,更想看看自己究竟输在哪里,因此有人走进殿时,她反而最先认出来。

  “世子!”惊喜。

  人间圣旨有谁不知,白衣青年并没意外,略点了下头。

  闵云中斥道:“仙门何来世子!”

  司马妙元咬牙服软:“弟子心急失言,仙尊莫怪。”

  秦珂与几位仙尊行礼毕,走到虞度身旁禀报此行收获,末了似乎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到新来的孩子们身上,扫视一圈,缓缓皱起长眉。

  百余里路,照理说几天工夫是能够赶到的,莫非路上又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没有通过外面的考验?

  虞度看出蹊跷,正要询问,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小小人影。

  是个女孩,有一头美丽的秀发,装束很普通,乍看似乎并无过人之处。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女孩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先在门口停住,以极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抬头望望六合殿的匾,确认之后才镇定地跨进殿门。

  在她抬脸的刹那,众人眼前一亮。

  踏进大门,女孩其实被吓了一跳。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是来迟的缘故吧,所以受到这么多关注?

  她忍下紧张,抬眸朝玉阶上望去。

  不知答应收自己的那位神仙是谁,在不在这里?

  玉阶上并列坐着四位仙尊,先前的白衣神仙正在其中,不出所料,他是最年轻的一位,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位。

  女孩放心了,也没有立即冒失下拜,边看边飞快分析状况。

  玉阶正中那位仙尊三十几岁模样,和蔼不失威严,身后长身而立的白衣青年,正是秦珂。

  女孩暗喜,捏紧手里剑穗。

  秦仙长在呢,他既是掌教弟子,那位仙尊必是虞掌教无疑,至于方才遇见的白衣神仙,能与掌教并肩,一定是位尊者,怪不得能作主收自己为徒。

  弄清关系后,女孩心知不宜久等,当即跪下:“阿紫拜见掌教,拜见尊者。”

  话里带着独特的地方口音,不够脆,却很婉转柔美。

  众人回过神,暗暗赞叹。

  虞度与闵云中互视一眼,却同时露出失望之色,空有个长相而已,这女孩资质不过中上,无甚出奇,仙门更有一大把。

  未见回应,女孩忙解释:“匆忙走错路,故而来迟,求掌教与尊者原谅。”

  虞度轻咳了声,微笑:“好孩子,起来吧。”

  女孩松了口气,站起身,犹豫着,悄悄望了眼上面那位白衣神仙,他还愿意收自己做徒弟吗?会不会改主意了?

  “你一个人来的?”

  “回掌教,是。”

  小小年纪敢孤身上路,言语谦恭有礼,举止又谨慎细致,虞度倒升起几分好感,转脸确认:“师弟……”

  洛音凡终于开口:“拜师吧。”

  女孩按捺住喜悦,见殿内并无任何祖师画像牌位,便知此时不过是行个简易拜师礼,择日再拜祖师,于是规规矩矩上前,跪下磕头:“泱州文氏阿紫,拜见师父。”

  洛音凡点头道:“赐名,重紫。”

  声音清晰平稳,所有人的微笑都僵在了脸上。

  一个近乎忘却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怎不令人震惊!他给新收的徒弟起同样的名字,究竟是何缘故,有何用意?

  殿内气氛瞬间冷到极点。

  众弟子噤声,不敢言语。

  女孩虽然疑惑,却明白此刻不宜多问,伏地拜谢:“重紫谢师父赐名。”

  秦珂脸色极其难看,忽然冷笑:“叫这名字,尊者想必是心安的。”

  “珂儿,不得无礼!”虞度喝止他,心里也很诧异,暗中打开天目凝神查看,并未发现半丝煞气,遂将疑虑去了大半,示意闵云中无妨,转念想想,还是再确认下最稳妥,于是又朝行玄递了个眼色。

  行玄闭目掐指,半晌摇头。

  闵云中原已握紧手里浮屠节,见状才缓缓松开,沉着脸道:“好好的孩子让她改姓,是否太过分了?”

  “做我的徒弟就要改姓。”

  “你……”

  重紫看出气氛不对,忙低声道:“恕重紫多言,当日曾听先父说过仙门规矩,此身既入仙门,自不必理会凡间俗事,改姓也无妨的,仙尊不必为我顾虑。”

  好个懂事的孩子!虞度制止闵云中再说,看着她问:“你为何要入仙门?”

  这问题重紫早已料到,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垂眸道:“回掌教,此番上南华拜师,原是家父遗命,好教重紫在乱世中保住性命,其实重紫小时候就听说,仙门弟子守护人间,拯救百姓于苦难,向往已久,这次上南华,途中也曾遇上妖魔,幸亏有……仙长相救,重紫立志做仙门弟子,将来定不会给仙门丢脸。”

  果然,虞度听得徐徐颔首,闵云中脸色也好了许多,惟独洛音凡没有表示,起身下了玉阶:“走吧。”

  重紫原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等着师父训话,闻言大为意外,抬起脸确认。

  洛音凡头也不回朝殿外走,竟连例行训话也免了。

  这场拜师委实蹊跷,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重紫来不及多想,连忙爬起来,朝虞度等三人作礼告退,快步跟上去。

  身后众弟子弯腰,异口同声:“恭喜尊者。”

  “他还惦记着那孽障!”闵云中微怒,“这是什么意思!”

  虞度轻声叹息:“也罢,他想弥补那孩子,起这名字,无非是想让我们看在那件事的份上,待这孩子好些,当年逼他动手,的确是做得过了。”

  闵云中冷笑:“更好了,这是说我与掌教滥杀无辜?他还记恨不成!”

  知道他是气话,虞度莞尔。

  行玄摸着白胡子想了想,苦笑道:“如今我对自己这卜测之术也无甚信心了,师兄还是叫人去查查她的来历吧。”

  虞度道:“自然。”

  闵云中不说什么了。

  这孩子虽无煞气,模样举止也相去甚远,可是看着总感觉有点熟悉,大约正是这缘故,才让他有了收作徒弟的念头吧,毕竟,世间哪有这等巧合之事。当年自己亲自查看过,殿内并无她的魂魄,连同万劫的残魂都消失了,可知他下了怎样的重手。

  难得他肯再收徒弟,也是这孩子的功劳,何况这孩子规矩有礼,言行稳重,只要来历清楚,没有危险,让他收作徒弟又何妨,资质平庸不是问题,今后时间多的是,可以再慢慢劝他选好的。

  因为那件事,彼此大伤和气,如今正该借机修复一下。

  虞度显然也有相同的想法,并不怎么担心,转眼看见地上的司马妙元,为难:“重华尊者已有弟子,你……”

  司马妙元握拳,勉强笑道:“是妙元无福。”

  照她的身份,能忍下委屈就很难得,何况资质又好,闵云中主动开口道:“你可愿拜在我座下?”

  司马妙元先是喜悦,接着又迟疑:“早闻督教大名,若能拜入督教座下,妙元三生有幸,只不过……”她瞟了眼秦珂,低声:“秦仙长曾与妙元兄妹相称,如今怎好在辈分上比他高了去?”

  这位公主哪里是来求仙的!虞度哭笑不得。

  闵云中明白过来,知道她难以专心修行,大失所望,好在刚被气了一场,脾气已经发过,倒没再动怒,随口叫过慕玉:“让她拜在你那边吧。”

  慕玉亦是大名在外,司马妙元喜得磕头拜谢。

  殿门外,石级底下,大道两旁站着数千名弟子,无数目光朝这上面望来,那种感觉让重紫有点晕眩,好象站得很高很高,从来没有站这么高过。

  毫无预料的,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没确定,却还是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成为他的徒弟。

  心头恍惚着,不安着,更有种淡淡的羞涩与莫名的喜悦。

  刚走下第一层台阶,前面的人忽然停住。

  重紫本就小心翼翼步步谨慎,见状也及时停了下来。

  他站在她前面,稳稳的,从容的,洁白衣衫随风颤动,可以挡住一切风雨,撑起一片天地。

  不走了吗?重紫正疑惑,却见他侧回身,伸出了一只手。

  手指修长如玉,和他的人一样美。

  这是……重紫不解地望着他,那张脸依旧无表情,惟有漆黑的眸子里透着难以察觉的暖意。

  他再次抬了下手,往前递了些。

  重紫终于反应过来,几乎不敢相信。

  一直在猜测他的身份,猜想他会不会很严厉,会不会有很多徒弟,要让他注意会不会很难……此刻这些问题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对她很好。

  重紫受宠若惊,有点害怕弄错,迟疑着,望着他想要确认。

  平静的眼波也藏着一丝不安。

  当年那个穿着破烂的孩子,怯怯地拉着他的袖角,又慌张地放开,八年时光,他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在他怀里撒娇,到亭亭玉立的少女,默默陪伴侍奉他,又那么依赖他。

  面前这个孩子真是她?

  不记得往事,不记得他这个师父,甚至不记得恨,是该庆幸还是惆怅?倘若她还记得,又将怎样?

  她已不再那样依赖他。

  洛音凡叹息,正要收回手,一只小手却忽然伸来,将他拉住。

  清晰地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失望,重紫情不自禁地、急切地将小手递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会着急,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可是她知道,她一定要这么做。

  小手紧紧拉住他,凤目含羞,略带歉意。

  “师父。”

  轻轻一声唤,万年冰雪瞬间瓦解,薄薄的唇边漾开一片温柔,水波般的温柔。

  逃过魂飞魄散的命运,起名阿紫,送上南华,这一切太不可思议,更像蓄意安排,明知是为他设下的陷阱,明知该怎样选择,他下不了手。

  无边法力助她掩饰煞气,干扰天机,瞒过行玄,仙门面前,苍生面前,就算是他头一次任性与自私,只为那十二年的内疚。

  他不会再安于天命,不会再伤害她。

  洛音凡缓缓抽出手指,反握住那小手,牵着她稳稳地、一步一步走下石级。

  日影温馨,温馨醉人。

  道旁众弟子发呆,所有人都察觉到,今日的重华尊者与往日不一样。

  足以令万物复苏的生机,淡漠,却不再冷,犹如春之神带着司花灵童,走到哪里哪里便春风满地。

  回来了,回来就好。

  是阴谋,他认了,是孽障,他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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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一 二月 28, 2011 4:07 am

弃剑

  峰上遍生紫竹,白云铺地,景色幽美而近于冷清,古旧的大门上悬着一块匾,上书“重华宫”三字。

  一直不敢相信心底的猜测,直到此刻,他的身份才真正确定,重紫喜悦,悄悄看了眼拉着自己的那只手。

  走进宫门,迎面便是一带清流,冒着丝丝寒气,石板铺成桥,几乎与水面平齐,石级石阶直通正殿,廊柱古朴庄严。

  奇怪的是,殿门上方竟然钉着一柄剑,剑身完全没入石梁,只留剑柄在外,宝石在夕阳映照下,折射着美丽的光华。

  重紫疑惑,却没有多问。

  洛音凡也不上殿,拉着她走到左边第三间房门前停下:“这是你的房间,今后就住在这里吧。”

  “是。”

  “为师平日都在殿上。”

  “弟子记住了。”

  洛音凡不再说什么,松开那小手,转身朝大殿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回身道:“一个时辰后进殿来。”

  重紫忙恭恭敬敬应下,显然没有跟来的意思。

  曾经的熟悉变作陌生,面前的女孩,早已不是当年闯祸调皮惹他注意,只为了进殿陪他的小徒弟。

  洛音凡不语,消失在殿门内。

  简单的房间,一张床,被褥朴素,案上摆着少少的东西,红木梳,翠玉鸟,还有四五只小玉瓶,不知道装着什么。

  这里有人住过?重紫惊疑,也没去深想,默默坐到床上。

  方才师父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她看得清楚,那是失望,可自己似乎并无太多失礼之处,究竟哪里让他失望了?

  罢了,还是先准备准备,好好用功学习才是。

  作为重华尊者唯一的弟子,重紫多少有点骄傲,只是这样一来,背负的压力就更大了,自己的一言一行,自己的能力,都关系着重华宫的颜面和声誉。当晚洛音凡教过吐纳之法,重紫不敢懒惰,认真修习,整整用了三日才掌握要领,勉强能靠自己摄取天地灵气,身边没有可比较的师兄弟姐妹,很难看出到底学得怎样,不安之下言语试探,洛音凡只说很好,重紫这才放了心。

  重华宫的生活很自由,洛音凡通常都在殿内处理事务,重紫每天早起按礼节过去问安,然后下去做功课,开始她还担心这里规矩严格,不敢多说不敢多走,要去哪里总要先在殿外问过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她才渐渐发现,这位大名鼎鼎的师父看着不易接近,实际上比掌教他们都随便,对自己更加温和,虽无太多鼓励,却从不曾责备,言行方面更未有任何限制。

  这日早起,重紫照常到殿外问过安,见没有新的功课,于是大胆请求道:“弟子来南华多日,还不曾认识师叔和师兄师姐们,如今想过去跟掌教仙尊他们问个好,不知师父有无吩咐?”

  半晌,殿内传来淡淡的声音:“去吧。”

  早料到他会答应,重紫喜悦,先去主峰见虞度,正好闵云中和慕玉也在,一并问候过,虞度素来温和,闵云中虽不苟言笑,但见她言语有礼,脸色也不错,难得还问了几句进境如何之类的话。

  天机尊者行玄出门访友去了,重紫向天机峰几位大弟子问过好,最后才走到玉晨峰下,可巧遇上秦珂外出回来。

  看见她,秦珂站住。

  本能地崇拜优秀者,加上救命之恩,重紫一直想来见他,于是腼腆地上前作礼:“秦师兄好。”

  秦珂目光复杂,看了她两眼,忽然道:“尊者想必待你不错。”

  重紫只当是关心,照实答:“师父待我很好。”

  秦珂不再说什么了。

  见他态度冷淡,重紫莫名,忽然听见半空中传来呼声,抬脸看,只见一名少女御剑而来,十三四岁,长相美丽,正是司马妙元。

  “世子!”

  秦珂淡淡道:“这里并没有什么世子。”

  “一时高兴,忘了,”司马妙元微嗔,再看着旁边的重紫,皮笑肉不笑,“原来重紫师妹也在。”

  发现那目光里的恨色,重紫有点吃惊,对她的印象止于当日大殿上那一幕,应是同为新弟子,可自己并未开罪她,怎会招至敌意?

  是了,这么多人,惟独自己因祸得福成了重华尊者的徒弟,难免有不服气的。

  想明白缘故,重紫不动声色作礼:“见过师姐。”

  司马妙元装没听见,转向秦珂:“师兄去了哪里,叫我好找。”

  秦珂不答反问:“慕师叔呢?”

  “师父被师祖叫去掌教那边了,大约有事商议,”司马妙元敷衍两句,又指指身旁的剑,微笑,“我刚学御剑术,有些生呢,师父没空,因此想过来请师兄指点指点。”

  秦珂皱了下眉,点头:“随我来。”

  原来是首座慕玉的徒弟,重紫暗忖,听说慕玉新收了一名弟子,乃是九公主司马妙元,莫非就是她?

  见秦珂要走,她忙叫道:“秦师兄!”

  “有事?”

  “重紫特地来谢师兄,剑穗的事……”

  “同门之间,不必客气。”

  目送二人离去,重紫怅然,她早已发现,不只秦珂,这一路上许多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很古怪,那不光是羡慕,还带了点抵触,好象自己是个偷东西的贼一样。

  疑惑多,打击更大。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同时入门,司马妙元这么快就学会了御剑术,而自己明明已经很用功,想不到差了这么多,师父就是看出自己天资有限,所以才会失望吧?

  “出了什么事,一个人站在这里?”有人轻轻拍她的肩。

  声音年轻温和,偏又带着长辈似的关切,重紫抬脸,看清来人之后连忙作礼:“首座师叔好。”

  慕玉微笑:“看见妙元了么?”

  重紫斟酌道:“方才好象与秦师兄上去了。”

  慕玉点头:“仔细跟着尊者,不用理会别的。”

  他知道什么?重紫欲言又止,低声答应,快步朝紫竹峰走。

  洛音凡坐在案前,并没看书信,不知道在想什么。

  重紫倚着殿门出神,资质不算好,却能拜这么完美这么厉害的人当师父,唯一的解释就是运气吧,每次查考功课时,他总说“很好”,原来只是安慰而已。

  洛音凡早已发现她:“回来了?”

  重紫尴尬:“弟子早回来了,只是……不便打扰师父。”

  殿外已多年不曾设结界,却始终无人闯进来,洛音凡抬手:“进来吧。”

  知道他有事吩咐,重紫连忙走进去,立于案旁。

  洛音凡道:“为师要闭关一个月,你只照常修习灵力,无事不要乱走。”

  师父都这么厉害了,还要闭关修炼?重紫更加敬服,也有点失望,答应,想了想又道:“师父可否多留些功课与我?”

  洛音凡示意她说。

  重紫吞吞吐吐道:“其实师父不必顾虑,弟子虽生得愚笨,却并不怕吃苦,也不怕责骂,只怕到头来一事无成,叫人笑话。”

  洛音凡看着她半晌,道:“有为师在,这些学不学都没什么要紧。”

  重紫愣了下,明白之后脸上心上同时一热,怪不得师父一直不对自己多作要求,原来竟是这意思,他有能力保护徒弟。

  “师父待弟子好,弟子明白,可是……”重紫咬了咬唇,斟酌许久才小声道,“可是,师父总不能护我一辈子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她有足够的理由不再相信他,因为发生过的事,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世事难料,仙门魔族争战无休,或许,真的需要把所有可能性考虑进去。

  “急于求成,到头来只会一事无成,”洛音凡微微侧脸,一册书自动飞入重紫手上,“你肯用功也好,此书前两卷虽无甚出奇,却可助你打好根基,为师不在的这个月,你先试着参悟,但以修习灵力为重。”

  重紫喜孜孜地捧着书回房去了。

  其实重紫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她喜欢听师父这么说,喜欢这样的维护与纵容,然而她也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身为重华尊者的徒弟,真那么无用,只会令他脸上无光,所谓“名师出高徒”,他在仙门的地位,决定了她必须与他一样出色,否则就算他不介意,她自己也会介意,正因为他的爱护,她就更应该懂事。

  自洛音凡闭关,重紫规规矩矩照书上修习,当然她偶尔也会趁练功的空隙去虞度和其余两位仙尊处问安,再去几位师叔师兄处走走,彼此渐渐熟悉起来,其中以首座师叔慕玉最随和,修行时有不懂的尽可以问他,至于秦珂,待她仍是冷冷淡淡。

  重紫隐约看出是由于师父的缘故,不免委屈,也很奇怪,师父那样的人,虽谈不上温和,却从不轻易责罚弟子,性情宽厚,上下无不敬服,相比之下闵云中与虞度待弟子严厉得多,为何秦珂偏偏对他不满,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疑惑归疑惑,她也不敢贸然多问。

  众人既然这么忌讳,事情一定不小。

  司马妙元的御剑术已经很好,重紫察觉她不怀好意,每次都紧跟慕玉虞度等人,让她动不得手,同时也将她当作追赶的目标,暗暗较劲,自打知道自己天资有限,几乎是没日没夜刻苦修习,连觉也不睡,一个月下来竟清减了许多。

  洛音凡出关后查考功课,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她不可过于急进,三个月后,才开始传授她向往已久的御剑术。

  所谓勤能补拙,重紫苦练三日,终于能勉强御剑来去了。

  云走烟飞,在十二峰之间飘荡。

  重紫围着玉晨峰转了几圈,果然如愿见到白衣青年自云中归来,足下蓝光一缕,遂高兴地迎上去:“秦师兄!”

  秦珂早已看见她,难得停下来问了句:“学御剑了?”

  重紫羞涩地点头。

  秦珂随口勉励两句就要走,哪知转身之际,忽然瞥见她足下短杖,目光刹那间冷了下来:“尊者给你的?”

  重紫心知不对,解释道:“师父所赐,名叫星璨。”

  秦珂面色极其难看,半晌一声冷笑:“好个尊者,徒弟收起来容易,自然不必放在眼里,法器又算什么。”说完丢开她径直走了。

  重紫呆若木鸡。

  选法器时,师父出乎意料没赐剑,而是给了这支短杖,说也奇怪,星璨看着小巧美丽,用起来也特别方便,更有种亲切感,好象天生就适合自己,只不知为何会惹得他动怒。

  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重紫默默转身,打算回去。

  迎面,司马妙元御剑而来。

  天资非凡,司马妙元修行进展神速,慕玉赞赏不说,连虞度与闵云中也时常夸奖,对她不似先前严厉,原本在皇宫受宠,如今又出风头,更助长她几分骄气,比当年八面玲珑的闻灵之大不相同,众弟子有受不了那种气焰的,都找借口避着她,当然也免不了有那么一帮人跟随她嚣张跋扈。

  女孩子之间的比较,未必满足于术法。

  那一日大殿上,重紫已经露脸,引得同龄男孩子们私下谈论,加上她行事低调,礼数周全,虽然是洛音凡的徒弟,却并不拿身份压人,因此纵然天资差些,在新弟子里反而比司马妙元受欢迎。

  见她自秦珂处来,司马妙元神色便不太好,假笑道:“重紫师妹也会御剑了,哟,那是什么,手杖?”

  “师父所赐,名为星璨。”重紫不动声色作礼,有能耐你就损我师父吧。

  司马妙元果然不再说:“师妹的御剑术不错呢。”

  重紫看她稳稳立于剑上,再看自己颤悠悠的模样,苦笑:“重紫愚笨,勉强能走而已,让师姐笑话。”

  “你也太谦了,”司马妙元目光闪动,“重华尊者的高徒,我们哪里比得上。”

  听出不对,重紫忙道:“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找师姐说话。”说完催动星璨飞快朝主峰奔去。

  司马妙元哪里肯放过她,屈指弹出。

  重紫本已暗中防备,听到风声当即躲避,可惜这御剑之术她才学了三日,尚不能控制自如,情急之下虽躲开暗算,身体却失去平衡,自星璨上翻了下去。

  司马妙元“啊”了声:“师妹!”

  知道她装模作样,重紫咬牙,倒并不怎么害怕,初学御剑术难免有意外,因此洛音凡特地给了她一道护身咒,何况星璨是通灵之物,见主人有难,已经飞来相救。

  护身咒未及作用,星璨也未赶到,有人先一步接住了她。

  “太过分了!”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体态丰腴,容貌尚可,穿衣裳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花花绿绿的,不过眉眼看起来很亲切。

  星璨飞到身旁,委屈地打转,主人的能力与从前差距实在太大了。

  重紫连忙道谢,站回星璨上,踩了踩它表示安慰。

  女人高声:“司马妙元!”

  “燕真珠?”司马妙元不动,站在那里微笑,“你叫我什么?”

  那名唤燕真珠的女人愣了下,忍怒叫了声“师叔”,又道:“同门之间原该和和气气的,怎能欺负师妹。”

  司马妙元道:“这话奇怪,你看见谁欺负她了?”

  “分明是你暗算,还不承认!”燕真珠圆睁了眼,“你才来几天!若非看在首座面上,我……”

  司马妙元冷哼:“你又如何?”

  重紫已经看出燕真珠的身份,知道她比自己还矮了一辈,争执起来必定吃亏,忙过去劝阻。

  正闹成一团,忽然有人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三人同时转脸,只见一名年轻女子立于云中,穿着素雅的天蓝色衣衫,体态玲珑有致,容貌极美,神情冷冷淡淡,似乎不太喜欢与人说话。

  呵斥的语气,足见其身份特殊,重紫立即恭敬地垂首,司马妙元亦疑惑。

  旁边正好有几名女弟子路过,显然都认得她,忙停下来作礼陪笑:“闻师叔几时出关了?”

  那姓闻的女子看看众人,视线落定在燕真珠身上。

  燕真珠大不乐意,勉强作礼:“闻师叔祖。”

  重紫立刻明白了她的辈分,跟着作礼,口称师叔,心里暗笑,尊师敬长是南华的优良传统,司马妙元才用“师叔”的身份压人,如今就来了个“师叔祖”。

  “何事吵闹?”

  “回师叔,方才……”不待燕真珠开口,司马妙元抢先将事情说了遍,“妙元相救不及,反叫小辈说欺负师妹,这是什么道理。”

  那女子皱了下眉:“我在问你么。”

  司马妙元涨红脸,忍住没有发作:“师叔教训的是,妙元心里委屈,所以性急了些。”

  女子转向重紫:“谁的弟子?”

  重紫上前回道:“重华宫弟子重紫,见过师叔。”

  女子闻言竟神色大变,怔怔道:“你,叫什么?”

  重紫只得再重复一遍,同时心中一动,难道秦珂等人对自己态度古怪,原因就是这个名字?师父忽然赐名,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你便是重华尊者新收的弟子?”

  “是。”

  女子喃喃道:“重紫,难怪……”难怪一出关就听说重华尊者收了徒弟,却无人提及那新弟子的名字。

  见她待重紫不同,司马妙元再难忍耐,冷冷道:“重华尊者的徒弟,师叔想必是要给些面子,妙元无话可说,告退。”

  女子恢复镇定,淡淡道:“她身上有仙咒,必是尊者所留,你是否冤枉,尊者自会明白,何须我给面子。”

  司马妙元当即白了脸。

  “清净之地,不得吵闹。”女子丢下两句话,再不看众人,御剑离去。

  重紫回到重华宫,见洛音凡站在四海水畔,忙走过去:“师父,我回来了。”

  洛音凡“恩”了声。

  身旁水烟飘散,地上白云游走,高高在上的师父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切,自从发现他不似表面冷漠,明白那些纵容与迁就,重紫心中的敬畏就少了许多,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望去,大胆问道:“那是……师父的剑?”

  洛音凡点头。

  神剑!重紫眨眨凤眼:“我知道,它叫墨峰!”

  洛音凡摇头:“它叫逐波。”

  逐波?重紫赧然:“我听他们说,师父的剑叫墨峰。”

  “是。”

  “那逐波……”

  “不用了。”

  原来师父换过法器?重紫仰脸望着那柄美丽的剑,暗自惋惜,迟疑道:“师父不是说,法器选定之后不能随意更换,否则必受诅咒,限制术法施展,师父为何要舍弃它?它不如墨峰好使吗?”

  洛音凡低头看着她,许久,轻声道:“因为师父做错了一件事。”

  因为不相信她,她根本不可能成魔,纵然魔剑在手,她宁肯死在他剑下,也没有成魔。

  可以弥补吧,她回来了,就在他身边。

  握住那小手,他缓缓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别再让师父用它,记住了?”

  不自信的,想要得到确认,谁也想不到,这样的话是出自他口中,而对象竟是自己的徒弟。

  重紫懵了。

  师父的事迹她听了不知多少,封印神凤,斩三尸王,修补真君炉,守护通天门之战,甚至只身入魔界,无一不是惊天动地,在她心里,师父就是完美的,术法,容貌,魄力,智谋,独一无二,四方敬仰,又怎会做错事?什么样的错,可以让他内疚至此?

  黑眸深邃,掩藏着一丝彻骨的悲伤,牵动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急切地想要安慰,重紫点头不止。

  他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看着她瘦得可怜的小脸,唇角弯了下,带着几丝心疼:“夜里还在练功?听师父的话,不可心急。”

  重紫发呆,哪里听得到他的话。

  清冷到难以接近的、无情无欲的神仙,本是不会笑的吧,可他确确实实笑了。

  这个微笑,她好象见过。

  跟司马妙元的较量,重紫再次看到差距,只怪自己技不如人,因此并未跟洛音凡提起,谁知两日后再去主峰时,发现上下弟子态度大为转变,有客气的,有恭敬的,有亲切的,也有疏远冷淡的,再然后就是虞度亲自问她有没有受伤,她这才得知司马妙元受了罚。

  虽说错的是司马妙元,可重华尊者一向很少责罚弟子,能让他破例,已间接显示出这个徒弟的重要性。

  好在虞度对她依旧亲切,连闵云中那么严厉的人也没表露不满,显然都不觉得意外。

  尴尬之下,重紫不是没有一点骄傲,然而她明白,仙门与魔族长年征战,极其看重术法,对司马妙元那样天赋超群的弟子,虞度他们表面严厉,其实是很维护的,若是寻常弟子受了欺负,只会选择忍气吞声,真闹大了,顶多责骂几句了事,自己之所以获得公道,完全是由于师父的庇护,可是这样难免让人误会,尤其是慕玉和秦珂。

  重紫向来很敬服首座师叔慕玉,为人亲切,上下一视同仁,深受弟子们拥护,如今害得他的徒弟受罚,重紫很不安,直到慕玉微笑着走过身旁,向往常那样拍了下她的肩,她才放了心。

  秦珂在游廊转角处与人说话。

  “昆仑玉虚掌教的寿礼已备好,掌教让你下个月送去。”

  “知道了。”

  “青华宫卓少宫主也会去,家师的意思,你若能与他同行,彼此照应更好。”

  秦珂“恩”了声,问:“卓师兄几时过来?”

  “他其实并未答应要来,家师的意思你该明白,他老人家想让你亲自开个口。”

  重紫在旁边看得惊讶,与秦珂说话的那位美貌女子,正是前日遇见的姓闻的师叔,只不过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秦珂在这位闻师叔面前,明显比平日温和许多,反观这位闻师叔,依旧冷冷淡淡,似乎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事情交代完毕,那姓闻的女子转身就走。

  秦珂忽然叫住她:“那件事,是你告诉卓师兄的?”

  女子停住脚步,并不回头:“他难道不该知道,要被蒙一辈子不成?我素来不是什么大方人,恶事自己做,却不喜欢被别人借了名头去。”

  “我不是那意思,”秦珂沉默片刻,道,“他原本过得很好。”

  “与我何干。”女子冷冷丢下这句,走了。

  回身看见重紫,秦珂皱了下眉,没说什么,径直离去。

  这到底关自己什么事啊!哪里惹着他了?重紫委屈不已,垂头丧气回紫竹峰,却见紫竹峰外一名女子御剑立于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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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一 二月 28, 2011 4:26 am

师父的重儿

  重紫认出那女人,因感激她前日出手相救,主动过去问:“你……是来找家师的?”

  燕真珠摇头不语。

  重紫自言自语:“方才我又见到那位闻师叔了,只不知她老人家是谁的门下……”

  燕真珠果然答道:“她叫闻灵之,是闵仙尊的亲传弟子,二十九岁便修得仙骨。”

  早听说南华有朵“雪灵芝”,原来是她,怪不得这么美这么冷!重紫想了想道:“她一直这样……不爱说话吗?”

  燕真珠闻言笑起来:“她啊,以前是南华的一朵花呢,天分又高,极受倚重,嚣张得很,闵仙尊原盼着她大有作为,谁知后来她忽然折断了随身佩剑,险些把闵仙尊气死,再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她为什么要断剑?”重紫吃惊,仙门中人谁不知道法器的重要性,更难逃过法器的诅咒,亲手断剑,当真可惜。

  “谁知道,大约是……”说起这事,燕真珠也觉得不可思议,好在她向来不爱自寻烦恼,只哼了声,“我看她如今还顺眼些。”

  这燕真珠当真是个直性子,重紫暗忖,放弃最重要的东西,可见那位闻师叔决心之大,南华上下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吧,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呢,包括师父……

  燕真珠看着她手上的星璨,半晌叹了口气:“实在不像,不知尊者怎么想的!”

  重紫敏感:“怎么?”

  燕真珠回避这问题:“尊者待你很好。”

  重紫低声:“你们都不喜欢我,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个。”

  燕真珠摸摸她的脑袋:“哪有,快回去吧。”

  重紫轻轻扯她的袖子:“真珠。”

  燕真珠愣了下,笑道:“我虽比你低一辈,不过年纪比你大多了,你愿意的话,私底下可以叫我姐姐。”

  重紫原就有心想接近她,闻言喜悦:“真珠姐姐,我新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懂规矩,求姐姐教我。”

  “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都不想看到我。”

  “我并没有。”

  “我是说……秦师兄他们。”

  “秦珂?你去找他了?”

  重紫支吾:“我只是……秦师兄很厉害不是吗,而且去人间做了许多大事,大家都很尊敬他。”

  “他确实不错,”燕真珠摇头,“他不是讨厌你,这里头有缘故。”

  “什么缘故?”

  “因为你叫重紫。”

  重紫更加莫名。

  燕真珠轻声道:“你前面其实有个师姐。”

  师姐?重紫真的傻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师父唯一的徒弟,怎么没听师父提过?

  “那她人呢?”

  “她啊,不在了。”

  答案是预料中的,怪不得师父那么伤心,重紫难过起来:“她……很好吗?”

  “很好,很招人喜欢。”

  “厉害吗?”

  “一点也不,她没学多少术法。”

  是了,师父说不学术法也不要紧,重紫捏紧手指:“她是死在魔族手上?”

  燕真珠摇头。

  “那……”

  “尊者亲手处置,”燕真珠淡淡道,“她早已被逐出师门。”

  “亲手处置”的意思是什么,不难理解,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才会被逐出师门?肯定是欺师灭祖,十恶不赦。

  师父说,他做错了一件事。

  重紫煞白了脸,真正令她震惊的,是燕真珠最后那句话。

  “她叫重紫。”

  秦珂的冷淡,所有人古怪的眼光,还有他的爱护与纵容,忽然间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逐波剑依旧钉在石梁上,纹丝不动。

  重紫默默坐在四海水畔。

  看得出来,那位师姐很受师父喜欢,尽管她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尽管她已被逐出师门,师父还是惦记着她,他亲自动手的时候,心里一定是气得不得了,也痛得不得了吧。

  至于那位没见过面的师姐,重紫的态度已经由可怜变作讨厌了。

  师父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甚至可以把这种好延续到自己身上,她却让他失望,让他难过,甚至害得他抛弃了佩剑!

  再多的伤感,再多的气愤,也比不上失望来得多。

  喜欢自己的,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别人;讨厌自己的,也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法器,名字,自己在师父那儿获得的一切,都是那位师姐的,也难怪会被人当作小偷一样讨厌。

  本该属于她的所有,爱与恨,喜欢与厌恶,全部落到了自己身上,让自己来承受。

  师父一直宠溺爱护着的,原来不是自己。

  重紫垂首看着星璨,喃喃道:“这,也是她的吗?”

  洛音凡白天其实出去了一趟,回到重华宫时,天已经黑了,下意识检查小徒弟的行踪,得到的结果却令他骤然变色——宫里宫外,全无小徒弟的生气!连在她身上留的仙咒也毫无回应,她似乎凭空消失了。

  神气不在,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洛音凡很清楚,顿时慌了神。

  他竟如此疏忽,让她再次出事!要是她真的……

  紫竹峰处处设置结界,照理说不会有问题。

  洛音凡自我安慰,亲自将重华宫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依旧无所获,心渐渐沉了下去。

  照她现在的性子,不可能私自溜出南华,仙咒为何会失效?

  难道虞度他们已经……

  不可能!他用毕生法力替她掩盖煞气,除非有比他法力更高的人,否则绝不可能察觉。

  漫山翠竹动荡,看不出下面掩盖着什么。

  找遍整座山头,洛音凡再难维持素日的冷静,终于还是决定去主峰看看,谁知他刚御剑而起,仙咒就有了反应。

  山后竹林里,一丝生气若隐若现。

  暮岚满林间,女孩盘膝坐在地上,双目紧闭,旁边狻猊趴着打呼噜。

  原来重紫自听说师姐的事,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到房间就拼命钻研师父给的书,决心要比那位师姐出色,无意中看到“死灵术”,揣摩练习半日,不知效果如何,索性跑来找狻猊帮忙,不料这狻猊见她资质赶以前那位差太远,懒得陪练,只管睡觉,气得她一个人练到天黑。

  “重儿!”声音熟悉,中间那一丝焦急又让她觉得陌生。

  重儿?师父这是在叫她?

  几乎是睁眼的同时,一双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双眉紧锁,黑眸里满含担忧之色,上下审视她,眼前的人,再不是初见时那个淡然的神仙,只是个担心徒弟出事的师父而已。

  重紫愣愣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那些担忧,她好象见过。

  “这么晚了,怎能乱跑!”急怒之下的责备,听在耳朵里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他迅速倾身下来,似要将她搂入怀里。

  原来师父这么担心她?重紫回神,喜悦如潮水般涌上来,不由自主伸臂回应。

  那双手并没有如愿抱住她,及时停在了半空。

  气氛由紧张变作尴尬。

  须臾,师徒二人同时转脸,却见旁边狻猊不知何时已醒来,依旧趴在地上,圆瞪着两眼——在紫竹峰住了这么久,想不到主人还有这副神情呢。

  “是阿紫的错,让师父担心。”小手轻轻拉他。

  死灵术,乃是借地势与环境隐藏真神与生气,难怪仙咒察觉不到,确定她没事,洛音凡暗暗苦笑,不动声色缩回手,直起身:“天黑,不要随意外出。”

  所有喜悦瞬间褪去,重紫垂首“哦”了声。

  他担心的,其实不是她吧,她并不是什么重儿,只是阿紫。

  大约是看出她的决心,洛音凡教习术法时仔细许多,重紫越发敬服,果然师父指点一句,强过自己苦练好几天,难怪人人都想做他的徒弟,自此听得更加认真,加上本身刻苦,三日后御剑术竟大有长进,虽不算上乘,但来去自如也不成问题了。

  都知道重华尊者最护徒弟,南华上下再无人敢轻慢重紫,背后言语的自然也少不了。

  这日清晨,她御剑去小峰找燕真珠说话,半路上又遇到司马妙元。

  因为她受了责罚,司马妙元既妒且恨,冷笑:“长得美么,我看也没什么出奇,和那年我们宫里的狐狸精真有些像。”

  这话过于恶毒,甚至有失公主身份,重紫当然不去理会,我没听见,我没看见,我就当你是空气。

  没有回应,司马妙元提高声音:“你以为尊者是为了你?”

  这句话正好戳中重紫的心事,重紫当即停住,转身冷冷地看着她。

  司马妙元只当气着了她,大为畅快:“你还不明白?尊者早就有徒弟了,她才叫重紫,星璨就是她用过的法器。”

  “你当尊者真会在乎你?”

  “名字和法器,这些原本都是她的,你算什么……”

  司马妙元忽然说不下去了,目瞪口呆望着她。

  凤眼微眯,重紫嫣然一笑。

  只听她用那轻松又愉快的语气,慢吞吞道:“我原本不算什么,可惜她不在了,现在的重紫就是我,她的,就是我的,师父也只有我了。”

  烟里水声,云中山色,摩云峰景色其实很好,山头长满黑松古柏,整齐有序,别有种庄严的美,只不过由于闵云中执掌刑罚的缘故,无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摩云洞外有两株千年老藤,结满了奇异的蓝色果子,重紫原以为是药,后来偶然一次问过,才知道是刑罚用的,吓了一大跳。

  燕真珠不在,重紫心情还是好得很,顺便来摩云峰问安,想到方才司马妙元的脸色,简直就像开了个大染坊,禁不住笑出声。

  被宠上天的公主,斗嘴吃亏难免。

  其实冷静下来想,重紫有点为方才的行为后悔,往常爹爹说过,宁得罪君子,不可开罪小人,从前日司马妙元暗算自己的手段来讲,在这种小事上跟她计较,实在不智,必成将来隐患,引出麻烦。

  不过她到底才十二岁,孩子心性,仍觉得痛快更多。

  刚走到摩云洞外,迎面就有个男人走出来,不过三十岁,身材高大,衣冠华美,手里握着柄白色折扇,比起秦珂的冷清素净,另有一番气质,长相也罢了,两道剑眉英气逼人,尤其是那步伐,那神态,三分慵懒,七分昂扬,完全当得起“风流倜傥”四字。

  重紫连忙低头退至路旁。

  男人并没留意,大步自她身旁走过,须臾,闵云中亦走出洞来,满面怒色喝道:“混帐小子!”

  “秦师兄想必久等了,我先去他那边走走,”男人停住,含笑合拢扇子,侧回身漫不经心作了个礼,“晚辈失陪,仙尊留步。”

  说完他竟扬长而去。

  这人是谁?胆敢对闵仙尊无礼!重紫吃惊,再看闵云中,手里紧紧握着浮屠节,面上却难得带了几分无奈之色。

  闵云中也已看见她,语气缓和下来:“你师父呢,又出去了?”

  重紫忙上前问好,回道:“师父在的,并没有出去。”

  闵云中点头勉励两句,便让她回去:“勤奋些,不可让你师父失望。”

  方才在摩云峰放肆的男人此刻竟站在紫竹峰前,手握折扇,面朝悬崖,只能望其背影,不知他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沉思。

  重紫奇怪,不禁停住多看他几眼。

  发现动静,男人侧回身,目光登时一亮,扬眉笑起来,招手叫她:“南华几时来了个这么美貌的小师妹,我竟不知道。”

  南华人人都认得自己,可见他并非南华弟子,重紫只觉那笑容过于亲切,又听他赞自己漂亮,小脸一红,上前作礼:“不知师兄仙号,如何称呼?”

  男人俯身凑近她,拿扇面挡住二人的脸:“我啊,我姓卓,你可以叫我卓师兄。”

  方才他说要找秦珂,莫不就是前日闻灵之提过的那位青华少宫主?重紫将前后事情一联系,再瞟瞟他手中扇子,越发确定,心道这少宫主举止随便,言语间更有逗弄的意思,可知是个玩笑不恭之人,于是含笑道:“原来是卓少宫主。”

  男人愣了下,奇道:“好聪明的小师妹,你怎知道我是谁?”

  重紫抿嘴,指着扇面上的字:“青华宫,原不难猜。”

  男人连连点头,拉起她的小手:“南华甚是无趣,不如你陪师兄出去走走,好不好?”

  不将闵仙尊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当着自己的面说南华无趣,未免失礼,重紫有点没好气,飞快缩回手:“有道是玩物丧志,南华弟子守护苍生,勤奋修行,时刻不敢懒怠,是以南华山乃清修之地,原非寻乐之处,卓师兄怎的连这道理也不明白?”

  被个小女孩教训,男人大感意外,忍笑道:“有道理,说的极是,小师妹好厉害!”

  重紫瞪他,转身要走。

  男人合拢折扇,拉住她仔细打量,笑意更浓:“我猜你是新弟子对不对?乖的叫我声师兄,再陪我走走,今后保你在南华不吃亏。”

  哈,我还用你关照?重紫暗笑,也不说穿:“你又不是南华的人!”

  “好眼力!”男人拿折扇戳戳自己的下巴,“秦珂你认得吧,我可以叫他照看你,有他在,谁还敢欺负你么。”

  秦师兄?重紫心里一动:“你和秦师兄很熟吗?”

  男人道:“当然。”

  重紫迟疑:“那你能不能跟他说声,我……”

  话还没说完,头顶忽有蓝光闪过,二人同时抬脸看,可巧正是秦珂御剑而来。

  见到重紫,秦珂不出所料冷了脸。

  重紫心里委屈,低低地叫了声“师兄”。

  秦珂点点头表示回应,接着便转向那男人,皱眉道:“听闵仙尊说你走了,果然在这儿。”

  “听他唠叨,不如陪小师妹说话,”男人若无其事,温柔地拉着重紫问,“小师妹叫什么名字,拜在哪位仙长座下,我下回再来找你……”

  不待重紫回答,秦珂打断他:“织姬来了。”

  男人愣。

  秦珂不急不缓道:“她如今四处乱找,刚才将我那玉晨峰翻了个遍,现下又去了摩云峰,或许很快也会来这边走走,看在两派交情,我特地来与你说声,卓师兄上紫竹峰藏着也好,想她必是不敢闯的,我却要回去了。”

  男人似乎对那织姬颇为头疼,闻言丢开重紫:“走吧,我正要去找你。”

  送走二人,重紫垂头丧气回重华宫,禀过洛音凡,然后下去修习蝉蜕术。话说这蝉蜕术与分.身术大同小异,分.身术主要靠演化幻体,蝉蜕术则是让元神自肉身分离出去,大约是心神不定的缘故,重紫反复数次仍未能成功,到最后烦躁起来,竟忘记洛音凡的警告,不管不顾地让元神冲出肉体。

  这回当真成功了。

  元神自肉身分离,重紫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兴冲冲地出门到处转。

  夜半,月凉如水,大殿内珠光已灭。

  往常碍于礼节,不敢多打扰,重紫对师父日常起居几乎一无所知,此刻元神出窍,心道他不会发现,竟生出几分顽性。她悄悄来到洛音凡房间外,运起穿墙术,先探了个脑袋进去,左望望,右望望。

  对现在的重紫来说,夜中视物早已不是问题,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靠墙的木榻上,洛音凡安然而卧,白衣醒目。

  师父是穿着衣裳睡觉的啊,重紫红着脸吐了吐舌头,暗自庆幸,咬住唇,忍住笑,将整个身体挤进墙,悄悄飘至榻前,因见几缕长发自榻上垂落,拖到地面,忙矮身跪下,伸出双手替他收拾。

  黑发触手顺滑,竟带得心里一动。

  重紫抬眸,看榻上睡颜。

  薄唇微抿,双眸微闭,双眉微锁,脸色略显苍白,纵然睡着了,那淡淡的柔和的气质,仍是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膜拜。

  发丝自指间滑落,重紫托腮。

  仅凭这张脸,世间就再无人比得上了吧,为何总会令她生出错觉,难道真的见过?

  洛音凡早已察觉有人进了房间,加上神气太熟悉,立时便知是她,心底诧异无比,若说前世的小徒弟做出这事,他并不奇怪,只不过如今的她规规矩矩,平日里连大殿都很少进去,深更半夜潜入自己的房间,已经属于很大胆的举动了。

  她这是要做什么?

  元神出体,寻常人自然看不见,但洛音凡是什么修为,就算闭着眼,她的一举一动也了如指掌。

  早知这孩子要强,这么快就能让元神离体了。

  洛音凡暗暗叹息,也有点尴尬。虽说今世的她年纪尚小,并不懂得什么,可女弟子半夜潜入师父寝处,始终逾礼,何况前世……洛音凡开始庆幸自己平日睡觉就是入定,并不曾脱衣裳。

  待要开口训斥,好象不是时候。

  小徒弟矮身跪在地上,开始替他整理头发,接着竟然发起呆来。

  凤眼迷离,只顾瞧着他出神,许久无动静。

  洛音凡无奈,轻咳了声。

  师父醒了!重紫吓得三魂七魄全部归位,双手将嘴巴连同鼻子一起捂住,半晌见无动静,才拍拍胸脯,将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轻轻喘息。

  经此一吓,她仍未打算离开,而是伸手取过枕边那支墨玉长簪,悄悄地放至案上。

  明早师父起床,会不会发现?他只会以为是自己放错了吧?

  妩媚的凤眼眨了眨,得意地眯起。

  这点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他?瞬间,洛音凡好气又好笑,只觉当年那顽皮的小徒弟又回来了,不禁睁开眼,略带责备:“重儿!”

  师父果然厉害,被发现了!重紫做贼心虚,想要溜走。

  瞬间还魂,原本只需一个仙咒,可是情急之下,不知怎的,元神竟再难回归本体。

  惨了,竟然回不去!

  发现出问题,重紫傻眼了。

  一看便知她是不听警告,急于求进,强行剥离元神,才导致这样的后果,洛音凡翻身坐起,既无奈又气,披散着头发教训道:“你这般胡来,只会大伤元气,倘若为师不在,肉身出事,你将如何归位!”

  重紫差点没哭出来,往榻前跪下:“师,师父……”

  未及认错,一只手伸来在她额上重重拍了下,接着神识一恍惚,瞬间,人已经回到了房间里,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真的太轻率了!

  头一次顽皮就出事,重紫惊出身冷汗,当然不会再主动过去挨骂,乖乖地蒙着被子睡下。

  可惜小孩子就是这样,越纵容,越放肆,洛音凡这次不曾责罚,重紫越发地看出师父好说话,第三日早起,洛音凡刚起床,就见送信的灵鹤等在大殿外,见了自己便畏畏缩缩地蹭过来,脑袋几乎垂到了地上,走路姿势非常奇怪。

  看清状况,洛音凡失笑。

  竟敢擅自拿灵鹤修习移魂术,想必是元神互换,不能归位,小徒弟当真该吃个教训了!

  他板起脸:“不长记性,就罚你做一天灵鹤。”

  重紫欲哭无泪,摇摇细长脖子,跟进殿去围着他转。

  洛音凡哪里理她,丢出一封信:“去送信。”

  真要这副模样去送信?重紫求了半日无果,只得拍拍翅膀,无奈这身体始终不是自己的,勉强飞了半米高,就因掌握不好平衡跌落下来。

  “师父,弟子的肉体现被灵鹤占着,会被它弄出事的!”

  话音刚落,殿门外“重紫”忽然走了进来,塌着腰,挺着胸,昂着脖子,一步一抬腿。

  重紫羞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拿长嘴衔自己的衣角,洛音凡也好笑,助她与灵鹤分别归了本体,叹气:“你这般性急,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听出担心,重紫咬唇笑,半晌道:“师父不在,我才不会修它。”

  洛音凡摇头,拉她至跟前,语重心长道:“重儿,为师教你术法,并非盼着你名扬天下,而是希望为师不在的时候,你能保护自己周全,如今你这般胡来,只会伤到自己,叫为师如何放心?”

  重紫沉默许久,低声道:“师父,弟子是阿紫,不是重儿。”

  “你……”

  “我天分不高,师父收我,还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以前的重紫吗?”

  被她一语点破心结,洛音凡看着面前那双红红的、有些失意的眼睛,沉默。

  他会这样纵容她,爱护她,不可否认,完全是因为愧对前世的她,赐名,送星璨,他就是把她当作前世的重儿来对待,可是她呢,言行,相貌,早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根本不记得什么,有时连他自己也怀疑,他守着的这个徒弟,到底是不是当初那可怜的孩子。

  这样的补偿,究竟是不是她想要的?因为他的内疚,就要她承受来自前世的一切,对她会不会太不公平?

  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

  或许,有些错本来就是弥补不了的。

  殿内寂寂无声,旁边灵鹤无故被摆了一局,原本满肚子委屈,想要再讨些公道,此刻察觉气氛凝重,也只好识相地衔起信踱出殿外,拍拍翅膀飞走了。

  终于,洛音凡扶住那小小肩膀:“不喜欢,师父便不叫重儿了。”

  重紫看他一眼,垂眸:“只要师父真的喜欢阿紫,叫什么都是一样的。”

  “师父喜欢以前的重儿,也喜欢现在的阿紫。”

  “阿紫好,还是重儿好?”

  听话懂事的孩子一旦倔起来,比顽皮的孩子更难应付,洛音凡哭笑不得,这如何能比?本就是一个人。

  从未见过师父这么为难的模样,重紫心里暗乐,决定先放过。

  “师父是把阿紫当成重儿吗?”

  “阿紫,重儿,都是师父的好徒弟。”

  那个师姐,她才不是什么好徒弟!重紫腹诽,她让师父失望,自己可不会,日子久了,师父总会发现自己的好处。

  洛音凡没忘记方才的事:“再要乱来,定不轻饶。”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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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一 二月 28, 2011 5:22 am

初露锋芒

  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未必是真理,可在重紫身上却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在洛音凡细心教导下,重紫术法突飞猛进,两年后竟小有成就,南华新弟子里,数她与司马妙元风头正盛,不过中间也有区别。

  司马妙元出名,是天分高术法强,而重紫的名气,却是来自容貌。

  这有个缘故,现今重紫的术法远非当年能比,较真的话,未必会输给司马妙元,只不过她素来低调,不爱出风头,是以外人都不知道,反倒是年龄渐长,身体容貌上的变化更加明显,关注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越来越多,凡是来过南华的年轻仙门弟子提到重华尊者,势必都会顺带说上一句“他老人家座下有个极美貌的徒儿”。

  司马妙元虽不忿,可任凭她如何嘲笑挑衅,重紫只是不理,倒也免去许多麻烦,同辈弟子们知道她的为人,偏见渐除,不少人还有献殷勤的意思,惟独秦珂对此视若无睹。

  十四岁的重紫也有少女心事,对于外貌上的优势,她原本沾沾自喜,然而自打发现秦珂态度无任何转变,知道他并非以貌取人的那种,也就灰了心。

  最近她更郁闷,因为洛音凡再次闭关了,长达两个月。

  入关前,洛音凡特地将她叫去嘱咐了一番,大略意思是修炼至关键处,心神归一,她身上的仙咒有可能会失灵,因此不许乱走,免生意外。

  师父每三个月闭关一次,出关时脸色都极差,定是真神损耗严重,可知其艰辛程度,重紫看着心疼,也曾问过缘故:“师父说过,凡事不可急于求进,来日方长,何必这样辛苦?”洛音凡先是不答,被问得多了,只说是一门极重要的术法。

  劝阻不了,重紫无奈,照常修行,偶尔也会出去找其他弟子说说话,相比司马妙元,她人缘还不错,与燕真珠又走得格外近些。

  就在此时,仙门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驻守人间的弟子送回消息,有妖族在洛河一带作乱,虞度与闵云中商议之下,认为是个历练的好机会,决定在委派任务时带上一些新弟子,新弟子们得知消息,皆摩拳擦掌十分踊跃,学了两年术法,总算能亲自上阵见识了。

  作为新弟子里的拔尖人物,司马妙元第一个自告奋勇请命,虞度应允,再根据慕玉推荐,酌情选了几十个新弟子。

  重紫听到消息已动了念头,见虞度始终不提自己,遂主动请求前往。

  洛音凡不在,虞度原是不答应的,闵云中却很赞赏:“果然是护教的徒弟,术法好坏且不说,正该有这样的胆识,她是紫竹峰唯一的传人,行事也还稳重,出去历练一番有何不可!”虞度转念一想,这孩子资质虽不算拔尖,却也不差,两年来总不至于落后太多,历练历练对她来说是好事,反正新弟子去也多是探听消息,不会正面应付强敌,到时叫秦珂多留意就行了。

  原来这次是由秦珂带两百弟子前去,新弟子们跟随一道出行,这也是重紫坚持前往的原因之一,洛音凡闭关修炼至紧要关头,哪里知道重紫已高高兴兴跟到人间除妖去了。

  两百南华弟子匆匆赶往洛河,途中极少停留,新弟子们到底韧性不足,头一次跟随出山,从早到晚御剑赶路,几日下来纷纷显露疲态,将那满腔壮志灭了一半,惟有重紫与司马妙元忍耐不出声。

  正好燕真珠也在一行人中,怕她支持不住,上来关切道:“累了没有,姐姐带你一程。”

  这两年苦修,练上个一整天是常事,重紫摇头谢过。

  燕真珠惊讶,赞道:“早知道你不会比人差,好样的!”

  重紫与她并肩而行,眼睛盯着前面秦珂与司马妙元,甚觉无趣,成日里女弟子们都爱围着他转,难得有机会说话,他也始终淡淡的,可知并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燕真珠是过来人,看出不对,拿手指戳她的额头:“小小年纪想什么,他只是二十五岁修得仙骨,长生不老罢了,想当年他出道时,你还没出生呢!”

  重紫原有些懵懂,经她一打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师兄师妹,天造一双,地设一对,放心,他眼高于顶,公主也抢不去的,你快快修仙骨,到时求尊者作主,去跟掌教说声,他敢不从师命?”

  重紫一声不吭,抬手去打她。

  燕真珠笑着御剑上前去了。

  重紫跺脚就要追,冷不防发现前面秦珂正转身朝自己看,于是尴尬地停住,规矩了。

  秦珂受了虞度嘱咐,想连日赶路,她可能会支持不住,所以打算问一问,哪知回身就见她御剑乱跑,心里奇怪,将她叫到面前:“何事慌张?”

  想起方才燕真珠的话,重紫大窘:“没事。”

  “闵仙尊才夸师妹稳重,怎的出门就慌起来,”旁边司马妙元轻笑,假意安慰,“小小妖怪作乱,怕什么,只要跟紧我们就没事了。”

  秦珂显然也不满意:“仔细跟好,免得生事。”

  见他跟着司马妙元看轻自己,重紫气性上来,想他反正对自己有偏见,干脆不管了:“师兄放心,重紫术法虽差,尚有自知之明,绝不会给师兄惹事。”说完再不理二人,退至燕真珠身旁。

  司马妙元不悦:“仗着有尊者撑腰,对师兄如此无礼!”

  秦珂没有责怪:“走吧。”

  这边燕真珠叹气,拉重紫:“他原是一番好意,怕你支持不住,你向来待人有礼,怎的顶撞起来?”

  重紫侧脸,小声:“哪里是他,分明是掌教的好意,他才不想理我呢,我何必自讨没趣!”

  燕真珠看着她脚下星璨道:“他是个聪明人,心里其实很明白,你原是无辜的,只怪尊者他老人家行事太不妥当。”

  听人说师父的不是,重紫蹙眉,含蓄道:“长辈行事,我们做晚辈的怎好议论。”

  “我知道你不爱听,”燕真珠轻哼,“你别以为尊者如今待你好,就指望太大,他老人家做事可从未手软过,无情的名声不是白得的。”

  重紫摇头:“师父不无情。”

  燕真珠道:“不无情,他又怎能当上仙盟首座,你那个师姐,正是太傻太信他,到头来落得那样下场。”

  重紫原本就对那位师姐没好感,闻言将脸一沉:“正是为她,师父连逐波都不要了,这能叫无情么?”

  燕真珠嗤笑:“没有逐波,他老人家照样六界无敌,你当一柄剑对他有多重要,当真有情,他就不会冤枉……”

  重紫不悦:“真珠姐姐!”

  “罢了,说不过你。”

  眼见离洛河近了,重紫精神尚好,秦珂也为她隐藏的实力惊讶,打消了叫人带她的念头。一行人很快行至洛城,秦珂命众弟子进城歇息,再派两人过去与驻守的仙门弟子接洽。

  走进城门,重紫闷闷不乐落在后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到秦珂跟前去,燕真珠劝她不过,自己先到前面听命,城里大街上,人来人往,出了事,仙门弟子立刻便会知晓的。

  重紫磨蹭着,待秦珂他们消失在前面转角处,才准备跟上,就在此时,左手边传来说话声。

  一名黑衣女子与一位年轻男人走过来。

  女子自是年轻美丽,男人的微笑却分外好看,淡淡的,带着无限包容与溺爱,有点像……

  重紫连忙打消脑中念头。

  胡思乱想什么,师父才不常笑呢,而且笑得绝对没这么温柔,也没这么……这种感觉真奇怪。

  两人出现的速度太快,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般,重紫正是为此惊讶——好高明的结界,竟能瞒过秦珂他们!

  她兀自揣测,那女子却已察觉到,侧脸看她一眼,若无其事拉着男人出城去了。

  重紫有点尴尬,加快脚步。

  这种结界应是仙门特有,头一回出来对付妖怪吧,太紧张,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夜里,两名弟子带回消息。原来当年逆轮魔宫鼎盛时期,吞并妖界,妖族各部落纷纷臣服,后来南华一战,逆轮败亡,魔宫陷落,众妖魔没了容身之处,各奔东西。魔剑虽勉强成就万劫,无奈野心不足,直至魔尊九幽现世,于虚天开辟九幽魔宫,魔界才重新得以一统,妖族本就四分五裂,收服起来不费太多力气,先后归顺了九幽,只剩那些不肯称臣的小股势力遗落在人间。

  这次洛河水妖作乱,为首的乃是只蛟王。

  己方人虽少,但个个实力不弱,而且虞度还赐了法宝缚妖绫,对付寻常魔王应不成问题,秦珂素来沉着,与几名大弟子商议之下,决定先派人去洛河探路,主动接下任务的,是闵云中的徒孙林真。

  秦珂又问新弟子:“你们谁愿意跟随前往?”

  司马妙元立即道:“我去。”

  重紫想了想,亦上前:“重紫愿去。”

  秦珂看她一眼:“妙元,你随林师兄走一趟,凡事小心,不可妄为。”

  司马妙元得意地应下。

  重紫不作声。

  当夜司马妙元随林真潜往洛河,至第二日清晨返回,成功完成任务,探得详细消息与路径。原来那蛟王住在洛河河底千尺窟里,手底大小水妖近两千,都无甚可怕,惟有那只蛟王修炼五百年,有些难对付。

  秦珂与几位大弟子商议,安排下法阵,决定自领一百弟子,带缚妖绫,由林真引路,先去千尺窟收那蛟王,余下的一百人与新弟子们,则一并由燕真珠带领,司马妙元领路,半个时辰后前去接应,那时蛟王与主要部下估计已伏诛,新弟子们对付溃散的小水妖,应该不成问题,这也是虞度所指的“历练”,积累临阵对敌经验。

  速战速决,免生枝节,行动时间定在次日夜。

  新弟子们头一次对敌,紧张又兴奋,都不停地掐算时辰,时候一到,秦珂他们果然捏了隐身诀,御剑往洛河去了。

  不知怎的,重紫总是坐立不安。

  燕真珠只当她紧张,过来安慰:“有姐姐在呢,怕什么,到时跟紧我就行了。”

  重紫摇头:“我就是担心,秦师兄他们……”

  燕真珠笑道:“秦师叔做事素来沉稳,掌教才这么倚重他,我看他安排很周密,你想到的,他还想不到?何况他的术法在仙界也很有名,能出什么事。”

  重紫想想也对,一笑:“姐姐说的是,可能是我头一次出来,太紧张了。”半晌又叹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多考虑总是好的,前日城里还有位高人姐姐在,设的好厉害的结界,连秦师兄和你们都瞒过了呢。”

  燕真珠“哦”了声:“何方高人?”

  重紫将前日所见那对男女的事讲了出来:“我看那位大哥乃是凡胎肉体,可见施展术法的必是那位姐姐。”

  燕真珠脸色凝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

  重紫根据记忆细细形容了一番:“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燕真珠惊得站起来:“阴水仙!”

  重紫莫名:“什么?”

  “阴水仙!她是阴水仙!难道九幽魔宫先一步插手了?”燕真珠迅速招手叫来一名弟子,“快去请几位师兄,事情有变!”

  重紫总算明白她说的什么,失声:“她就是阴水仙!”

  阴水仙,魔宫四大护法之一,据说她原是天山派弟子,怪不得设结界用的仙门手法!

  很快,燕真珠将众人召集至一处,众人得知都变色。

  “前日从驻守弟子处得到消息,并未听说附近有九幽魔宫的人出没。”

  “会不会看错了?”

  “无论如何,小心为妙,魔宫护法现身,这件事只怕不简单,秦师叔他们此去很可能会中计,”一名弟子制止众人,看燕真珠,“秦师叔临行前,将这里的事交与你,便由你来主持大局,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吧。”

  燕真珠沉吟。

  司马妙元忍不住道:“城里既然有驻守的弟子,找他们调人去救!”

  重紫阻止:“不可!洛城一带地广人稀,周围无所依傍,驻守的弟子原就不多,若是再调人离开,城内空虚,万一九幽魔宫趁机来袭,要道失守,岂非因小失大?”

  司马妙元道:“那秦师兄怎么办!”

  “阴水仙来洛城,并不代表什么,这些都是猜测,”重紫边想边道,“依我看,还是前往最近的门派求救最妥。”

  燕真珠道:“最近的云崖山,来去至少一日。”

  “方才妙元不是说洛河一带地势平坦么,不容易设埋伏,秦师兄素来谨慎,真发现了,必会及时退回来,就算他们已进了千尺窟,有掌教所赐法宝在手,应该也能支持些时候,我们只一边派人去云崖求救,一边按时前去接应,看情况再说,能救则救,不能则退回城来,等待援助。”

  “姐姐倒小看了你!”燕真珠目光一亮,转脸问众人,“你们的意思?”

  众弟子皆点头:“甚妥。”

  司马妙元急道:“如此,岂不是将秦师兄他们置于险地!”

  重紫其实也很担心,默然半晌,道:“纵然秦师兄在,也必会以大局为重。”

  “你!”

  燕真珠正吩咐几名弟子去云崖山,见状回身喝止二人,再等半个时辰,约定的时间到,立即带众人赶去洛河接应。

  宽阔河面,景象骇人,妖风呼号,黑浪滔天,竖立如墙,似乎整条洛河要被倒翻过来了,巨浪不停拍打着岸边岩石。

  这洛河长数百里,宽约百丈,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放眼所有景物尽收眼底,半路上就已发现仙门告急信香,此刻所见更证实了先前的猜测,众人隐去神气,趁夜色小心翼翼靠近千尺窟所在河段。

  漆黑水底隐约透出红色光芒,燕真珠认出来:“是缚妖绫!”

  司马妙元喜道:“秦师兄他们没事!”

  重紫也喜悦,但定睛一看,那浪涛之颠,有位黑衣女子仗剑而立,足踏一粒人头大的蓝色魔珠,正是当日所见阴水仙。

  浑身上下再不见半点温顺之态,只余冷狠,俨然魔宫护法。

  听说这阴水仙原是天山派有名的美女,想不到竟会堕落入魔,她果真那么不堪,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重紫脸上一热,赶紧收心敛神。

  阴水仙身后跟着数十妖兵魔将,并上千的小水妖,想是自蛟王老巢逃出来的,可知秦珂他们顺利进了千尺窟,不料阴水仙突然带兵来袭,断了后路,一百弟子被困在了河底。

  “她用汲水珠封住了千尺窟入口,”燕真珠看得真切,知道秦珂他们尚能支撑,当即挥手,“快退!”

  司马妙元却道:“那些小水妖不足为奇,我们也有这么多人,合力上去,难道还对付不了她?”

  道理上是这样,重紫依旧摇头:“还是退回洛城稳当。”

  “贪生怕死,也配当重华尊者的徒弟!”司马妙元一心救秦珂,哪里肯听她的话,自顾自冲了出去。

  燕真珠急怒:“司马妙元!”

  阴水仙早已发现有人靠近,转脸过来。

  事已至此,重紫也想早些救秦珂,忙道:“引开阴水仙,打碎那魔珠,让秦师兄他们冲出来便好。”

  己方人多,燕真珠镇定,命十来个弟子护着新弟子们在后面,专对付那些小水妖,自己则率其余弟子朝阴水仙与魔将们围上去。

  阴水仙并不意外,冷笑:“送死的总算来了。”

  长剑高扬,带动河面巨浪如黑龙,朝众弟子卷来。

  堂堂魔宫护法,百年修为,非同小可,司马妙元冲在前面,见状倒吸一口凉气,知道自己卤莽,急中生智,瞬间倒转身,双足朝上头朝下,总算勉强避开攻击。

  燕真珠松了口气,喝道:“回来!”

  显露了一手高超的御剑术,司马妙元非但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惊出身冷汗,知道自己莽撞,连忙退回去。

  大部分弟子与那些妖兵魔将对上了手,新弟子们对付小水妖,虽有些手忙脚乱,倒也未落下风,燕真珠领着十来个弟子围住阴水仙苦战,无奈阴水仙始终稳稳立于浪尖,汲水珠亦纹丝不动。

  千尺窟内,秦珂等人原打算用缚妖绫捉拿蛟王,谁知阴水仙突然来到,一时两面受敌,不得不暂时放过蛟王,以缚妖绫与洞口汲水珠对抗。

  司马妙元打散几个水妖精魂,还是记挂着秦珂,见阴水仙只管对付燕真珠等人,心下暗喜,悄悄移动身形绕向她背后,打算偷袭。

  阴水仙身经百战,哪里会上这样的当,微嗤,左手掌心朝下,猛地一握。

  重紫早已看出不对,正要开口提醒,司马妙元已宝剑横劈,扫向那颗蓝色汲水珠。

  剑气精纯,短短两年修成这样已是了不得。

  阴水仙似浑然不觉。

  自以为得手,司马妙元正沾沾自喜,忽觉足下波浪震动,顷刻之间,四道黑水练分别自斜角射来,顿时大惊,连忙凝集全部灵力,挥剑结印,勉强挡去一道,当下喉头一甜,险些跌落入水。

  眼睁睁看另外三道水练卷来,躲避不及,她这才明白自己自视过高,顿生绝望。

  情况危急,好歹是同门师姐,不能不顾其性命,重紫离得近,忙抛出星璨挡下一道水练,同时施展瞬息移动之术至她身旁,单足踏浪,左右双掌同时挥出,成白鹤亮翅之势,各接下一道,掌动不停,凌空上行合划一半圆,猛地下按,但闻“嘭”的一声,足底巨浪炸开,水花溅出足有十丈。

  众南华弟子与妖兵魔将们,连同阴水仙都忍不住侧脸看过来。

  小小年纪,竟能接下阴水仙七成功力!

  众人都震惊,实际上重紫自己明白,阴水仙何其了得,自己哪敢硬接,这一招应急之术,正是洛音凡所授绝学“移花接木”,借机取巧,将力量改变方向,借足下水力释放掉而已。

  阴水仙“咦”了声,挡开燕真珠的攻击,开口问:“你是谁?”

  到底才修行两年,灵力不足,为救司马妙元勉强用出这一式,已是大伤元气,重紫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心道不如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至少引她分神,好教燕真珠等人得手,于是收了星璨,作礼答道:“重华座下弟子,重紫。”

  阴水仙美目微动:“你便是洛音凡新收的徒弟?”

  重紫不答,运气调息,半晌道:“前辈也曾是仙门中人,何必为难仙门弟子,若能高抬贵手……”

  “果然是洛音凡的徒弟,句句大道理,”阴水仙打断她,淡淡道,“我与仙门早已无干,放过他们,哪有那么容易。”

  重紫道:“前辈太无情。”

  “无情?”阴水仙冷笑,“你可知道,谁才是重紫?”

  “是我师姐。”

  “她喜欢你师父,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师父是如何对她的。”

  重紫目瞪口呆,虽说她很讨厌那个师姐,但这番话实在惊天动地,未免有损师父威名,一时又惊又怒,涨红脸斥道:“你自己……也罢了,我师姐已经不在,又何苦坏她名声!”

  阴水仙嗤笑不语。

  燕真珠早已过来将司马妙元救走,所幸她二人都离得远,没有听清,见重紫还站那儿,不由着急,连连喝命她回去。

  众弟子加紧攻势,阴水仙也懒得多说,长剑引天风,黑袖掀巨浪,铺天盖地扫向众人,同时探左手入怀,取出只锦袋,从中倒出一小撮褐色泥土。

  那是什么?重紫愣了下,猛然想起上个月在书上看到的图样:“息壤!神之息壤!”

  昔年神界尚未覆灭,息壤乃是天神之宝,传说只须小小一撮,便能自行生长成丘成山,想不到如今竟落到阴水仙手上,她如何取得的!

  看她的意思,难道是打算……

  “有些见识,”阴水仙挡开众人攻势,手托息壤,笑容变得毒艳,“不早动手,正是要引出你们,待我料理了下面的小辈,再与你们计较。”

  燕真珠等人大惊,顾不得什么,齐齐扑上来。

  阴水仙喝道:“蛟王,你还不肯舍弃巢穴,归顺圣君,是要与他们陪葬么!”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巨响,大约两里外的河面上,竖起十几丈高的水柱,一道黄影自水柱里现身,旋风般朝这边卷来,须臾已至面前。

  那是个面目狰狞的黄袍妖,朝阴水仙陪笑作礼:“小王早有归顺之心,劳烦阴护法引见。”

  阴水仙神色缓和了些:“蛟王素有勇猛善战之名,圣君自不会亏待你。”

  先前听那话蹊跷,只来不及深想,此刻见状,重紫一颗心直往下沉。

  千尺窟乃是蛟王老巢,当然不只一个出口,他不肯早些逃出来,无非是舍不得老巢,不甘心的缘故,如今被迫下定决心,秦珂他们则被彻底困在了河底。

  与人称臣,哪比得自在为王?蛟王长叹一声,低头看水底缚妖绫的红光,再看看周围溃散的部下,想仙门逼得自己无容身之处,恨意更重:“他们是出不来了,阴护法何不快些动手!”

  “阴护法且慢!”重紫忽然道,“你当真只顾自己得手,就忘记了别人的安危?”

  不出所料,阴水仙面色一变。

  “什么意思?”

  “你难道连那位凡人大哥的性命也不顾?”

  阴水仙倏地缩回手,厉声:“你把他怎样了!”

  这样要挟她未免卑鄙,但重紫为救秦珂已经顾不得了:“当日我见前辈与那位大哥关系匪浅,无意中告诉了真珠姐姐……”停住。

  阴水仙冷冷看着她。

  心知她在试探,重紫不慌不忙抬眸与她对视,带了丝微笑:“仙门弟子寻了两日,一个时辰前,在洛城找到他,阴护法虽将他隐藏得很好,却没料到他会自己出来行走吧。”

  “条件?”

  “放过仙门弟子。”

  “你如何能作主放他。”

  “我不能做主,但你若杀了仙门弟子,事情就更难说了。”

  重紫微笑,两手冷汗。这些其实都是猜测而已,那样的人,阴水仙定然不会带他回魔界,魔界也不会有那样的人,看当时阴水仙设结界,那人似全不知情,分明是阴水仙对他说了谎,所以她才敢大胆猜测,也是阴水仙太紧张,否则多问几句就要穿帮了。

  “不愧是仙门中人,小小年纪便会使手段。”阴水仙侧身,带动脚底蓝色汲水珠也跟着平移开。

  瞬间,河底红光大盛,一条红色鲜亮的宝带卷上来,分水开路。

  重紫大喜。

  “阴水仙,你这蠢物!”低沉的冷笑声,前一刻还很远,很快就近在耳畔了。

  “虫子!”燕真珠的呼声。

  重紫慌忙闪避,饶是反应得快,背后仍觉一冷,心知来了大人物,这般强大的魔力自己是万万受不起的,情急之下,重紫再次施展“移花接木”,借足底河水将力量消去大半,然而剩下的力量仍使得她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鲜血,险些晕过去。

  红绫卷来,将她带入怀里,却是自水底脱困的秦珂。

  阴水仙与一名鬼面人对面而立,皆有怒色。

  “你来做什么!”

  “你那相好的一根汗毛也没掉,圣君早料到你会坏事,堂堂护法竟被小丫头诓了!”

  有弟子已认出那鬼面人:“欲魔心!”

  欲魔心转脸打量重紫:“移花接木?”

  不只他,燕真珠等人也都骇然,欲魔心乃是堂堂魔宫大护法,那一掌力道显然不轻,纵然有“移花接木”,可她到底才修行两年,根基限制,半点作不得假,硬接一掌,不知还有无性命在。

  秦珂当即扣住她脉门,半晌松了口气,暗暗惊疑。

  “活着?”欲魔心也觉吃惊,方才算准她定要毙命的,谁知掌出便察觉她体内似有股极弱的阴柔的力量,硬将他掌力化了一部分,“这么快便修得护体仙印,洛音凡果然教出好徒弟。”

  护体仙印!燕真珠等人恍然,又喜又忧。

  情况突变,谁也想不到欲魔心会来,再战下去必定危险,惟有放走蛟王了,秦珂断然下令:“回洛城!”

  “哪里走!”得知被骗,阴水仙大怒。

  欲魔心哼了声,挥手,周围数百魔兵即刻现形,原来他趁众弟子全神对付阴水仙时,已布下了阵势。

  众南华弟子被围在中间,脸色都差到极点。

  看情形,今日惟有舍命一战了。

  岸边浪花飞溅,长长的斗篷纹丝不动,与脚底的黑色礁石连成一体。

  半晌,他抬起那只戴着紫水精戒指的手,接下一滴飞溅的河水:“很热闹,比我想的热闹多了,她的确没让我失望。”

  “她将来一定能入魔?”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有点粗。

  “普天之下,万物皆能入我之门。”

  “别忘了规则。”

  亡月侧脸:“你好象忘记你的身份了。”

  “不敢,主人。”那声音恭敬回答。

  魔宫两大护法现身,转眼间已有十多名弟子负伤,秦珂见状,心知不能再拖,斩去围攻的几个魔兵,移至燕真珠身旁,将重紫丢到她怀里:“随我来,有机会带新弟子先走!”

  司马妙元拉住他:“秦师兄!”

  欲魔心与蛟王正巧被十来个弟子拖住,机会难得,秦珂运足灵力,八荒神剑蓝光大盛,罡风形成一个个小旋涡,横扫过去,数十魔兵瞬间灰飞烟灭,紧接着,八荒剑带着水珠如弹,直击阴水仙。

  阴水仙轻易避开,剑气直劈燕真珠与重紫:“想要救人?谁也走不了!”

  此招故现破绽,秦珂原是想引她对自己下手,好教燕真珠乘机带重紫等人逃走,谁知她竟不上当,只得变招去挡。

  忽然,阴水仙变色,收招急退。

  夜空现奇异光芒,须臾,云中一剑直直坠下,剑挑星落,光华耀眼,恍若白昼。

  “落星杀!”众弟子欢呼。

  剑斩下,光骤灭。

  年轻的白衣仙人步云而下,踏足河面的那一刻,排空黑浪陡然平静。

  “阴水仙,你如此妄为,枉费雪陵一番苦心。”熟悉的声音。

  师父!师父来了!重紫喜得睁大眼,顾不得胸口疼痛,努力探脸去看。

  眨眼间,洛音凡便出现在面前,探手查看她的伤势。

  再看那边阴水仙,只见她安然无恙立于浪尖,旁边欲魔心嘴角却溢出鲜血,可知是替她挡了这一剑,黄袍蛟王已是骇得呆了。

  欲魔心咬牙拭去血迹:“洛音凡,又是你!”

  阴水仙也不扶他,冷冷道:“今日欠下大护法一个人情了么。”

  欲魔心怒道:“若非圣君旨意,你当我会出手?”

  阴水仙道:“争执无益,撤!”

  小徒弟受伤极重,洛音凡大怒,冷然侧身,抬左手,并二指拈剑锋送出,墨峰剑顿时带着雄壮劲气,如青龙腾空,直朝欲魔心卷去。

  不远处,亡月笑道:“看来我要出去了。”

  原以为今日必胜无疑,想不到最后会吃这么大的亏,连性命也难保,欲魔心负伤,速度大减,阴水仙咬牙,运毕生魔力要去替他挡。

  众目睽睽之下,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

  左手轻抬,硕大的紫水精戒指在黑夜里光华夺目。

  单掌对剑气,轰然巨响,大地摇晃,洛河水四下炸开,刹那间几乎可见河床。

  洛音凡自是纹丝不动,意外的是,那人竟也未后退半步,众弟子几乎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事情,都睁大了眼睛,连带洛音凡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一剑他已用了七成灵力,纵使万劫在世,硬接下来也没这么容易,此人分明毫发无损,当今六界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水花落尽,终于现出那人模样,是个男人,身材修长,几乎全身都裹在黑斗篷里,连同眼睛都被斗篷帽遮住,只露出苍白的尖下巴,犹如古墓幽灵,神秘,邪气。

  欲魔心与阴水仙大喜下跪:“参见圣君。”

  众弟子变色。

  最震惊的莫过于重紫,她用尽全力张嘴,立即有无数血沫子涌出,带动口齿也含糊不清:“亡……月。”

  亡月转身,带欲魔心等人遁走。

  “九幽!”确认他的身份,众弟子都看洛音凡。

  都说魔界以万劫为尊,这么多年一直追寻魔尊九幽踪迹,今日交手,方知此人法力远在意料之外,小徒弟的伤势不能拖,原不宜久战,洛音凡伸手自燕真珠怀里接过重紫,说了句“速回南华”,便御剑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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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二 三月 01, 2011 12:09 am

天山雪

  白衣被吐出的血染红,剧烈的疼痛感反而在逐渐减轻,重紫很快感知师父在替自己接续灵力,心内一丝甜蜜悄然漾开。

  记忆里,师父从没抱过她。

  很喜欢,很安稳,很放心,应该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师父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重紫悄悄吸鼻子,睁开眼,望见线条柔和的下巴、紧抿的薄唇,还有垂落眼前的几缕黑如墨的长发。

  不知为何,重紫有点害羞,连忙将脸埋进他胸前,闷闷地叫了声“师父”。

  没有回应。

  他在生气?重紫抿嘴,轻声道:“弟子知错,师父别生气了。”

  知错知错,却每每做出让他惊心的大事!洛音凡原是打算要狠狠责骂她一顿,然而见到她这身受重伤的模样,哪里忍心再骂,只冷着脸。

  “师父?”

  “师父。”

  ……

  牵动胸口疼痛,重紫剧烈咳嗽。

  手臂一紧,洛音凡终于低头看她,有无奈之色:“回去再说。”

  重紫眨眼道:“只要师父不生气,弟子甘愿受罚。”

  洛音凡严厉道:“为师入关前如何吩咐你来的,可知道擅自跑出来,有什么不对?”

  “擅自跑出来,让师父担心,是不对,”两年来,重紫早已能在他跟前应付自如,一本正经望着他,“师父叫我保重自己,我却让自己受伤,更不对了。”

  这个可气又可爱的小徒弟!洛音凡迅速移开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叹了口气。

  师父竟会脸红!重紫偷笑,情不自禁伸臂抱住他的脖子:“师父不想我受伤,可我也不想输给别人啊。”

  洛音凡不动声色拂落她的手:“不长记性,回去面壁思过半年。”

  “弟子不敢了。”重紫再次将脸埋在他怀里,忍笑忍得胸口颤抖,牵动伤势,疼得哎哟呻吟。

  受了重伤,师父心疼她还来不及,能罚个什么,面壁思过不过是让她在房间休养罢了。

  洛音凡果然放软语气:“伤了元气,不要多话。”

  “师父,我们这好象不是回南华呢?”

  “去小蓬莱。”

  “去那儿做什么?”惊讶。

  “不要多话。”

  ……

  “师父累吗?”

  “不要多话。”

  “我没多话。”

  “不许再乱跑。”

  “知道了。”

  ……

  怒火,连同故意作出来的冷意,都随风消散,俊脸恢复柔和,泛起一丝浅浅的、爱怜的微笑。

  永远留在紫竹峰,永远不要记起来,永远是师徒,让她可以安安全全在他羽翼下长大,在他怀里撒娇,快乐地生活。

  梦境很乱,也很奇怪,许多面孔不断在眼前闪现,有爹娘,有亡月,有秦珂,有燕真珠,有虞度,有闵云中,还有很多不认识的却很眼熟的人……可是梦里发生过什么,醒来后就全不记得了,唯一记住的,只有那张熟悉的淡漠的脸,还有一双为她担忧的眼睛。

  房间很美,绣帐如霞,软榻精致。

  温柔的怀抱却不见了。

  师父呢?重紫正欲开口叫他,忽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说话声,忙坐起身,咬牙忍住胸口伤痛,缓缓下了软榻,放轻脚步,吃力地挪到外间。

  门外,俨然一个仙境般的所在。白雾迷蒙,鸟啼声幽,奇花遍地,异果满枝,芳香沁人。

  当然,重紫最先看到的还是那白如雪的身影,几乎与雾色融为一体。

  他背对着这边,身旁还站了一名女子。从侧面看,女子很年轻,粉面朱唇,绿裙拖地,如同碧叶托粉莲,浅浅的笑,端庄又温婉,略带慈悲,好似传说中南海那位观音菩萨。

  “她伤得重,根基又浅,这一路幸亏有尊者替她接续灵力,倒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只是几味药难得,需要些时日。”

  洛音凡放了心,点头:“我师徒二人便多打扰你几日。”

  “云姬面前,尊者何须这般客气,只是她现在不能妄动真元,还须尊者替她接续灵力才好。”

  “劳你忙了一整日,早些歇息。”

  “云姬没事,”女子垂眸微笑,接着又摇头,“听说她叫重紫,尊者如此,又是何必。”

  ……

  两人议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并未涉及其他,重紫却听得满心不悦,手指不觉抓紧了门框。

  她就是云仙子?传说中医术超群的仙界第一美女,卓云姬?

  不可否认,那卓云姬长得太美太美,是重紫见过的最美的仙子,温柔又善良的人,其实很容易博取重紫的好感。

  如果,她不是站在师父身边,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的话。

  那种眼神重紫看得很多,尤其是在秦珂身边。秦珂原就出色,别的女孩子那样看他,重紫并不觉得怎样,可是如今有人这样看师父,不免令她烦躁起来。

  仙门允许婚配,师父是单身,有仙子喜欢似乎没什么奇怪,然而,重紫从来都没想过这种事会在现实里发生,毕竟,她一直都把师父当成神来尊敬,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守护仙门,俯瞰苍生,只要往这方面生个念头,便觉得亵渎了他。

  平日练功太紧,师父也常让她“早点歇息”,现在换了对象,明知道是寻常客套,重紫还是听得酸酸的。

  重紫知道自己这心理很可笑,很孩子气,可是眼见卓云姬越来越靠近他,她还是咬住唇,故意扶着门框发出一声呻吟,成功引得那边两人转过身来。

  “重儿?”洛音凡蹙眉。

  重紫低低叫了声“师父”,摇晃着似要倒下。

  她脸色本来就差,加上伤痛有七分是真,洛音凡并未怀疑,快步过来抱起她,走到里间放至榻上,一边度灵力与她,一边责备:“又不听话,乱跑。”

  重紫别过脸:“我见师父不在,以为师父走了。”

  洛音凡面色缓和了些:“你伤未痊愈,为师怎会走。”

  重紫不说话了,暗自欢喜。

  卓云姬也跟进来查看她的伤势,安慰:“无妨,只是牵动伤处疼痛,尊者不必担忧。”

  不待洛音凡回答,重紫先道谢:“这次受伤,害师父担忧得紧,多谢仙子。”

  卓云姬愣了下,微笑点头,转向洛音凡:“前日炼成丹丸一炉,可解十种魔毒,正要请尊者过目。”

  洛音凡自然很赞赏,看重紫。

  卓云姬道:“这边我叫童儿照顾,不妨事的。”

  重紫哪里肯放,扯住他的袖子:“师父!”

  懂事的小徒弟难得撒娇,洛音凡有些尴尬,再看那双凤眼满含委屈,想她伤势严重必定难受,心就软了:“天色已晚,明日再看吧。”

  卓云姬也不勉强,点头:“我先出去炼药。”

  房间剩下师徒二人,还有个小药童,重紫生怕他走了,仗着受伤,拉着他不放,在床上躺了会儿,又苦着脸说疼痛,直到最后被他扶起来倚在怀里,才彻底安静了,那小药童无事可做,索性退到门外。

  见她这般折腾,洛音凡也庆幸自己没有离开,趁机训她:“此番下来,还敢逞能么?”

  重紫沉默片刻,仰脸望着他:“司马妙元主动请命,我不想落后于她,我不会像师姐那样,让师父失望的。”

  她做这些,就是为了争这口气?洛音凡没有表示。

  “师父不相信我?”

  “怎么会,师父信。”

  当然信,她从未让他失望过。

  瞧见那眼睛里的痛色,重紫越发心疼,鼓足勇气道:“师姐的事,并不是师父的错,师父其实无须介怀,她虽然犯了错,被逐出师门,但如今师父还有我在跟前啊。”

  洛音凡沉默。

  重紫有点犹豫地,拉住了他的手:“师父。”

  洛音凡低头看看那眼睛,半晌,又移开视线:“为师并未将她逐出师门。”

  重紫突然想哭了。

  犯了大罪,被逐出师门,为什么师父还那么喜欢她,自己都这么努力了,难道还比不上她?他也抱过那个“重儿”吧!

  洛音凡当她伤势复发:“重儿?”

  重紫马上后悔了:“没事,我不疼。”

  嫉妒是有的,可他现在是真正在为她紧张担忧呢,既然他的爱移到了她身上,那就让她来代替那个“重儿”,好好孝敬他,陪伴他吧。

  重紫安静地倚在他怀里。

  洛音凡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开口询问:“你如何认识九幽的?”

  对于亡月就是魔尊九幽这件事,重紫也很意外,心道果然师父已经发现了,好在这事没什么可瞒的,于是照实讲了出来:“我原以为他是寻常路人,如今看来,是他扮作路人接近我,必定没安好心。”

  洛音凡松了口气,又警告:“既明白,就不能再与他来往。”

  仙门弟子与魔尊扯上关系,本就是件危险的事,传出去后果难说,重紫含笑道:“我与他只见过一面而已,算不上熟,谈何往来,何况我已知道他是谁,自当加倍提防,更没有往来的道理,弟子再愚钝也明白其中厉害,师父太多虑了。”

  不是多虑,是害怕,前世失去她,就因为她与楚不复扯上关系,她太善良,太容易动感情,好在今世的她明白得多。

  对于她语气中所带的那些嗔意,洛音凡并未留心,缓缓点头:“只望你牢记。”

  “师父的话,弟子自然铭记于心。”趁他不备,重紫悄悄拉住他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缠绕。

  暮色自窗外流入房间,小药童忙走进来,琉璃灯亮起,有了火气的仙境,顿时多出几分人间的味道。

  “师父当年没修仙时,也在人间生活过吗?”

  “没有。”

  “师父的爹娘呢?”

  “也是仙门中人。”

  “怪不得师父这么,呃,比他们更像神仙。”

  “这是什么话。”好笑。

  ……

  许久不见他动作,重紫歪着脸看。

  “疼?”

  “唔,没有。”

  衣衫是冷冷的白,怀抱却一点不冷,柔和的灯光衬出脸部柔和的线条,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可是只要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微锁的眉头,让她无端心疼。

  这样的人,怨不得云仙子会喜欢,连自己也有点希望他不是师父呢……

  师姐?

  鬼使神差,阴水仙的话突然碰出来,重紫头脑一炸,被那想法吓得发呆。

  喜欢师父?师徒如父子,对师父,不是应该敬畏,应该如父亲般侍奉的吗?虽说自己从未将师父当作父亲过,可是喜欢……败坏伦常的大罪,有关师父的名声,师姐她怎么敢!她就不怕被所有人唾弃,落得阴水仙的下场?

  重紫惊慌地收起思绪,再也不敢乱想,好半天,狂跳的心才渐渐恢复平静。

  阴水仙胡说而已,竟跟着起了邪念!哪个师父不疼徒弟,哪个徒弟不爱师父的!

  入夜不久,卓云姬亲自送来药丸,其时重紫已经在洛音凡怀里沉沉睡去。

  卓云姬见状一愣:“尊者。”

  洛音凡示意她放下。

  卓云姬放了药,半晌道:“很像。”

  洛音凡抬眸。

  “云姬只是想起了那孩子,”卓云姬看看重紫,又看着他,“太傻,明知错的,还不肯放手,如今这孩子也长大了。”

  见他皱眉,卓云姬移开视线,微笑:“想是她疼痛难入睡,我明日再添几味药,尊者不必担忧。”

  洛音凡正要说话,忽听得怀里重紫轻哼,似要醒来,当即住口。

  卓云姬嫣然一笑,款步出门去了。

  “师父。”重紫眯眼,斜斜望着他,长睫轻颤,长发散乱,在灯影里竟越发妩媚。

  洛音凡取过药丸:“吃药。”

  前世她糊涂,连卓云姬都看出来了,幸好只是卓云姬,如今他并不怎么担心,性格,容貌,今生的她与前世判若两人,更主要的是,她对他不再那么依赖,更不会那么傻,听说她一直想接近秦珂。

  几日过去,重紫伤势稍有好转,就央求着回南华,洛音凡拗她不过,转念一想,既无性命之虞,留下也是枉然,何况行玄亦懂些医术,九幽魔宫动向难测,仙门各派随时会报来消息,总靠灵鹤送信不是办法,遂取了药,带着重紫离开小蓬莱,回到南华,因恐她过于要强,便封了她的灵力,命她养伤。

  洛河一战,由于九幽魔宫插手,导致失败,虽说捣毁蛟王老巢,附近百姓得安宁,但蛟王与部下皆投奔了九幽,仍是得不偿失,幸亏有重紫及时作决定,南华伤亡不大,初次立功,实出虞度与闵云中意料之外,当众称赞勉励她一番,闵云中命弟子送来一粒九转金丹与她疗伤,另加增进修为的天元丹一粒,以示嘉赏。

  得卓云姬救治,重紫伤势原已无碍,半年便痊愈,中间秦珂来探望过她几次,惹得司马妙元十分不快,二人都是新弟子里出色的人物,本就不合,从此越发在暗地里较劲,都想在三年后的试剑会上击败对方。

  光阴荏苒,两年过去,重紫十六岁,术法拔尖,几次任务出色完成,也小有名气了。

  就在这时,仙界迎来一件盛事,数十年一度的仙门大会又将召开,对洛音凡等人来说,这原是仙盟聚会商议大事,但在弟子们心里,仙门大会就是个热闹的宴会,南华上下自一年前就开始关注,当然,寻常弟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新弟子更没份。

  凡事总有例外。

  这日,重紫自慕玉处打听到消息,洛音凡将本届仙门大会地点定在天山。

  “当真?”

  “尊者才定下的,过两日就会有消息出来。”

  “师父并没告诉我。”

  “这种大事怎能随便告诉你。”

  “那……师父与掌教会带谁去呢?”

  “掌教我不知道,但尊者他老人家并无别的弟子,到时……”

  重紫喜得忘记礼节,拉住他的袖子:“慕师叔没骗我?”

  慕玉含笑道:“几时当真骗你一回才好。”

  重紫不好意思,连忙放开他:“师叔是首座,也会去吧?”

  慕玉摇头:“掌教与尊者都不在,南华总要有人留守,我与几位师兄都不去。”

  重紫失望。

  “又不是什么大事,”慕玉拍她的脑袋,安慰,“玩得高兴些,回来跟师叔说说。”

  重紫早听说天山雪景很有名,不由为慕玉惋惜,更多则是喜悦,高高兴兴回紫竹峰找洛音凡确认,忽见秦珂站在紫竹峰下。

  “秦师兄?”

  秦珂点头。

  “师兄是找我,还是找我师父?”

  “过两日我要去天山。”

  果然慕玉说的没错,重紫暗忖,接着又惊讶:“仙门大会不是还要过两个月吗?”

  秦珂没有多解释:“尊者与掌教命我先随闵仙尊过去。”

  重紫很快想明白,仙门大会乃仙界盛事,就怕九幽魔宫插手破坏,让闵云中带弟子先去,多半是助天山派探魔族动向,确保仙门大会上的安全。

  秦珂道:“妙元与你闻师叔都会去,你要不要一道前往?”

  重紫迟疑:“我可能跟师父一起……”

  “尊者他老人家已有安排,快回去吧。”秦珂难得弯弯嘴角,走了。

  重紫满腹狐疑回到重华宫,见洛音凡站在阶前,忙快步上前:“师父。”

  洛音凡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见过你秦师兄了?”

  “恩。”

  “他过两日要去天山。”

  “方才秦师兄已经说过了,仙门大会当真定在天山,师父连我也瞒着,”重紫面含嗔意,想了想又问,“我们几时动身?”

  “你准备下,随他们出发。”

  “师父不去吗?”

  “为师随后便来。”

  怪不得秦珂会笑,原来师父早替自己安排好了,重紫满腔喜悦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惆怅又不解。

  这两年,师父待她的好并未减少,南华上下都知道,明里谁也不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每次外出任务,他都会“无意中”路过邻近城镇,虽极少出手,也能知道他的担心,可是不知为何,两人平日相处时,再不像当初那样亲密,除了教授术法,他都很少说话。

  自古师父的决定,徒弟只有听从的,不过他态度转变令人难以接受,甚至问都不问一声便让她先走,重紫有种被丢下的感觉,终于忍不住抗议:“我不去!”

  “为何不去?”

  “……路上无趣。”

  “你秦师兄也在。”

  “我就不。”

  洛音凡微愣:“你……不想一起去?”

  “师父!”重紫似明白了什么,脸一红,“我还是跟你一道去啦。”

  洛音凡也觉尴尬,轻咳:“不可胡闹。”

  “师父!”重紫索性抱住他手臂撒娇了。

  小徒弟分明是故意的,越来越会对付他,洛音凡无奈又无措,待要推开吧,轻了她不肯放,重了又怕她委屈,只得放柔语气:“为师尚有要事在身,听话。”

  ……

  两日后,重紫闷闷不乐跟着闵云中一行上路了,这一路人不少,除了秦珂闻灵之等数十位有地位的弟子,新弟子就只有重紫与司马妙元,毕竟虞度对这两个后起之秀还是很偏爱的。

  离仙门大会召开尚有两个月,原不必急着赶路,可闵云中素来严格出名,极少停歇,众弟子暗暗叫苦,不消几日便到达了天山。

  天山教乃仙门十大剑派之一,元知祖师所创,当年元知祖师路过天山,为雪景所迷,从此长住天山,且由雪中得灵感,创下天山剑术,空灵飘逸,秀奇莫测,因而闻名天下。(注:此天山纯属虚构)

  不过第一眼吸引重紫的,还是天山的雪。

  入目的冷,入目的白,只见山腰不见山头,雾蒙蒙的,不知是雪,是云,还是天。

  雪山与云天相接,茫茫一片,看上去更加巍峨壮观。

  至山脚,蓝老掌教亲自出来迎接,碍于礼节,众人改为步行上山。

  山下一带景色还很好,花草遍地,草木葱茏,往上走,树木渐渐变得稀疏矮小,也开始起了风,再到后来,风力甚紧,雪片纷飞,张张大如席,放眼银装素裹,处处冰谷雪洞,草色树色山石色全失,俨然一冰雪世界,其间更有雪狐奔走,雪莲摇曳,景色奇丽。

  天气恶劣,惟有仙门弟子不惧,只觉新鲜,纷纷赞叹。

  山顶雪雾弥漫,簇拥着两座高高的白镶金石柱,石柱中间,仙门大开,方是凡人到达不了的天山仙境。

  步入大门,头顶雪花变得细碎而轻盈,无声飘落,如诗如画。

  放眼望,更有琼花玉树千万,皆生于茫茫大雪原之上。

  不远处,一座长长山脉向远处延伸,分支无数,依稀可见雄伟精致的殿宇楼台,在雪中沉寂,宁静,悠远。

  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雪景,重紫始知天山仙境名不虚传,心情总算好了点,抬手接住几片小小的雪花,只觉晶莹剔透,形状各异,小小的分外可喜。

  要是师父也在这儿,一起看雪花飘飘,那该多好。

  她只管走神,哪知这雪原并不似表面看着那么平坦,冷不防脚被树根一绊,整个人竟“扑”地栽倒在雪地里。

  这一行客人中,女弟子就数她与闻灵之、司马妙元最出色,众天山派弟子原就留意着,见状极力忍笑。

  心知出丑,重紫大窘,正要翻身,一只手已将她从雪地里拉了起来,却是秦珂。

  司马妙元不出意外嘲笑道:“师妹怎的这样毛毛躁躁!”

  前面闵云中与天山蓝老掌教听见动静,回身来看,只见重紫顶着满头满身雪,涨红脸站在那里,情状尴尬。

  蓝老掌教顿觉有趣,笑问:“这孩子是谁?”

  闵云中忙道:“护教重华门下。”

  近几年,洛音凡收徒弟的事已传开,蓝老掌教闻言讶然:“原来是重华尊者座下那位高徒?”

  “正是,”闵云中板起脸道,“重紫,还不快来见过蓝掌教!”

  重紫反应过来,飞快弹去肩头雪,上前作礼问候。

  “仔细些,雪原看着好走,其实要步步留神,许多孩子头一次来都吃过亏的,当年雪陵座下那孩子也……”说到这里,蓝老掌教原本慈祥的脸忽然阴沉下来,转为痛悔羞愧之色,半晌才重重叹息,“罢了,那孽障丢尽天山的脸,还提她做什么。”

  众人都知道他说谁,一时不好多言。

  重紫很快也明白了,见气氛不对,于是移开话题:“早听家师说天山雪景,今日晚辈亲眼见到,方知所言不虚,看得入神,不提防闹出笑话来。”

  蓝老掌教点头,有黯然之色:“尊者已多年不曾来天山了,当年他与雪陵交情极好。”

  重紫道:“家师倒是常提起蓝掌教,只无暇分.身。”

  一条三丈宽的锦带凌空卷来,铺成大道,直通远处殿宇,映着白雪分外醒目。众人踏锦带而行,至正殿,两派弟子正式见过礼,蓝老掌教与闵云中自去偏殿用茶说话,命徒弟带众南华弟子去客房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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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二 三月 01, 2011 3:13 am

海底通道

  重紫边走边听介绍,原来这座长长山脉名为白邙,分五岭,主脉正殿所在地最高,为凌虚峰,客房则在落梅岭。

  负责接待的天山派首座弟子名唤月乔,长得也算高大英伟,见重紫即惊为天人,有心献殷勤,让两名弟子招呼其余众人,自己则引着秦珂等四位走进另一个院子,指定房间,再客气几句,眼睛看向旁边的重紫:“天山就是冷清了些,师妹恐不习惯吧?”

  “师兄有心,”重紫道谢,由衷赞叹,“我看这里景色很好。”

  “雪原另一边更好看,有空我带师妹过去。”

  “这……怎好劳烦师兄。”

  “初来此地,还是先歇息,或许晚点尊者会有信来,”秦珂打断她,淡淡道,“改日再与月师兄说吧。”

  重紫听说师父可能来信,更不去了。

  月乔正失望,忽然旁边司马妙元上来,笑靥如花:“月师兄,雪原那边真有什么好景致?”
  
  早听说她是人间九公主,身份尊贵,长相也出众,月乔受宠若惊,忙道:“师妹倘不嫌弃,我稍后带你去游览一番。”

  见秦珂并不开口,司马妙元气打不到一处,脸白了又红,笑容越发甜美:“那就有劳师兄。”

  房间安顿好之后,月乔果然带司马妙元出去了,闻灵之对身旁事视若无睹,自己关门歇息,剩下秦珂与重紫在外头。

  秦珂道:“仙门大会当前,就怕魔族作乱,尊者吩咐不得让你乱跑。”

  原来师父关照过?重紫喜悦,想起方才当众摔倒的事,红着脸道谢。

  “要去看雪景么?”

  “师父要是送信来……”

  蓝剑优雅,带着二人在雪花缝隙里穿行,茫茫大雪原,只见遍地雪松,时有雪兔雪狐雪鹰等灵兽灵禽奔走飞翔。

  重紫看得新鲜,指着一只雪狐,秦珂果然驭剑下去,重紫很快制住小东西,将它抱在怀里,雪狐也顽皮,拿爪子送了她一脸雪。

  秦珂只在旁边看。

  重紫不好在他面前闹得过分,加上始终惦记着师父来信的事,放了雪狐起身:“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吧?”

  “喜欢,便多玩片刻,”秦珂踏雪而立,“明日再带你去山那边。”

  重紫迟疑片刻,道:“有些话,重紫不知当不当讲。”

  秦珂示意她讲。

  “师兄不必这么迁就我,我并不是她。”

  “谁?”

  “先前那个重紫,我的师姐,”重紫鼓足勇气,望着他的眼睛,“师兄往常不理我,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缘故?我用了她的名字,用了她的法器,师兄生气讨厌我,是因为觉得我不配。”

  秦珂紧绷了脸,沉默。

  不是不配,是用着她的所有,却不是她,杀了一个,以为这一个就能弥补了么。

  “直到洛河一战,师兄才不再小瞧我,”重紫有点落寞地侧过脸,“但我根本不可能变成她。”

  秦珂忽然道:“真正将你当作她的,并非是我。”

  重紫愣住。

  “是谁强行将这身份赐予你的,”秦珂替她拂落头发上的雪花,“我并非讨厌你,更不是生你的气。”

  “是生我师父的气吗?”重紫很早就看出他对洛音凡有偏见,忙解释道,“其实师父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师姐的事,他……比谁都伤心。”

  “你师姐也曾这么信他。”

  “那是真的!”

  “事情已过,多说无益,”秦珂淡淡道,“回去吧。”

  重紫亦十分不快,知道话题不能继续,只好闭了嘴,默默跟他回到落梅岭,各自进房间歇息。

  门派往来,是互相结识的好机会,秦珂堪称仙门后起之秀,外加长相俊美,常被一群天山女弟子缠着说话,不过他生长于王候世家,入仙门后更不乏爱慕者,倒还应付自如。

  这边几位闻名的南华美女,也免不了有天山男弟子私下献殷勤,闻灵之是出名的“雪灵芝”,一概不理,司马妙元与月乔形影不离打得火热,惟有重紫,长得最漂亮,性格又最和气,并不仗着师父的身份摆架子,因此比另两位更受欢迎。

  然而接连一个多月,重紫都没精打采,赏雪的兴致也大减。原来那夜洛音凡真来信了,却是给闵云中的,旁人哪里看得到,上面说了什么更一概不知。

  闵云中与秦珂没忘记正事,与蓝老掌教商议,每日派出几路弟子去天山周边查探。

  这日黄昏,重紫不知不觉闲逛到苦松岭。

  这苦松岭也是从白邙主脉分出来的一条小岭,旁有山谷,周围一带是天山弟子们的居处,暮色降临,亭台在纷飞的白雪下,更加寂寞冷清。

  “月师兄!”

  “我都说了,是师妹你误会。”

  亭子里传来说话声,估计是男女二人起了争执,重紫掉头不及,连忙闪到一株雪松后,打算取旁边小路回去,谁知眼角余光一瞟,发现那男人很眼熟,仔细看,正是天山首座弟子月乔。

  “你说过喜欢我的,”女子面有急色,语气激动,“我要去问问那个司马妙元,她凭什么缠着你不放!”

  月乔软语哄道:“她是客,让我陪着看看雪,岂有拒绝的道理。”

  女子敏感,意识到什么:“她长得好看,月师兄你是不是喜欢她了?”

  月乔敷衍;“怎么会!”

  “……”

  看这情形,重紫大概也猜出了来龙去脉,想是他二人原本要好,谁知月乔近日被司马妙元迷住,丢开这女子,因此闹起来。

  此人只看重皮相,委实肤浅!重紫暗生鄙薄之心,却不知其中有内情——这月乔原是西海君之孙,西海君与蓝老掌教交情极好,故将他送来天山派学艺,修行已有小成,可惜个性张扬,不太得人心,蓝老掌教念着故人,未免纵容他些,小事上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月乔本性喜新厌旧,解释两句,见对方始终不依不饶,也失去耐性,将她狠狠一推,骂了几句,那女子登时哭起来,转身跑了。

  月乔并不去追,反而朝重紫这边看过来,目光凶冷:“谁!”

  想不到被他发现,重紫有点尴尬,待要走,又显得自己心虚似的,迅速衡量一番,干脆自雪松后走出来:“月师兄。”

  见是她,月乔转怒为喜:“重紫师妹!”

  “无聊出来走动,不巧打扰师兄,”重紫装作奇怪的样子,“方才那位师姐是谁,走这么急?”

  月乔赶紧上来,笑着去拉她:“并没事,不过是个寻常师妹,实在缠人得紧。”

  幸亏亲眼看得明白,否则还真要信了他!重紫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更加不齿,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装作看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师兄自便。”

  “我送师妹回去。”

  “不劳师兄。”

  月乔强行拉住她:“我与她真的没什么,师妹莫要误会。”

  这话听着不像了,重紫皱眉,缩手:“师兄这是说什么!”

  所谓色令智昏,月乔见她面含嗔意,凤眼微横,虽有不悦之色,却依旧动人得紧,哪里肯放。

  不想他无耻到这种地步,重紫大怒,正拉扯间,月乔忽觉手臂一麻,再看时,重紫已被那白衣青年拉至身后。

  “巧得很,月师兄也在。”

  月乔暗恨,皮笑肉不笑:“秦师兄好闲情。”

  “这么晚,乱跑什么,”秦珂转向重紫,“尊者过些时日便来,他老人家特地在信里嘱咐,叫你规矩些!”

  重紫低头答应。

  这话明里训重紫,实际已搬出洛音凡来,月乔果然醒悟,听说重华尊者极其护犊,这徒弟的地位不必说,连南华虞掌教也要顾着些,真冒犯到他门下,不待他亲自动手,自己也会倒大霉。

  心知再放肆不得,月乔忙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见师妹一个人乱走,恐她出事,想送回去,谁知反惹误会,秦师兄来得正好,我就不打扰了,失陪。”说完随意拱了下手,离去。

  幸好有他解围,否则闹开,两派面上不好看,重紫悄悄拿眼睛瞟秦珂,心里感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自那日回来,二人就再没多说一句话,眼下这事更尴尬了。

  “走吧。”

  重紫跟上去:“秦师兄!”

  秦珂停住看她。

  “那日我不该惹你生气……”

  “我并不曾生气。”

  “啊?”

  看她意外,秦珂难得笑了下:“我成日忙不过来,为这点小事与你生气么。”

  重紫赧然:“早知道师兄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

  秦珂继续朝前走:“再乱跑,定叫闵仙尊罚你。”

  重紫跟着走了几步,又拉他:“师兄。”

  秦珂侧脸。

  “其实……”重紫吞吞吐吐,始终是想改变他对师父的偏见,“我师姐,其实师父并未将她逐出师门的。”

  秦珂竟没有反驳,沉默半晌,忽然道:“我有件事一直想要问你。”

  重紫松了口气,忙问:“师兄要知道什么?”

  秦珂道:“洛河一战,你受欲魔心那掌。”

  重紫记起来:“是啊。”

  秦珂低声问:“尊者当真在你身上留了仙咒?”

  提起这件事,重紫至今仍不解,强受欲魔心一掌,当时人人都以为自己修得了护体仙印,事实当然不可能,你一个新弟子两年就修到仙印,那些修几十年也未必有的前辈都该去上吊了,虞度问起,还是洛音凡出来解释,说事先在她身上留了护体仙咒的缘故,这才没人追究。
  
  真相如何,惟有重紫自己明白。

  秦珂既然问起,明显已经在怀疑了,可师父不说,必定也有他的道理,重紫十分为难,只得拿话支吾:“这个……我也记不清了,当时好象……”

  话没说完,脚下大地猛地一晃,仿佛受到强烈撞击,紧接着,空气中有热浪翻涌而至,漫天雪花瞬间散尽,天边竟亮起血红色晚霞,奇丽诡异。

  重紫惊讶:“这……怎么回事?”

  秦珂皱眉:“天现异象,必有大事发生,回去看看!”

  二人匆匆回到落梅岭,不出所料,所有弟子都聚在园子里,议论纷纷,面上皆有不安之色,很快闵云中与蓝老掌教带着几名天山大弟子走来。

  蓝老掌教也惊疑不定:“仙界怎会有这等异事?”

  “有来自外界的力量干扰,”闵云中沉吟,“六界皆因人间连通,人间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仙界,奇怪。”

  蓝老掌教猛地记起一事:“莫非真是那条海底通道?”

  闵云中变色,厉声:“秦珂,你速速带弟子回南华报信!”

  “这么大的动静,尊者与虞掌教他们想必都已察觉了,”蓝老掌教急忙阻拦,“还是先去天池看看再说!”

  仙界天池位于白邙山主脉尾部,方圆数里,如天降明镜,此地终年飞雪,池上却从未结过冰,十分神奇。

  众人御剑至天池上空。

  “有动静。”蓝老掌教低喝,银光闪过,手心出现一把钥匙,他抬手将钥匙往底下一抛,池水顿时翻涌搅动,形成巨大旋涡,直达千丈池底。

  闵云中执浮屠节率先跃下,闻灵之毫不迟疑跟随,蓝老掌教回身叫过月乔,令他带其余大弟子们出去看紧门户,以防意外,几句话安排妥当,蓝老掌教便也领着几名弟子下去了。

  月乔拉司马妙元:“师妹,你也跟我出去吧。”

  司马妙元咬了咬唇,过去劝秦珂:“师兄,这里已经有闵仙尊他们了,不如我们都出去守外面大门怎样?”

  秦珂摇头,吩咐重紫:“你留在上面,等候尊者。”

  自洛河一战,重紫对水就有心理阴影,迟疑着,最后仍将牙一咬:“说不定出了大事,我还是去看看,或许帮得上忙。”

  秦珂也不勉强,拉着她跃入水底。

  司马妙元见状气得脸白,甩开月乔的手:“我也下去看看!”

  原来六界并非每一界都相邻,而是通过人间连通,当年魔尊逆轮偷袭仙界,为掩过仙门耳目,瞒天过海,利用虚天万魔之力,在万域海底与天山天池之间秘密开辟了一条通道,从魔界直达仙界,也是天时契合,当时适逢数万年一度的七星涅磐日,北斗生魔气,加上逆轮乃天魔之身,有号令万魔之能,故而成功。

  魔族意外自天池潜入,天山派惨遭重创,同时逆轮亲自率大军取道人间,猛攻南华,形成内外夹击之势,此举果然令仙门措手不及,援兵尚未赶到,天山蓝老掌教率弟子苦战,最终还是雪陵仙尊舍身,用天山镇教法宝幻睛石赢得时间,保全了天山派,雪陵身亡,逆轮攻上南华,在通天门之战中与南华天尊同归于尽。

  许多人都在猜测,逆轮在大战前夕,将一半魔力封入魔剑,可能就是为了开辟这条通道,毕竟要冲破六界自然生成的仙魔屏障,不是件容易的事。

  浩劫过后,洛音凡接任仙盟首座,下令以恒河泥沙并海底寒铁炼成浆汁,加以浇灌,将这条海底通道牢牢堵住。由于逆轮伏诛,再生魔王都不成气候,因此这条通道多年没再出过意外,如今仙界出现异象,必是受外力干扰,秩序被破坏的缘故,很可能与它有关。

  接近天池底,现出幽幽的通道入口,闵云中先察觉强大魔气,叫一声“不好”,浮屠节提仙力,三道封印同时罩下。

  魔力仙力碰撞,周围水浪翻滚,四道人影逐渐变得清晰,重紫定睛一看,除了欲魔心与阴水仙,还有两个从未见过的人物。

  一名年轻公子,黑发白面,冠带整齐,颇有王公贵族之风,只是浑身妖气冲天。

  另有一个却是三十来岁的瘦和尚,手执紫檀钵盂法华杖,身上竟然披着佛门禁用的正黑色袈裟。

  “法华灭!”

  “妖凤年!”

  后面弟子们赶来,见到这两人都忍不住惊呼,重紫这才知道二人名号,暗暗吃惊,想不到魔宫四大护法都来了。

  一招见分晓,闵云中被震得后退三丈才站定,勉强将一口血吞了回去,蓝老掌教与秦珂忙上前相助。

  看清形势,闵云中反而露出喜色,冷笑:“只有四个么。”

  堵塞之物已被重新破坏,可是过来的却只有他们四个,必是还有最后一道六界自生的天然屏障未能冲破。

  这道屏障曾遭逆轮破坏,只是二十几年过去,天地灵气自然修补,如今就算不够坚韧,法力弱些的魔兵仍是过不来的。目前单凭自己这边的力量,要击败四大护法的确很难,但比起面对千万魔军,已经很幸运了。

  蓝老掌教也松了口气,与闵云中递了个眼色,同时挥剑,身后众弟子立即围上来,摆开剑阵,要将四魔困住。

  “凭我们四个,天山派已经难保。”邪笑声里,妖凤年身形已失,鬼影般出现在另一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名天山弟子拉至面前,扭断脖子喝血。

  爱徒身死,蓝老掌教大怒:“摆阵!”

  话音刚落,又是几声惨呼,几名弟子不敌魔力,化为枯骨。

  蓝老掌教又气又痛:“孽障!竟敢助魔族对付师门!只怪我当年不该听了雪陵求情,心软饶你一命!”

  “我早就与天山无关,何来师门,”阴水仙看他一眼,淡淡道,“若不是你们无能,他就不会死,看在他叫你师父的份上,我会留你一命。”

  转眼间,妖凤年已饮尽鲜血,随手将尸体丢开,广袖轻挥,身上血迹消失得干净,重新变回风度翩翩的逍遥王孙模样,朝阴水仙笑道:“今日你可以杀个痛快,我也可以喝个痛快了。”
  
  阴水仙冷冷道:“喝血的人,令我生厌。”

  妖凤年并不生气,哈哈大笑。

  蓝老掌教长叹数声,亲自挥剑斩过去:“混帐!你以为今日当真能得手?”

  重紫来的路上已听秦珂说过这通道的事,心下暗忖。

  魔尊九幽能耐果真不小,不用虚天万魔之力就能破坏至此,可见他这些年都在打通道的主意,如今四大护法全都来了,他自己却迟迟不现身,莫不是沿用当初逆轮的计策,自己带兵攻南华了?

  重紫倒抽一口冷气,再仔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修成天魔的逆轮攻上南华,都要借助虚天群魔之力,九幽哪有那么厉害了!毕竟控制人间要道的是仙门,近年在师父率领下,仙门各派防守严密,单凭九幽魔宫之力,要攻南华怕是不容易呢。

  退一步,有师父和虞掌教他们在,就算出事也能守住。

  重紫自我安慰,一边帮衬天山弟子们围攻阴水仙,一边冷眼观察形势。

  此刻魔宫四大护法里,只有三个真正在应战,大护法欲魔心一直站在通道口,莫不是……

  重紫惊道:“他想要破坏仙障!”

  欲魔心的确是照计划,让阴水仙三人稳住战况,自己则与另一边的人接应,内外夹击,妄图合力冲破那道天然的仙魔障。

  仙魔障破除,魔兵便能利用这条通道,从此在仙界来去自如,闵云中和蓝老掌教都察觉到这点,无奈被阴水仙、法华灭与妖凤年三魔拖住,抽身不得,手下弟子已现败势。

  三大护法合力,闵云中等人哪里是对手,就算派了弟子去附近门派求救,来回最快也要一两天,这么打下去,顶多一日,别说仙障破除,连天山派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倘若三大护法去了其中一个……

  重紫重新动起心思,大声:“阴护法且慢,先听我一言!”

  阴水仙转脸看她几眼,认出来:“又是你。”

  重紫作礼:“阴护法还记得我。”

  “又想诈我么。”

  “不是诈,晚辈只是想劝一句,当年雪仙尊为了守护天山,不惜散尽仙魄,阴前辈为他入魔,可知对他的敬意与爱意,既然敬他爱他,又怎忍心毁掉他用性命维护的东西?”

  “就凭你,也想说服我?”冷笑。

  重紫并不回避:“晚辈不敢,但雪仙尊乃是死于魔族手上,阴前辈如今反助魔族攻天山派,叫他知道,岂不失望?”

  阴水仙闪至她面前:“可惜,我决不会背叛魔宫。”

  纤手如鬼手,闪着蓝光,掐向重紫的脖子,秦珂正要过来相助,闵云中与闻灵之已经先一步上来替她挡过,闻灵之迅速将她带开,闵云中低喝道:“还不住口!快出去,速速报信与你师父!”

  现在离开天山?重紫摇头:“恕重紫不能从命。”

  闵云中既怒且喜,挡去妖凤年攻击:“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有胆识的,但你师父如今只有你一个徒儿,怎能再出事,不可辜负他的苦心。”

  “仙尊与师兄师侄都在苦战,重紫若临阵脱逃,那才是丢师父的脸,仙尊不必顾虑,我尚能应付。”

  闵云中无奈,再次与妖凤年战成一团。

  重紫再看那阴水仙,见她虽然不肯买帐,攻势却明显慢了许多,分明在迟疑,不由暗喜。

  这样一个痴情女人,怎会成为传说中可怕的女魔?

  想到这,她索性放胆道:“此地应是雪仙尊舍身之处,重紫比不得他老人家,愿追随前辈而去,幸好雪仙尊不在了,阴护法何须顾忌,别说杀我,就算杀尽天山弟子,也不算什么。”

  阴水仙收回剑:“你以为没有我,你们就能阻止?”

  说完果然退到旁边。

  妖凤年脸色一变,高声笑起来:“看我们的阴护法,倒听起小姑娘的话。”

  欲魔心转身,大怒:“阴水仙,你找死?”

  阴水仙不语。

  没了她的牵制,妖凤年与法华灭渐觉吃力,秦珂等人都脱身出来,齐齐攻向欲魔心,闵云中与蓝老掌教亦大喜。

  欲魔心再不能专心破通道,闪身挡开秦珂攻击:“你当圣君次次都能容你放肆?”

  阴水仙迟疑。

  欲魔心不再逼她,丢开通道,冷笑着攻向重紫:“一张利嘴!不若先灭了天山,再开通道。”

  重紫吃过他的亏,哪敢硬接,只是闪避。

  欲魔心插手,远非阴水仙能比,激战之下,天山南华两派弟子节节败退,眼看着要被逼得退出天池。

  重紫忐忑不安。

  看欲魔心的样子,是打算速战速决灭了天山派,如此一来,天山派被逼入险境,可是换个角度想,引开他们,就无人再去破坏仙魔障,通道反而暂时安全了。

  欲魔心带两护法步步紧逼,至天池水面,猛然察觉不对,大喝:“不好!快退!”

  数道青气自他袖中飞出,散入人群。

  “欲毒,小心!”众弟子纷纷退避。

  “拦住他们!”蓝老掌教大喝,周围数条人影闪现,直扑四魔,似早有准备。

  重紫犹未反应过来,忽觉一道热流侵入身体,以极快的速度窜上心头,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惊之下,她连忙运气细细检查,又似乎并无大碍,那热流仿佛石沉大海,再也感觉不到,灵力依旧运转自如,不痛不痒,于是便不甚在意了。

  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另一边,无人留意到她。

  一道青光不知从何处飞来,横在旁边观战的阴水仙颈边。

  “师父!”

  神出鬼没般,明明应该还在南华的洛音凡,此时竟然现身半空,身旁还站着几位掌门模样的仙者,皆面带微笑。

  小徒弟凤眼闪闪,洛音凡先朝她颔首,再看阴水仙:“息壤。”

  这是怎么回事,师父怎会突然出现?重紫正糊涂,忽听旁边秦珂道:“尊者早已察觉万域海底的动静了。”

  重紫大悟,欣喜又疑惑。

  原来师父早已布好陷阱,怪不得闵仙尊与蓝老掌教虽慌不乱,这么说,自己方才说服阴水仙,也算歪打正着,引欲魔心起了屠天山之心,杀出天池来,才让师父得手?

  果然,闵云中全无半点意外之色,蓝老掌教还冲她微笑点头。

  师父要夺息壤干什么?重紫望着他。

  洛音凡缓步走到阴水仙面前:“交出息壤,看在雪陵面上,饶你一命。”

  阴水仙微嗤:“他早就死了,你不必给这么大的面子。”

  欲魔心已退至池底通道口,闻言转身冷笑:“洛音凡,你这圈套的确设得好,可惜你打错了主意,息壤并不在她那里,在我手上!”

  洛音凡皱眉。

  欲魔心怒视他片刻,扬手丢出一个锦囊。

  洛音凡接过,并不多看,墨峰剑自动归鞘。

  “我用你救?”阴水仙怒道,“他已得了五彩石,要息壤是想再填通道,必会坏了圣君大事!”

  欲魔心不理会她,回身:“撤!”

  三条人影消失在通道口,阴水仙呆了呆,也跟上去,众人虽有想追杀的,但洛音凡向来言出必行,说放就是放,也无人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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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二 三月 01, 2011 4:54 am

雪夜梅

  原来洛音凡早已察觉万域海底通道出了问题,料定是九幽魔宫所为,仙门大会各派内部空虚,动身前,他特地安排仙门加强了人间要道的放守,以防魔宫趁机来犯,纵出事也能最快得知。而最要紧的,还是当前的通道。洛音凡带几位掌门下到天池底查看,只见先前的堵塞物已被破坏尽,通道口依稀透出魔气,大部分被阻隔在天然仙魔障之外。

  仙魔障天成,说它脆弱,能阻隔千万魔军,说它坚固,法术高强的仍能闯过来。

  闵云中道:“必须尽快修复,耽搁不得。”

  洛音凡道:“前日我与几位掌门特地去了落霞山,取得五彩石一块,如今有神之息壤,正可修补,从此永绝后患。”

  他早有修补通道的意思,这才设计夺息壤,闵云中原是知情的,听说五彩石也顺利取回,不由喜悦:“还等什么,这便去吧!”

  “有些不妙!”旁边蓝老掌教仔细查看洞内情形,忽然摇头道,“地火之气上涌,万域海水似有倒灌之势,欲魔心虽退,毕竟不甘,恐怕留了陷阱,下去修补定然危险。”

  重紫立即望洛音凡。

  不出所料,洛音凡道:“我下去一趟。”

  “师父!”

  “我与你同去,有个照应,”闵云中断然道,“这洞口,有劳蓝掌教派弟子守护,出不得意外。”

  蓝老掌教劝说不回,无奈答应:“仙尊放心,我亲自带人守着。”

  仙门大会召开在即,各大门派掌教与弟子陆续赶来,南华虞度、青华卓耀并昆仑玉虚子等人也到了。

  意外的是,九幽魔宫非但未进攻南华,甚至连半点动静也无,只派四大护法闯通道的行为,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严格地说来,此番行动九幽并未捞到什么好处,花这么多年时间破坏通道,难道就是为了给仙门添点乱?

  不过众人目前最关心的,还是通道下的洛音凡与闵云中,虞度与卓耀等几位掌门商量一番,也决定进去帮忙。

  听说虞度等人也去了,重紫这才放心了些,整整七日,她都坐在天池畔的雪松下,远远望着不肯离开,秦珂来劝过他两次,后来也就只看不劝了。

  仙界秩序颠倒,白雪融化,松枝呈现出一片墨绿,这些变化令重紫恍惚,简直就像过了七年。

  “重紫。”有人在身后轻声唤她。

  重紫迟钝地转脸看,半晌才认出来人,不由意外,起身作礼:“云仙子。”

  卓云姬换了身粉色衣衫,笑若莲花:“别担心,他不会出事。”

  许久未见洛音凡的消息,重紫原就心烦,听到这声“他”,竟莫名升起怒意,轻哼:“是么。”

  卓云姬微微蹙眉。

  察觉不对,重紫冷汗出来,忙展颜道:“云仙子莫怪,我只是有些害怕,失了分寸。”

  卓云姬点头,安慰两句就走了。

  无缘无故失礼,幸亏她脾气好,重紫松了口气,目送卓云姬离去,抬手拈过松枝,暗暗纳闷。

  方才她真被自己吓到了,那陌生的冷笑听得人毛骨悚然,仿佛不受控制就从鼻子里哼出来,明明自己往常很能自制的,谁知最近突然性情大变,浮躁无比,一丝情绪都藏不住,是太担心师父的缘故吧?

  她兀自惊疑,忽然一声巨响自耳畔炸开,天池水面卷起无数旋涡。

  出了什么事?

  重紫变色,发疯似地奔往池中心。

  遭遇巨变,地力释放,守护通道口的蓝老掌教与众弟子都被逼退了出来,停在天池上空,旁边还站着许多人,虞度、闵云中、卓耀……都是先前一同下去协助修补通道的掌门与仙尊。

  这么多人,却无一个开口说话的。

  重紫只管在人群中寻找,半晌煞白了脸,拉住秦珂:“怎么回事?”

  秦珂不答,面色也很难看。

  胸中好象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重紫失神道:“掌教都出来了,闵仙尊也出来了,我师父呢?他是不是早就出来,去外头了?”

  秦珂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安慰:“你先别急,或许……”

  重紫忽然推开他:“我要下去看!”

  就在她要往下跳的时候,天池里又是一声巨响,池水四溅,一道白影自水里缓缓升起,浑身湿透,却无半丝狼狈之态。

  瞬间,四周热浪退却,冷意弥漫。

  日光极速消失,头顶重新布上厚厚的阴云,须臾,漫天雪花飘飘洒洒下来,似垂落的帘子。

  熟悉的人影独立雪帘那一边,映着白雪越发庄严。

  重紫傻傻地望着他,身旁惊喜的人们,刹那间都自动后退,成为了背景,耳朵里听不见声音,眼里看不见别人,终于,她不顾一切冲上去扑到他怀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知不知道,刚才她多害怕!若他不在,她怎么办?

  这不是做梦?重紫慌忙抬脸,擦干眼泪,睁大眼睛确认——苍白平静的脸带了几丝疲惫,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温柔与慈爱。

  重紫马上又重新趴在他怀里,又笑又哭。

  当众被徒弟这样抱着,洛音凡既感动又尴尬,轻轻推她:“重儿?”

  好象有粒种子在心里生了根,蠢蠢欲动,似要发芽,重紫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只知道留恋这怀抱,双手死死抱住他不放,喃喃道:“师父。”

  身板瘦了许多,形容憔悴,想是一直在为他担忧,洛音凡见状也心软了,拍了两下她的背:“为师好好的,哭什么。”

  二人本是师徒,方才情形的确算得上生死一线间,情况特殊,众人自然不会计较,乐得看笑话,惟有旁边蓝老掌教皱了下眉。

  闵云中难得也露出笑容,斥道:“这么大了,也不怕丢脸,赖在师父身上做什么,还不放手让你师父过来!”

  重紫回神,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立即涨红了脸。

  洛音凡轻咳,示意她放手:“通道已封,应是永固。”

  他既安然出来,事情毫无疑问成功了,众人早已料到结果,如今听他亲口证实,更放了心,纷纷道贺。

  卓耀提议道:“仙门大会当前,尊者何不借它庆贺一番?”

  洛音凡点头:“理当如此。”

  众人抚掌大笑。

  仙界秩序恢复,盛会在分香岭举行,美酒仙肴,参会者不下万人,这次的仙门大会比以往几届都热闹,成功封堵了海底仙魔通道,永除仙界后患,是洛音凡等人苦心筹划的结果,仙门上下无不称颂,提壶放歌,弹琴献舞,各展术法,尽情畅饮,当真是神仙之乐。

  雪花飘洒,喜气洋洋,寒冰雕成巨大餐桌与饰物,嵌着夜明珠的冰灯闪闪发光,照得分香岭只有白天而无黑夜。

  不知哪位玩性高涨起的头,仙人们各显神通,用冰变出自己的座位,莲花、蘑菇、鲤鱼……醒时继续行乐痛饮,醉了就地卧冰榻。

  数万壶酒如水泻,上用流霞,下用琼香。

  洛音凡这边敬酒的人多,且都是有身份的人物,重紫不好意思夹在中间,悄悄移到下面燕真珠身旁,陪她喝了两杯酒,又左右望:“姐姐,怎不见秦师兄?”

  燕真珠笑指:“在那边拼酒呢。”

  重紫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见秦珂与一位华服青年站在一处,重紫仔细瞧,发现那男人有些眼熟,立即想起来:“那不是卓少宫主吗,我见过他一次的。”

  燕真珠闻言将酒杯一搁,紧张:“你几时认得他?他欺负你了?”

  重紫奇怪:“这话怎么说?我看他很是和气呢。”

  “和气?”燕真珠张大嘴巴,半晌笑起来,“没被他骗就好,我说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断不敢打主意到你身上。”她一边说,一边拿起片果子吃了:“你不知道?那可是仙界出了名的人物,各派有名的女弟子,一半着过他的道。”

  重紫“啊”了声:“我想起来了,他很怕那个叫织姬的。”

  燕真珠道:“那是活该!他和你闻师叔一样,碰巧都在二十九岁上得了仙骨,仗着好皮相,成日花言巧语,风流成性,当年他还曾向你师姐提过亲呢。”

  “师姐?哈,”重紫乐了,“师姐不喜欢这样的人吧。”

  “尊者不是没答应么,”燕真珠手一摊,“你师姐出事才几年,他便娶了闵仙尊的侄孙女素秋,听说开始感情还好,谁知有一日,这位少宫主不知听到了什么,突然与夫人大吵一架,之后就再没进过她的房,再然后就这样了。”

  重紫惊讶:“闵仙尊那么厉害,侄孙女受欺负,他就不管吗?”

  燕真珠本性大大咧咧的,加上喝得有点多,顾不了忌讳,看看四周,悄声笑道:“管,怎么管,闵仙尊再厉害,总不能捆了他送到夫人床上去吧。”

  重紫红着脸与她笑成一团。

  “那织姬怎么回事?”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燕真珠示意她倒了杯酒,这才继续道,“卓少宫主只管拈花惹草寻乐,不想前几年惹上了一位厉害人物,那便是东君的女儿织姬,这位痴心仙子仗着老爹的名头,找上青华宫去,只说卓少宫主骗她,要他负责,卓少宫主哪里肯负责,早躲开了,卓宫主也拿这儿子没奈何,又无法跟织姬交代,索性放话将他赶出来,眼不见心不烦。”

  “织姬找上青华宫,他夫人不生气吗?”

  “他那夫人往日看着极贤惠,想不到也是个厉害人物,只骂别人勾引丈夫,成天忙着捉奸,正泡了一缸醋,当时就和织姬打了一场。”

  重紫再转脸瞧那位卓少夫人,虽然长相温柔美丽,脸上却果真隐藏了几分气苦之色,眉心那粒美人痣不知为何看着有点刺心。

  须臾,燕真珠的丈夫成峰过来,重紫不便再扰他两个,回去洛音凡身边坐好,其间许多别的门派的弟子上来搭话,她也心不在焉,随便应付过去,眼睛只瞟着身旁人,好在当着他的面,那些弟子不敢多缠。

  但有掌门上来劝酒,洛音凡都不推辞,饮必满杯。

  从不曾见师父喝这么多酒,可知他今日真的很高兴,重紫好容易等那些人走得差不多了,也凑趣斟了杯,正要递过去,忽然卓云姬捧杯走来,盈盈下拜作礼:“尊者。”

  洛音凡微微点头,接过喝了。

  卓云姬莞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胸中酸意翻涌,几难控制,重紫立即将酒杯送至他面前:“师父!”

  洛音凡一愣,侧脸看她。

  重紫方才见过许多喝醉的仙人,通常酒喝得越多,眼神就会越来越飘忽,惟独面前这双黑眸反而更加清澈,有如水波,看得人心荡漾,一时间她竟连要说的话也忘了,慌乱垂眸。

  杯中流霞,灿烂若锦。

  小嘴微抿,粉面桃花,含羞带喜。

  洛音凡移开视线,抬手接过酒杯,却没喝,搁至面前桌上。

  无论她怎么努力,在他眼里,她都只是那个师姐的替身,连卓云姬都比不上!重紫委屈得咬紧牙,一气之下抛开礼节,“忽”地起身就走。

  天已经黑了,细碎雪花落到脸颊上,冰冷。

  酒意随风而散,头脑渐渐清醒。

  最近情绪失控的状况越来越严重,竟敢跟师父摔脸子?重紫捂着胸口,暗暗心惊,开始害怕起来,有气无力漫无目的地朝前走。

  前面一片梅花林,红梅白雪,分外喜人。

  不觉行至深处,石板路已被厚厚的雪淹没,可见平日极少有人来,重紫立于花阴里,白雪悄悄落在花瓣上,优美宁静。

  前面,一树梅花开得格外茂盛。

  重紫心血来潮,抬手作法,地面白雪纷纷飞扬,现出底下干净的的青石板路。

  顺着路走到那棵梅花树下,重紫正在欣喜,低头之间,忽然发现脚底那块青石上依稀竟有许多小字。

  谁会在这上头刻字?重紫奇怪,蹲下身仔细辨认。

  这一带太僻静,常年雪飘,无人打扫,所以年月虽久,却始终没被发现,字迹不至磨损太多,辨认起来并不困难。

  看清之后,重紫整个人都呆住。

  青黑石板,一笔一画,反反复复都只刻了四个字。

  师父,水仙。

  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捏了下,重紫白着脸,飞快站起身往回走。

  阴水仙?那是错的……

  是错的……

  “卓昊!你今日不给我个交代,休想离开!我们去尊者跟前理论。”女子气愤的声音。

  “尊者他老人家怎会管这些?”男人的声音很耳熟,明显是在敷衍,“我对你自然真心,只不过我娶的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南华闵仙尊的侄孙女,我若变心,闵仙尊岂不要先砍了我?”

  “总之你不能不管我!”

  “你别急,待我稍后禀过父亲,求他老人家与闵仙尊说情,好不好?”

  “闵老儿算什么,我君父也不怕他!”

  “你一向最温柔体贴的,如今当着这么多人闹,岂不招他们笑话?”男人放软语气哄她,“大会过后再说。”

  “你又骗我!”

  “怎么会,三日后你在这里等我,我必定带你走。”

  女子纵然怀疑,禁不得男人许多好话,终究还是答应了。

  见一个爱一个,哄人的更不是好东西!重紫匆匆走了段路,正努力平复心情,无意中就听到这段对话,男人不难认,正是青华宫那位卓少宫主,女子除了织姬再无别人。

  原来他叫卓昊?

  重紫向来禀持“不干己事不开口”的原则,谁知她最近脾性大变,见到这场景竟莫名来气,忍不住脱口道:“他哄你呢,你别上当了!”

  花丛中二人同时转脸看过来。

  “她是谁?”织姬神色不善,质问卓昊。

  卓昊认出她,挑眉不答。

  好心提醒反遭怀疑,重紫暗骂这织姬坏了脑子,更为自己变得口没遮拦而着急,转身就要溜。

  织姬哪里肯罢休,上来拦住她:“你是谁,你怎认得他?”

  重紫奇道:“卓少宫主大名远扬,放眼仙门谁没听过,谁不认得?”话里已带了三分讽刺。

  织姬被噎住,半晌看卓昊:“她说你哄我,可是真?”

  “家里那位来了,”卓昊忽然皱眉,“我先避过,你替我挡着,别说我在这里。”说完隐去身形。

  织姬与重紫同时转脸看,果真见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匆匆走来。前面那个重紫认得,是冷冷的师叔闻灵之,后一个正是方才宴席上所见到的那位卓少夫人闵素秋。

  闵素秋冷冷道:“闻灵之,你给我站住!”

  闻灵之回身:“卓少夫人这是在命令我?”

  “是你挑拨我夫妻二人?”

  “我只说了事实,何来挑拨。”

  闵素秋怒视她,手上白绢几乎要被狠狠拧断。

  闻灵之并不在意:“当初难道不是你放出万劫残魂的消息,引重紫前去探视,害她丧命?我向来只喜欢让别人背黑锅,如今却替你背了这么多年,说出真相,你该谢我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重紫有点傻,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在说谁,暗暗吃惊,听闻灵之话中意思,难道师姐的死竟与这位卓少夫人有关?

  凭心而论,重紫并不喜欢那个师姐,可真有人害过她的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此,秦珂便会理你?”闵素秋冷笑。

  “同门叔侄之别,卓少夫人的意思我不明白,”闻灵之淡淡道,“有小辈在,我劝夫人言语谨慎些,方不失身份与体面。”

  闵素秋也是气糊涂了,这才发现不远处有人,丈夫常年在外拈花惹草,因此本能地厌恶美丽少女,看到重紫先皱眉,再看她身旁那女子,登时大怒,顾不得闻灵之了:“织姬!”

  织姬显然不怕她,扬起俏脸挑衅道:“老妖婆,你叫我做什么!”

  闵素秋道:“卓昊呢?”

  织姬恨不得将卓昊藏到只有自己的地方,哪里肯说与她:“他在哪里,连你都不知,我又如何知晓。”

  闵素秋冷笑:“不要脸的贱人,勾引别人丈夫!”

  “是你自己长得丑,又这么凶,当然看不住他了,”织姬毫不示弱,转转眼珠子,故意气她道,“靠玉还丹驻颜,修了三十二年才得仙骨,哪里配得上卓昊哥哥,他现下后悔得很,说娶错了人,恨不得打发你回去,还说这辈子只爱人家一个。”

  仙门夫妻得仙骨时间不同,为了外形般配,晚得的常用名贵丹药保住青春,这种事原不稀奇,更无人在意,可闵素秋是个多心人,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如今被她说中痛处,急怒之下,上前就要扇她巴掌,织姬早有防备,侧身躲开,抬手拔下玉钗,化作短锥去扎她。

  大约是女人形象天生代表着美与善的缘故,打架风度可差远了,二人抓扯一番,很快使上术法,把个梅林扰得好不热闹。

  重紫在旁边看得无言。

  此事罪魁祸首原该推卓昊,毕竟是他先哄骗织姬,而非织姬主动勾引他,就算没有织姬,他照样会找上别的女人。

  这位卓少夫人表面看着柔弱优雅,宴席上身份摆得十足,想不到动起手来,狠劲丝毫不输织姬,织姬看似凶恶,实际出手很有分寸,并无真正伤人之心,反倒是卓少夫人,一心往织姬脸上招呼,分明是想毁其容貌,好在织姬术法不弱,这才没出事。

  卓少宫主跟师姐提亲,如今却娶了她,师姐的死看来很遂她的意。

  人间有句话是,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这样一个女人会背地算计,毫不稀奇。

  重紫原本同情她失去丈夫的爱,可如今知道她与师姐的死有关,再想到方才她看自己的眼神,怨恨威胁都占全了,一时再无好感。

  眼见两个女人打起来,重紫也不担心,现放着个长辈在呢,于是过去作礼:“闻师叔。”

  闻灵之微嗤:“为男人变成这样,可怜么?”

  重紫愣了下,识趣地不答。

  闻灵之转身离去。

  重紫也没精神继续观战,打算返回宴席,低头走在小径上,她不知不觉开始回味闻灵之这句话,竟大有感触,只觉心里有许多事,难以言尽,难以出口。

  “重紫。”一柄折扇拦在她面前。

  “卓少宫主?”重紫连忙止步,含笑作礼,心里暗叫倒霉。

  “原来你便是那个重紫,”卓昊拿扇柄抬起她的下巴,“怪道秦珂当时不告诉我,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只怪自己多嘴生事,重紫理亏,气势跟着矮了几分:“我不明白卓少宫主的意思。”

  卓昊丢开她,轻声:“这副相貌,实在是……不配叫这名字呢。”

  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话了,重紫大怒,想也不想便冷笑道:“我自然不及师姐,可惜她再美再好,死了没几年,卓少宫主不是照样娶了别人?”

  倜傥笑意凝固在脸上,仿佛被雪冻住。

  察觉不对,重紫害怕了,转身欲逃,手腕却陡然被他扣住,疼痛难忍,饶是作法抵抗,那汹涌的力量仍险些令她叫出声。

  剑眉微竖,眸子里满是冷厉之色,卓昊淡淡道:“你倒说说,她有什么美,有哪里好?”

  重紫没好气,叫起来:“我哪里知道,放手!”

  “不知道?”卓昊冷笑,手腕上力量反而又加重几分,“我对她怎样,为她做了多少,她又是如何对我……”

  想不到他会这么激动,重紫忍痛,更加疑惑,难道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夜深,雪落得大了些。

  风雪中,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重紫望着他片刻,忽然垂眸:“对不起。”

  卓昊愣住。

  长睫低垂,似有湿意,盖住妩媚凤眼,整张脸明艳之色顿减,美得可怜,看上去竟有点熟悉。

  轻易失态,这便是缘故?相同的名字,可惜说这句话的,不该是她。

  “怪不得尊者会收你。”手缓缓松开,他轻叹了声,再不看她,大步离去。

  重紫望着那背影发呆。

  “回去吧。”

  “师父。”

  方才宴席上察觉她表现异常,洛音凡已经怀疑,只当是喝多了酒,见她许久不回,又怕她一个人乱跑出事,越发担心,故离席前来寻找。

  重紫想起那杯酒,别过脸。

  小徒弟安然无恙,洛音凡便不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重紫越发气闷,追上去拉住他:“师父!”

  在赌气呢,只因为没喝她的酒?洛音凡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再看她一副着急说不出的模样,不禁责备:“越大越胡闹,还不随我回去!”

  刚碰到那手,重紫便觉体内似有道热流窜过,心头一粒潜藏已久的种子正在发芽,蔓延,开花,全身血液也跟着发起热来。

  走了几步,发觉那小手滚烫,洛音凡一惊,立即停下来细细打量她。

  重紫绯红了脸,紧紧咬住唇。

  洛音凡更加惊疑,忍不住开口问:“重儿,你……可有不适?”

  语气中的温柔与关切,驱散了她所有的理智,对与错,伦与礼,所有的顾虑都被心底汹涌的情潮彻底击败。

  重紫抬脸望着他:“师父。”

  轻轻的声音与素日大不相同,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软,媚,好象熏风过池塘,无声惊起涟漪。

  洛音凡愣住。

  远处,歌声乐声、大笑声、劝酒声依稀飞来。

  疏林小径,寒梅枝头,一盏半月形明灯高挂,灯影里,她倚在他臂上。

  鬓角优美,小脸莹如玉,双颊飞红云。眼尾斜挑,含羞带笑,眼波微横,婉转妩媚,竟是风情万种。

  红唇娇艳非常,似一朵雪润的鲜梅,看得人情不自禁想要去采撷,伴随轻喘,白色烟雾呵出,一片薄而晶莹的雪花被吹得重新飘起,迅速融化,散发出一丝暧昧。

  心神一凛,洛音凡失措地移开视线,半晌才又重新低头看她,不动声色:“重儿?”

  熟悉的呼唤点燃体内火苗,开始燃烧,重紫有点难受,有点兴奋,颤抖着,情不自禁朝他怀里移去。

  薄唇微抿,有霜雪之色,与他的人一样冷清,可是他能用最温柔关切的声音叫她“重儿”。

  想要怎么做?她不知道。

  手指纤长莹润,如几管玉葱,拉起他一缕长发送至唇边,羞怯,又放肆。

  不喜欢卓云姬,不喜欢有女人靠近他,她会嫉妒,他不知道,他去修补通道的时候,她有多担心!他喝卓云姬的酒,却不接她的!她是他最疼爱的徒弟啊!

  “师父!”微露嗔意。

  曲线完美的胸脯半贴着他,随呼吸剧烈起伏,小脸仰起,委屈的,热切的,期待的,离他太近。

  小嘴轻吐热气,混合着梅花香,温柔地在他鼻端萦绕。

  洛音凡沉默片刻,抬手往她额间一拂。

  重紫顿觉头脑昏沉,身体似失去了骨架,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洛音凡单手抱着她,自袖中取出个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迟疑着,最终还是喂给了她。

  “师兄?”

  “多时不曾与你喝酒,方才竟寻不见人,怎的一个人出来了?”虞度缓步走来,看着他怀中重紫,惊讶道,“这孩子……”

  “小孩子不知节制,想是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虞度含笑点头,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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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三 三月 09, 2011 2:16 am

任性的爱

  第二日醒来,重紫很疑惑,困扰多日的浮躁感消失,如同卸了个重重的包袱,心地清明许多,回忆起昨夜情形,隐约只记得自己做了些不太合适的、逾礼的举动,更加忐忑不安,至于缘故,她不敢去深想,直到出门问安,见洛音凡神色并无异常,才略略放了心。

  是啊,她是他的徒弟,也曾在他怀里撒过娇,有什么不妥的

  只不过,空气中似乎总残留着一丝古怪的近于暧昧的气氛。

  仙门大会整整热闹了七日,意料中的事果然发生。卓昊悄悄离去,织姬气得哭哭啼啼找上青华宫,宫主卓耀自觉丢脸,禁不住她缠,提前告辞要走,东君也很尴尬,好说歹说劝了女儿回去,所幸仙界岁月无边,谁没有过年少风流的时候,顶多算作荒唐,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只是这场闹剧传得沸沸扬扬,实在太引人注目,引得众人暗暗发笑,更有那诙谐好事者拍着卓耀肩膀问几时孙子上门认祖父,将卓耀一张脸气得发黑。

  第八日,各派纷纷辞行,重紫也随洛音凡与虞度踏上归途,蓝老掌教送出大门外,见重紫抱着洛音凡的手臂撒娇,半开玩笑说了句“女娃娃长大了,不能总赖着师父”,洛音凡当场将她推开,气得重紫在心里将蓝老掌教骂了几百遍。

  这次盛会除了庆贺成功,融洽各派关系,还有一大作用,那便是在各门派间促成了不少有情人,此刻分别,自然依依不舍,私底下都悄悄商议着提亲,最显眼的一对莫过于月乔与司马妙元。

  月乔原是惯于逢场作戏的,不过看中了司马妙元的美貌与人间尊贵身份,能有几分真情实意?司马妙元也是想借他出风头而已,并无半点留恋,二人假惺惺说了番惜别的话,便各自丢开了。

  接到消息,涂州有冰魔作乱,洛音凡决定取道涂州,原不让重紫跟去,令她随虞度先回南华,结果重紫自己悄悄禀过虞度,花言巧语哄得他同意,还是追了上去。

  云中,重紫壮着胆子跳上他的墨峰剑:“师父带我。”

  洛音凡严厉呵斥:“回去!”

  多年没受重话,突然见他这样,重紫眼圈立即红了。

  洛音凡欲言又止,最终叹气妥协:“只一程。”

  重紫却赌气回到自己的星璨上,默默不语。

  行至涂州地界,忽见前面魔气聚集,地面上隐约有厮杀之声,洛音凡立即令墨峰落下,只见数十妖魔正围攻一名女子。

  那女子手提青青药篮子,应付虽显艰难,面上却无半分慌乱之色,正是卓云姬。

  仙力凝,剑光起,几个妖魔来不及叫出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余者纷纷逃散。

  卓云姬莞尔,轻拂衣袂盈盈下拜作礼:“原来是尊者。”

  “为何在此?”

  “听说涂州有魔毒,打算过来看看,谁知在这里遇上冰魔,幸得尊者相救。”

  洛音凡点头:“一个人在外,务必当心。”

  卓云姬又将所打听到的冰魔的消息报与他,二人说着正事,重紫插不上话,失落感越来越重,退得远远的,低垂着头,拿脚尖踢地上的石子儿。

  卓云姬转脸看她:“她的毒解了?”

  洛音凡点头不语,想不到她竟中了欲毒,幸好他随身带了卓云姬当年赠她的那粒解药,及时救治,这才不曾出事,至于将解药带在身上的缘故,他也说不清楚。

  卓云姬没有多问,只微笑:“或许,云姬可以帮得上忙。”

  洛音凡忽然转身:“重儿当心!”

  重紫远远站着,只管想自己的事,并没留意周围动静,直到被他这么一喝,才终于回神,已觉颈边有寒意,顿时大吃一惊,身形急变,反手一指,施展仙门幻箭之术,同时跃起闪避,连串动作做下来,漂亮又高明。

  原来那冰魔王心恨手下被杀,前来报复,哪知道对方是洛音凡,也就吓得再不敢动手了,就这么收兵又不甘心,正在气闷,忽然发现重紫独自站在旁边,遂打起了挟持作人质的主意,想不到她反应迅速,事情败露,只得率部下仓皇撤退。

  无数冰刺袭来,有先有后,正是冰魔王掩饰退走的余招,重紫闪身避开两拨,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停住身形,抬小臂,双手上下当胸合掌,结印去挡那剩下的一拨。

  卓云姬见状,忍不住“呀”了声。

  洛音凡惊得双掌推出。

  遭遇偷袭,知道她的能力可以应付,所以才没有插手,万万想不到她会硬挡,冰魔王再不济,到底修炼过百年,功力惊人,岂是她四五年修为能比的,对方魔力强盛,取巧躲闪方是良策,硬拼只会吃亏,一向聪明谨慎的小徒弟竟犯起这样的错误!

  果不其然,重紫重重跌落于地。

  洛音凡既痛又气,将她扶起来骂道:“如此逞能!你……”

  “弟子疏忽。”重紫苍白着脸,吐了口血。

  到底受伤的是她,洛音凡没有再多责备,将她抱起。

  重紫立即埋头在他怀里。

  卓云姬上来看过,道声“不妨”,自药篮中取出张药方交与他:“受伤虽重,好在未中冰毒,但这冰魔王修的是寒冰之气,因此这伤别的不忌,惟有一点就是受不得寒,尊者须格外留心。”她有意无意加重“留心”二字。

  洛音凡淡淡道:“有空多上南华走走。”

  卓云姬含笑答应,垂下眼帘,掩饰目中苦涩。

  答应她,只为断了徒弟妄念,却不曾想她也是有妄念之人,他费心保护的是谁呢……

  回到南华,虞度与闵云中见重紫受伤,都大吃一惊,洛音凡略作解释,便请燕真珠上紫竹峰照看她,秦珂与慕玉等也时常去探望关照。光阴荏苒,匆匆几个月过去,眼看五年一度的试剑会近了,重紫算算自己已经十七岁,再也闲不住,借机让燕真珠回去,见她伤势已无大碍,洛音凡也没反对。

  重紫失望又气闷,养伤期间,洛音凡照常闭关或处理事务,极少过问她的事,反而是卓云姬上紫竹峰拜访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二人经常在殿内共处,一说就是两三个时辰,重紫看得不忿,几次找借口进去,只说上两句话,洛音凡便打发她出来了。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淡,重紫很不安,师父是什么人,怎能骗过他,难道受伤的事……他已经看出来了?

  重紫暗悔,知道自己做错,再也不敢胡来,日日苦练术法,决心要在试剑会上大出风头,好求他原谅。

  重华殿外,洛音凡亲自送卓云姬出来。

  重紫站在阶前,怔怔地看。

  卓云姬冲她微微一笑。

  重紫垂眸。

  待卓云姬离去,洛音凡回身叫她进殿,嘱咐道:“试剑会近了,虽不必去争什么,但也要用心才是,你的伤……”

  重紫原是恭敬立于一旁,闻言忙道:“师父放心,弟子伤势已将痊愈,并未荒废术法。”

  洛音凡点头:“昨日我与掌教打过招呼,让你暂且搬去玉晨峰居住,与你秦师兄一处修行,秦珂那孩子也答应了,你收拾下,明日便过去吧。”

  重紫呆了。

  师父这是……要赶她走?

  “我不去!”

  “为何不去?”

  “我……”重紫目光躲闪,支吾,“我……习惯在紫竹峰,何况修行尚有许多难解之处,还须师父教导。”

  “为师自会来玉晨峰检查你的功课。”

  重紫沉默半晌,跪下,低声道:“弟子就算做错了什么,师父尽管责罚便是,为何要赶我走?”

  用意被她道破,洛音凡多少有点尴尬,轻咳了声,语气尽量温和:“为师并非要赶你走,只不过试剑会将至,近日紫竹峰访客多,难以清静修行。”

  “我不信!师父分明是借口赶我走!”重紫急躁了,仰脸,“师父说的访客是云仙子吧,我并不曾失礼得罪她!”

  “胡闹!”洛音凡呵斥,“明日便搬去玉晨峰,不得再多话!”

  下意识认为他还会迁就,重紫侧脸道:“我不去!”

  洛音凡噎住,半晌将脸一冷:“好得很,我教的徒弟,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么!目无尊长,给我去,去闵督教那里领罚!”

  重紫果真赌气去了摩云峰闵云中处,闵云中听说事情经过,倒没意外,徒弟大了原该自立门户,不过女孩子敏感些,受不得重话,洛音凡一向又护她得紧,如今突然赶走,她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因此闵云中只训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跟师父请罪。

  事情很快传开,听说她被洛音凡赶下紫竹峰,司马妙元等人都暗暗得意,等着看笑话。

  重紫跑到小峰,扑在燕真珠怀里哭得眼睛通红。

  燕真珠得知原委也惊讶,埋怨道:“就算要让你自立,也不必急于一时,尊者实在是性急了些。”

  重紫低声:“还不是云仙子,没事就来,必定嫌我了。”

  燕真珠听得“扑哧”笑出声,推她:“我还当你真舍不得师父,原来是闹孩子脾气!你师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难道只许他收徒弟,不许他娶妻子不成?多个师娘疼你有何不好,那云仙子脾气最温柔和顺的,待人更好,也勉强配得过尊者,尊者与她的交情可比你早得多,云仙子不吃你的醋就罢了,你反倒醋起她来!”

  “师父当真要娶她?”

  “你不知道,眼下我们都在说这事呢,最近她常来造访,尊者也肯见她,往常他可从没对哪个仙子这般另眼相待,更别说自由上下紫竹峰,想必是有些意思了,方才听慕首座说,过些日子,云仙子还要到紫竹峰小住呢。”

  重紫喃喃道:“小住么……”

  “说不定小住过后,就变长住了,”燕真珠笑道,“男女生情,少不了亲亲我我,他老人家不好叫你看见,所以借口让你搬出来,你不与师父方便,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我先走了。”

  重紫匆匆起身就走,不慎碰翻桌子,燕真珠连忙赶去扶她,发现她脸色煞白,双目失神,不由拧紧了眉。

  “你……”

  “没事,我回去了。”

  重紫拂开她的手,勉强扯了下嘴角,快步出门。

  燕真珠原是猜测的话,重紫却当了真,连星璨也不用,一路走下小峰,只觉脚底软绵绵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上,心头也开始迷糊。

  茫茫云海,竟不知往何处去才好,许久,重紫终于记起该回紫竹峰。

  重华宫一片寂静,四海水冒着寒烟。

  他是她的师父,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她对他又敬又爱,从不敢生出污秽的想法,对卓云姬的敌意,故意受伤,不肯离开,是她太小孩子心性?

  秦珂遇险,她尚能急着设计搭救,可是他遇险,她什么都不敢想。

  他要娶卓云姬?

  没有嫉妒,没有不平,没有痛苦,一只无形大手已经牢牢将她的心握住,再毫不留情地捏碎。

  他给了她五年宠爱,却只有五年。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对他产生那样的感情,否则必定下场凄惨,可惜,倘若人人都能依从理智,世上便不会有这么多错误了。

  重紫失神地站了许久,忽然飞快朝对面大殿跑。

  她要告诉他,不要娶卓云姬,不要这样!他只需要徒弟就可以了,虞度他们不也没有娶妻吗,她可以留在紫竹峰,陪伴他到永远。

  踏上石桥,脚底踩空,反应迟钝得来不及自救,整个人“扑通”落入水里。

  彻骨的冷,让重紫清醒了点。

  做什么!想什么!她喜欢的是秦师兄!师徒有别,败坏伦常,那是错的!仙门不允许发生那样的丑事,他更不可能!他再疼爱她,纵容她,都是以师徒关系为前提,让他知道她存了这样丑恶的心思,只会吃惊,失望,恼怒,唾弃,哪里还会让她留下,她分明就要变成第二个阴水仙!

  冰寒之气如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钻入全身筋脉,腐蚀着骨头。

  是了,这伤要忌寒的,病了会令师父担心。

  重紫哆嗦着攀住岸沿,想要爬起来,忽然间全身骨头似化掉了般,力气消失,缓缓地、重新沉入水里。

  “重儿?”迷糊中,有人紧紧抱着她,温暖她,心疼地唤她。

  “师父……”她想要抓住,浑身却僵硬得动不了一分。

  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源源渡来灵力。

  明珠光芒幽幽,原本美丽的眼睛肿得可怕,双唇无血色,发青发紫,手指冻得变了形,她整个人就是个大冰块,在他怀里颤抖,口里反复唤着他,每唤一声,他便多一分后悔。

  只是个孩子,糊涂的孩子,单纯地依恋着他,怎比得卓云姬她们,不该逼紧了她。

  洛音凡心急如焚,催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替她疏通血脉。

  他回到重华宫时,重紫已失去意识,这四海水至寒,修得仙骨的弟子也未必能忍受,何况她连半仙之体都没有,加上旧伤在身,寒气引动伤势复发,失足落水之后稍有耽误,起不来也不稀奇,平日紫竹峰少有人来,谁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此刻他只后悔没在桥边设置栏杆与结界。

  仙门弟子岂会轻易落水?分明是她精神恍惚,心里害怕的缘故。

  幸好,四海水原是南华一宝,行玄深知治疗的办法。

  见她无甚好转,洛音凡想了想,将她放平到床上,仔细盖好被子,快步出门,打算再去天机峰问行玄。

  重紫昏沉沉,猛然察觉他离开,心急。

  “师父!师父!”

  “阿紫永远留在紫竹峰,别赶我走……”

  虞度已走到门口,正要进来看她病情,闻言立即止步,缓缓拧紧了眉。

  本身是备受关注的人物,这件事闹得着实不小,不过也没人怀疑到别的上面,在众人看来,她是被洛音凡宠惯了,突然被遣离紫竹峰,接受不了,小孩子闹委屈。

  整整两日,重紫才自昏迷中醒来,洛音凡既没骂她,也没像前些日子那么冷淡,白天几乎都寸步不离,亲自照料她,督促她吃药,灵鹤将所有书信送到她的房间,他就在案前处理事务,直到深夜才回房休息,毕竟四海水之寒非同小可,疏忽不得。

  回忆昏迷时那双紧紧抱着自己的手,重紫幸福着,又担心着,让他着急,她心中内疚得不得了,可是当她发现,原来师父依然惦记她的时候,她简直快要被喜悦溺死,这种矛盾的心理,让重紫坐卧不安,忽愁忽喜。

  房间火盆里燃起九天神凤火,以极炎之火驱除极寒之气。

  洛音凡将药汁端到她面前,重紫尝了尝,皱眉。

  “苦?”

  “没有。”

  日理万机,他天天在这里陪她已经足够,还要费心照顾她,替她配药,就算再不懂事,她也不该撒娇嫌苦了。

  看她一口一口满脸痛苦地喝药,洛音凡忍不住一笑:“下次放几粒甜枣。”

  重紫喝完药,抬眼看他:“师父。”

  “恩。”

  “我不想离开紫竹峰,我不会扰着你……和云仙子的。”

  洛音凡没有回答,站起身。

  虞度自门外走进来,看着师徒二人笑道:“总算醒了,可还需要什么药?”

  知道昏迷时他曾来探望过,重紫连忙作礼道谢。

  “病了,就不必多礼,师伯原不是外人,”虞度示意她躺下,看洛音凡,“我看她现在气色好些了,你二师兄怎么说?”

  洛音凡搁了药碗:“旧伤复发,病险,先将养半个月再看。”

  “如此,我叫他们再送些温和去寒的药来,岂有调理不好的,”虞度停了停,忽然又微笑,“前日珂儿知道她病了,十分担心,我看不如让她早些去玉晨峰,那边清净,正好养伤。”

  洛音凡看看旁边煞白的小脸,没有表示。

  “莫嫌我多事,都知道你护着徒弟,但孩子如今也大了,你照顾起来多有不便,”虞度意味深长道,“到了那边,我让真珠过去照料,师兄妹们也能随时探望作伴,免得扰了你,你这重华宫里的事件件紧要,关系仙门,出不得错,倘若人多嘴杂传出什么,恐怕会有麻烦。”

  二人对视片刻,洛音凡淡淡道:“也罢,待她病好些就过去,眼下我还有些不放心。”

  虞度暗暗松了口气:“师弟说的是,我正有这意思。”

  师徒有别,原本没人会想到这层,可是自从仙门出过一个阴水仙,也就怪不得自己多心了,毕竟防患于未然的好,女徒弟和师父原不该太亲密,连闲话也不能生出半点,说得这么明显,想来他已明白。

  再说笑几句,虞度便回主峰去了,洛音凡也取了药碗出门。

  重紫独自躺在床上,闭眼。

  残留的药味在嘴里扩散,真的很苦。

  “怎么样了?”一只手伸来试她的额头。

  睁眼看见来人,重紫忙起身:“秦师兄。”

  “方才师父让我送了几味药过来,顺便看看你,”秦珂往床前坐下,绷着脸责备,“跟尊者学了几年,到头来连路都走不好了,怎会无缘无故掉水里去?”

  重紫赧然:“是我不小心。”

  “师父已经与我说了,玉晨峰那边,你喜欢哪一处便住哪里。”

  “师兄,”重紫垂首,半晌低声道,“我不想离开紫竹峰。”

  秦珂眼底有了笑意:“岂有一辈子跟着师父住的,长大了更该自立,尊者这样也是为你好,仔细养着,病好了我就来接你,听话。”

  重紫头垂得更低。

  出乎行玄意料,重紫这一病,别说半个月,一连三四个月都没见痊愈,而且病情时好时坏,反复无常,难得好了点,没两天又转重,治起来棘手得很,行玄说可能是冰魔旧伤发作的缘故,让她静养,洛音凡索性推掉试剑会不令她参加,他疼爱徒弟是出名的,上下弟子们都不觉得意外,期间卓云姬也来过几次,为她诊治,对这古怪的病情也捉摸不定,惟有皱眉,洛音凡如今着急万分,自然没有工夫陪客,往往说两句便送她走了。

  夜半,重华宫竹影婆娑。

  重紫披着单衣,悄悄溜出门,走下石阶,来到四海水畔。

  烟沉水静,尚未痊愈的身体感应到寒气,开始哆嗦。

  是她不对,是她太任性太不懂事,她也不想看他担心着急的,可是不这样的话,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尽力驱散愧疚与理智,重紫往水畔坐下,咬紧牙关,双手颤抖着捧起冷得沁人的水,闭着眼睛往身上浇去。

  一捧又一捧,衣衫很快湿透,身体也几乎变得僵硬了。

  “要做什么。”淡淡的声音。

  重紫惊得站起身,回头看。

  廊柱旁,白衣仙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师父!”

  脚底一滑,眼见就要掉进水里,忽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整个人拉起,带回,然后狠狠往地上一丢。

  重紫尚未来得及站起身,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重新跌倒。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该怎么求他原谅,重紫惊惶着,羞愧着,哆嗦着跪在他面前。

  “孽障!”看着心爱的小徒弟,洛音凡直气得双手颤抖。

  这孽障!懂事的时候让他牵挂,担心她逞能出错,不懂事的时候又能把他气死,竟然想到用这样的法子来骗他!孽障!前世不珍惜自己,今世还是这样!没有一天不让他操心的!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连半仙之体都没有,禁得起几次折腾,再这样下去肉身迟早毁掉!掩饰煞气,一手栽培,日日悬心,他用尽心思想要保护她,替她筹划,她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他!

  “孽障!”盛怒之下想要再骂,却依旧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飘飘无着落。

  “弟子知错,知错了!师父!”平生最大的恐惧莫过于此,重紫不停叩首,碰地有声,“别赶我走,我听话,我再也不这样!师父别生气……”

  是她糊涂!是她错了!他对她百般呵护,百般纵容,苦心教导,他这个师父当得尽职尽责,可是她做了什么?伤害自己,害他着急,害他担心,又惹他生气,都是她不懂事,是她任性的错!她……她就是被他宠坏了!

  湿漉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原本玲珑有致的身体,因为久病,单薄得可怜,此刻不敌四海水寒气,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牙齿碰撞,连声音都含糊不清。

  洛音凡终于还是俯身抱起她,用宽大衣袖紧紧裹住。

  快步走进房间,火盆自动燃起,他迅速将她放到床上,扯过厚厚的被子替她盖好,然后起身,丢给她一件干的衣裳。

  “师父……”她挣扎着爬起来拉住他。

  “再胡闹,就给我滚出南华。”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第一次听他骂“滚”,重紫灰白着脸,迅速放开他。

  她原就是师姐的替身吧,他在意她,大半是因为师姐的缘故,在他眼里,那个师姐很好很美,而她,现在却做出这样的事,他还会喜欢她?

  浓重的睡意袭来,重紫只觉视线陡然变得模糊,整个身子软软地倒了回去。

  见她昏迷,洛音凡一惊,立即往床沿坐下,迟疑着,最终还是作法替她将衣裳弄干,连同被子裹好抱在怀里,抬手将火盆移近了些,又恐她身体虚弱,寒热夹攻会受不住,再移远了点。

  火光映小脸,颜色始终不见好转,眉间犹有绝望之色,可知心里害怕至极,前额碰得发青,左边脸颊上几道指印格外清晰,已渐肿涨。

  太在意,才会失了分寸。

  洛音凡低头看看右手,又疼又气,抱着她发愣。

  五年,他将她当作孩子般疼爱保护,悉心教导,要骂,舍不得,要罚,也舍不得,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别的。她不记前世,终于照他的意愿长大,善良,聪明,谨慎,坚强,深得仙门认可,他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如今,眼睁睁看她犯上同样的错,他竟不知所措,除了趁早警醒她,让她彻底死心,他又能做什么?

  是他,将她再次带上南华,带回身边。

  是她,引得他一次次心疼、内疚,想要对她好,想要弥补她。

  他错了?还是她错了?

  庆幸,庆幸她身中欲毒,早早被他察觉,否则后果难测。故意受伤,为的不过是让他紧张关切,故意受寒,是想留在他身边,天生煞气转世不灭,她性格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偏执的一面,是前世所没有的,他也曾留意,也曾引导,却没料到她会执著至此,叫他怎么办才好!

  最纯真的爱恋,无奈错得彻底,正如前世那个卑微的少女,为了他甘受委屈,甘受欲魔污辱,弄得满身伤害,下场凄惨。

  她不知道,其实她一直都陪伴着他,一直都在,在他内疚的心里。

  倘若她记起前世,还会这样爱他?

  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蔓延,在放大膨胀,心神逐渐恍惚,洛音凡低头看那憔悴的小脸,忽然想起仙门大会那夜,娇艳似梅花的笑。

  奇异的诱惑,引发最深处的怜惜,他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去触摸。

  那夜她倚在他身上,呵出热气将雪花融化,此刻的她却浑身冰凉,肌肤散发着重重寒气,透过被子侵入他怀里,如海潮初涨,荡漾着,一寸寸前进,一步步侵占他理智的沙滩。

  冷与热,急切地想要碰撞、交融,以求平衡。这一刻,他几乎要立即掀开被子,将她紧紧贴在胸前,压在身下,用尽所有温暖她……

  到底仙性未失,念头刚起,洛音凡便猛然清醒,仓促地缩回手,将她和着被子一道推开,起身踉跄后退,直到扶住桌子才站稳。

  喘息片刻,遍体热意被压下,胸口有点疼痛。

  再多的震惊,都及不上此刻内心的恐惧、羞惭与自责。

  他洛音凡修行多年,够凡人活十几世了,早已将这天地间万事万物都看透悟透,内心清静如死水,谁知到头来事实告诉他不是这样,他居然还留有这样可怕的念头,更不可原谅的是,对象是自己的徒弟!作为师父,他一直尽力教导她,保护她,却不想如今竟会对着她生出这般肮脏无耻的……

  洛音凡白着脸摇头,闭目长叹。

  这些年赶着修炼镜心术,太过急进,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夜半,重紫伤势果然发作,冷汗将头发和衣衫浸湿,梦中喃喃呓语,含糊不清,隐约能听出“师父”二字。

  寒毒外泄,化作虚火,她挣扎着掀开被子。

  隔着薄薄衣衫,可以感受到烫热,肌肤细致,带着病态的白,好似一片晶莹无力的白色花瓣。

  洛音凡没有动,任那小手抓上胸前衣襟,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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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三 三月 09, 2011 2:25 am

云姬之死

  虽然重紫这回受了惊吓,又提心吊胆怕他责怪,比往常病得更重,可是她再不敢乱来,南华有的是妙药灵丹,细细调养,最终还是一日比一日好转,两个月后行玄再来看过,欣喜万分,与洛音凡说没事了。

  那夜的事,洛音凡没有再提,更没有责怪,确定重紫已无大碍之后,第二日便命燕真珠接她去玉晨峰。重紫不敢违拗,让燕真珠先走,自己出门去殿上辞行,却见两个小女童站在外面,十分眼熟。

  慕玉也在阶前,见了她含笑点头示意,又提醒:“里面有客人,掌教也在,谨慎些。”

  认出药童,那位客人是谁不难猜到,重紫低声道谢。

  殿内,洛音凡、虞度与卓云姬正坐着说话。

  重紫先与虞度作礼问好,又走到洛音凡面前听他训话,洛音凡只说了句“仔细修行,不可懒惰”,便令她下去。

  “弟子得闲,还能上紫竹峰走动吗?”

  “修行之人在哪里都是一样,你既到了玉晨峰,当以修炼术法为重,凡事有你师兄照看,不可再像先前那般任性,为师会定期去查你功课。”

  连最后一丝念头也断了?重紫垂眸,答应着就要走,谁知旁边虞度忽然叫住她,笑道:“怎的只顾师父,云仙子今后要在紫竹峰住下,她也该算是你的长辈,还不来拜过她再去。”

  重紫答了声“是”,上前作礼。

  卓云姬忙起身扶住她:“免了吧,不过是小住的客人而已。”

  虞度道:“小住久了,或许就变长住了。”

  卓云姬微笑:“虞掌教惯会说笑话。”

  洛音凡终于皱眉,开口:“既已拜过,就不要耽误了,让她去吧。”

  虞度笑,果然不说了。

  见重紫脸色雪白,神情木然,卓云姬看了眼洛音凡,轻声:“去吧,你师父会去玉晨峰看你,授你功课。”

  重紫默默转身,再与洛音凡拜别,身形摇晃不稳。

  洛音凡不动声色扶住她的手臂,起身道:“为师还有话嘱咐。”说完带着她隐去。

  刚出门,重紫便觉胸中闷痛,喉头甜腥,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吐出来。

  肩上有道沉缓柔和的力量注入,难受的感觉逐渐减轻。

  重紫抬起脸:“师父。”

  “仔细养伤,不得再任性胡闹,”洛音凡收回手,淡淡道,“用心修行,下次试剑会,莫叫为师失望。”

  重紫绝望地看着他走进殿门。

  入夜,房间灯火冷清,但闻参天古木随风呼啸,不似紫竹峰的低吟浅唱,令人倍觉陌生。

  一路走上玉晨峰,慕玉与燕真珠将她送到房间安顿妥当,可巧早起秦珂接了任务出去,要明日才回来,燕真珠与几个要好的女弟子便主动留下来陪她,此刻夜深,几个女弟子都先去睡下了,惟独重紫倚着床头发愣。

  黄黄灯光,竟无端透着一丝阴冷。

  “重紫?”燕真珠看着她半晌,忽然低声叹气,“不要犯傻,快趁早断了那念头。”

  重紫扑在她怀里,眼泪似珠子般滚落下来。

  原来她看出来了,可是怎么断,真的断不了!

  燕真珠强行将她自怀中拉起,双手扳着她的肩,正色道:“你向来是个明白的孩子,怎的这回就犯糊涂了?此事你不能单顾着自己,你想,倘若掌教他们知道,你不想活也就罢了,那时尊者他老人家面上有多难堪,你就不为他想想?”

  听了她这一席话,重紫如梦初醒,伤心被恐惧取代。

  这些年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失了谨慎,养成了这种任性的、顾前不顾后的脾气,一直以来只道自己委屈,却从没想过,此事一旦被发现,会害他落到何等尴尬的境地!她爱他,就更不能让他的名声受半点伤害。

  此刻再仔细回味虞度的话,竟句句有深意,难道他已经察觉什么了!

  简单的师徒二字,就注定她是妄想。

  重紫又悔又怕,再想到他与卓云姬此刻如何亲密,心口就阵阵揪痛,要放又放不下,更加悲凉,羞愧伤心交迸一处,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等她睡熟,燕真珠仔细替她掖好被角,也自去隔壁歇息了。

  门关上,房间寂然,灯影无声摇曳。

  重紫睁开眼,翻身下床。

  殿上珠光犹亮,卓云姬捧着盏热茶走过来,轻轻搁至案上。

  洛音凡记挂着重紫伤势,恐她受不了又要做什么傻事,本就心绪不宁,搁笔,随手端起,愣了下又重新放回去:“时候不早,你且歇息吧。”

  “我只看书,不打扰你。”

  “多谢你。”

  “那孩子,我也很喜欢,”卓云姬莞尔,轻声,“去看看吧。”

  洛音凡没说什么,起身出殿。

  卓云姬目送他离去,转身整理几案物品,忽见靠墙架上有只素色茶杯,杯身杯盖满是尘埃,不知多少年没用了,不由伸手取过来看。

  一直执著地追随着那个遥远的背影,几乎快要失去信心,孰料有一日竟然可以走近他身旁,那女孩子,她是真的喜欢,更感激。

  同样的名字,到底不是同一个,谁能想到,他这么明白通透的人也会因为内疚犯傻,果真把这孩子当作了替身,他的在意,他的关切,又有谁能抗拒?以致于引出今日的局面。白天她看得清楚,那双美丽凤眼里全是令人心疼的绝望,却不知道,能得他这样紧张,她其实也在羡慕呢……

  心内酸涩,卓云姬轻轻拭净茶杯,放回原处。

  “云仙子。”身后忽然有人低唤。

  那声音听得不多,却很容易判断,卓云姬吃惊,转身微笑:“夜里不好生歇着,怎么跑出来了?”

  仙界公认的第一美女,第一医仙,平生救人无数的最善良的女子,突然殒命,成为南华继净化魔剑失败后的第二件大事,轰动仙界,皆因她丧命之处,和那个糊涂的凶手,都与仙门最有名的一个人有关,在他居住的地方出事,已经不可思议,更令人称奇的是,天机尊者行玄仍测不出事实。

  卓云姬遗体送回青华,青华宫宫主卓耀大恸,葬之于海底。

  引人议论已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此事直接影响到南华派与青华宫的交情,两派关系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尴尬的局面,通常遇上这种事,最好的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将那孽徒捆了交与对方处置,以示道歉的诚意,偏偏这次那女孩又不是普通的南华弟子。

  睥睨六界,绝世风华,慈悲心怀,仙门至高无上的尊者,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却都相继出事,未免令人生出天意之感慨,仙界人人都在叹息,或许正是因为他太强太好,所以才收不了好徒弟。

  青华宫那边一直未开口提任何要求,这并不意味着南华就不用主动给交代,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南华。

  在议论声最紧的时候,洛音凡一句“交与青华处置”,成为最终的结果,也是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这分明是将徒弟的性命双手送了出去。

  可是见过那女孩子的人,都不相信她会是凶手,南华本门上下也不信,甚至包括司马妙元。

  偏殿内,闵云中断然道:“其中必有内情,那孩子的品行是信得过的,这回的事,我看又是与那奸细有关,青华固然不能得罪,可也不能冤枉了我们自己人,卓宫主乃是位得道真仙,只要我们南华说声详查此事,他也不至于苦苦相逼!”

  虞度道:“这么多年都没线索,一时如何查得出来?”

  自万劫事出,仙门有奸细已经确定,这些年各派暗中盘查,也清理出不少九幽魔宫的人,谁知如今又出古怪,可见那奸细还在南华,只是这节骨眼上,许多眼睛都盯着,必须给人家交代,一时哪里查得出来?

  “两次出事都是音凡的徒弟,我看那人有心得很,”闵云中冷笑,又有些急躁,“音凡平日也很护着徒弟,怎的出事就如此轻率!”

  行玄迟疑道:“当初那孩子的事,怕是真的冤枉,他这么做莫不是……”

  “这如何能相提并论!”闵云中沉着脸,“何况他也知道,我们当时是不得已,天生煞气,留着她成魔,谁担得起这个责任?照音凡的性子,绝不可能拿徒弟性命与我们赌气。”

  行玄点头不再作声。

  闵云中无奈道:“先前那孽障就罢了,事隔多年,难得他又有收徒弟的念头,如今再出事,我只怕他灰了心,今后……无论如何,此事不能轻易了结,定要查个明白!”

  虞度叹了口气,道:“那孩子不肯解释,说什么都是枉然,从何入手?”

  几次用刑,重紫都不认罪,却也不肯申辩,这可是谁也帮不了,闵云中更气:“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叫他去问,难道在他跟前也敢不说?”

  他不肯亲自去问,莫非果真……虞度一惊。

  “有件事我竟不好说,”行玄忽然开口,“师兄可记得,当日师弟原不打算收徒弟,避了出去,后来匆匆赶回南华收了这孩子,我在那之前曾替他卜了一卦,想知道他命中有无师徒缘分,谁知竟是个极凶之兆,但其中又含变数,是以不敢断。”

  不待虞度表示,闵云中先驳道:“未必就应在这件事,何况暗含变数,或许正该有救,要害云仙子,她总得有个理由,那云仙子性格极好,几时招惹了她?”

  虞度苦笑,欲言又止。

  行玄察觉:“掌教师兄莫非知道什么内情?”

  这里都不是外人,虞度沉吟半晌,终究不好再瞒,将自己所见重紫的异常含蓄地提了下。

  闵云中与行玄都惊得呆住。

  “事关重大,我只冷眼揣测,未必是真,”虞度摇头,“但如此一来,云仙子之死便有了解释,那孩子向来被师弟护着,又是个性情从不外露的,恐怕她一时糊涂招至心魔,趁云仙子不备下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殿立时陷入沉寂。

  浮屠节闷响,整张小几无声而塌,顷刻化作粉尘。

  “孽障!她……竟然起了这心思!”闵云中青着脸低骂,片刻之后又冷静了点,“这种事不能光凭臆断,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虞度道:“若非她心中有难言之事,为何不肯申辩?我看师弟自己是明白的,不肯去问,必定有他的理由,无论如何,他既然决定交与青华宫处置,此事我们还是不要再多追究的好。”

  行玄劝道:“毕竟他们师徒一场,那孩子年轻,不过一时糊涂,我看她原本还好。”

  闵云中断然道:“再好也纵容不得!”

  事实果真如虞度所料的话,牵涉的问题就不仅仅在于冤枉不冤枉了,而是关乎伦常的大事,一旦传扬出去,非但南华颜面无存,连洛音凡的名声也会受影响,仙门不能再出第二个阴水仙,否则必将沦为六界笑柄,原有心保她一命,但倘若因此影响到更重要的人,也只得放弃。

  东海潮翻,天地青蓝一片,亡月站在海边。

  “主人,他这么快就动手了。”身旁传来粗重的声音,却看不见人。

  亡月道:“两生师徒,这原是他的安排,妄图激发她体内煞气,总不能真让她长成个规规矩矩的仙门弟子。”

  “他太性急,未必能如愿。”

  “这个险的确冒得太大。”

  “转世之身,便失去先知能力,主人会有很多事不知道,会不会头疼?”

  “无所不知,才会头疼。”

  “洛音凡将她送与青华处置,主人不担心?”

  “不肯亲手处置,已生不忍之心,”亡月长长地“恩”了声,“这就足够了,我不信洛音凡还会让她死。”

  “可他是洛音凡,一切都有可能。”

  “一切也都有变数。”

  “是的,主人。”

  第一次见到南华的仙狱,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什么老鼠蟑螂毒虫全都没有,惟有无尽的黑暗,当然夜中视物,对仙门弟子来讲并不难,如果不是有那么可怕的刑讯,重紫此时应该还能站起来走动两圈。

  周围的墙都设了仙咒,外侧是拇指粗细看似寻常的铁栏,作为暂时关押罪徒妖魔的地方,再厉害的魔头进来,也是逃不掉的。

  重紫精神好了许多,挣扎着挪到墙边。

  近几日,他们似乎没有再继续审她的意思,大约是前几次刑讯下来都没有结果的缘故吧,幸好,师父至始至终都没有来看,否则她不能保证撑得下来,为了让她说实话,他们不惜扰乱她的神智,而她,必须要保持绝对清醒。

  “重紫。”有人低声唤她。

  “慕师叔?”重紫眯了眼睛,半晌才认出来人,“秦师兄!”

  秦珂蹲下,探一只手进去。

  重紫尽量直起身,半跪着拉住他的手,强忍眼泪:“师兄怎么进来了,闵仙尊他们知道么?”

  秦珂反握住那小手,只觉瘦骨嶙峋,心里一紧,连忙度了些灵力过去:“可支撑得住?”

  重紫低声:“多谢师兄惦记,我没事的,慕师叔已经送了药。”

  秦珂默然片刻,问:“此事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我没想杀她!”重紫头疼欲裂,“我真的不知道。”

  自从被关进来,所有人都在反复问她这些问题,为什么会上紫竹峰?云仙子是不是她杀的?为什么她会在现场?她到底做过什么?

  而她,始终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不知道。

  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记得,记忆从在燕真珠怀里睡着的那一刻起就中止了,醒来时,她已经不在玉晨峰房间里,而是回到了紫竹峰,站在重华殿上,卓云姬横尸面前,死于仙门最寻常的一式杀招之下。

  唯一记得的,是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的,”重紫扯住一缕头发,喃喃道,“我只知道,有人在梦里对我说话,然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秦珂立即追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那古怪的声音说了什么?重紫紧紧咬住唇,不吭声。

  它挑拨她:“若不是卓云姬,他怎会赶你走……”

  它引诱她:“伦常是什么,师徒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听我的,他就会喜欢你。”

  它怂恿她:“去找卓云姬,去杀了她,他就是你的!”

  她当然没想照做,云仙子对她有救命之恩,她重紫若连这点良心都没有,那就是辜负师父多年教诲,根本不配做他的徒弟了!何况云仙子是他喜欢的人,就凭这个,她也断不会下手。

  问题是,她能保证自己清醒的时候不会做,却不能保证自己不清醒的时候会怎样。

  这是笔糊涂帐,要求彻查也容易,可当着闵云中他们的面,这些事怎么能说出去?

  燕真珠那夜一番话已经点醒了她,她的确想得太简单了,单纯地喜欢,单纯地任性,单纯地认为自己愿意承担后果,却不知会给师父带来多大的难堪,别人会怎么看师父?叫师父知道,他辛辛苦苦维护栽培出来的徒弟,是个罔顾伦常不知廉耻的东西?

  重紫垂眸:“我不记得了。”

  “再仔细想想,或许会是条线索,好还你清白,”秦珂握紧她的手,鼓励,“闵仙尊对你用刑是迫不得已,想要救你性命,你若肯说出真话,他们必会信你。”

  重紫只是含泪摇头。

  师父说过修行中一旦产生心结,都可能导致心魔出现,她对师父有邪念,对云仙子有嫉妒,那个声音很可能是她的心魔,怎么查?杀云仙子的可能真的是她。

  秦珂盯着她半晌,道:“这里并无旁人,你若相信师兄,就原原本本照实说来,果真不记得?”

  被他看得发慌,重紫别过脸:“不记得。”

  脉象有变,分明是紧张说谎,秦珂难得发怒了:“事到如今还要隐瞒,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尊者已将你交与青华宫处置,你能指望他来救么!”

  “对不起,秦师兄!对不起……”重紫双手抓紧他,哭求,“你不必为我费心了,我……不怕的。”

  秦珂丢开她,起身走了几步又停住:“可需要什么?”

  “师兄能用净水咒么?”术法暂时不能施展,浑身上下都已脏了,将来总不能这样去见师父最后一面。

  有冤不去诉,反顾着这些!秦珂绷紧脸,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事洛音凡既已表态,所有人都把视线转投向青华宫。

  南华主动交出人,道理上面子上都过得去了,可是说到底,做起来仍有伤和气,毕竟那女孩子身份特别,若要就此罢休,又对不起无辜丧命的妹妹,此事实在敏感,因此宫主卓耀并未亲自出面,只让其子卓昊代为前往南华,至于到底要如何处置,大家都心知肚明。

  洛音凡立于紫竹峰前,面朝悬崖,看不到他脸上神情,背影透着一片孤绝冷寂。

  “秦珂拜见尊者。”

  “若是求情,不必多说。”

  “我只问一句,尊者当真相信是她做的?”

  洛音凡淡淡道:“事实,与信不信无关。”

  “所以尊者就将她交与青华?”

  “她是重华宫弟子,自然由我发落。”

  “错杀了一个,连这一个也不放过么,放眼仙界,除了尊者,秦珂还从未见过为交情拿徒弟顶罪的师父。”秦珂微微握拳,转身离去。

  洛音凡依旧没有回身,仿佛成了一座石像。

  玉晨峰,卓昊含笑合拢折扇,大步走到石桌前。

  石桌上摆着仙果与酒,秦珂早已等在对面,起身让坐。

  卓昊亦不推辞,坐下:“秦师兄此番请客,甚是有心。”

  秦珂没说什么,提壶替他倒满酒。

  “那是我姑姑,”卓昊看着那杯酒,缓缓道,“她的为人你也知道,平生行医济世,慈悲为怀,仙界人间无不称赞,如今不白而死,我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

  “我明白,此事叫你为难,”秦珂沉默半晌,有惭愧之色,“只希望师兄能手下留情,留她一缕魂魄。”

  卓昊搁了酒壶,直视他:“我姑姑却是魂魄无存。”

  “她没有理由害云仙子,何况云仙子是她的救命恩人,你阅人无数,也曾见过她一面,该有些了解。”

  “这件事我也奇怪,但很多人只凭眼睛是看不出来的,你的意思是,尊者会冤枉徒弟?”

  “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卓昊看着他许久,推开酒杯:“你难得开口,就凭这份交情我也不该拒绝,但你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我也有我的难处。”

  秦珂默然。

  “或许,她确实有点像,可惜始终不是,”卓昊站起身,拍了下他的肩,“你已经尽力。”

  “她的品行我很清楚,仙门有奸细,南华已经冤屈了一个,不能再有第二个。”

  “这世上冤案还少么,岂只仙门,你多看看就习惯了。”

  离开玉晨峰,卓昊径直朝主峰走,转上游廊,终于还是停了脚步,侧身望那坐长满紫竹的山峰。

  容貌言行截然不同,不经意间流露的东西,偏又那么神似。

  天山雪夜,梅花树下,那女孩子轻声对他说“对不起”,竟让他生出是她在道歉的错觉……秦珂的紧张,也是来于此吧。

  或许,该查一查?

  卓昊移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查什么,就算查到什么,消失的人能再回来?堂堂尊者舍得徒弟,一个亲手杀了,他会去救第二个?别人的徒弟与他有什么干系,救她对他有什么好处,自寻麻烦!

  不知不觉中,脚底原本通向主峰的路竟改了方向,向着摩云峰延伸。

  卓昊吃惊,接着忍不住一笑。

  能在南华施展幻术不被人察觉,还能困住他,会是谁?

  “当年又何曾为徒弟这般费心,”他打开折扇轻摇,悠然踏上小路,“如此,晚辈遵命去看看就是。”

  仙狱这边地方较僻静,恰巧闵云中有事出去了,守仙狱的两个女弟子都认得他,并没拦阻,毕竟重紫本就是要交给青华宫处置的,早迟一样。

  步步石级延伸而下,直达黑暗的牢房,少女趴在铁栏边,似在沉睡。

  卓昊看清之后,有点吃惊。

  不是因那瘦美的脸,不是因那深深的鞭痕,而是这少女单薄的身体上,此刻竟呈现着一副奇异景象。

  五色光华浮动,分明是金仙封印。

  寻常人需要什么封印?下面掩盖着什么?

  原以为引他来此,目的是想借徒弟惨状引他怜悯,如今看来,让他知道这封印下的秘密,才是那人的真正用意。

  卓昊定下神,迅速合拢折扇,走近栏杆,皱眉查看。

  天目顿开,少女体内灵气已不那么充沛,极其虚弱,想是受刑所致,令人意外的是,她全身筋脉里,除了天地灵气,竟还有另一股青黑浊气在流动!

  瞬间,封印与黑气重新隐没。

  那是什么!卓昊倒抽一口冷气,退后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浑身僵硬,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煞气!是煞气!

  小脸颜色很差,几道伤痕清晰,依稀有着当年的倔强。

  是她,是她!他飞快走上前,半蹲了身,急切地伸手想要去触摸,然而就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刻,那手又倏地缩了回来,改为紧扣铁栏。

  所有的狂喜,转眼之间化作不尽悲凉,他几乎想要立刻逃走。

  重紫,星璨,第二个徒弟,尊者护犊,一切都有了解释!

  告诉他这个秘密,算什么?

  求他放过她?

  可是这一切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十几年前,他眼睁睁看她赴死,却无力回天;

  十几年后,在他的生活因此变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有人突然来告诉他,告诉他所有的事都是一场游戏,告诉他死了的人没有死,活着的人都被骗了,告诉他面前少女就是当初那个女孩子,是他少年时最真挚的爱恋,是他曾经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是他的“小娘子”?

  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

  这所有的一切,是谁造成的?

  手握紧折扇,仙力控制不住,折扇瞬间化为灰烬。

  原来,那样的人,仙界至尊无上的、最公正最无情的人,为了救徒弟,竟也对仙门撒下了弥天大谎!传扬出去有谁会相信,他玩弄了整个仙界!

  天生煞气,魔剑宿主,多么危险,他亲手杀死她的时候,许多人都松了口气,可有谁会想到今日呢?

  泄露秘密,不惜放下身份相求,仙界最受瞩目最受拥戴的人,总是自以为料定一切,算准父亲不会出面,算准他没有忘记,可是心里所承受的,也不会少吧。

  转世煞气不灭,还敢让她活着,替她掩饰,当真就不怕三世成魔的预言?有朝一日天魔重现,浩劫再起,他便是头一个帮凶!出事后选择沉默,不愿详查,让她蒙冤,是怕被人发现她天生煞气,还是害怕自己真的犯错,要借机作另外的打算?

  卓昊缓缓站起身,缓缓后退,轻笑着,踉跄着,一步步走出仙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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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三 三月 09, 2011 2:32 am

行刑

  一片飒飒声里,灵钟的声音不再清晰,南华遇上罕见的雷雨天气,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冲洗着十二峰,却始终到不了通天门。

  雨被无形屏障阻隔在外,通天门石台上,中间坐着请来作见证的长生宫明宫主,南华掌教虞度坐在左手边第一位,几位尊者依次过去,最后是慕玉陪座,秦珂佩剑而立。青华宫这边,卓昊因代父亲而来,坐在明宫主右边第一位,第二位便是夫人闵素秋,再过去是青华两位长老仙尊,石台底下,数千弟子屏息而立。

  虞度与明宫主解释两句,又叹息一番,在场几乎所有眼睛都看着洛音凡,见他端坐不语,谁也不好先开口。

  卓昊手里换了柄新扇子,左右看看,道:“时候差不多了,还是尽快了结吧。”

  “也罢,现就将这孽障交与少宫主发落。”虞度点头,看了眼闵云中。

  闵云中立即下令:“带那孽障上来!”

  须臾,两名女弟子带重紫驾云而至。

  不再受刑,重紫精神略有好转,已能自己走动,只是颜色憔悴,瘦得可怜,虽然术法被封,但为了对青华表示诚意,依旧给她手脚上了仙枷。

  至刑台前,她默默跪下。

  虞度有惭愧之色:“发生这等事,南华无颜见卓宫主,如今孽障已带到,任凭少宫主处置。”

  卓昊收起折扇搁至面前几上,平静地打量刑台上的少女。

  容颜虽改,却照样的傻,竟不知开口申辩,还是果真与她有关?

  “你有何话说?”

  重紫垂首摇头。

  闵云中暗暗松了口气,松开握着浮屠节的手,照他的主意,倘若这孽障果真当众说出不合适的话,是顾不得什么的,先解决了再说:“人就在这里,少宫主何必多问,行刑便是。”

  “姑姑死得蹊跷,我受父亲之命而来,不该问个明白么?”卓昊皱眉,眼睛看着他的手,“莫非闵仙尊不想让我知道?”

  傻子都听得出这话不单纯,闵云中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

  闵素秋先怒:“你对堂祖父出言不逊,是什么意思!”

  卓昊脸一沉:“我代父亲而来,这里并没什么堂祖父,如今掌教仙尊都在,岂有你一个女人说话的地方,叫人笑我青华门风,还不给我闭嘴!”

  闵素秋涨红脸:“你!”

  最疼爱的侄孙女受气,闵云中待要发作,又恐惹得他夫妻关系更加恶化,无奈之下只得叹了口气,抬手制止闵素秋,冷笑道:“我堂堂南华督教,平生磊落,还怕了晚辈不成,少宫主要问什么,尽管问。”

  “如此,甚好,”卓昊直了身,看重紫,“你为何要害人?”

  重紫摇头。

  “是你杀了她。”

  “我不知道。”

  卓昊离开座位,走到她面前,拿扇柄托起她的下巴,轻佻的动作引得众人纷纷摇头,这位少宫主名不虚传,风流本性难改。

  重紫也意外,当然众目睽睽之下,用不着担心他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遂低声劝道:“重紫乃将死之人无妨,少宫主却是代令尊而来,身份不同,如今一言一行都关系到青华宫,理当谨慎些,以免招人闲话。”

  “难得你肯为我着想一回,”卓昊剑眉微扬,有一丝嘲弄之色,“死的是我姑姑,我理应找真凶报仇,究竟是不是你?”

  重紫立即望向秦珂,迟疑。

  虞度忽然开口,语气温和不失严厉:“你师父苦心栽培你多年,纵然你犯下大罪,他也并未将你逐出师门,你若良知未泯,就要仔细回话,不可妄言,辱没师门。”

  重紫心中一凛:“掌教放心,重紫明白。”接着,她镇定地转向卓昊:“重紫无话可说,但凭少宫主处置。”

  卓昊不语。

  果然还是那样,为个师门就可以忍受一切委屈,怎会狠心杀人?

  闵素秋见状,暗暗捏紧双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因为丈夫的缘故,她对前一个重紫痛恨至极,对这一个长得更漂亮的自然无好感,于是忍了气,朝旁边两位青华长老使眼色。

  两位长老也觉得自家少宫主丢脸,互视一眼,其中一位咳嗽了声,道:“她既已认罪,少宫主何须再问,不如快些处置吧。”

  闵素秋亦柔声劝道:“你是心软,怕她冤枉,但她自己都无话可说了,想是不假,何不尽快料理完此事,你我也好回去禀报父亲。”

  卓昊点头,后退几步:“也罢。”

  闵素秋立即转向另一位长老:“就请长老代为行刑吧。”

  那长老起身离座,走到邢台前,拔剑。

  卓昊转脸看座上洛音凡,见他依旧纹丝不动,神色淡然,不由笑了笑,回身用扇柄将拔出一半的剑推回鞘内:“还是由我动手最妥,退下吧。”

  长老依言退回座中,地上重紫却忽然道:“少宫主可否稍等片刻,重紫还有两句话说。”

  卓昊示意她讲。

  “求师父回紫竹峰。”重紫叩首,伏地。

  五年呵护,五年教导,师姐之死已让他内疚至今,她又怎能再让他亲眼看这一幕?对他,对她,都太残忍。

  经她一提,明宫主连忙也转脸劝道:“尊者是不是先……回避?”

  洛音凡不答,亦不动,用行为表了态。

  虞度叹道:“行刑吧。”

  “尊者收的好徒弟。”卓昊笑着后退两步,抬左手。

  海之焰,青华杀招,漫天细小蓝光撒下,在场众人却感觉不到半点杀气,美丽,伤心,如暮春时节纷飞零落的柳絮,又如夏夜里即将消逝的萤火虫。

  仙枷脱落,浑身剧痛,重紫终于趁机抬脸望了眼座中人。

  黑眸无悲无喜,淡漠的神情,就像初次见她时一样。

  但她不会被骗,他肯定失望,也伤心。为卓云姬之死伤心,那是他喜欢的仙子,无辜命丧南华;至于她这个徒弟,他应该是失望又气愤,或许,会有一点伤心,他曾经那样疼爱她,如今却要眼睁睁看她被处死。

  她不怕死,只是有点不甘,卓云姬之死,她连一个确切的答案也给不了他,他肯定也很想知道。

  幸好,能够这样美丽地死去,不至太难看,重紫转脸望卓昊,想要谢他,视线所及,却只见他满眼落寞的笑。

  只一瞬,美丽的一瞬。

  蓝光散尽,刑台死寂。

  少女歪倒在台上,极度虚弱,元神迟迟未散。底下众弟子犹在发愣,旁边秦珂已面露感激之色,握着八荒剑的手逐渐放松。

  察觉不对,两名长老试探:“少宫主?”

  卓昊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地上人。

  魂魄有损,几欲昏死,可这明显不是预料中的结果,重紫惊讶,费力地抬脸望他。

  “青华已处置过了,”他不再看她了,移开视线,轻拂衣袖,“余下的,就交与重华尊者吧。”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作证的长生宫明宫主,都再次呆住。

  闵素秋倏地站起来,厉声:“你糊涂了么!那是你亲姑姑,回去如何与父亲交代!”

  折扇展开,卓昊竟再也不理会众人,大步走下阶,朝山下而去。

  一道萧条背影,隐没在外面***中。

  身后是纷纷议论声。

  长辈丧命,他却如此草率了结,轻易放过凶手,未免太混帐,不过更多人以为,他这么做,其实是在卖洛音凡的面子,虽然这女孩子名义上是南华弟子,比起两派交情来说不足为惜,但那毕竟是洛音凡的徒弟,而且人人都知道他对这徒弟曾经有多重视多爱护,主动交出来处置,必是不得已。

  卓昊留情,闵素秋越发认定他二人有不可告人之事,恨得咬牙,待要再说什么,无意间对上洛音凡的视线,黑眸平静无波,仿佛洞悉一切,看得她心头发凉,忙闭了嘴,又惦记卓昊,怕他去找织姬那些女人,于是匆匆与闵云中道别就追上去了。

  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虞度与闵云中等都有些措手不及。

  明宫主轻咳了声,道:“既然青华已处置过,少宫主又将她交与尊者,如此,还是由尊者带回去吧。”

  这句“带回去”说得极巧妙,众人都看洛音凡。

  闵云中立即道:“青华放过她,是卓宫主慈悲,这孽障到底是南华罪徒,祖师教规在上,死罪虽免,但就这么让她回紫竹峰,定难服众!”

  她既有那样的心思,的确是不能继续留在紫竹峰了,虞度看着洛音凡,意味深长:“师弟。”

  “送回仙狱。”洛音凡起身。

  再次被丢进黑暗的仙狱,重紫伤重昏迷,幸亏有秦珂燕真珠等人送来的药,连躺了两个月才逐渐好转,这期间慕玉没来,后来才听说闵云中不许他探望,反倒是秦珂得以允许,其实也是闵云中对重紫还留有一分欣赏的缘故,只当她年轻,一时糊涂才生妄念,见秦珂待她格外不同,便借此机会,有心想要让她移情改过,也算是惜才之意。

  重紫当然不知道这些,以为那日刑台死里逃生,必是秦珂求情了,想他生性骄傲,头一次这么拉下脸求人,重紫越发不安和惭愧。

  至于卓昊,自己跟他只见过几面而已,为什么他会有那样的眼神,恐怕也是因为师姐的缘故,倘若师姐喜欢的是他,其实会幸福的吧?

  可惜,被那样一个人宠过护过的女孩子,又怎会喜欢别人?

  师姐喜欢谁,阴水仙那番话是真的。

  重紫倚着墙出神。

  事情过去,仙狱看守没有先前那么严了,加上她术法受制,不用担心逃跑,再有秦珂说情,困仙的铁栏也被撤去,尽管这点自由仍然很有限。

  耳畔响起脚步声,须臾,有人顺着石级走下来。

  看清是谁,重紫也猜到她来做什么,不过面上礼节要做到,遂起身叫了声“师姐”。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伤好了么?”司马妙元假意关切两句,又望望四周,抱怨,“师妹受了重伤,怎能住这种地方,尊者也太狠心了。”

  她原本就是来看笑话的,重紫冷眼不搭理。

  司马妙元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叹气:“当日师妹拜入紫竹峰,又得尊者看重,多少人羡慕,谁料到会出这种事呢!”

  手腕剧痛,全身筋脉奇烫,似要爆裂,难受至极,重紫心知她在使阴招,无奈术法受制,反抗不得,只得咬紧牙关不吭声。

  司马妙元斜眸:“师妹在发热?”

  额上满是冷汗,重紫极力忍受,口里淡淡道:“多谢师姐赐教,只是将来掌教发落,必会提我问话,那时我若又添新伤,恐怕不好回呢。”

  司马妙元也不屑再装了:“犯了这样的大罪,你当尊者还会护着你?真那么看重,他老人家就不会将你交给青华处置了,现在你是死是活,也没人会管,拿什么跟我比?”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放开了她。

  重紫后退几步,扶着墙站稳:“师姐是人间公主,身份尊贵,重紫如何敢比?师姐的教训,重紫记住就是了。”

  司马妙元轻蔑道:“啊,我忘记告诉你了,你过几天就要被遣送去昆仑冰牢。”

  重紫果然听得愣住。

  冰牢?关押十恶不赦之徒和魔王的地方?

  “下这道命令的不是掌教,正是尊者,”司马妙元一阵快意,“原本掌教与闵仙尊还替你求情,是尊者坚持要送你去的。”

  见重紫没有反应,她正要再说,忽然身后传来秦珂的声音:“妙元?”

  “秦师兄。”司马妙元连忙换了笑脸,过去作礼。

  秦珂点了下头。

  知道他是来看重紫,司马妙元更加嫉恨,怪不得这臭丫头落到现在的境地还敢嘴硬,原来是仗着他!因不知他有没有听到方才那番话,她连忙笑道:“听说尊者要送师妹去昆仑,我怕师妹伤心,所以来劝劝。”

  秦珂仍没表示。

  司马妙元更觉心虚,再说两句便出去了。

  秦珂这才走到重紫面前,拉起她查看伤势:“她是这样,不必理会,师父与闵仙尊都在替你求情,事情尚有转机。”

  重紫摇头,无力地伏在他怀里。

  遣送昆仑,她不敢有意见。云仙子的死,她虽然不清楚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嫉妒之心引出心魔是肯定的,她没脸见师父,她害死了他喜欢的人,他有理由怪她罚她,只不过,去了传说中那个可怕的地方,她将再也见不到他,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

  秦珂轻轻拍她的背,半晌低声道:“早知如此,我收你为徒。”

  有这句话,还奢求什么?重紫眼眶微红:“师兄待我这么好,是因为师姐吗?”

  这段日子的陪伴照看,不知何时开始,他待她好得远远超出了寻常师兄妹的程度,但与恋人又有距离,重紫多少也猜出他的心结。

  秦珂沉默片刻,道:“因为她,也因为你。”

  重紫紧张:“如果云仙子真是我杀的,师兄还会这样对我吗?”

  “你不想杀她。”

  “不想。”

  “果真是你无意识动的手,那就赎罪,”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秦珂看着她的眼睛,“重紫,掌教他们如今还是看重你的,会替你说情,但尊者那边……你要作好准备,不论发生什么,都应该坚持下去,不能轻易低头放弃,就算去了冰牢,也要忍耐,师兄迟早会想办法接你出来,知道么。”

  平静的声音,是最坚定的承诺。

  重紫鼻子一酸:“师兄为什么这样信我?”

  “你不明白,”秦珂道,“这种事不只你一个人遇上,我保护不了她,如今不能再让你走她的路。”

  重紫有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师姐也是……”

  “你师姐,本是个大胆又聪明的女孩子,可惜她太重感情,太相信尊者,以至忘记了最初的坚强,甚至忘记自己,”秦珂停了停,道,“你现在也看见了,尊者没你想的那么……”

  重紫立即打断他:“不,这次不关师父的事!”

  那种情形下,谁都会怀疑她,虽然也伤心他那么快就放弃,将她交出去,但如果她能坚定地开口叫冤枉,他必定会彻查的吧,问题出在她自己,这是她该受的惩罚。

  秦珂没说什么。

  是真的像,一样的善良,到这种地步也不会恨。

  沉默片刻,他双手扶着她的肩:“不论如何,你要明白,一个人倘若连自己都不想保护自己,又怎能指望他人来帮你?”

  重紫垂首,迟迟不能言。

  她当然明白,如果这件事牵扯的是别人,绝不会令她轻易放弃申辩,可是现在,她最想保护的已经不是自己。

  心魔,还有那些话,说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堂堂重华尊者被徒弟爱上,后果不是她承受得起的,她的坚强,注定要在他面前低头。

  秦珂离开没多久,燕真珠就来了,带了许多药不说,居然还搬了张小木榻,还有块漂亮的火鸦毛和天鹅毛编织的毯子。

  重紫笑起来:“真珠姐姐要搬来陪我住么。”

  “你泡过四海水,现在又有伤,不能再受凉了,”燕真珠铺好毯子,拉着她坐下来,递给她一个玉瓶,“这是首座给你的药。”

  重紫忙道:“我的伤差不多好了,姐姐叫慕师叔别担心。”

  燕真珠道:“你还需要什么,我下次带进来。”

  重紫小声道:“我可能住不了多久,趁眼下还在南华,姐姐有空多看看我就很好。”

  遣送昆仑的事上上下下都在传,燕真珠自然也听说了,闻言伸臂搂住她:“事情还没定,你别急。”

  重紫勉强笑道:“我没事的,掌教他们既肯为我说好话,就不会让我吃太多苦,说不定冰牢里头清静正好修行,过个几年他们就放我出来了。”

  “事情没那么坏,”燕真珠拍她的脸,笑道,“你秦师兄怎么舍得让你去那种地方,他已经求过掌教,如今掌教与闵仙尊都在替你说情,虽然你是尊者的徒弟没错,可在南华,掌教说话是有分量的,尊者很可能会松口。”

  原来掌教插手,也有秦珂求情的缘故,他还为自己做了多少?重紫掰着手指,心头有暖意化开。

  燕真珠想到什么:“听说方才司马妙元来过,是她告诉你的吧,别理她!”

  重紫将经过说了一遍。

  听到司马妙元使阴招,燕真珠大怒,倏地站起身:“太过分了!我去……”

  重紫连忙阻止:“算了,我又没受伤,无凭无据,闹出去掌教他们顶多责罚两句,司马妙元心窄,姐姐却一向不拘小节,叫她记恨上姐姐,没事寻点把柄出来,姐姐只会吃亏。”

  “这种时候你还……”燕真珠叹气。

  “早知道她是这样忘恩负义,我当初在洛河也不救她了,”重紫拉着她重新坐下,“现在不是时候,等出去了我才不怕她,姐姐何必气这个。”

  燕真珠沉默许久,移开视线:“你……不怪我?”

  重紫明白她内疚什么:“那晚该当要出事,又不能怪姐姐,姐姐难道天天守着我不成,何况有心魔在,迟早……”停住。

  “心魔?”燕真珠看她。

  重紫咬了咬唇,忽然扑在她怀里低声哭起来:“姐姐,我不怕去冰牢,我只怕云仙子真是我杀的,师父喜欢她,我……有心魔……”

  “虫子!”燕真珠欲言又止。

  秦珂自仙狱出来,径直去了闵云中处,再去主峰见过虞度,然后才回玉晨峰,还未走到门口,远远就看见外面石桌旁坐着一人,一手执酒壶,一手扶酒杯,自斟自饮。

  见他回来,那人侧脸笑道:“这流霞酒只有仙门大会才有,你敢私藏。”

  秦珂微微抿嘴,走过去坐下:“卓师兄又藏了几壶?”

  “不多,也就两缸,”卓昊举杯一饮而尽,“偷酒的神仙自古就有,岂止你我,当时连昆仑君那样的人也藏了两壶。”

  秦珂道:“偷了两缸,他们竟没察觉?”

  卓昊取过折扇打开:“我从三百缸里匀了两缸出来,然后倒了琼香进去混着,他们如何能察觉,仙门大会上喝的,都是掺了琼香的流霞。”

  秦珂失笑:“你很惯于做这种事。”

  “守仙门守人间,需你们去,品酒,需我这样的人来,”卓昊说完又饮了一杯,“纯正的流霞一旦掺了琼香,果然味道也不似先前了。”

  一杯接一杯,眼中杯中都光华闪烁。

  秦珂有点吃惊:“你……”

  “我教你怎么认流霞,”那点光华迅速消失,卓昊摇摇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于是将空壶在他面前晃了晃,“真正的流霞酒,是苦的,只要你接连饮上三百杯,就能察觉了。”

  秦珂皱眉:“果真?”

  卓昊丢下酒壶:“假的。”

  秦珂没有笑,反而面露歉意:“多谢。”

  “你可以当作我是在卖你的面子,”卓昊笑了声,“白赚个人情,我会觉得愧对你。”

  秦珂沉默片刻,问:“你为何放过她?”

  “我放过她,她也会被送去冰牢不是么,”卓昊没有回答,移开话题,“我要去西天佛门一趟。”

  秦珂愣了下,沉声:“你……”

  卓昊忍笑:“我这样的人像要当和尚的?不过是有事求佛祖而已。”

  秦珂道:“令尊可知道此事?”

  “我来你这里,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卓昊站起身,“酒喝完了,我也该走了。”

  秦珂跟着起身:“此去西天,路途遥远,我送你一程。”

  卓昊拿扇柄拦住他:“我劝你还是留下来,否则再出事,连我也救不了,实在不行,就让她去冰牢吧。”

  秦珂看着他,没有多说。

  一柄金黄色古剑飞来,卓昊手握折扇,踏上剑身,离去。

  ……

  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和少年的故事,正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你的剑真好看。”小女孩赞叹。

  “此剑名安陵。”少年不高兴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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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三 三月 09, 2011 4:34 am

无情

  “师弟近日忙得很,也不过来走走,”夜里,重华宫大殿珠光映照如白昼,虞度含笑往椅子上坐下,“事情都处理完了么,有没有打扰你?”

  洛音凡道:“师兄有什么事,就说吧。”

  虞度轻咳了声:“既这样,我就直说了,你莫嫌我话多,让那孩子去冰牢,我与师叔以为还是判得过于重了。”

  见洛音凡没有表示,他继续道:“她是不是真有罪,你比我们都清楚,我与你师叔先前是担心她……小孩子年轻,一时糊涂罢了,并未因此犯大错,我看她很有志气,品行也好,是个极有前途的孩子,就这样被罚去冰牢,未免太可惜。”

  洛音凡道:“师兄要留下她?”

  虞度道:“这段日子她与珂儿感情甚好,师叔的意思,如今青华肯放过她,我们这边也不必那么认真,罚她受点重刑,贬去孤岛几年,然后依旧回玉晨峰,与珂儿住在一处。”

  洛音凡脸色不太好,半晌道:“祖师教规在上,恐难服众。”

  “教规不外乎人情,这群年轻孩子里出色的不多了,”虞度摇头,“仙门有奸细,可能是盯上了你,那孩子只怕真被冤枉了,我知道你怪她不争气,可昆仑冰牢是什么地方,被关进去的弟子,有才两年就疯了的,你当真要将她送去?”

  洛音凡沉默。

  “师弟考虑下吧,你的徒弟,我原也不该多说。”虞度移开话题,再商议两件正事,就起身回主峰去了。

  待他离开,洛音凡缓步走到殿门口,望夜空。

  平生决策无数,极少有迟疑的时候,甚至包括当年斩下那一剑,可是现在,究竟该怎么做?

  天生煞气,三世成魔,这是第二世了。

  不是不想维护,他是她的师父,岂会真那么狠心?平生极少有求于人,却也是为了她,求宫可然,求卓昊,没人知道行刑时他有多紧张,对于她,他比谁都在意。

  可他不能拿六界安危去赌。

  最重要的是,眼下她又被人盯上,倘若煞气泄露,师兄他们岂会甘休?冰牢反而是最安全的去处,她不明白他的苦心,他更无从解释,没有勇气唤醒她前世的记忆。

  受这场委屈,又受过刑,旧伤新伤,不知那些药有用没有,当真关去冰牢,她受不受得了……

  突然想起当初的自己,那个已经有点陌生的自己,一路云淡风清走来数百年,几乎没有任何事能在心里留下太深的印象。

  多少人以为,他洛音凡术法强站得高,却不明白,生于天,死归地,得之于天地,失之于天地,天地众生,我即众生,无须高高在上去俯瞰一切,因为谁能俯视自己;也无须低于尘埃去膜拜一切,因为谁又怎能仰望自己。

  自负,只因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就是无敌。

  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这个概念开始有点模糊了,不再像先前那么空明通透,身上多了些东西,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半空中清晰呈现出画面。

  阴冷黑暗的仙狱内,少女沉沉睡在榻上,身上盖着的毯子滑落大半,露出瘦得可怜的小臂。

  洛音凡叹了口气。

  “师父!”重紫猛然睁开眼。

  仍是漆黑的牢房,四壁冷清,身下是燕真珠带来的木榻,身上毯子盖得严严实实,哪里有半个人影!

  为什么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好象他来过一样……

  反复做梦,梦里总是卓云姬与师父并肩而立的画面,下一刻卓云姬倒在殿内地上,师父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大约是从没见过师父伤心欲绝的样子,所以想象不出来吧,可是,那双眼睛里的无力与灰心,自己看得清楚。

  他怎么可能再来?

  不怕死,不怕惩罚,只怕他不肯原谅。

  重紫抱着毯子坐到天明,秦珂照常进来看她,见她神色不好,也没有多问,拉起她的手度了些灵气过去。

  经过他的开解和鼓励,重紫虽然还是放不下,但已经能开始准备接受现实了,想到这段日子他常来照看自己,更加感激:“师兄总来看我,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秦珂道:“青华卓师兄来过了。”

  重紫愣了下,垂眸:“谢谢你。”

  秦珂沉默许久,道:“他饶过你,并非是承我的情。”

  “他可能是看在师姐的份上,”重紫不觉得奇怪,半是羡慕半是黯然,“有人这样喜欢,就是死也值得了。”

  秦珂瞟她一眼。

  重紫兀自沉浸在想象里,拉着他问:“师兄,我那个师姐长什么样子,很好看吗?”

  秦珂道:“一个丑丫头。”

  “我不信!”重紫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一定也替我求过情的,还是谢谢你。”

  秦珂皱眉:“放手。”

  重紫发现,只要脸皮厚点,这个精明稳重的师兄其实很好欺负:“不放!”

  ……

  见她难得心情好,秦珂容她闹了阵,等到安静下来,才将要说的话告诉她:“尊者态度已有松动,闵仙尊可能会罚你受刑,贬去守毒岛,目前消息还未公开,你先有个准备。”

  乍听到这消息,重紫也不知是喜是悲,结果比想象中要好,可师父同意轻判,是看掌教的面子吧,她丢尽了他的脸,不该奢求原谅的。

  秦珂扶住她的肩安慰:“守毒岛虽艰苦,但至少比冰牢强多了,我与真珠她们会常来看你,忍耐几年就好。”

  求到这样的结果,他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自己决不能辜负,重紫郑重点头:“师兄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秦珂难得笑了下,变出只报时小金鸟:“真珠这些日子急得很,托我带这个给你。”

  重紫欣喜接过。

  黑漆漆的仙狱,眼睛看得见,时间概念就很模糊了,上次不过随口提了句,谁知她真的找来了这个。

  重华尊者不管徒弟,反倒是掌教和督教仍怀有爱才之心,对遣送昆仑之事极力劝阻,秦珂获得特许,经常去仙狱探视重紫,南华上下都知道闵云中有意撮合,有高兴的有失望的,司马妙元看在眼里,嫉恨万分,却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日她正要去主峰,忽然有个弟子跑来叫她。

  “师叔快些回去吧,有客人要见你。”

  司马妙元疑惑,匆匆回到住处,见到那位来客之后便不大耐烦:“你怎么来了?”

  “前日去昆仑拜见舅舅他老人家,路过而已,”月乔站在案前,边打量案上东西,边笑道,“听说你们南华出了大事,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司马妙元意外:“令舅是昆仑的?”

  “我舅舅正是昆仑玉虚掌教,你连这也不知道?”月乔得意,搂住她。

  “少动手动脚!”司马妙元推开他,心内一动,“既然来了,何不去看看你那一直念念不忘的重紫师妹?”

  月乔愣了下,笑着拉起她的手:“师妹想哪里去了……”

  “她现在仙狱里,马上就要被遣送昆仑冰牢,”司马妙元打落他的手,斜眸,似笑非笑,“犯下这等大罪,尊者再没去看过她一眼,早就不管了,如今她术法受制,甚是可怜,师兄何不趁机去关照关照,说不定她就感激你了。”

  月乔原是个逢场作戏的,闻言暗喜,口里道:“你果真不吃醋?”

  司马妙元心里冷笑,假意叹气道:“我们姐妹一场,眼下看她受苦,我担心得很,可惜将来她去了昆仑,有什么我也照应不到,令舅既是昆仑玉虚掌教,将来还望你多照顾她才好,我能吃什么醋。”

  且不说司马妙元暗含鬼胎,这边仙狱内,秦珂刚离去,重紫歪在榻上昏昏而睡,冥冥中有个声音幽魂般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

  “少君。”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害我?”

  “我是在帮你。”

  “我不认得你!”

  “因为你不记得了,不记得他们如何待你,仙门根本容不下你,你留在仙门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是你害我!没有你,我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云仙子是不是你杀的?”

  “没有我,他们照样不会放过你,少君会明白。”

  惊醒过来,重紫满头冷汗。

  她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它竟然叫她“少君”?它是真实存在的,根本不是什么心魔!一定要告诉师父和掌教,让他们查个清楚,云仙子之死很可能与她无关,洗清冤屈,师父就会原谅她了!

  狂喜之下,重紫将毯子一掀,跳下榻就飞快朝门跑,打算出去找外面的弟子传话,哪知刚踏上石级,迎面就撞到一个人怀里。

  那人顺势拉住她:“重紫师妹。”

  重紫意外:“是你?”

  自从上次司马妙元来过,闵云中就下令任何人进仙狱都要禀明掌教,这也是秦珂怕司马妙元再来欺负她的意思,然而司马妙元身为人间公主,自有许多奇珍异宝收买人心,此番带月乔来仙狱,只说是探望重紫,负责看守的两名女弟子平日得过她好处,且又不是什么大事,便让月乔进来了,司马妙元却留在外面,假意与二人攀谈。

  月乔原就心怀不轨,迫不及待拉住重紫的手,作出关切之色:“听说师妹出事,我急得很,专程赶着过来看望你,你受伤重不重,疼不疼?”

  重紫心知不对,镇定:“多谢月师兄记挂,可眼下我尚有件急事想要面禀掌教,月师兄能否替我通报声?”

  月乔笑道:“那有何难,只是师妹拿什么报答我呢?”

  “师兄此番相助,重紫自会记在心里。”

  “光记在心里,就打发我了?”

  当初在天山,重紫就见识过此人的无耻,如今见他做这点事也要谈条件,更加厌恶:“等见过掌教禀明正事再说吧。”

  月乔还不识趣:“到时师妹翻脸不认怎么办,我要师妹亲口答应再去。”

  知道谈不拢,重紫干脆抽回手,准备出去找人报信。

  “听说师妹要去昆仑,”月乔拦住她,哄道,“昆仑玉虚掌教是我亲舅舅,到时我在他老人家跟前说两句好话,叫你不吃冰牢的苦。”

  重紫冷冷道:“师兄自重,否则我要叫人了。”

  小脸苍白,依旧不掩丽色,更可疼爱,月乔心猿意马起来,强行将她搂住。

  这么闹外面都没人察觉,必是他设了结界,南华教规森严,何况虞度和闵云中并未完全放弃自己,他一个外派弟子何来这般大胆,自然是受了司马妙元教唆!重紫明白过来,顿时大怒,挣扎着将脸偏向一旁:“敢在南华放肆,月师兄胆子未免太大!”

  “不过是个罪徒,尊者早就不管你了,你若肯乖乖听我的,我保你没事。”

  “放手!”

  仗着祖父西海君溺爱,又受了司马妙元怂恿,月乔只道她是南华罪徒,又听说洛音凡要将她送去昆仑冰牢,想是丢开不管了,闹出来顶多受顿打骂,哪里还有顾虑,低头就去亲那小脸。

  那嘴带着热气在脸上乱啃,重紫恶心得要吐,无奈仙术受制,挣不过他,衣衫“哧”的一声被扯破。

  羞愤至极,体内似乎有东西开始迅速膨胀,挣扎着要出来。

  被人陷害,又要遭人羞辱!

  杀了这个人!

  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人!

  怒极,恨极,天生煞气被激发,金仙封印再也掩盖不住那浓烈的杀气,重紫停止挣扎,望着他,唇角不知不觉划出一丝冷笑。

  见她放弃反抗,月乔更加得意,以为她肯依从了,正要说甜话安慰,忽觉胸口一阵剧痛,如被利刃刺透,他莫名低头,只见胸前伤口血流如注。

  几乎不敢相信,月乔愣了半晌,惨叫着丢开重紫,跌坐在地:“你……你是谁!”

  俏脸蒙着一层青黑之气,重紫站在那里,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

  “你是魔!”月乔面无人色,跌爬着朝门口跑,“有魔!她有煞气!快来人!救我!”

  呼叫声里,两道人影冲进门。

  原来秦珂怕重紫出事,也暗地叫了弟子守在仙狱周围,听说月乔前来探望,想此人品行不端,当初在天山就垂涎重紫,故匆匆赶到仙狱,见外面司马妙元神情不对,更加起疑,忽然听得月乔惨叫,正好闵云中也路过,二人连忙进来看,哪知会见到这副场景,两个人同时呆住。

  天生煞气!她竟然天生煞气!怪不得这次的事行玄测不出结果,原来是她!闵云中将这一幕看得清楚,联想到洛音凡这些年的表现,心内全然明了,震惊又气怒。

  一个孽障,让他如此费尽心思保护!天生煞气,转世不灭,他还敢放任她活在世上,妄图替她掩饰,连身份责任都不顾了!天魔重现,浩劫再起,那时他就是整个仙界的罪人!

  “闵仙尊!闵仙尊救我!”月乔爬到他脚下,扯住他的衣角哀求。

  重紫也醒过神,慌得跪下:“仙尊明查,是他心怀不轨,欲行非礼,重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见她衣衫不整,闵云中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他平生最恨这样的仙门败类,立即嫌恶地将月乔踢开,若非念在他是西海君之孙,怕是早就一剑杀了干净。

  月乔咎由自取,这孽障也断断留不得!

  闵云中二话不说,拔出浮屠节,毫不犹豫斩下。

  “仙尊手下留情!”

  “放肆!”

  到底是掌教的爱徒,闵云中不能连他一起杀了,硬生生收招,忍怒骂道:“你也看见了,这孽障是谁!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你!”

  “是她,”秦珂转脸看重紫,神色复杂,“但此生她不曾背叛仙门,也立过功,求仙尊……网开一面。”

  他二人说话古怪,重紫早已吓得脸色惨白,闵督教向来公正,怎会突然变成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自己?必是为自己伤人生气吧?于是她连忙叩首:“重紫发誓,所言句句属实,决不敢欺瞒仙尊,是他欲行不轨之事,重紫尚有要事禀报仙尊与掌教的。”

  “出去再说吧。”熟悉声音传来。

  “正好,我正要问你话!”闵云中冷笑着看那人。

  六合殿,重紫规规矩矩跪在中间,虞度设好结界,将其余所有人阻隔在外,惟有首座慕玉、秦珂、司马妙元,还有当值看守仙狱的两名女弟子留在了殿内。

  闵云中冷冷道:“怪不得要将她送去昆仑,我还当你糊涂到底了!”

  洛音凡看着地上重紫,不语。

  今日的局面,他一直尽力想要避免,孰料始终是白费力气,逃不出天意安排,更让他震惊的是,她身上的转世煞气竟强盛至此,伤人于无形不说,还能冲破他亲手结的仙印,此番出事,意味着那幕后之人又开始动手了,目标显然是她,既被盯上,如何能再让她留在南华!

  “人还活着,护教如何解释?”

  “我自会处置,”洛音凡道,“是谁将月乔带去的?”

  司马妙元一个哆嗦,忙跪下:“是妙元,月师兄他听说重紫师妹出事,想要看望,所以……妙元便带他去了。”

  洛音凡道:“私自带外人入仙狱,贿赂仙门弟子,该当何罪?”

  闵云中沉着脸道:“与她们二人,一并罚去看守毒岛三年。”

  三年!司马妙元白了脸,她是倍受宠爱的公主,竟然要在那个冷清寂寞的小岛上度过!三年后回来,秦珂身边定然已有更多女孩子了,哪里还记得她!

  “妙元知错,求尊者开恩!”

  “督教所判,岂容你再吵闹!”虞度严厉喝止,如今关键是看他如何处置重紫,倘若一定要保,那就麻烦了,小事还是先依他的好,退一步,后面才有说话的余地。

  被掌教呵斥,司马妙元便知留下是没有希望了,无力坐倒在地,望着旁边重紫,目中尽是恨色。

  “掌教明查!”重紫叩首,“是月乔他欲行非礼,重紫一时气急,才失手伤他……”

  闵云中喝道:“身为仙门弟子,竟以煞气伤人,还要狡辩!”

  重紫着急:“我确实不知道什么煞气。”

  闵云中不理她:“还是护教自己处置吧。”

  寒光闪过,冷了殿内所有眼睛,一柄秋水长剑凭空出现,剑柄上宝石闪着美丽的光,时隔多年,终于重新被主人***,凛冽杀气瞬间充斥剑身。

  洛音凡随手取过剑,朝重紫走去。

  逐波?他说过再也不用它的……重紫隐约猜到了什么,惊骇:“师父?”

  秦珂脸色青白,迅速将她拉到身后:“这并不是她的错,尊者难道不知公正二字!”

  洛音凡不答,仙力凝聚,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出手,虞度大急,喝斥:“珂儿!还不退下!”

  “师兄……”重紫也轻轻拉他。

  秦珂阻止她继续说,暗设结界护住二人,缓缓摇头:“南华本就愧对她,怎能再对她下手,送去冰牢就是了。”

  “混帐!身为掌教弟子,为一个女子这般不识大体,枉你师父多年栽培,”闵云中气得责备,“两世不灭的煞气,去冰牢容她继续修炼么,还不让开!”

  秦珂道:“弟子保证,她不会作恶。”

  气流结无形仙印,强大的力量粉碎结界,将他击得跌出去。

  “师兄!”重紫吓得扑过去抱住他,哭道,“伤人的是我,要罚就罚我,不关秦师兄的事!”她望着出手的那人,恳求:“师父,弟子句句实话,不是有心伤人的,求师父相信我!”

  秦珂吞了口中血,冷冷道:“不要求他!”

  重紫看看他,再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那人,似明白了什么。

  他们需要的,竟不是真相么?他们……是想要她死?她明明是冤枉的!月乔那样侮辱她,她只是自卫而已,他们为什么不看事实,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突然很恨,恨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杀她,还有他,她最尊敬最喜欢的师父,怎么可以这样无情,这样轻易就放弃她?

  那个“十恶不赦”的师姐,也是这样死去的?

  性情本就偏激,明白之后更加气愤不甘,凛冽煞气再次冲出体外,凤目幽深,恨意翻涌,殿内一片刺骨的寒。

  “魔性大发了,当真是南华的好弟子。”闵云中冷笑,握紧浮屠节。

  虞度虽未说什么,也暗自提了灵力,只待她有所动作,便要将她立斩于此。

  此刻她再露出半点杀机,必死无疑!秦珂看得清楚,吃力地握紧她的手:“重紫!重紫!”

  重紫茫然看看他,又望向洛音凡。

  “孽障,你要做什么。”声音依旧淡漠飘渺,如天边飘过的云。

  重紫猛然回神,煞气尽敛。

  是啊,她想做什么?她竟敢怨恨师门!

  “没有,弟子是被冤枉的,那个声音害我!”她惊慌地想要解释清楚,“是它杀了云仙子!它叫我少君,刚才它又来找……”

  话未说完,重紫忽然停住,她听到了“喀嚓”的声音。

  小臂软软垂下,骨头已断成了两截。

  秦珂闭目。

  重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师父。”

  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他两指倒执剑尖,以剑柄击在她身上。

  手稳而准,脆响声不绝于耳,四肢骨节应声折断,每断一处,就有一道青黑之气自断处冒出,消散在空气中。

  失去支撑,重紫以一个畸形的姿势歪倒在地。

  不知疼痛,瞬间,感官全都失灵了。

  “为什么?”她喃喃问他。

  没有回答。

  为什么?她迷茫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曾经爱她护她的师父,前不久还抱着她温柔宠溺地唤“重儿”,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为什么看她受伤都会生气心疼的人,在明知她冤屈的时候,却要亲手伤她?

  “为什么?”

  至琵琶骨,他落下最后一击。

  琵琶骨碎裂,煞气从此再难凝集,只看那四肢断骨刺破皮肤,刺透衣衫,暴露在外,带着血丝,红红白白,惨不忍睹,连闵云中也倒吸了口冷气。

  “别怕,忍着,”双眸依稀有光华闪动,秦珂艰难地撑起身,轻轻握住那小手,尽量控制不让声音颤抖,“师兄必会救你,别怕。”

  慕玉默默过去,想要扶她起来,又迟迟不敢伸手去碰。

  洛音凡收回逐波:“即刻送往昆仑。”

  虞度与闵云中都骇然,不好再说什么。

  对一个孩子,这样的手段未免太冷酷残忍了点,还不如一剑下去灰飞烟灭,虽保住了魂魄,却生不如死,有何意义?她现在的模样,别说成魔成仙,就算治好也是废人一个,仅仅能摄取灵气勉强维持性命,什么也做不了,永远只能在昆仑冰牢度过。这样的救,还不如不救。

  虞度苦笑。

  这位师弟,总是在你以为他心软的时候,做出意外的事来,不枉无情的名声。怪不得先前自己与闵云中极力说情,他仍坚持遣送昆仑,只因清楚她的来历,对于该怎么做,他向来都很理智。

  如今她暂时是构不成威胁了,再关进冰牢,的确万无一失。

  想到这,虞度点头说了声“也罢”,令闵云中亲自率弟子护送重紫去昆仑冰牢,又过去看受伤的爱徒秦珂。

  洛音凡不再理会众人,快步出殿。

  仓促低头,一口血喷在袖内。

  他平静地,有点茫然地,看着那血迹转瞬间消失得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山外,雪衣人面对悬崖而立,浑身上下藏在白斗篷里,看不清面容。

  须臾,一道紫色影子掠来。

  “果然是你。”

  “卓云姬之事没成功,想不到月乔与司马妙元倒帮了忙,重新激发她的煞气。”

  “那你为何不照事先说好的动手,带她走?”急躁。

  “我已根据她的煞气,感应到天魔令与圣君之剑的大略藏处,若此时暴露身份,就功亏一篑了。”

  “她都成了废人,拿到这些又有什么用!”

  “洛音凡果然没让她死,魔血还在,就无须担心,要入魔,她现在这点煞气还不够。”

  “昆仑冰牢住几年,煞气是够了,只不过你救得出来?”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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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三 三月 09, 2011 5:02 am

冰牢

  昆仑山冰牢历来是仙门关押魔头与重犯的地方,漆黑无际,时而传来鬼笑声,想是那些罪人或魔头发出来的,声音遥远,飘渺,若非习惯了在死寂中聆听的耳朵,是绝对听不见的,由此可以断定这地方很大,很空旷。

  他们也都被封在冰里?重紫无聊时会这么想。

  由于玄冰的作用,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生长,断骨自然也不会愈合,维持着最新鲜的断裂的状态,体内煞气稍有凝集,便自动从破处释放出去,好在被冻得麻木,这些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五道锁仙链分别锁住她的颈和四肢,环内侧有利刺,稍有动作便会刺破皮肤,带来剧痛。

  可是重紫仍喜欢时不时动一动。

  有痛,才不至太空虚。

  有痛,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身体习惯冰冷,眼睛习惯黑暗,很容易将自己误当成幽灵之类。

  早就想过死,然而,纵使她停止摄取灵气,也会有一丝丝灵气自冰里透进来,不断注入身体,维持生命,当真是求死不得。

  自送进来那天起,就没有人来看过她。

  究竟哪里做错了?虞度他们都想让她死,而他,甚至不肯让她痛快地死去,选择了生不如死的折磨。

  重紫偶尔回想的时候,会有点糊涂。

  当然,她通常把这类回忆当成做梦,梦里,她有一个师父,是天下最美最好的神仙,他疼她,护她,教她术法,为她受伤而着急,为她任性而生气,在她面前偶尔还会脸红。

  她敬他,信他,终于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他。

  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重紫很少思考这问题,多数时候都在黑暗中沉睡。

  不辨朝暮,不知岁月,好象过了几百年的样子,又好象才刚睡了几觉做了几个梦而已。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响。

  多年不见光,重紫很不适应,被刺激得眯起眼睛,仍是看不清楚,她不免有点惊讶,这种地方谁会来?应该是……有新的囚徒被送进来了吧?

  “住得还习惯,重紫师妹?”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带动环内利刃刺破颈部皮肤,有冰凉的血流下。

  由于长时间昏睡,反应似乎也变得迟钝许多,重紫仔细看了来人半日,才认出来:“是你。”

  “冰牢三年,师妹别来无恙?”恶意的眼睛。

  三年了?重紫没有激动,倦怠地闭了眼睛。

  三年都过了,为何不肯让她继续清静下去?偏要将那些记忆硬生生唤回来,让她再一次面对现实?不相信那个疼爱她的师父会弃她不顾,不相信他和别人一样想要她死,不相信他会对她下手,她宁愿当作他是受了蒙蔽,所以才会冤枉她。

  披头散发,四肢断处白骨森森,血与污垢粘连成片,令人作呕,月乔对她如今的模样自然不会再有兴趣,只觉厌恶,朝身后冷笑道:“她现在就是个废物,有什么好怕的!”

  还有人跟他进来了?重紫有点意外,睁开眼。

  “关了三年,竟然还没疯,”月乔轻哼,见她不应,改为抓住她的头发,“不是要杀我吗?我倒想看看,你打算怎样杀我?”

  “想死么。”重紫开口,抬眸直视他。

  凤眼凌厉,中间寒光闪烁,饶是月乔有准备而来,明知她做不了什么,仍被看得心虚不已,放开她,后退两步。

  重紫试着动了动脸部肌肉,很满意自己还能笑:“师兄的胆量,却没有说话的口气大。”

  侮辱不成反遭奚落,月乔恼怒:“骨头断了,脾气还不小!”

  耳光重重落下,重紫被打得脸一偏,带动颈部利刃入肉更深,鲜血长流,很快又因玄冰的作用而止住。

  有意激怒他,为的不过一死,她就可以解脱了。

  重紫吐了口血沫子,挑眉,一字字道:“你不杀我,来日我必杀你!”

  上次被她打伤,足足养了大半年才好,月乔本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一直怀恨在心,所以利用母亲的名义跑来昆仑,偷了舅舅玉虚子的钥匙,骗过守冰牢的弟子,原想折磨她一番就好,哪知非但没耍成威风,反引她说出这话。

  回想她当初煞气满身的可怖情形,月乔又惊又怕,心道送进冰牢的人还有多大气候,自己有祖父西海君与舅舅玉虚子撑腰,便杀了她也不算什么的。

  杀心骤起,手不觉按上剑柄。

  结束了?重紫正欲闭目,忽然见冰壁后一道耀眼蓝光闪烁,似曾相识,心中顿时一凛,来不及想更多,面前月乔已经倒地昏迷。

  一个人自冰壁后走出来。

  重紫望着她许久,张了张嘴,却听不到声音。

  瞬间,熟悉的人站到了她面前,依旧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平凡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那气质犹如脱胎换骨,变得高傲且威严,险些叫她认不出来了。

  “虫子。”

  “真珠姐姐?”重紫不敢相信,喃喃地想要确认。

  “是我。”她微笑。

  身上脸上血污自动消失,清爽舒适,久违的亲切感袭来,重紫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颤声:“真珠姐姐你怎么来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不记得我了。”

  “虫子!”燕真珠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

  相同的蓝光,重紫见过,只是见过之后,便再也记不起来,等到清醒时,她已成为十恶不赦的罪徒。

  陷害自己的人竟是她?真珠姐姐?

  重紫茫然:“不,不是你!”

  “是我。”

  “为什么?”

  燕真珠不答,转向地上月乔,冷笑着一脚将他踢了个翻身:“不枉我这三年都在花心思接近司马妙元,总算让她劝得这东西进来,他二人一个衣冠禽兽,一个恶毒心肠,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重紫瞟了瞟自己断成几截惟有皮肉相连的手臂,摇头惨笑。

  被燕真珠陷害,她固然气愤伤心,可是比起那些明知她无辜而动手的人,也就不算什么了,她天生煞气,所以该死。

  “你是来杀我,还是救我?”她只觉疲倦无力,“如果是想救我出去,那不必了,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你为何要害我,但我现在已是个废人,没必要再让你费心设计,倘若你对我还存有一丝愧疚之心,就一剑杀了我吧,我便不再恨你。”

  燕真珠垂眸:“不入鬼门而转世,有些东西该还你了,你会想知道。”

  她抬起手,像往常一般温柔地抚上重紫的额。

  尘封的记忆被撕破,前尘旧事如同画卷,一一展开,呈现。

  云桥,大海,大鱼,仙山,乞丐小女孩,骄傲的小公子,遥远的白衣神仙,潇洒的少年,抱着她安慰的冷酷魔尊……

  “丑丫头,有本事就跟来!”

  “有师父在,没人会欺负你了。”

  “真的做了卓昊哥哥的娘子,哥哥必定永远待你好,让你欺负,保证再也不看一眼别的妹妹,你……可愿意?”

  “小虫儿,你要记住,无论有多委屈受多少苦,总有人会信你喜欢你,就像大叔一样……”

  ……

  瞬间忆起的东西太多,难以将它们联系到一起,重紫有点恍惚,眼见燕真珠划开月乔皮肉,自他身上取下两片完整的琵琶骨,比划打磨,她不由喃喃问道:“你做什么?”

  “当年逆轮圣君与南华天尊战死,右护法梦魔亦受洛音凡一剑,伤重而亡,他老人家临去前将一身魔力传与了女儿,”燕真珠边动手边说话,语气有点麻木,好象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姐姐便是那梦魔之女,化身潜入南华,后来圣宫陷落,姐姐决定留下,是想伺机报仇,无奈实力不足,直到你上了南华,发现你天生煞气,姐姐便想借你的手去解天魔令封印。”

  停了停,她轻声道:“先前姐姐这么做,的确是为了报仇,但后来……你是个好孩子,分明资质绝佳,他们却不肯让你修习术法,今日你也看到了,纵然陷害你的不是姐姐,他们一样会这么做,明知你冤枉,也要当作借口惩处你,让你留在这样的仙门,姐姐更不甘。”

  “这小子虽不是东西,却生于仙界世家,有一副好筋骨,”燕真珠收起两片骨头,将月乔剩下的尸骨化为灰烬,“他们很快会察觉,需抓紧时间。”

  月乔一死,她的身份必然暴露,她……竟是早已打算这么做?

  容不得多考虑,强烈蓝光再现,重紫慢慢地合上眼睛。

  朦胧中,她听见燕真珠低低的声音。

  “无论如何,你落到今日下场,是姐姐的过错,你恨也罢,伤心也罢,姐姐也不能再求你原谅了,这是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件事。”

  “害你至此,姐姐竟不知道该不该后悔,至于成峰……”

  她对丈夫是利用还是真心?重紫很想知道,可惜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昆仑高手众多,你暂时是闯不出去的,姐姐不能替你接好四肢断骨,以免被他们发现。”

  “有了琵琶骨,煞气不会外泄,与灵气相辅,疗伤更有奇效。”

  “知道我的身份,玉虚子必会亲自率高手送我回南华受审,昆仑空虚,就是个绝佳机会,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逃出去,记住,留心头顶。”

  ……

  锁仙链钥匙被盗,冰牢出事,昆仑掌教玉虚子与昆仑君很快率弟子赶到,一番激战下来,终于制住奸细,玉虚子立即进冰牢检查,可怜月乔已化作灰烬,自然无人留意他少了两片琵琶骨,再看重紫依旧血淋淋锁在冰上,昏昏而睡,身上几条锁仙链并未打开过,想是没来得及,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见她四肢断骨在外,着实可怜,也不忍多看,纷纷退出去了。

  外甥之死,玉虚子固然悲痛,但他到底是得道真仙,深知这外甥的品行,只能叹息命数天定,怪他咎由自取,反倒是梦魔之女混入南华,非同小可,足以轰动仙门,为防止路上出意外,玉虚子亲自率昆仑君等一干高手押送燕真珠回南华。

  沉沉睡了几日,重紫再次醒来,睁眼又是一片黑暗。

  记忆苏醒,心终于感觉到痛了,狠狠地抽搐。

  被诬陷,屡次受罚,直到最后他亲手斩下那一剑。

  六合殿上,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破烂的小女孩哭泣着要走,那个年轻的神仙突然出现,说“我收你为徒”,他不知道,这句话对小女孩有多重要,不学术法不要紧,被人看低不要紧,至少还有他,他说相信她,不会介意她的煞气。

  只当他是不知,只当他对她失望,少女宁可抱着对他的爱恋含冤死去,然而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作了同样的选择而已,原来,他与别人并无不同,也认为她该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给她希望?为什么不干脆一剑让她魂飞魄散,还要将她带回南华,再收为徒,倍加爱护,最终又残忍地打断她的骨头,把半死不活的她丢到这冰牢受折磨?

  来生的宠爱,就为了再次狠狠地伤害?

  他表现出来的那些内疚是真是假?

  ……

  太多不解,太多不甘,她死也要弄明白!

  有了新的琵琶骨,煞气得以汇集,冰魄灵力源源不断被摄入体内,融合贯通,带来奇异的效果,四肢断骨作响,烫热无比,皮肤蠕动着,拉扯着,疼痛难忍,重紫紧紧闭上眼睛,冷汗直冒,浑身颤抖,咬破下唇。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有一两天,疼痛才开始消退。

  重紫长长吐出口气,疲倦地睁开眼查看,手臂断骨果然已愈合,恢复了完整的皮肤,腿上也有了力气。

  照燕真珠的话,眼下玉虚子他们都不在昆仑,是出去的好机会,可是这五道锁仙链,锁肉体,锁魂魄,就连法力高强的魔王也逃不得,她又如何挣脱得了?

  “留心头顶。”燕真珠的话响起。

  头顶也是冰岩,潮湿坚硬,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心知她说这话必有道理,重紫运灵力于双目,仔细搜索许久,终于在一块冰壁上发现许多凹凸不平的痕迹,由于冰本就是无色透明的,怪不得玉虚子他们都没留意。

  重紫微笑。

  灵力恢复,施展术法更加容易,一块玄冰“喀嚓”破裂,印上头顶冰壁上那些凹痕,仙锁百般变化,钥匙亦须有百种变化,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那冰终于变成一把坚固的钥匙。

  重紫轻轻吹气,将成型的冰钥匙插入右手锁孔。

  第一把,不行;

  第二把,不行;

  第三把,还是不行;

  第四把……

  ……

  终于,黑暗中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右手锁仙链应声而开。

  受到鼓励,重紫信心大增,用同样的办法解开另外四道锁,身体终于重新获得自由。

  衣衫早已破旧不堪,袖子只剩一半,空荡荡挂在肩上,纵然如此,她依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快,飘然落地。

  还未站稳,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朝旁边歪倒。

  原以为是腿太久不活动失灵的缘故,重紫挣扎着爬起,走了两步仍觉得不对,细细观察之后才发现,原来腿部断骨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愈合,弯曲不直,一条长一条短,再看两只手也好不了多少,其中一只手掌还有些向外拐,畸形得可怕。

  重紫懵了,缓缓抬手摸上脸。

  极度粗糙的皮肤,几乎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可想而知有多丑陋,怪不得月乔会有那样厌恶的神情,她现在变得很可怕吧?

  不要紧,反正她不需要别人喜欢。

  重紫安慰着自己,尽量弯了下嘴角,将那已经拖垂及地的干枯长发胡乱缠绕在颈上,一跛一拐朝门走。

  梦魔之女潜入南华数十年,仙界犹在震惊,接着就传来了更震撼的消息,昆仑山冰牢竟然逃走了一名南华罪徒!听到的人莫不目瞪口呆。

  那个幸运的罪徒,只是名二十来岁的少女,也是历史上从昆仑山冰牢逃出去的第一人,好在昆仑弟子多是受袭昏迷,少伤亡,可知其并无害人之心,然而天生煞气两世不灭,毕竟令人忌讳,绝不能让九幽魔宫先找到她。

  众人议论纷纷,语气反带了三分佩服,洛音凡的徒弟到底不同凡响。

  三日后,洛音凡传令仙门捉拿孽徒。

  可是那个女孩子却突然销声匿迹,仿佛从世上蒸发了。

  清溪流过碧山头,溪畔生着数丛翠竹,一座小小茅屋隐藏于竹林间,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一叶小舟飘来,舟上坐着一名女子,身上穿着极宽大的白袍,怀抱竹条编织的大药篮,篮内盛着许多草药,长发披垂,皮肤苍白粗糙得可怕,留有冻伤的痕迹,惟有那双凤眼,为瘦削的脸增添了几分光彩。

  小舟靠岸,女子吃力地站起身,提着篮子下船,看她一跛一跛的走路姿势,竟是个瘸子。

  屋里光线昏暗,床上躺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见她进来,少年忙坐起身,勉强笑道:“姐姐回来了。”

  女子“恩”了声,放下篮子,去炉边倒了碗药递过去。

  少年犹豫着,最终还是接过来喝了,然后悄悄瞟她。

  女子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你别急,过两天伤好就可以走了。”

  少年尴尬:“蒙姐姐相救,还不知姐姐仙号,他日……”

  “救你是凑巧罢了,不必记在心上,”女子淡淡打断他,“我生性喜欢安静,不习惯有人前来打扰,还望你出去之后不要与外人提起。”

  少年忙道:“姐姐放心,我不会说与别人的。”

  女子点头,转身出门。

  翠竹低吟,白石青石鹅卵石泡在清澈的溪水里,分外明净可爱,风过,小溪上游飘下来一瓣瓣粉红色的桃花。

  山中度日倒也清闲,坐一坐天就黑了,转眼几天就过了,重紫坐在溪畔,仰脸望天幕。

  日影沉,新月升,几点星光寂寥。

  星璨却不在身边。

  重紫低头,鼓起勇气,缓缓掀开宽大衣袖,露出可怕的左手,那手臂曾经被人敲断成几截,然后重新拼接在一起,弯曲不直,极度的畸形连她自己也看得恶心。

  这副模样,像极了丑陋妖魔,谁也不会愿意多看她一眼吧,怨不得别人害怕。

  重紫苦笑。

  今日回来时,少年果然已不见,只留了字条道谢,其实她对这种事也不怎么在意,原是顺便自山妖口中救下他,据说是长生宫弟子,这几天跟她在一起,他过得提心吊胆,既害怕又不好意思说,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当时冰牢外有带封印的门,根本没有任何逃走的机会,幸好,外面弟子不慎将手放在了小窗上,她只够得一根手指,可那就已经足够,她先用移魂术将二人魂魄暂时互换,趁那弟子尚未反应过来,立即又封了自己肉身神识,然后设计取得钥匙开门,带出肉身,后面自然是围攻追杀,到底是怎样冲出重重关口的,连她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离开昆仑,逃亡一个月,才知燕真珠已被处死,重紫到现在也很迷惘,是恨?是痛快?还是难过?

  自己落到这地步,恰是她一手造成。

  然而在记忆中,重紫记得最清楚的,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姐姐,曾经将哭泣的她搂在怀里安慰,曾经在她受伤时悉心照顾,曾经在她受欺负的时候挺身相助,曾经私下与她聊些仙门八卦然后两人抱在一起笑,最后用性命将她从冰牢里救出来,让她重获自由。

  或许,还是伤心多点吧,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恨谁。

  地方偏僻,山环水抱,景色幽美,重紫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倒也平静,每当夜里风吹竹声,她就会再次回到那个满山紫竹的地方,那里系着她前世今生最美好的回忆。

  很多话想问,可是她没有勇气。

  至于秦珂与卓昊,听说自她入冰牢,二人都闭关修行,再未出来过,骄傲的小公子,轻狂的少年,都在拼尽力气想要保护她。

  还有送她上南华的阿伯,往常她每年都会下山看望他两次,他还不知道她出事了吧,这三四年没见她,他肯定失望又难过,她真的很想回到他身边,陪他说话,陪他种地,可是现在仙门为了捉拿她,一定盯得很紧,她连报个信都不能。

  也罢,她现在这副模样,还是谁也不见的好,免得带累别人伤心。

  重紫遥望天际,那里有大片的云朵朝这边飞来。

  晴朗夜空,怎会这样?

  猛然间想到什么,重紫心一沉,顾不得别的,飞快站起身,施展遁术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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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三 三月 09, 2011 5:08 am

魔道

  “孽障!往哪里逃,还不下跪认罪,束手就擒!”刚刚到山脚就听到喝声,前方半空中站着一群人,有虞度,有闵云中,有昆仑掌教玉虚子,还有长生宫明宫主……

  目光落定在明宫主身边那少年身上,重紫气愤地看着他。

  少年心虚地后退一步:“你……是仙门罪徒!”

  重紫“哈”了声,讽刺:“你该庆幸,你的命是我这个仙门罪徒救下的。”

  “他报信,乃是为仙门立功,”闵云中道,“擅自逃出昆仑冰牢,若非有他,你还要躲藏多久?”

  “我为什么要躲!”重紫握紧双拳,视线仍未离开少年,“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也从未杀过一个人,更没有忘恩负义,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仙门如何光明正大,放着那么多心术不正之徒不管,为何偏偏要来逼我?”

  众人无言,少年羞愧。

  闵云中微怒:“煞气伤人,还不肯认错!”

  “那是月乔心怀不轨,自作自受!”

  “放肆!”

  “罢了,”虞度抬手制止闵云中,严厉道,“看在你师父面上,你若肯自己回冰牢,此事我便不再追究,否则教规处置!”

  “我没错,为何要回那种地方!”重紫咬牙,瞅空转身欲遁走,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打了回来,滚到树下。

  白衣仙人看着她,没有表情的。

  重紫立即低了脸,半晌才喃喃道:“师父。”

  “回冰牢。”

  连他也不肯放过她?重紫依旧低着头,让长发遮住脸,忍着剧痛,慢慢地扶着树干站起来,尽量站直,双手隐在袖里。

  洛音凡暂时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转向虞度:“魔剑与天魔令被盗。”

  众人哗然。

  怪不得他会来迟,魔剑与天魔令所藏之处何其秘密,出这种事,必然又是内部奸细了,虞度变色:“是谁!”

  洛音凡没有回答。

  先是梦魔之女混上南华,现在又出盗天魔令和魔剑的奸细,南华简直大丢脸面,想是他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明说,闵云中越想越急躁,将浮屠节一扬:“先处置这孽障再说!”

  重紫没有躲闪。

  事到如今,死有什么可怕,就是死,她也要知道他的内疚是真还是假!

  洛音凡未及出手阻止,已有人先一步扑过去,闵云中大惊,饶是收招得快,那人仍然被击得翻滚在地。

  白衣喷上新鲜的血,重紫愣了半晌,终于抬起脸:“成峰大哥?”

  风吹起长袖,露出畸形的手臂,在场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有些心软的仙人已纷纷侧过脸不忍再看,早就听说洛音凡处置她的事,传言他对这个徒弟爱护有加,想不到下手竟这么重。

  洛音凡也震惊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她的手,看着她一跛一跛走过去,脸色煞白。

  两生师徒,两生伤害。

  这三年来他多数时候都在闭关,也曾想过去看她,可是始终没有勇气面对。瞒过众人,却逆不了天意。不伤她?他不能拿仙门乃至六界作赌注;杀了她?他下不了手。废她琵琶骨,只为抑制煞气,宁可让她苟且偷生,让她委屈地活在冰牢,也不愿再次看她消失。

  然而,当她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他眼前,他只后悔没能一剑杀了她。

  前世今世,那都是个灵巧的少女,总是以最新鲜最美丽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以最简洁的木簪绾出多变的发髻,每当他远行提前归来,会发现她只粗粗绾了个最简单的丫鬟髻。淡然如他,即使从不在意这些,可他也知道,他的徒弟是仙门女弟子里最美的一个。

  面前的人会是她?

  长发干枯,脸庞干瘪,由于长年冰封,晶莹细致的皮肤如今变得惨白粗糙,还有那双曾经纤美的手……断骨没有经过任何处理,自然愈合,左手成了奇怪的弧形,右手却弯弯曲曲,手掌有些向外拐。

  她……会恨他吧?

  洛音凡有点慌,看她俯身抱起成峰,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成峰大哥,”重紫面无表情,半晌才低声问,“想知道什么?”

  “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成峰吃力道,“我只想问你,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重紫默然片刻,道:“她觉得对不住你。”

  成峰欣然:“自你出事,真珠常说些内疚的话,我早已怀疑,只是一直不肯相信,你的确是被她害了,但如今她为救你而死,我也算勉强救你一命,望你能原谅她。”

  重紫点头。

  成峰闭目,终于昏迷。

  误伤本门弟子,闵云中又痛又气,忙示意左右弟子上去救人,又骂:“这孩子,被那魔女迷了心!”

  “魔女又怎么?”重紫放下成峰,冷冷道,“仙门无情,魔女却有情,她真心待成峰大哥,我受她诬陷尚且不计较,你又何必这么恨她?”

  闵云中气噎。

  洛音凡正要开口,忽然平地刮起了阵诡异的熏风。

  沙石落,狂风灭,树下出现一道修长黑影,后面紧跟着四大护法与影影绰绰的魔兵,烟雾未散,看不清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九幽!”猜测到来人身份,众人大惊,各自戒备。

  这一带已靠近魔界要道,看来是惊动了魔宫,想不到他们声势这么大,连魔尊九幽也亲自来了。

  重紫意外:“亡月?”

  亡月点头:“是我,我来接你。”

  重紫惊讶:“接我?接我去哪里?”

  “去魔宫,仙道弃你,当入魔道。”

  “我……怎能入魔!”

  “一念仙入魔,一念魔成仙,魔与仙本无区别。”

  重紫望着他,神情困惑且痴傻。

  仙魔无区别?是了,这些神仙又比魔好多少,照样不问青红皂白冤枉她,一心要她死!魔肮脏,难道仙就干净?仙界不容她,还有入魔这条路可以走吧。

  “孽障!”洛音凡听得怒火直往上涌,语气变得严厉,“他是想用言语惑你心志,还不快随为师回去,你当真想要背离师门么!”

  背离师门?重紫回神,转脸看着他,沉默。

  “没有人弃你,到师父这边来。”洛音凡放软语气,同时袖中右手暗暗提了灵力,打算强行摄她走。

  重紫忽然道:“师父既然和他们一样,认为我会危害六界,当初那一剑就可以让我魂飞魄散,又何必救我转世?”

  洛音凡心猛地下沉,完美的表情终于现出一丝慌乱。

  她在问什么?

  “不错,真珠姐姐将记忆还给我,我全都记起来了,”重紫扬起那不怎么好看的脸,凤目直视他,直到现在她才相信,原来他和他们一样,并不在乎对与错,“师父杀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不明白,他救下她,给她来世的呵护,是真的内疚吧?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选择舍弃她,丢下她一个人?

  洛音凡移开视线。

  没有回答,因为不能回答。

  “你不该问他,”亡月清晰的声音响起,“救你的并不是他,而是万劫,万劫用残余的魂魄替你挡了那一剑,又有天之邪事先在殿内设下机关,将你魂魄藏起,瞒过虞度,然后送你转世。”

  大叔,残魂……原来如此!

  一直不明白,不明白他怎么能明知她无辜还要下手,不明白他怎么能杀了她又要救她转世,不明白他怎么能一边内疚一边伤害……

  原来,都是她错了,他的内疚代表不了什么,他从没有后悔过。

  她不惜性命去救的人,最终又用性命救了她。

  眼泪无声流下,重紫浑然不觉:“救我的是大叔,你内疚,却从没后悔过,所以再要重来,你还是会这么做。”

  是这样?洛音凡微微闭目。

  以为她不记前世,忘记伤害,师徒二人就能永远这么下去了,今世她受的委屈,他还有机会挽回,等修成镜心术,他会立刻接她出来,变成废人不要紧,他会永远护着她。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一剑,如何能弥补?

  “重儿!”低低的声音,略带内疚的叹息。

  重紫无力地笑。

  是了,他是神仙,是人人敬仰的仙盟首座,一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仙界,仙门太平,苍生安宁,是他毕生所守护的东西,舍弃她并没有错,他只是作了最明智的选择。

  永远记得,年轻的白衣仙人牵着小小的她,一步步走上紫竹峰;

  永远记得,他拉着她的小手说:“有师父在,没人会欺负你了。”

  那注定是个苍白的承诺。

  她爱他,也爱他所守护的一切,她会拼命去帮助他守护这些东西的,可是他不知道,也不相信。

  重紫道:“我没错,师父也没错。”

  嘴里心头皆苦涩无比,洛音凡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轻声道:“你有今日,皆是为师之过,为师对不住你。”说到这里,他盯着她,眼神语气皆变得凝重:“但重儿,入魔亦非你所愿,你当真想看血流成河,六界覆灭?”

  “我还有别的选择?”

  “跟为师回去。”

  “回去受死?”

  “为师在一日,便不会让你死。”

  “师父的诺言太多,信任却有限,师父的内疚改变不了什么,我入魔是天意注定!”

  “不是!”洛音凡断然道,“没有什么注定,入魔成仙,只在你自己。”

  “我自己?”重紫摇头,“事情从来由不得我自己,你们这样对我,不正是因为相信天意么?其实师父是希望我真正成魔,那样,就可以一剑杀我而不用内疚吧。”

  “重儿!”他不能否认,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可是现在……他宁愿让她骨节寸断,痛苦地活在冰牢,也不愿再看着她死,那,不仅仅是因为内疚,两生师徒,她对他来说,不是不重要,不是不在乎的。

  亡月道:“万劫为救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甘心将性命轻易交出去?”

  重紫木然。

  “小虫儿,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答应大叔,一定不要入魔”,可是大叔不知道,除了他,这里所有人都希望她入魔。

  闵云中,虞度,玉虚子……

  “你,还有你,你们,”重紫抬手一个个指过去,“我是天生煞气,那又如何!我从未有过害人之心,更不曾背叛南华,仙界能容月乔那样的衣冠禽兽,能容长生宫忘恩负义之徒,却惟独容不下我,我会不会入魔,那不重要,你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杀我的借口,除去我,你们才会安心。”

  她转身指着他,声音低了下去:“你,也一样。”

  洛音凡摇头:“你……”

  “师父真的就没有一点后悔?”

  后悔?洛音凡不能答。

  那一剑斩下,以为结束一切,他的确没有后悔过,纵然知道自己会永远内疚;可是她回来了,当她重新跪在面前叫他“师父”,给予他来生的陪伴,再次成为他寂寞生活中责任以外的唯一的牵挂,他感到自己也跟着活了过来,为她干扰天机,掩饰煞气,生平头一次做出徇私之事,诸如种种,他也同样不后悔。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吧。

  “重儿……”

  “我想做重儿,可惜你们都不让,”重紫抬起双臂,“我现在这副模样,师父还会将我当成你的重儿么?”

  洛音凡苍白着脸,半晌才轻声道:“为师并不嫌弃。”

  “可是我嫌弃,我不甘心!我没错,所以不能接受你们的裁决,”重紫放下长袖,转向亡月,“仙门安危,六界安危,他们要用我的性命去换。”

  “魔宫等你很久了,”亡月优雅地抬手,一柄长剑凭空出现,闪着妖异红光,“来吧,紫魔。”

  “逆轮之剑!”

  “是九幽魔宫盗剑!”

  ……

  不理会喧哗的众人,重紫跛着脚,毫不迟疑地,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煞气四溢,狂风骤起,吹动白色衣衫,如将死的蝴蝶,留在世上的最美的舞蹈。

  一瘸一拐的步伐,却没有人觉得难看。每走一步,洁白衣衫自下而上,仿佛被墨汁浸染般,逐渐变成了黑色;每走一步,就能听见“喀嚓喀嚓”的响声,那是四肢骨节再次折断的声音。

  “仙对,还是魔对?”

  “仙有仙道,魔亦有魔道。对与错本无两样,魔,就是另一个仙界。”

  “怎样入魔?”

  “拿起魔剑,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足以承受它所有的力量。”

  逆轮之剑入手,强大魔气突然侵入,肉体难以适应,五官扭曲,使得她面容看上去模糊一团,更加可怖。

  “忍着,别怕……师兄必会救你。”

  对不起,她等不到那一天。

  两生怨恨,两生不甘,终于激发煞气疯涨,及地长发被狂风吹得散乱,一丝丝,一缕缕,颜色由枯黄变得漆黑,透出美丽光泽,如流动的张狂的墨瀑。

  洛音凡茫然失措,上前一步,抬起手似要抓住什么:“重儿!”

  重紫恍若未闻,侧脸。

  折断的骨头重新拼接愈合,她终于站直了身体,仗剑而立。

  脸部轮廓再次清晰,肌肤莹润如雪,模样与当年并无多大差别,只下巴尖了些,鼻子更挺了些,眼尾更翘了些,双眉更长了些,斜飞入鬓,那是种妖异的气势。

  洛音凡看着她,看着那受尽委屈受尽折磨依旧不改本性,执著地陪伴他,依赖他,如今却变得陌生的小徒弟,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来不及阻止,来不及救她。要永远失去她了吧,从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失去她了。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是她?除了侍奉他爱恋他,受尽委屈,被他亲手杀死,被打断骨头,被打入冰牢,她还做了什么?

  是仙门?对一个天生煞气可能危害六界的孩子,谁能赌得起?若不尽快除去,又有什么办法?

  不,他们都没做错什么,是他的错!是他错了!他是她最信任的师父,在所有人都怀疑她会入魔的时候,他选择了放弃,让她一个人去承担,所有人伤害她,他也跟着他们一起伤害她!

  重紫抬起妩媚的黑眼睛,神情和语气一样的淡漠:“魔宫何处?”

  “心中有魔,可见魔宫。”

  “我跟你走。”

  狂风卷起旋涡,两道黑影先后走向那旋涡深处。

  她与天魔令关系微妙,如今天魔令也被盗,果真叫她***出虚天之魔,仙界人间又是一场浩劫!玉虚子等人尚且迟疑,虞度与闵云中已不约而同驭剑斩去。

  重紫微哂,剑尖凌空划一个圆,将闵云中的浮屠节轻易拨开,与此同时,亡月轻抬左掌逼回虞度。

  亲眼见识她现在的能力,洛音凡震惊,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九幽!”

  没有保护好她,亲手伤害她,是他的过错,可是他绝不能让她入魔!锁去心神,他断然将牙一咬,逐波出鞘,气流卷成旋涡,赫然又是“寂灭”!

  辉煌的剑势仿佛后劲不足,硬生生在半途折断。

  极度痛心,岂是心锁能制?洛音凡终于忍不住退后半步,左手捂上胸口,一缕鲜血自唇角溢出,分明是内伤的迹象。

  众人大惊,虞度迅速扶住他:“师弟!”

  眼睁睁见二人头也不回离去,半空中旋涡消失,洛音凡僵硬地直起身,迅速抬手拭去唇边血迹,避开上来查看伤势的行玄:“近日修行太紧,真元不稳,调息便好。”

  事情已成定局,多数人都露出迷茫之色。

  虞度叹了口气:“天意如此,她既不肯回头,你也不必过于自责,回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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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第四卷:何处归程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三 三月 09, 2011 5:22 am

天之邪

  烟雾蒙蒙中,无数殿宇轩昂,楼台高耸,只不见脚底的路,身后四大护法已经消失,前面人幽灵般乘雾而行,身上黑斗篷却是静止的,看起来他仿佛站在那里没有动,可是重紫要用魔力御风才跟得上。

  终于,他停下来。

  “这是哪里?”

  “魔神殿。”

  重紫望望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

  “我怎么看不见?”

  “想看,就能看见了。”

  话音刚落,眼前景象骤变,重紫发现自己身在一座雄伟大殿内,黑色巨柱撑殿顶,高数十丈,庄严中透着阴森之气。

  偌大神殿,不见神龛神像,甚至连个供台牌位也无。

  “没有魔神。”语气透着疑惑,余音悠长。

  “魔神与天神不同,本体居于虚天冥境,可是在魔界,魔神神识无处不在,只是你我都看不见。”

  “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此乃虚天魔界守护之神,魔族皆得他庇佑,立誓效忠魔神,才能入我之门,”亡月似乎笑了声,“欺骗魔神会有代价,你曾逼我立过两次誓,应该很清楚,倘若要重返仙门,现在还来得及。”

  重紫沉默片刻,跪下:“重紫愿效忠魔神,有违此誓,必受神罚。”

  “重姬,”亡月点头,“从此,你便是九幽魔宫重姬,紫魔。”

  黑色斗篷自眼前挥过,重紫依稀看见了一张脸,苍白的脸,至于五官,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因为瞬间过后,她便再也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大约是被那紫水精戒指发出的强烈光芒模糊了意识。

  神殿消失,二人站在了一座高台之上,底下数万魔众拜伏。

  “圣君。”

  四大护法恭敬立于两旁,当年洛音凡修补天山通道,重紫便见过他们,是以都认得——鬼面人欲魔心是大护法,他的来历倒有点神秘,从未听人提过;披黑袈裟的法华灭是二护法,自西天佛祖座下叛逃出来的;三护法是王孙公子打扮的妖凤年,据说本身是狐妖族的王子;四护法便是被逐出天山派的阴水仙。

  意外的是,一名白衣人始终负手立于栏杆边,并不作礼,态度傲慢。

  雪白连帽斗篷,白巾蒙面,只露出一双优美而深邃的眼睛,衬着长睫,泛着梦幻般的光彩。冷冷清清,却透着气势;适中身材,又带了几分儒雅。

  妖凤年笑:“恭喜圣君,再得一美将。”

  亡月道:“重姬,前圣君逆轮之女,今日起便是五护法。”

  任凭底下魔众叩拜道贺,重紫只是呆呆地站着,入魔之后,她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震动。

  等到她回神,所有人都已悄无声息退去,连同身边亡月也不见了。

  白衣人这才朝她略弯了下腰,算是作礼:“恭喜少君,回归魔族。”

  声音果然是个男人的。

  重紫看着他半日,道:“是天之邪,还是慕师叔?”

  白衣人目中有满意之色,语气透着淡淡的赞赏:“少君好眼力。”

  “我只是认得你的眼神,”重紫无力地笑,“天之邪,慕玉,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白衣人道:“天之邪乃是千面魔,千张脸都是真,亦或都是假。”

  重紫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摘他脸上的白巾。

  “少君,”天之邪抓住她的手,“纵然圣君在世,也不能让我摘下它。”

  “忠心的狗也有不听话的时候么,”重紫冷笑,改为掐住他的喉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是你教唆燕真珠用梦靥之术害我,是你设计害得大叔以身殉剑,万劫不复!”

  天之邪并无惧色,平静道:“那柄剑上所藏之魔力,乃是前圣君留与少君的,当年仙门要净化它,我不得已才为它寻找宿主,最终它选定楚不复,天之邪对圣君忠心耿耿,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少君,少君若要怪罪,我无话可说。”

  重紫惊疑:“你如何断定我与逆轮有关系?”

  “少君乃是圣君之女,否则天魔令和圣君之剑绝不可能有反应。”

  “我的血并不能解天魔令封印。”

  “那是因为少君煞气不足,时机未到,少君现在还不能算是真正的魔。”

  “逆轮并无血亲,人人尽知。”

  “谁说的,”天之邪轻易掰开她的手,“当初天之邪受命潜入南华,就是为了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通天门,助圣君成就大业,谁知圣君迷上水姬,那水姬是仙门中人,战死在圣君面前,逼圣君立誓放弃,使得我多年谋划功亏一篑。”

  “水姬?”重紫皱眉。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印象却不深,分明是听燕真珠她们随口提起的,可见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仙门弟子,谁也想不到她会和大名鼎鼎的魔尊逆轮联系到一起,逆轮竟为了她放弃野心?

  天之邪道:“通天门一战,我们魔宫原是必胜,六界早就该入魔了,可惜圣君妇人之仁,才落得那般下场,幸亏他还记得使命,不忍抛弃臣民,死前曾暗示我有安排,我只猜到他将魔力封入剑内,必是后继有人,多年来寻找无果,直到少君上南华拜师,显露天生煞气,我才开始怀疑。”

  水姬既死,逆轮不能违背誓言,失去爱妻,放弃野心,他那样的人活着已无意义,却又心怀不甘,所以南华战前作了周密的安排——天心之铁乃是通灵之物,他将一半魔力注入剑内,借剑灵替女儿掩饰命相,躲过行玄等人的卜测,再以禁术封印天魔令,把一统三界的野心留给了女儿。

  “圣君离去时,已为少君作了最好的安排,让你先尝遍人间之苦,才能独当一面。”

  “可惜我当年流落街头,险些被饿死,”重紫冷冷道,“他虽生了我,却从未养过我一日,教过我一日,护过我一日,他的所有安排都是为他自己,而不是为我,我没有义务接受他的野心。”

  天之邪面不改色:“你不认他,但你必须认你自己,既已入魔,仙门不会再放过你。”

  “说的好,不愧是左护法,算计得清楚,”重紫“哈哈”一笑,握拳,“你费尽心机为我做这些,到底有什么好处?”

  “成就你,”天之邪毫不迟疑道,“我险些就成就了你父皇,可惜他功败垂成,能再次成就你,六界入魔,魔治天下,就是我毕生的愿望。”

  “你不怕我杀了你?”

  “单凭少君现在的能力,要杀我还不够,剑内魔力你并未完全得到。”

  “是吗,那我要怎样才能得到?”

  “待你修成天魔之日,”天之邪重新负手,转过身去,“逆轮圣君的后人,我很期待。”

  天生煞气的女孩,历经两世终于入魔,命运之轮几经辗转,还是照着既定路线在前进,先前人人提心吊胆,如今变作事实,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一抹内疚也安慰性消失了,此事又与仙界最出名的一个人有关,众掌门仙尊都不好说什么,各自散去。

  重华宫,洛音凡站在大殿门口,神情莫辨。

  “你有何话说!”闵云中沉不住气,“当初我说不该收那孽障,你执意不听,两世煞气不灭,你还帮忙掩饰,欺瞒我与掌教,如今惹出大祸,糊涂!”

  虞度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枉然,何况这并非全是师弟的错,师叔与我不也看错了人么。”

  得意爱徒突然成魔宫奸细,闵云中提起来就气得脸青,半晌道:“我说这些,无非是为仙门着想,也没有怪他的意思,怪只怪我有眼无珠,唉。”

  “天之邪号称千面魔,法力高强,瞒过我们并不稀奇,师叔也无须自责,”虞度叹道,“其实仔细想来,他这些年也不是全无破绽,他不喜欢用剑,乃是因为他修的心魔之眼,摄魂术。”

  闵云中道:“不论如何,那孽障已经入魔,就留她不得,眼下最好趁她尚未修成天魔,尽快设计除去,否则将来必成大患,六界危矣,音凡,你也明白这中间的厉害,须以大局为重。”

  洛音凡终于开口:“此事并非全是她的过错。”

  闵云中冷笑:“你的意思,她入魔没错,是我们的错?”

  见他又要发作,虞度忙制止道:“那孩子说的不无道理,仙门在此事上有责任,但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她命中注定成魔,谁都冒不起那个险,如今既成事实,只有先想办法对付了。”

  “是我造成,我自会处理,”洛音凡背转身,淡淡道,“师兄请回。”

  来到魔宫半个月,重紫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生活规律,魔宫与仙界完全不同,就拿行走方式来说,简单到无趣,只需靠意念移动,想去哪里就到哪里,除非对方设置了结界表示不欢迎。

  九幽魔宫位于虚天魔界极地,太阴之气盛,黑夜比白昼要长得多,夜里,魔宫反而更加热闹,并非想象中那么死沉沉,有绿莹莹的妖火,也有蓝莹莹的魔光,还有寻常的昏黄灯烛,歌声乐声不断,那是妖凤年与一干魔众饮酒作乐,依稀竟比仙界更像人间。

  高台,重紫斜卧榻上,望着底下星星点点一片。

  身旁魔剑传来热意。

  同是天生煞气,那位从未谋面的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尊,真是父亲?

  重紫抚摩剑身,苦笑。

  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人,突然成了父亲,为了爱妻放弃野心,却把野心留给了女儿,安排如此周全,该说这位父亲伟大还是自私呢?

  转瞬之间,重紫连人带榻移到一座大殿内。

  亡月坐在宽大长椅上,膝边倚着个美丽女子,粉衣紫发,正抬手施展幻术,漫天红白花瓣雨,与亡月身上的黑斗篷格外不搭调。

  见到重紫,女子笑吟吟地站起来作礼:“梦姬参见五护法。”

  重紫直接问:“天魔令也在你手上?”

  亡月端起一只水精杯,里面盛着半杯血红色的液体:“在我手上,但现在我不能给你。”

  “为什么?”

  “你还不够资格拥有它。”

  重紫蹙眉。

  “只有你的血才能解开封印,放心,时候到了我自会交给你。”亡月挥手示意她下去。

  梦姬笑道:“圣君行事必有道理,五护法不必担忧,倒是我方才听说……有个南华弟子等在水月城,放信要见护法你呢。”

  魔宫外正是傍晚,海边夕阳影里,有个男子负剑而立。

  重紫意外:“成峰大哥?”

  成峰回身看她,莞尔:“重紫。”

  许久没见仙界的人,突如其来的亲切感,似在呼唤她靠近,重紫垂眸,后退两步:“你……找我做什么?”

  成峰走到她旁边,往石上坐下:“真珠常说她喜欢看海,所以我过来走走,顺便找你说几句话。”

  记得当年他二人成亲,重紫还曾去参加过喜宴的,跟一帮弟子们取笑灌酒,害他险些当场醉倒,年少美好,如今回想,仅余苦涩。

  不该奢望,你早已回不去了!重紫尽力提醒着自己:“都是过去的事,我与大哥的身份,再要往来似乎不太合适了。”

  成峰没有说话,只是抬手亮出一支小巧美丽的短杖。

  重紫愣住。

  星璨见到主人,欢乐地在她身旁转来转去,轻轻蹭她。

  当年教诲犹在耳边,只可惜她做不了他心目中的好徒弟,既已万劫不复,她还有什么资格用它?他送它来,又有什么意义?

  重紫别过脸不去看,也不去接:“是师父叫你来的?”

  成峰默认:“自你走后,尊者他老人家闭关时出了点意外。”

  依稀记得他吐血的场景,重紫心一紧,立即移回视线看着他:“师父他……严重么?”

  成峰不答。

  是因为她,才让他修炼分神吧?重紫迅速接过星璨就走,可是刚走出两步,她便停住了,转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成峰,面色惨白。

  不经意中,金仙封印已迅速嵌入体内,丹田魔力流散,再难汇聚。

  “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是掌教和尊者的意思。”

  重紫紧紧盯着他:“是掌教,还是尊者?”

  成峰缓缓站起身,迟疑了下,道:“是掌教的意思,也有尊者的意思。”

  是了,他那样的人,毕生守护六界,徒弟入魔,他这么做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迫不及待非要置她于死地,难道他亲手伤她还不够?对她真的连半点师徒之情也没有了?就因为她“可能”会带来的那场浩劫?

  重紫闭目,低头苦笑:“好,好个伏魔印!”

  成峰叹了口气,拔剑指着她:“重紫,看在真珠面上,大哥原也不想这么做,但你天生煞气,历经两世入魔,将来定是苍生之劫,望你原谅大哥。”

  “我说不,有用吗?”重紫无力,声音有点凉,“我这两世从没杀过一个人,是你们非要认定我会危害六界,非要杀了我才安心,什么六界苍生,我从来没有兴趣,有什么义务一定要牺牲自己去为你们换太平?”

  成峰亦有些无奈,半晌道:“这一剑会打散你的魂魄,绝不会痛苦,无论如何,大哥只能为你做到这些。”

  跟这些人讲道理没用,连他都要她死了,还有什么说的?重紫点头:“多谢。”

  长剑轻挑,势如海浪。

  耳畔同时传来波涛拍岸的声音,一阵雪浪飞溅,陡然间竟变作许多温热的血色泡沫,迷蒙了眼睛。

  闷响声过,浪花落尽,成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一缕魂魄早已离体,归去地府。

  重紫骇然,爬过去摇他:“成峰大哥!”

  “少君都看见了,仙门如今不会再对你留情。”

  “你跟着我!”

  “少君不该再轻信他们。”

  见他俯身,重紫抬手便扇他一耳光:“谁让你杀他的!谁让你杀他!”

  天之邪并没理会,照旧抱起她,消失。

  阴暗大殿,小巧杖身依旧闪着柔和的银光,温润的感觉,就像那人的怀抱与唇,曾经在绝望中陪伴她,给了她坚强的勇气,那样的亲密,如今对她却危险至极。

  所有的温柔呵护、美丽承诺,引诱她不顾一切想要靠近,想要依傍,等到她真正走近他了,才知道原来那些美好与幸福都是致命的,会伤到自己,可惜已经太迟,她再也离不开。

  宽大的黑色衣摆平铺在水精榻上,好似一朵浮水的妖冶黑莲。

  重紫冷冷道:“天之邪!”

  “在。”

  “你杀了成峰大哥。”

  “他要害少君,本就该死,我放他一缕魂魄已是手下留情,”天之邪长睫微动,“是少君害怕,害怕杀了他,洛音凡就再也不能原谅你。”

  原谅?重紫咬唇。

  今日今时,原来,她还在奢望他的原谅么。

  “他命成峰送来此杖,分明是设计要杀你,出手之间可还有半分师徒之情?”天之邪伸手取过星璨,“少君与他两世师徒,还看不明白他,是为糊涂。”

  低低魔咒声里,杖身光华大盛。

  “不要!”重紫意识到什么,疯了似地扑上去。

  天之邪果然没有说谎,堂堂逆轮手下左护法,他的能力绝非现在的她能比,两股强大魔力交锋,重紫被击倒在地,翻滚至墙边。

  犹如失去理智,她狰狞着脸再次扑上:“住手!你给我住手!”

  ……

  不知道重复多少次,她终于跪在他面前。

  “别,不要伤它。”

  “把它给我,求求你不要伤它……”

  ……

  星璨光芒消失,神气渐灭,被他随手丢开,犹如失去灵魂的尸体,自半空掉落,发出“当啷”一声。

  重紫失魂落魄地将它抢过,触手已是冰凉,再无半分温润之感。

  什么恨,什么痛,全都顾不上了,只有绝望,斩断一切的绝望。

  “上面被洛音凡施了仙咒,除非你想束手就擒,”天之邪居高临下看着伏在脚边的她,平静的目光暗含了一丝冷酷与鄙夷,“圣君之剑才是少君最好的法器,此杖无锋无刃,根本就是洛音凡用来制约你的废物,少君亲自动手坏它,难逃诅咒,还是由属下来最好。”

  沉寂。

  “天之邪,你不是我和我父亲的狗么,”重紫忽然仰脸直视他,缓缓站起身,“忠心的狗会站着跟主人说话?”

  天之邪看着她片刻,果然单膝跪下:“天之邪任凭少君处置。”

  “听话就对了,”重紫倾上身,纤纤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凤眼里满是恶意的笑,“你要记住,主人的事轮不到你插手,今日立了大功,不如就赏你去尝尝魔宫血刑的滋味,怎么样?”

  天之邪目中微有震动。

  “怕了?”重紫嘲讽,“不是说任我处置么?”

  “天之邪自会去刑殿领罚,是少君不明白。”天之邪站起身,再不多看她一眼,稳步出殿而去,看他那样子,仿佛不是去受刑,而是去散步。

  想不到他当真敢领罚,重紫有点意外地望着那背影,半晌躺回榻上,对一个屡次陷害她害她至此的人,她不杀他,他就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有什么必要同情!

  须臾,殿内有人开口:“你要处置天之邪?”

  重紫抬眸:“怪不得他有恃无恐,原来找了说情的。”

  阴水仙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五护法,你要在魔宫立足,动谁都可以,绝不该动他。”

  “若我没记错,你我职位相当,我处置手下人与你何干?”

  “如此,告辞。”

  阴水仙不再多说,转身消失。

  “五护法好大的脾气!”娇笑声里,一名美貌女子出现在门口,紫色裙裾,肌肤如雪,头发却由先前的紫色变成了白色。

  来这么久,重紫怎会不认得她是谁:“梦姬?”

  “天之邪忍辱负重潜入南华数十年,成功取回天魔令与前圣君之剑,扶助五护法重归我族,立有大功,如今只因杀了个仙门弟子就要受血刑,五护法也太不知爱惜羽翼了。”

  重紫看她:“现居何职?”

  梦姬愣了下,照实答:“无职。”

  重紫道:“无职却敢取笑于我,我能罚你么?”

  梦姬变色,转脸望着亡月,亡月勾起半边嘴角,抬手示意她退下,然后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出现在榻前。

  重紫这才起身,下榻作礼:“参见圣君。”

  “罚了他,你很痛快?”

  是他害她落到这步田地,可是真正报复了,才发现并没有想象的快意,重紫更加烦躁,冷冷道:“只能罚他有什么痛快的,我要更大的权力,你给不给?”

  亡月没有意外:“你想要何职?”

  重紫道:“你的皇后。”

  亡月笑得死气沉沉:“你凭什么以为我一定会让你做?”

  “你需要我。”

  “说得没错,但你身无寸功。”

  “立皇后不需要功劳,你答不答应?”

  “倘若你要的权力,是用来对付忠于自己的部下,我不能答应。”

  “你是说那条狗?”

  “你以为用刑就能折磨他,那就错了,”亡月伸手拉拉斗篷,“肉体受创,他自会修补,对这样的人,毁灭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那才是彻底摧毁他,比如对付阴水仙,你可以折磨她在乎的那个凡人。”

  “那他在乎的是什么?”

  “抱负和能力,他的抱负是魔治天下,必须通过你来完成,所以才会苦心策划让你入魔,你若在此时重返仙门,就是摧毁他的最好办法。”

  重紫“哈哈”两声:“我还能重返仙门?这是摧毁他还是摧毁我?”

  亡月道:“那就剥夺他的能力,让他知道自己的无能,他修的是心魔之眼,你只须取走他的眼睛就达到目的了。”

  重紫目光微动:“你是在教我对付他?”

  亡月笑道:“你防备我,是在意他?”

  重紫道:“我自己养的狗,多少都要在意点,闲了还可以放出去替我咬人,比起他,我更该防备你。”

  “你能明白这点,就很好,”亡月点头道,“你恨天之邪,但你现在只有他。”

  “是吗。”

  “没有他,你不会看清仙门中人的真面目,将你逼到现在的并不是他,滥杀无辜,洛音凡也会做。”

  “你的意思,我该谢他?”

  “你该恨他,但你不能动他,因为只有他会护你,甚至比洛音凡更维护你。”

  重紫沉默片刻,笑起来:“难道你不会护我?”

  “你能问出这句话,我很荣幸,”亡月拉起她的手,带她回到榻上,“一个月后的今日,你便是魔宫皇后。”

  魔宫刑殿,天之邪双臂张开被缚在刑台上,身上挂满了丑陋的血虫,吸得肚子鼓鼓的,透明的虫身可见血液流动,同时不停释放毒液送进他体内,纵然如此,他也只是微闭了双目,长睫甚至无一丝颤动。

  行刑的堂主过来作礼:“五护法。”

  梦幻般的眼睛睁开,带了点意外,大约是想不到她会来看。

  重紫白着脸,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然后抬手令所有人退下,她对这种命令性的动作有点不习惯,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勉强开口道:“你要我跟一个绑在刑台上,浑身挂满虫子的人说话么?”

  果然,天之邪双手一握,铁链自动脱落,身上血虫刹那间被强大魔力震飞,化作轻烟消失,同时体内黑色毒血顺伤口源源不断被逼出,很快转为鲜红,白色斗篷为血所污,触目惊心。

  重紫无力点头,示意他跟来,待她用意念回到自己的殿内,天之邪也已站在了面前,身上又是雪白无暇。

  重紫面对着他,不说话。

  “少君有何吩咐?”

  “抱我。”

  天之邪愕然。

  重紫挑眉逼近他,似笑非笑:“不敢?还是不愿意?”

  “这,不合规矩。”

  “我是你的主人,这是命令。”

  天之邪沉默片刻,果然抱起她。

  长睫投下妩媚的阴影,清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破绽,重紫勾住他的脖子,用下巴指了指那架华美的水精榻:“我困了,抱我过去。”

  天之邪依言抱她去榻上。

  重紫躺在他怀里,蜷缩起身体,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天之邪皱眉,正打算放下她,却听她开口道:“我叫你放手了么?”

  “少君可以睡在榻上。”

  “怎么,让你抱着我,不乐意?

  “天之邪不敢。”

  “我困了,想睡会儿,你最好不要再动,否则就滚回刑殿去。”

  身体本就单薄,此刻蜷成小小的一团,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白净小脸半埋在他胸前,呼吸匀净,孩子一般。

  耍这点小心计就痛快?当真是小孩子得逞。

  天之邪转脸,看向榻旁明珠。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忽然动了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慕师叔。”

  天之邪愣了愣,淡淡道:“少君,属下天之邪。”

  似梦似醒间,她睁开眼看看他,又闭上眼睛,毫不在乎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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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三月 10, 2011 2:42 am

九幽皇后

  九幽魔宫即将立一位皇后,据说这位魔后,乃是当年魔尊逆轮遗落人间之女,唤作重姬。魔族上下俱兴奋不已,光逆轮这名字就足以让他们充满期待了,它代表着一个鼎盛的魔族时代,如今其女归来,仿佛预示着又一个辉煌时代的来临。

  消息自魔宫流出,不消七日就传遍六界,那重姬是谁,仙界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而她逆轮之女的新身份,更令人震惊和忌惮。

  不出所料,洛音凡至要道水月城,斩数百魔兵,制住法华灭,负伤的魔兵带回他的口信,只两个字——“重姬”。

  亡月听到消息,笑道:“徒弟要嫁人,他这份贺礼不轻。”

  重紫怔了半日,垂眸:“他是要杀我。”

  “你可以不去,他顶多杀了法华灭。”

  “我去。”

  亡月既没赞成也没反对,重紫匆匆离开他的大殿,没有立即出魔宫,而是赶往了梦姬处。

  身为魔尊的宠姬,梦姬见到这位未来的皇后,笑得已有些勉强:“皇后驾临,有何赐教?”

  “你不必紧张,他还是你的,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皇后,我来找你并不是为这个,”重紫咬了咬唇,尽量镇定,“你知道,我现在真的要动你,很容易。”

  新皇后连威胁人都不会,梦姬暗笑,心情却舒畅多了,想如今圣君正笼络她,于是主动道:“皇后果然是痛快人,不知有什么地方需要梦姬效力的?”

  重紫道:“我要借一样东西。”

  梦姬亦爽快:“借什么?”

  “你的魔丹。”

  “我可以说不借么?”

  “不。”

  水月城一带接近魔宫入口,历来是魔宫在人间把守的要道。

  城外山坡,夜深露凉,星光微弱。

  法杖横于地,法华灭依旧身披正黑袈裟,一动不敢动,满脸戾气中隐约透着许多恐惧,一柄如水长剑横在他颈间。

  旁边,白色身影背对这边而立,遥远,淡然。

  须臾,逐波自动归鞘。

  危机解除,法华灭看到来人也很意外,身为魔宫皇后,仙门正在追杀她,照理说她是不该来的。

  重紫道:“二护法先回去。”

  “皇后当心。”法华灭点头,取了法杖遁走。

  山坡上,师徒对面而立。

  束腰的带紫边的黑袍,一头优美的长发垂地,肌肤如玉,身材纤瘦,小巧脸庞,眉眼依稀还是当初的小徒弟。

  派成峰来引她上当,是因为知道这孩子重感情,他相信,无论是前世温顺的她,还是今生偏执的她,都没有任何区别,她会恨他气他,却绝不会背离他,入魔只不过是走投无路被迫的,可是成峰尸体被送回,令他方寸大乱,听到法华灭那声“皇后”,他才终于确定消息不假,她当真要做九幽的皇后!

  洛音凡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语气严厉:“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啊,她到底想要做什么?重紫垂首。

  “成峰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是什么态度!她竟敢这样对他说话!洛音凡抬手指着她,尽量克制怒气,妄杀仙门弟子,将来就连他也救不了她!

  重紫忽然跪下,双手托星璨。

  昔日不离身的法器,如今毫无灵气,形同死物,正如天上冰冷的、孱弱的星光。

  气愤转为震惊,洛音凡有片刻的失神。

  所赠法器被毁,代表什么?她要将它还给他?她不再认师父了?她到底是恨了他?

  “师父要杀我,又何必用它,”重紫低头看着手里星璨,喃喃道,“死了,它死了。”

  他应该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他亲手赐她的法器,是他们师徒之间唯一的见证,可是如今被彻底利用,被彻底毁掉。

  洛音凡亦愕然。

  杀她?他只是吩咐成峰将她带回而已,难道……

  他们竟敢背着他行事,逼成峰对她下杀手!

  袖中手微握,洛音凡怒不可遏,同时心头涌上深深的难以抑制的愧疚——总是为她考虑太少,总是让别人有机可乘一次次伤害她,成峰死,他固然痛心,可如果死的是她,他又将如何?

  无论如何,他还是伤到了她。

  星璨已毁,她会不会也……洛音凡看着面前的小徒弟,忽然感觉有点冷。

  夜风吹来,落月满坡,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重紫缓缓将星璨放至他跟前,站起身就走:“我回去了。”

  回去?回去做什么,当真要做九幽的皇后?洛音凡目光一冷,杀气随怒气而起,澎湃扩散:“你……敢!”

  打算杀她?重紫没有害怕,回眸看他。

  几次握拳,几次松开。

  终于——

  “重儿!”无力的,略带责备的声音,像往常她赌气撒娇时一样,想要骂,想要罚,却下不去手,他总会这么警告她,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看出无情的尊者对她的一点特别。

  一个连骂她都舍不得的人,怎能一次次伤她到底的?

  重紫慢慢地走回他面前,轻声:“师父。”

  一声“师父”,唤起柔情万千,她终究还是承认他这个师父!洛音凡有点惊喜,更多的却是悲哀,再次将那瘦削的小肩膀搂入怀的一刻,心忽然又疼起来。

  不怪她,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是他的错。

  可是理智在告诉他,他必须再一次犯错。

  她已经入魔,无意中恰恰走上了那条既定的命运之路。天生煞气,逆轮之女,她活在世上,可能会六界覆灭,可能会生灵涂炭,几乎所有人都做了同样的选择,因为输不起,负不起。

  怎么办?再次伤害,关入冰牢,还是干脆让一切终结?现在就是个机会,她毫无防备在他怀里,结束起来很容易不是么?

  多矛盾,别人要杀她,他会愤怒会阻止,可到头来他会选择亲手杀她。

  不能再伤害她,不能……

  洛音凡闭上眼睛,右手轻抚她的背,不知不觉变作掌,缓缓抬起。

  没有抬脸看,可是感受到浓烈的杀气,重紫在心里悲凉地笑。

  梦中,只有在梦中,人才会露出最真实的一面,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即使在梦里也一样,她在他心里,到底敌不过责任与使命,用她换得六界太平,其实换了任何人都会这么做吧,没什么好怨的,只不过他是她的师父,她敬他爱他,所以接受不了来自他的伤害。

  如此,不若成全了他。

  “师父。”动手吧,至少让她在他怀里死去。

  小脸埋在胸前,衣襟上有湿意,手臂柔软,纤弱,却好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紧紧环住他的腰。

  忽然想到那双畸形的手,那双跛足,他心如刀绞。

  怎么能再伤她!怎么可以!

  杀气转瞬间尽数退去,手无力落下,轻轻落回她背上。

  “师父?”她抬起脸,神情有不解。

  洛音凡到底修为高深,立时察觉不对,本已熄灭的怒火被重新点燃——这孽障,竟然趁他不备对他用梦靥之术!她是故意来试他!

  明知道她没有恶意,还是无可遏止的恼怒,就像从头到脚被人看穿。

  敢探他的心思,她到底还有没有把他当作师父!

  很好,他的不忍,他的内疚,他的无能,她都知道了,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是他伤害她,是他的错,可他费尽心思护她性命,为她掩饰煞气,不惜冒着成为仙门罪人的风险,为她苦修镜心术险些走火入魔,断她念头,只为师徒永生相安无事,这些,她又怎能明白?前世今世,无一刻让他安生,到头来她竟然背离他,要去做九幽的魔后!

  为她气,为她喜,为她筹划,为她冒险,到头来反落得她怨恨?

  只说她恨他,怎知他也多恨她!

  风掀动黑袍,腰肢更加柔软动人,精致小脸,凤目犹带泪意,有惊愕,有不解,有期待。

  脑海里不觉浮现无数影子,那灯下递茶磨墨的身影,四海水畔等待他的身影……

  面前幽幽双眸,与记忆中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那是个费尽心思引他注意讨他欢心的孩子,甘受屈辱也不肯让他知道爱恋的少女,为了留在他身边,她任性地利用四海水加重伤势。

  可是现在,她却想背离他!

  不知何时系上心头的一缕情丝,在欲毒作用下,被恨意所催动,刹那间变作汹涌情潮,冲破数百年灵力压制,令他措手不及。

  平生从未做过的,尴尬的梦。

  月光朦胧,面前的一切却如此清晰,失而复得的小徒弟,离他这么近,这么美,已经不再是孩子,浑身透着令所有男人心动的魅力,这让他失望,让他不安,可又情不自禁想要去保护,想要去怜惜,更想要重重地惩罚!她敢去当九幽的皇后?

  这是……要做什么!

  意识开始糊涂,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他极力压抑冲动,有点恐慌,想要后退,想要推开她,无奈行为早已经不再受控制。人在梦中,理智总是不那么有用的。

  丰美双唇微启,似乎被露水润湿,依稀有光泽闪烁,就好象那一夜天山雪中盛放的梅花。

  心悸的美丽,罪恶的诱惑。

  没有预兆的,他本能地捧起她的脸,吻上去。

  短短一瞬,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冰凉与冰凉的触碰与摩擦,竟生出奇异的火花,两个人同时一颤。

  他下意识抬脸离开,视线依旧锁定柔软唇瓣,黑眸深处泛起一丝迷惘。

  发生了什么?

  纤纤手指自唇上抚过,寻不到任何痕迹,重紫怔怔的尚未反应过来,面前的他突然再次低头,将她重重吻住。

  两生爱恋,两生期待,这一刻终于圆满。

  重紫全身僵硬,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来不及喜悦,来不及流泪,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鼎鼎大名的重华尊者似变了个人,不再稳坐紫竹峰八风不动,而是专与九幽魔宫作对,短短半年就诛杀魔族上千,出手无情。整件事也有特别之处,大半时间他都在追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九幽魔宫的梦姬,这不免令其余众人疑惑,梦姬是魔尊九幽的宠姬不假,可她极少出来作恶,洛音凡向来有原则,要泄愤,也不至于把她从角落里拖来出气。

  唯一的解释是,徒弟叛离师门成九幽皇后,他被气糊涂了,偏生梦姬倒霉,不知怎么正好惹到了他。

  梦姬的确倒霉,莫名其妙得罪了这位大人物,整整半年不敢出魔宫行走,其实她也很好奇那夜发生了什么,却不敢去问新皇后。

  正在此时,探子送回消息,赤焰山邪仙金螭为祸,过往客商多被其摄去洞府修元丹,受害者无数,青华宫卓耀得知,果断派出弟子前去诛杀,九幽魔宫亦不愿袖手旁观,亡月派人将重紫叫到朝圣台,重紫明白他的意思,想是有心将那金螭收为己用。

  听到他的决定,重紫意外:“我去?”

  亡月并不回答,似在等她自己说。

  重紫迟疑:“不是还有欲魔心他们吗。”

  “我的皇后,所有人都很期待你立功,你的责任,就是守护你的子民,为他们开拓领地,夺取更多好处,魔宫不需要无能的皇后。”亡月笑了笑,转身消失。

  赤焰山位于荒漠之地,山不高,形似馒头,上头并没有什么火焰,而是长着些矮小灌木,看起来光秃秃的,未免叫人怀疑找错地方,直到傍晚,重紫望着山顶烧得通红的一片晚霞,才真正明白这名字的来历。

  邪仙自古不是好惹的人物,好在那金螭修行尚浅,不足惧,照天之邪的意思,魔宫先隔岸观火最妥,毕竟在对方走投无路时帮一把,对方才更感激你,才会对你死心塌地。

  魔军在距赤焰山十里处安营,周围设置了牢固的结界。

  重紫斜卧云榻,身旁一轮月。

  不远处,天之邪立于石上,正在排兵布阵,白斗篷在月光下分外清冷。

  他在魔宫地位很特殊,只服从她一人,就连见了亡月也不曾行礼,不愧是那位伟大父亲的得力助手,非欲魔心之辈能比,不到一年时间便为她招募一群部下,治理得服服帖帖,欲魔心他们在她跟前不敢放肆,恐怕更多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举手投足间的威严气势,谁还会联想到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首座师叔?

  潜入南华数十年不被发现,他的法力胜于她是事实,在整个魔宫算是第二人吧,毕竟当初亲眼看亡月接下洛音凡一剑,实力不弱。

  想到亡月,重紫皱眉。

  亡月,九幽,当真不枉这两个名字,比起当年威严又温柔的楚不复,此人身上无处不透着神秘气息,长相神秘,法力难测,每次靠近都会令她感到不安,却又带着难以抗拒的蛊惑力,他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是控制,倒像在引导,这是她先前所没有料到的。

  重紫心情复杂。

  其实很多事都没料到吧,包括自己,曾经发誓要助那人斩妖除魔守护苍生,可是到头来,自己反成了魔;再想当初与秦珂司马妙元他们赶往洛河除蛟王,与阴水仙大战,谁知今日,自己会在同样的情形下扮演完全相反的角色呢。

  天之邪安排完毕,照常过来抱起她。

  重紫蜷缩在他怀里,忽然道:“你这么费心,就算将来我修成天魔,灭了仙门,六界入魔,九幽为了他的权力,恐怕也不会放过我们。”

  “魔治天下便是我的心愿,之后的事与我无关。”

  “你不是效忠我么?”

  闻言,天之邪低了头,用那双梦幻般的眼睛看着她:“让我忠诚到那样的地步,少君现在还不配。”

  “是吗。”重紫没有责怪,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夜半时分,天之邪将她唤醒。

  凝神听,赤焰山方向果然有打斗之声,动静本来不小,想不到自己竟全没察觉,重紫低头笑了笑,亡月说的对,她只有他,最能信任的也是他。

  “少君可以过去了,”天之邪放开她,起身,“仙门动手已有小半个时辰,我看金螭撑不了那么久。”

  “我去?”

  “不错,皇后就代表了圣君,由你说话最合适。”

  二人率魔军赶到时,青华两位长老与众弟子正全力围攻一个金袍妖仙和一个白发女人,漫山小妖魔逃窜。

  天之邪道:“那便是金螭与其妻白女。”

  邪仙本是仙门分支,指那些因修行时误入邪道而成的凶仙,非寻常魔头能比,只不过这金螭才修行两百年,力量有限,此刻不出天之邪所料,已落了下风,招架甚是吃力。

  斗到激烈处,忽见半空魔云翻涌,两边都吓了一大跳。

  重紫现身立于云中,回想当初洛河一战时阴水仙那番半是安抚半是警告的话,照样沉声说了一遍。

  那金螭与白女见势不妙,老巢难保,心里又恨仙门,果然求救:“愿追随圣君与皇后左右,听候差遣。”

  青华宫长老与众弟子大惊。

  “魔宫重姬!”

  “紫魔!”

  重紫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旁天之邪手一挥,四周无数魔兵涌上,摆下魔阵,正是他早已布下的埋伏。

  厮杀声不断,夹杂惨叫声。

  不消多时,仙门弟子已战死数人。

  “住手!”重紫终于忍不住了,大喝阻止,“天之邪,快叫他们住手!”

  “少君放心,此战我们必胜无疑。”

  “我叫你住手!”

  “仙与魔之间从来只有征战,洛音凡也不会对你留情,少君能饶过他们几次?”

  重紫摇头。

  不,师父不是那样,自己已经做错了,不能再继续。

  情势危急,她掠过去救下一名青华弟子,不料那弟子亲眼见同门惨死,看到她心里更加怨恨,举剑便刺。

  天之邪闪身至她面前,抬掌击碎那弟子天灵盖。

  重紫失魂落魄:“不,不要这样。”

  “你与洛音凡就像这样,中间只有胜败,心软的必会受伤。”

  “闭嘴!”

  天之邪不理,强行带她回到原地,迅速下令,“撤!”

  眼见占了上风,众魔兵都不解他为何要撤,来不及反应,暗淡夜空便有一道夺目蓝光直直坠下,洒落漫天剑影,瞬间,数十魔兵毙命。

  “落星杀,是洛音凡!”最近他四处找魔族麻烦,妖魔最怕的就是他,见状都骇然。

  重紫望着那身影,心跳骤然快起来。

  天之邪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金螭白女也浑身发毛,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作势护她,心里暗叫倒霉,原以为今日得她援手,能侥幸逃脱,想不到遇上这尊神。

  青华长老与弟子们如见救星,喜得退至他身后。

  他冷眼看现场众仙门弟子的尸体,剑引天风,带闪电之威,扫向众魔兵。

  “少君,退!”天之邪低喝。

  身在其职,不忍杀仙门弟子,可也不忍眼睁睁看自己的部下白白丧命,重紫咬唇,长袖如出岫之云,飞身上去硬挡。

  漫天剑影忽然消失,却是他及时收了招。

  仙界谁都知道二人的原是师徒,青华宫两位长老也怕他为难,见机告辞退走。

  自那夜之后,重紫一直躲在魔宫没有现身,因为太多事想不通,太多感情理不清,太美丽,太幸福,让她不敢相信,她甚至怀疑自己当时也在做梦,因此就更害怕去寻找答案。

  可是她又需要答案,她太想知道,当二人再次相见,强抑的思念终于海潮般滚滚而来,理智如山倒,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弄明白。

  重紫拾回勇气,下令:“你们先撤。”

  “皇后果然好胆识!”金螭大喜,带白女与手下小妖先退走了。

  天之邪目光微动,半晌道:“我在前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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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三月 10, 2011 2:53 am

梦醒

  静静的,两个人站得很近,又好象隔得很远,中间是流动的风烟。

  原本纯粹的关系,经过那一夜之后,已悄悄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师徒间此刻剩余最多的,应是尴尬。

  重紫紧紧盯着他,迫切地想要开口。

  他却侧了脸,避开她的视线,细小的动作终于显露一丝窘迫。

  她上前:“师父。”

  俊脸苍白,洛音凡没有答应。

  水月城外那一夜,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倘若他真控制不住欲毒,对她做了什么,那便是禽兽不如,不可饶恕的大错,他又怎么配做她的师父!

  沉默。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对她?她不敢相信,需要他亲口确认。

  她紧张,殊不知他更慌乱。

  为什么,自然是欲毒的缘故,但欲毒残留体内,又证明了什么?若真无情无欲,又怎会发生?

  修行至今已近千年,他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种可耻的感情,当事实证明一切,他措手不及。以师父的名义站在她身边,疼她护她,气她骂她,教导她鼓励她,清楚看到她的爱恋,一次次理智地拒绝、伤害,告诉自己是她年少糊涂,那现在,他呢?他这样算是什么?

  他竟对她生出不伦不类的情感,而她是她的徒弟!

  错了,全都错了!

  洛音凡微微闭目,强迫自己冷静。

  半年,从最初的崩溃到后来的纠结,习惯性的理智终是占了上风,他不配做她的师父,是他该死,她若怨恨,杀他泄愤也无妨,但现在她的处境太危险,眼前发生的这场杀戮就是最好的证明,纯洁善良的她,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就像一张白纸浸入墨缸,容不得她独善其身,她迟早会习惯这些,就算不愿意,也会有人逼她去做,那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他绝不能任她这么下去。

  想到这,洛音凡终于开口:“魔宫不是你该留的地方,随我回去。”

  他还会担心她?重紫捏紧了手:“他们不会放过我。”

  “为师就算不做这仙盟首座,也不会再让他们伤你。”

  “又进冰牢?”

  “待为师修成镜心术,替你净化煞气,到时你就能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洛音凡一愣。

  重紫垂首,低声问:“我……可以跟师父回紫竹峰吗?”

  转生两世,她还是这么执著,将最美好的爱恋给了他,而他对她,或许也真的比师徒之情更多点吧,可是这份感情根本就是荒谬的,是不该产生不能接受的,他能怎么办?

  “此事将来再说。”

  “不能吗……”

  “将来再说,先随为师回冰牢。”

  “那天,为什么?”

  被她逼得无路可退,洛音凡再难回避,索性横了心,既然这么执著地要一个答案,那好,他给她!

  “是为师当时修行不慎,走火入魔,一时糊涂才……”

  糊涂?走火入魔受她引诱?重紫煞白了脸,摇头,伸手去拉他:“不是的,不是这样!”

  他是喜欢她才那么做,有他在,她不会害任何人,他为什么要这样?

  小手刚碰到衣角,洛音凡便飞快拂袖后退,怒道:“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不是又如何,难道要让他亲口告诉她,他和她一样糊涂?告诉她,她的师父对她生出不该有的可耻的爱欲?

  重紫站定,缓缓垂手。

  见她这副模样,洛音凡硬了心肠,面无表情道:“先随为师回去。”

  “师父想知道什么,与其追杀梦姬,何不问我?”重紫忽然道,“那天晚上真的……如果真的……”话未说完,她便停住。

  记忆里,那身影一向高高在上,从容不迫,无人能撼动,能撑起整片天地,她以为他永远都会是那样。

  重紫静静地看着面前人,看他竭力控制颤抖的手,看他煞白的脸被痛悔之色淹没,半晌一笑:“骗你的,师父。”

  最后那两个字,语气又轻又软又暧昧。

  洛音凡惊愕,随即被愚弄的愤怒冲昏头脑,这什么态度!她是谁?她知不知道她是谁!他纯洁可爱的小徒弟,入魔宫不到一年,竟变得这么不知廉耻,这么……

  他想也不想便抬手。

  重重的巴掌声响过,重紫被打得脸一偏,跌坐在地上。

  说不清是手疼,还是心疼,洛音凡看看手,又看看她,半晌回不过神。

  重紫捂着半边脸,眼波流转:“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么。”

  洛音凡伸手欲扶她,闻言又气噎,改为指着她:“你……”

  重紫微侧了脸,努力收起那僵硬的难看的笑。

  原来她的爱让他这样难堪,在他走火入魔时,是她不顾廉耻,利用梦姬魔丹引他上当,他是恶心极了吧,甚至不肯再让她碰一片衣角。

  期望化作泡影,水月城外那夜的狂喜与幸福,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是你先算计他,害他以师父的身份做出超越道德底限的事,害他堂堂尊者在你面前忍受这样的羞辱,你有什么资格恨?

  仙界人人敬仰的尊者,法力无边,地位尊崇,一直都在尽力维护你,能做他的徒弟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你还想要什么?你的爱算什么?它本就是不该存在的,会带给他耻辱,带给他痛苦,会害得他身败名裂!你自己有罪也罢了,还这么逼他侮辱他,是想让他恨你?最后一点师徒之情,你也不想要了?

  脸上似有许多液体,粘粘的,重紫迷茫地伸手擦了擦,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声道:“我并不知道师父已走火入魔,只是妄想……师父知道,我修行浅薄,心有邪念……我当时……师父对我有没有一分在意……我……师父那天除了……并没有再做什么……”

  越说越语无伦次,重紫终于住口,想他现在是连看都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吧,于是匆匆转身:“我走了。”

  听出她的绝望与羞愧,洛音凡逐渐平复了情绪,对自己失控的行为后悔又无奈。

  不,她错了,心有邪念的不仅是她,玷污这份感情已是不该,他控制不住欲毒,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是他有罪,怎么可以把一切怪在她身上!

  不能让她回魔宫!

  “重……”他正要开口叫她,忽然又停住,皱眉,侧身。

  司马妙元自云墙后出来,恭敬作礼:“妙元见过尊者,方才听青华宫长老说这边魔宫作乱,尊者安好?”

  云海茫茫,已经不见人影。

  洛音凡沉默片刻,道:“回去吧。”

  天之邪果然等在前面,见她魂不守舍归来,总算放了心,任务顺利完成,众人匆匆赶回魔宫见亡月,邪仙金螭愿意臣服,亡月封其为王,仍带旧部,对于其他人,则命大护法欲魔心论功行赏。不折一兵一卒,能自洛音凡剑下全身而退,魔宫上下对这位新皇后更加敬服。

  重紫倚在榻上养神,须臾感觉榻前有人,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来了。

  “少君对洛音凡有情。”

  重紫没有否认,当一个人完全绝望的时候,还怕什么?她是罔顾伦常没错,要笑话,要全天下都笑话个够她也不在乎。

  “他不可能喜欢你。”

  重紫睁眼,冷冷地看着他。

  天之邪并不在意:“他早已参透悟透,方证得金仙之位,这样的人心有大爱,是不可能生出凡人之情的,少君是在妄想。”

  这个人,总是那么轻易就能抓住别人的弱点,然后将对方彻底击败,重紫怒上心头,跳起来就重重一巴掌过去:“没有你设计,他们不会对我这样,我也不会入魔,更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天之邪不闪不避地受了,语气依旧平静:“这无关你入不入魔,他是仙界尊者,仙盟首座,地位至高无上,倘若与自己的徒弟闹出丑事,只会令他名声扫地,还有何面目留在仙界,少君执意强求于他,就不怕他恨你?”

  重紫灰白着脸,动了动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之邪道:“仙魔本就势不两立,少君无须在乎,无论那夜的事有没有发生,只要放些风声出去,虽说没人相信,但对他必会造成影响,这对我们大有好处。”

  重紫立即摇头:“不,不要。”

  她的爱,他没有义务一定要回应,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她没有料到的,她并不知道他那时已走火入魔,在他心里,他曾经爱护有加的徒弟竟不择手段引诱于他,想要做出足以毁了他的事,如今他们的师徒之情恐怕也剩不了多少了,不要他更恨她。

  重紫沉默着,重新躺回榻上,正要合眼,忽然外面传金螭王夫人白女求见,天之邪也不管她同不同意,让传白女进来。

  原来金螭初来魔宫,虽说封了王,却知道自己修为尚浅,四大护法个个不是善茬,必须求得大人物庇护才好办事,而自己认得的只有皇后重紫,所以令妻子白女前来示好,那白女进殿便跪下,献上一株长生草。

  重紫看了眼:“这是……”

  白女笑道:“这是我们赤焰山的镇山之宝,凡人食之,可延寿两百年,实为难得,皇后贵为万魔之母,理当享用它。”

  重紫兴致缺缺:“我要它何用?”

  没料到这个问题,白女微惊,急中生智道:“皇后魔体天成,自然不需要它延寿,只是这长生草非但有益修为,驻颜更有奇效,可使肌肤生色生香,甚为难得。”客观地说,皇后长得很美,不过圣君更倚重的,应该是她逆轮之女的身份,看殿上情形,圣君很迁就她,这就足够当自己夫妻的保护伞了,然而,女人谁不在意容貌的?听说皇后虽得圣君倚重,却远不及梦姬受宠。

  不待重紫表示,旁边天之邪开口道:“这长生草也算难得一见的宝贝,金螭王与夫人有心,少君该收下才是。”

  重紫随意抬手:“那就替我收下吧。”

  原来皇后对这位部下言听计从,知道就好办了,白女马上松了口气,陪笑告退,同时悄悄打量那部下,半晌忽然想起方才有人提过的一个名字,险些惊出身冷汗,连忙恭敬地对他作了个礼,然后才退出去。

  重紫再次合眼:“过来。”

  天之邪明白她的意思,正要上前,外面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阴水仙求见皇后。”

  “她来做什么?”重紫奇怪。

  天之邪道:“自然是有事相求,我看她对你尚有几分好意,正该收服过来,要什么,你送与她就是。”

  重紫目光微动:“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天之邪刚消失,阴水仙就走进殿,单膝跪下,直言:“听说金螭王献了株长生草与皇后,阴水仙特来求皇后转赐。”

  重紫早已猜到她为长生草而来,并无意外:“消息传得这么快,阴护法是为自己求,还是为别人求?”

  阴水仙不答:“无论为谁求,都是皇后的恩典,阴水仙从此自当铭记。”

  重紫连人带榻移至她跟前:“阴护法这些年为那个凡人延续寿命,耗损了不知多少修为,值得么?”

  阴水仙面色不改:“阴水仙做事,从不后悔。”

  重紫道:“可惜他始终只是个替身,替身再好,也不是那个人,他根本不认得你,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

  阴水仙冷冷打断她:“他一样可以陪着我。”

  “既有人能代替他,阴护法又何必留着这剑穗?”重紫指着她腰间,“你若肯毁了它,我就把长生草赐予你。”

  阴水仙看了片刻,果真握住那剑穗,手缓缓收紧,有青筋暴出,甚至因为太过用力而不停发抖,似乎要将那剑穗捏成粉末。

  剑穗仍然完好。

  重紫道:“可见替身就是替身,天下人很多,长得像雪陵的更有不少,老死又何妨,你可以再找个,用不着浪费一株长生草。”

  “皇后不肯赐,就罢了。”阴水仙松开手。

  天底下可真有这么傻的人,重紫笑了声:“区区长生草而已,我怎会不舍得,几时阴护法立了大功,我说不定就将它赐与你了。”

  “也好。”阴水仙再不看她,起身离去。

  “轻慢部下,是少君之不智。”天之邪现身榻前,皱眉。

  “我叫你退下,你却隐身瞒我,胆子越来越大了,”重紫躺回去,挑眉看着他,“你助我,不过是想成全你的野心和抱负,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非要照你的话做?”

  “你必须学会笼络他们。”

  “是吗。”

  “否则就算你修成天魔,九幽也随时可以除去你。”

  “他想要权力,我让他就是了。”

  “臣服让步,生死完全被人掌握,是为下策,”天之邪轻蔑,抬手点燃灯,“六界入魔,你的功劳远胜于他,他顾及影响,未必立即杀你,可也绝不会放过你,此人深不可测,凭你是斗不过的,必须表示臣服,但同时也要令他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你,能坚持多久,你就活得多久。”

  重紫斜眸看他,有点意外:“你不是只想六界入魔吗,那时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天之邪不答,过去抱起她,淡淡道:“睡吧。”

  重紫抚摸他的心口,半开玩笑:“你后悔吗?”

  天之邪看着她半晌,长睫扇了下:“不。”

  重紫“哦”了声,缩在他怀里睡去。

  第二日,亡月出魔宫见前来朝拜的妖龙王,重紫身为皇后,如今名声远扬,自然也要跟着他一道去,无非是受些礼物,听些奉承话,回来时,亡月带着她停在水月城外山坡上。

  熟悉的地方,曾经甜蜜的回忆,如今变得那样的不堪,提醒着她给他带去了多么大的耻辱,他现在有多么厌恶她。

  旁边亡月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带着奇怪的压迫感,不像天之邪那样安心,尤其是那双隐藏在斗篷帽下的眼睛,令重紫更加紧张,她总觉得,那双眼睛正透过斗篷帽,将她看得清清楚楚。

  他带她来这儿,是无意,还是故意的?重紫不禁打个冷战,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

  “我的皇后,你在害怕?”

  “没有。”

  “你和洛音凡上次就是在这里见面的。”

  重紫不语。

  亡月转移了话题:“此番立功,我还没赏赐你,你想要什么?”

  重紫想起天之邪的话,谨慎答道:“替圣君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不敢领赏。”

  “皇后待我如此忠诚,我也送皇后一件礼物。”亡月说完抬手,面前地上立即出现一人,反剪双手,面色惨白,形容狼狈。

  司马妙元?重紫愣住。

  司马妙元也看见她,心虚:“重紫,你想做什么!”

  重紫意外:“你怎么把她抓来了?”

  亡月道:“是她教唆月乔害你,你不想复仇?”

  现在报这个仇有必要么,那么多人想杀自己,难道也都是她教唆的?重紫苦笑,低头看司马妙元。

  司马妙元倒也沉得住气,冷哼:“要杀便杀!”

  重紫淡淡道:“我有很多办法可以折磨你,为何要杀。”

  “说的不错,”亡月沉声笑,声音充满蛊惑,“仙门本已决定放过你,若非她唆使月乔去仙狱,妄图侮辱你,你的煞气就不会泄露,更不会被打入冰牢,你会好好的留在南华,跟着洛音凡修行,你有今日全是因为她,你当真不恨?”

  明知道这事司马妙元只是个导火线,可经他这么一说,重紫竟不由自主生出许多怒意,没错,所有的事,被逼入魔,与师父决裂……好象全都是因为她引起的!

  亡月道:“你从无害人之心,还救过她的命,却被仙门所不容,她身为仙门弟子,心怀嫉妒,恩将仇报,这公平么?”

  公平?当然不公平!天生煞气就是错?被人陷害就是错?

  她从未害过谁,到头来人人都想她死,被打入冰牢受尽折磨,害她的人反而活得好好的,这不公平!

  煞气弥漫,重紫冷冷盯着司马妙元,凤目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面前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司马妙元开始惊恐:“胡说!他胡说!”

  亡月道:“这种人不配做仙门弟子,杀了她没有错。”

  杀了她?重紫略清醒了点。

  不对,她不能随便杀人,她说过要守护师父,守护苍生,怎能杀人?

  亡月道:“她到现在全无悔改之心,是知道你下不了手,对付这样的人当用魔的手段,你应该让她明白,你不再是当初的仙门弟子,魔,无须顾忌。”

  无须顾忌?也是,反正她已经入魔,师父也不要她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重紫果然抬掌,手心有光。

  司马妙元浑身颤抖,绝望地往后缩。

  是了,这不是那个规规矩矩耍小心计的重紫,满身杀气,这是紫魔!不会放过她!

  “重紫,你……你敢动我!尊者他老人家不会放过你!”

  师父?重紫完全清醒了。

  恐惧的阴影迅速浮上来,笼罩心头,让她从头到脚凉透。

  她惊怕万分,踉跄后退。

  这是做什么!居然被人几句话就引发魔性,想要杀人!

  知道师父厌恶她,可还是不想看他失望的样子,真的杀人,就再也挽回不了。

  亡月没有继续说什么,略抬了下手,紫水晶戒指幽幽闪烁,司马妙元立即昏倒,失去意识。

  重紫轻喘:“你想操纵我?”

  “魔不需要太多感情,”亡月难得带了训斥的口吻,“你要的地位,我已经给了,但你若还舍不得仙门,现在就可以回去。”

  再回去面对他?重紫低头:“我……对不起。”

  亡月伸出右手将她揽至面前,斗篷半敞,隐约可见里面黑纹腰带上也嵌着数粒紫水精,神秘贵气。

  他用戴着戒指的那只左手抬起她的下巴。

  重紫全身僵硬:“你做什么?”

  她的反应令亡月笑起来:“我需要一位堪当重任的皇后,魔族的皇后。”

  暂时需要,等目的达成再除去的皇后,重紫暗暗苦笑:“你放心,我在这个位置一日,就决不会背叛魔宫。”

  “是么。”亡月笑道。

  话音刚落,四周气氛陡然变得阴冷,重紫察觉不对连忙转脸,看清来人之后更是吓得呆了。

  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怒意,还有,杀机。

  他怎么来了,他在生气!重紫有点慌乱,根本忘记亡月的手还在腰间:“师……师父。”

  刚喊出声,恐怖的仙力已然袭到。

  原来前日赤焰山分别,洛音凡始终放心不下,还是赶来魔宫附近,打算再劝她,谁知一来便看到这样一幕场景,司马妙元倒在地上,他心爱的小徒弟正顺从地被九幽揽着腰,姿态亲昵,顿时气得他浑身哆嗦,一时竟接受不了。

  对于她的新身份,他从未真正在意过,更不会相信,然而眼前二人这亲密的情形,将他的自信击得粉碎,险些让他失去理智。

  刻意的冷漠瞬间崩塌,怒火蔓延。

  什么叫“决不背叛魔宫”?这就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她果真做了名副其实的九幽皇后,就因为被他拒绝?

  不可能,必是九幽趁机蛊惑她,什么皇后,明显是在笼络,几句好话就被骗了,这个混帐东西!

  逐波在手,出剑便是杀招。

  亡月带重紫急速后退,尚未落脚,下一招又袭到,看来这回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亡月笑道:“他要杀我,皇后会帮谁?”

  他是不想看到她的,还是先避开他再说吧,重紫不敢看那眼睛,咬牙,抬掌与亡月同时拍出。

  此刻她只顾着想要逃避,却哪里料到今时不同往日,她的魔力其实早已不在当年万劫之下,由于身边天之邪太厉害,被反衬得弱了而已,这一掌像往常那样用了七成力,已经了不得,加上亡月本身不弱,两人联手对抗仙力,只听得巨响声震耳,魔气仙气激荡,朝四周扩散,草木尽折。

  洛音凡后退几步。

  平白得来的魔力,重紫根本不清楚厉害到何种程度,见状吓得发呆,看看双手,又看他,失措——她居然跟他动手?她怎么能对付他!那是师父!她始终那么爱他,尽管这份爱被他厌弃,可是他仍然找来了,尽力以师父的身份劝她回头,没有放手不管,她这样做会伤到他。

  黑眸锁住她,有震惊,有怀疑,到最后终于燃起熊熊怒火。

  她敢动手?她竟然帮九幽对付他!

  欲毒如坚韧的藤蔓紧紧勒上心头,胸口奇痛,洛音凡喉头一甜,身形摇晃了下,察觉失态,他立即收心敛神,重新站稳。

  看他好象受了伤,重紫惊恐,连忙赶上前去扶:“师父!”

  洛音凡抬手挥开她,冷冷道:“不要再叫我师父!”

  重紫愣了下,迅速缩回手,后退。

  看着那惨白的小脸,洛音凡立即明白自己失言了,做什么,他又想做什么!交手之际,已经发现地上司马妙元安然无事,这令他更加后悔,他的徒弟,怎么会随便杀人,身在魔宫还能不伤性命,她做得很够了,他到底在气什么!为何非要说这些话!

  “这里没有师父,只有丈夫。”半空现旋涡,亡月拉起她就走。

  “重儿!”

  重紫僵了下,回头。

  洛音凡顾不得什么,软了语气:“不要这样,随为师回去,为师绝不会让人伤你。”

  回去吗?重紫垂眸。

  看吧,尽管厌恶你做的事,他还是认了你这个徒弟,护你性命,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害得他声名扫地?维护入魔的徒弟,如何向仙门交代?难道果真要让他放弃仙盟首座的位置?你是心有妄念之人,罔顾伦常,本就有罪,既然已入魔,那就让你一个人来承受吧,又何必带累他?

  重紫再飞快望他一眼,咬唇,与亡月一同消失在旋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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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三月 10, 2011 3:05 am

遗忘的决定

  南华六合殿内,洛音凡令所有弟子退下,缓缓说了决定,虞度三人都震惊不已,几乎怀疑听错。

  “音凡,你这是……”

  “她有今日,皆因我而起,是我之过,本已无颜再任仙盟首座。”

  当他内疚,闵云中安慰:“天生煞气,注定入魔,那是她的命,我辈安能逆天而行,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行玄亦点头:“师叔所言甚是,她入魔乃是天意,仙门并没有谁怪你,你这是何必。”

  洛音凡没有回答,暗暗苦笑。

  什么天意,一切都是他的错,身为师父,如果他早一步抛弃天生煞气的忌惮,真正信她,站出来维护她,她断不会有今日,此一大错;其二,明知她有执念,却自负看透一切,无视欲毒,以至弄成现在师不师徒不徒的关系,叫他如何说出口?可无论如何,他断不能丢她在魔宫不管。

  那样的孩子,本就不该成魔,既是逆轮之女,天之邪必定为她续了魔血,只有她能解除天魔令封印,***虚天万魔,如今迟迟无动静,想是天魔之身未成,煞气不足的缘故,九幽此人心机深沉,不排除利用她的可能,有梦姬得宠,给她皇后的地位,分明是在笼络她,一旦达到目的,她的下场就很难说了。

  九幽皇后,想到这词,洛音凡不自主握紧袖中手,克制隐隐怒气。

  这个不知深浅的孽障,她还真以为九幽待她有多好,又怎知事情凶险?她居然背离他这个师父,去信九幽!

  决不能让她继续留在魔宫!纵然不能接受她的爱,但是他可以阻止她,救她回头,这点信心他是有的,因为她要的原本就不多,只是他虽不在意别人眼光,这样的感情毕竟还是错了,传开有损南华声誉不说,让师兄他们知道他为此而走,更麻烦。

  “我意已决,”他背转身,“今后紫竹峰空闲,可命弟子居住。”

  听这话的意思,他竟是不打算留在南华了,虞度三人面面相觑。

  虞度沉吟:“师弟执意要走,我也不好拦你,但师父临去时传你仙盟首座之位,就是将仙门托付于你,你这一走,谁来料理?”

  短短数十年,从封印神凤,斩三尸王,修补真君炉,到如今成功封堵天山海底通道,放眼仙界,论功绩,术法,威信,又有谁能接替他的位置?

  洛音凡道:“我已有安排,仙盟首座之位,由师兄暂代。”

  闵云中气得拍桌子站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个孽障而已,值得你这般自弃!仙盟首座,说不当就不当,你师父的遗训是什么,你都忘了?”

  虞度使眼色制止闵云中,这位师弟向来认定什么就是什么,搬出师父对他未必有用。

  想了想,他试探道:“师弟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闭关。”

  “去何处闭关?”

  洛音凡似不愿回答。

  虞度道:“师弟此时引退,怕不是时候。魔宫壮大,仙门正值多事之秋,那孩子已入魔,待她修成天魔那日,必是苍生大劫,你这一走,要我们如何应付?仙界数你法力最高,况且你又做过她的师父,留下来我们也多了几分胜算,怎能丢开就走?”这位师弟平生什么都看得淡,唯一可能留住他的,就是责任了。

  洛音凡果然沉默,半晌道:“她不会成天魔。”

  三人更疑惑。

  洛音凡不再多说,出门离去。

  闵云中摇头坐下,烦躁:“这是什么道理,好好的说走就走,连个理由都没有,容得他胡来!简直是……”

  “师叔!”虞度抬手制止他继续说,眼睛看着门口,“妙元?”

  司马妙元走进门朝三人作礼,解释道:“妙元方才路过殿外,听到……”停住。

  见她言辞闪烁,虞度心内一动,柔声问:“尊者的事,莫非你知道内情?”

  原来司马妙元看守毒岛三年满,回到南华,师父慕玉竟变成大名鼎鼎的魔宫护法,将她吓得不轻,不过慕玉平日待重紫好,师徒二人本就感情不深,他这一去,司马妙元自然要重新拜师,见洛音凡座下无人,更有心献好,那日遇青华宫弟子,忙忙地赶过去,谁知正巧撞见他与重紫那场景,来不及听清,就被洛音凡封住了神识,心里未免起疑,后来被亡月掳去,以为难逃重紫报复,谁知醒来竟见到洛音凡,如今听到他要辞去仙盟首座,再将几件事情前后一联系,似有蹊跷,于是将经过
细细说了遍。

  虞度皱眉,闵云中脸色差到极点。

  司马妙元悄悄看三人神色,道:“当时尊者封了妙元神识,不过妙元妄自揣测,尊者要走,大约……与此事有关吧?他老人家向来护着重紫,会不会……”

  虞度含笑点头:“师徒情深,也难怪尊者灰心,既然连你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此事最好不要传扬出去,以免惹人议论,尊者平生不喜多话之人,做弟子的该谨慎才是。”

  司马妙元暗惊,忙道:“掌教教训的是,妙元不敢多言。”

  虞度安慰两句,示意她下去,见他们神色古怪,司马妙元也暗暗纳罕,退下。

  等她出门,闵云中哼道:“说什么不当仙盟首座,我看他是借此要挟我们,想护那孽障!”

  行玄道:“师徒一场,他心软不奇怪。”

  虞度抬手设置结界,然后才摇头道:“师弟平生行事,何须要挟他人,我看此事不简单,他恐怕是要带那孩子一起走。”

  闵云中立即道:“不可能!他明知那孽障……目无尊长,罔顾伦常,顾及师徒情分不想伤她也罢了,他断不至于这么糊涂!”

  虞度道:“兴许他是想带那孩子离开魔宫,去找个清静之所修炼镜心术,不过照他的性子,连生死都看得轻,如今竟肯为那孩子做到这地步,要说内疚也太过。”

  闵云中与行玄都听得愣住。

  “他真要护到底,谁能奈何?顶多叫人说护短罢了,”虞度道,“师弟平生行事无不以仙界为重,眼下却突然要为那孩子隐退,我只奇怪,何事让他内疚至此?”

  闵云中回神:“你这话什么意思?”

  虞度斟酌了下,含蓄道:“师弟最近很少回来,妙元证实,他们的确见过面,那孩子有不伦之心,莫不是出了什么……”

  闵云中脸一沉:“胡说!音凡岂是那不知分寸之人!”

  “师叔何必动气,我也是担心而已,”虞度苦笑,“师弟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可这些日子他无故追杀梦姬,已有几分蹊跷,梦姬所长乃梦靥之术,与他有何相干?要走总该有理由,若无内情,何至难以启齿?”

  闵云中无言反驳,想南华可能出这等丑事,一张老脸顿时铁青,半晌才道:“果真如此,他也是被算计!”

  “我也是这意思,毕竟师徒一场,那孩子做什么,他未必会防备,此事错不在他,闹出来也不至怎样,”虞度想了想,道,“怕只怕他将那孩子看得太重,尚不自知,师叔细想,就是为师父,他又几时做过这么多?”

  闵云中咬牙叹气:“我早说那孽障会带累他!”

  行玄想了想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打消他离开的念头,至于这种事,师兄不过揣测罢了,未必就是真……”

  虞度寻思片刻,忽然道:“是真是假,我有个法子。”

  魔宫的夜来得格外快,重紫躺在天之邪怀里略作小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依稀可听见远处靡靡乐声,应是魔众在饮酒取乐,天之邪见她醒来,立即放开她,起身出去处理事务。

  空旷大殿只剩下一个人,重紫望着殿顶发呆。

  榻前不知何时多出道黑影,悄无声息站在那儿,好似一缕幽灵。

  重紫一惊,坐起身:“圣君怎的过来了?”

  “皇后的寝殿,我不能来么。”

  看不清他如何出手,下巴似被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了下,重紫竟没反应过来,再看时,他依旧裹着斗篷立于榻前,似乎并没有动过,只是那半边唇角已经勾起来了。

  好快的身手,此人着实深不可测!重紫又惊又恼:“圣君这是做什么?”

  亡月显然忽略了她的问题:“在为今日出手的事后悔?还是,怪我冷落我的皇后?”

  重紫尽量平静:“夜深了,圣君若无事吩咐,就请回殿。”

  亡月笑道:“你认为你有能力请我走么?”

  重紫心惊,不由自主往后缩。

  “你不相信,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能力,”亡月抬起优雅的尖下巴,尽显贵族气质,“我的皇后,你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眼前人影忽然消失,鬼魂般出现在她身后。

  “我给了你想要的地位和权力,你拿什么回报我?”

  他并没动一根手指,可是重紫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鼻息吹在脸上,这是个极危险的距离。她立即移到另一个角落,离他远远的,厉声道:“当初你故意让人给我指错路,教我晚到南华,遇上师父,这些你都算计好了,知道师父会舍弃我,知道他们会逼我,然后你当救星引我入魔,让我恨他们,好利用我解天魔令封印,你处处都在设计,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被她揭穿,亡月没有恼怒,反而颔首:“如今只有我能庇护你。”

  将来也会除去我,重紫没有说出来。

  亡月又笑了:“你怕我将来害你性命?”

  这人好象会读心术,重紫意外:“那时你难道还愿意留着我?”

  “我向魔神发誓。”

  “你每次发誓都容易得很。”

  “因为你是我的皇后,你迟早会把自己献给我,”亡月无声至她身旁,再次伸手抚摸她的脸,很慢地,“没有人敢欺骗魔神,你可以放心。”

  手冷冰冰的,紫水精戒指更像只魅惑的眼睛,重紫下意识往后躲,幸亏他很快就缩回去了。

  “阴水仙来求长生草。”

  “她为那凡人求,我没答应,圣君是为这事来问罪?”

  “你会给。”

  “当然会给,我不过提醒她,为一个替身不值得屡次坏大事。”

  “你又怎知那是替身?”

  重紫闻言大为震惊,失声:“你的意思……雪陵已经散了仙魄,难道还能转世不成?”

  亡月道:“你以为,阴水仙为何会入魔,又为何肯忠诚于我?”

  重紫不可置信:“你有那样的能力?”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却知道那样的办法,”亡月想了想道,“雪陵是仙界天山教有史以来第一个得意人物,当年已修得不坏之身,算是半个金仙,虽说散了仙魄,可仍有一片残魂被肉体缚住,阴水仙将它盗了回来。”

  “雪陵肉体不见,天山派难道就没人察觉?”惊疑。

  “阴水仙恋上师父已是人人尽知,蓝掌教只觉颜面无光,见雪陵肉身被盗走,便以为她要做什么不雅之事,自然不好声张。”

  重紫不说话了。

  虽然复活,却不记前世,阴水仙怎会趁这种时候对他做什么?那些高尚的仙门中人,总是将别人想得那么不堪。

  “雪陵肉身原是不坏的,可惜在修复魂魄时受损,因而成了凡胎肉体,阴水仙以自己的修为炼成灵珠为他延寿,损耗极大,所以才找你求长生草。”

  人还是那个人,可惜已将她忘得干净,费尽心力阻止他转世,只是不想让他再忘记吧?

  重紫默然。

  亡月道:“皇后言出必行,让她立功再赏赐并没有错,所以下个月东海百眼魔窟开,有劳你亲自去一趟,你若愿意,当然也可以带上她。”

  瑶池水浸泡,天海沙磨洗,加以金仙之力护持,强摄天地日月灵气,小小短杖终于褪去晦暗,重现淡淡光泽,弱得可怜,肉眼看与先前几乎没多大区别,可是握在手里,能感受到那一丝生气,如同新出世的婴儿。

  长发披垂,额上隐隐有汗,洛音凡立于四海水畔,看着手中星璨,目光不知不觉变得柔和。

  有欣慰,也有苦涩。

  杖灵被毁,他费尽心力,到头来也只能修补成这样,正如师徒二人,无论如何,都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可是至少还能补救,还有希望,她……会喜欢吧?

  星璨隐没在广袖底,平静的四海水上现出画面,一名弟子御剑站在紫竹峰前,恭敬地作礼。

  洛音凡没觉得意外。

  等了这几天,总算来了,师兄向来细致,所以自己才放心将仙盟首座之位传他,此番突然决定离开,他若真无半点怀疑的意思,反而不正常。

  让那弟子退下,洛音凡走进殿,将星璨装入一只小盒内,放到架顶。

  入夜,虞度一个人坐在桌旁,房间里的灯座设了粒明珠,桌上有只酒壶,两只夜光杯,还有几碟仙果。

  数百年的交情,二人本就比别的师兄弟不同,见他来,虞度也不起身,微笑着抬手示意他坐。

  洛音凡看着酒壶,皱眉:“师兄还不清楚我么。”

  “你决定的事,师兄纵不赞同,也自知是勉强不了的,”虞度笑着点破,“修成镜心术之前,你是不能安心留在仙界了,明日我要动身前往昆仑,下个月才回来,恐怕不能与你饯行,是以趁今夜有空,先请你。”

  “师兄费心。”

  “仙界的事,务必料理好再走。”

  “我明白。”洛音凡略点了下头,用意念移动两只夜光杯至跟前,那壶也移过来,自行往杯中斟满酒。

  “所有事务,我会在信中交代清楚,”他随手将其中一杯酒推至虞度面前,淡淡道,“你我师兄弟无须见外,有这份心,多饮无益,一杯就够了。”

  虞度莞尔,没有见怪,毫不迟疑举杯饮尽:“同在师父门下修行,当初十几个师弟,到头来只剩了你与行玄,你向来令人放心,所以我做师兄的极少关照,那孩子的事……是我们过分了些,你带她走可以,不过将来煞气除尽,定要记得回来。”

  洛音凡看着空杯,不语。

  师兄弟之间原本亲厚,如此生疑,反显得小人之心,但此事实在出不得差错,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他伸手取过另一杯酒:“师兄能这么想就好。”

  虞度点头。

  洛音凡没有再说,饮干,搁下酒杯,出门离去。

  据亡月说,百眼魔窟开,天地魔气入世,于魔族修行极为有益,这是魔族数百年才有的头等大事,关于其中细节,重紫并不十分清楚,只是依令而行,时候一到便亲率三千魔兵直奔东海。

  东海距魔宫不远,御风而行,只消半日就能抵达,此番任务重大,看样子魔宫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做准备了,除天之邪外,亡月还另派了魔僧法华灭与阴水仙跟随前往。

  海鸟声声凄厉,阴云密布,空气湿湿的,带着海水的咸味,令人生出一种沉闷窒息的感觉。

  重紫望天:“怕是要下雨了。”

  天之邪道:“这是魔窟即将打开的前兆,魔气入世,于我族类有益,且有天地所孕魔兽现世。”

  重紫惊讶:“魔兽?”

  天之邪轻描淡写道:“少君无须担忧,只须动用本族圣物魔神之眼便能降它,让它供你驱策。”

  怪不得临走时亡月会把魔神之眼交给自己,原来是要用它降伏魔兽,重紫明白过来:“仙门会不会插手?”

  “这是本族大事,自然本族最先感知,但魔窟一开,仙门必会察觉,青华宫距此地颇近,少君须尽快解决,否则等他们赶到,事情就难说了,”天之邪望望天色,转身下令,“百眼窟即将开启,布阵!”

  三千魔兵守在外层,严阵以待,法华灭与阴水仙站在前方,与天之邪、重紫形成合围之势。

  黑压压的云层越来越厚,暗得几乎看不清四周景物,忽然间,海上狂风大作,雷鸣电闪。

  天海之间现蓝色魔光,海面好象破了个大洞,魔气汹涌而出,笔直冲上天。

  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只魔物自海里蹦出来。

  重紫定睛看去,但见那魔物形状极其丑陋,身上遍生黑色鳞片,有十几条触手,长长短短,口角流涎,最为奇特的是,它那一身鳞片底下,居然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睛!

  触手在海上一拍,搅动海浪翻滚,整个东海似乎都在晃动。

  “百眼魔已现身,”天之邪喝道,“少君快请魔神之眼!”

  重紫回神,见周围魔兵都已东倒西歪,这才知道它本事不小,自己所以不惧,完全是因为有强大魔力支撑的缘故,想这天生魔兽,出来必会危害人间,降伏它也是件好事,于是她不再迟疑,自怀内取出亡月那枚紫水精戒指,高举过头顶。

  魔力注入戒指,紫水精更加晶莹,迸出数道冷幽幽的光。

  狂躁的百眼魔见到紫光,逐渐安静,终于不情不愿地爬到重紫面前,趴在海面上不动了。

  重紫见状松了口气,重新收起戒指,正要说话,忽觉天边有冷光闪现,瞬间至面前。

  强烈的熟悉感,又带着一丝陌生。

  “少君!”天之邪的声音。

  腥臭液体溅上脸面,挡住视线,重紫急忙念咒除了秽物,定睛去看,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百眼魔本是先天魔兽,有极厚的鳞片,刀剑不入,若非魔神之眼在手,定难降伏,谁知此刻它竟已被人一剑硬劈成两半,肚破肠出,横尸海面。

  是他!

  全不理会天之邪的喝声,重紫望着那人发呆。

  目光终于移到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遍身霜雪之色,他执剑立于海面,双眉微锁,仿佛在看一件不喜欢的东西:“紫魔?”

  淡漠的声音,足以摧毁她最后的希望与力气。

  他叫她什么?重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紫魔,这称呼早已不新鲜,仙界,人间,魔界,几乎所有人都这么称呼她,却没想到有一日会从他口里叫出来。

  可怕的疏离,令她无法相信,面前这人就是曾经疼她护她的师父,那个夜晚,他温柔又粗暴地吻她,尽管那是因为走火入魔的缘故,是她恬不知耻用梦姬的魔丹算计他,她也知道事后他有多厌恶,若非念在师徒一场,他早就不会管她死活了吧。

  厌恶也罢,生气也罢,那是她应得的惩罚,可是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她?叫她怎么承受得起?

  重紫仓促转身想要逃离,接着便觉背后寒意侵骨,饶是闪避得快,肩头仍被剑气划破,鲜血急涌。

  这是毫不留情的一剑。

  感觉不到疼痛,重紫惊愕回身,只看到一双淡然的、略含悲悯的眼睛。

  “他已不认得你,”天之邪带她退开,沉声,“他忘记了。”

  忘记?重紫如梦初醒。

  望望四周,她顿觉满腹凄凉悲怆,忍不住惨笑,全身煞气暴涨,强劲的力道将身旁毫无防备的天之邪震出数丈之外。

  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不作恶不伤人,他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冲突,她照样可以远远地看他,悄悄珍藏好最后一丝师徒之情,可是,眼前事实粉碎了她的妄想。

  原来她的爱令他难以承受,已经到了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面对的地步?又或者是因为那注定的命运,他像往常一样选择了责任,放弃了她,害怕内疚所以要忘记?

  他的一句话,成就两生师徒,到最后,他又这么轻易用遗忘斩断一切,为何他从来都不肯想想她?他是解脱了,丢下她一个人怎么承担?

  都想她死,都要她死,她活在世上就是错误!

  好,她成全他!

  逐波如飞溅的白浪,带着寒光刺来,仙印毫不容情罩下,重紫木然而立,眼底是一片空洞。

  剑未至,人已失去生气。

  “少君!”

  “阴水仙!”

  声音很远,又很近,法华灭与天之邪及时赶来护在她面前,合力挡住下一剑。

  黑影坠海,似一片飘落的黑羽,鲜血染红大片海水,仿佛要流尽。

  “阴护法?”重紫喃喃的,怔了片刻,终于俯冲下去将她抱起,“阴护法!阴前辈!”

  手上身上尽是伤口,一剑威力竟能至此。

  重紫立即用咒替她止住血。

  阴水仙面无血色,推开她的手:“我并非为了救你。”

  “我知道,你想要长生草,”重紫强行握住那手,将魔力源源送入她体内,语无伦次,“我把它给你就是了!天之邪收着呢,回去便给你,你别着急……”

  是为长生草么?她微露自嘲之色,疲倦地摇头:“不必了,忘记就忘记吧,强行留他陪了我这些年,也该让他轮回去了。”

  不为长生草,更不为救人,只是太累太辛苦,想要求一个结局,因为它应该结束了。

  对面洛音凡也意外,想她终究是故人门下,遂收剑道:“阴水仙,雪陵苦心栽培你多年,想不到你竟为心魔堕落至此,一念之错,事到如今还不肯悔过么。”

  “错?我从不觉得喜欢他有什么错,我不怕别人笑话!”阴水仙瑟瑟颤抖着,咬牙,挣扎着坐直,似要用尽全身力气叫出来,“我想陪着他,你们不许,我就走远些,让你们都笑话我,他照样当他的仙尊,照样守护他的天山,可是他为仙门死了,我只不过想要去看他最后一眼,你们还不许!”

  洛音凡沉默半晌,道:“你执念太重,他不会见你。”

  “他会见我!”阴水仙面上重新有了光彩,衬着那一丝苍白,美丽如盛极的雪中梅,“被逐出师门又怎样,他来看过我,救过我!我知道!他都死了,一定会让我见他!”

  洛音凡叹息,不再说什么。

  阴水仙垂眸,喃喃道:“我知道他只是念在师徒情分,我就是想看看他,你们不明白,根本不明白……”

  重紫泪痕满面,握紧她的手。

  阴水仙看看她,美目中终于泛起水光,现出一丝从不曾外露的软弱。

  同样的感情,同样可悲的命运,所以她们彼此理解。

  脸上,娇艳的水仙花印记逐渐淡去。

  魔神誓言应验,终于,她可以做回他的水仙了。

  “他每月十五会在西亭山等我,你……代我去见他一回,就说……就说我远游去了,”她缓缓松开手,费力地自怀里摸出一条三色剑穗,低声叹气,“你都看见了,为救他而入魔,此生我从未后悔过,但是……你……还是忘记吧。”

  剑穗化为粉末,随风而散,就像少女辛苦编织的梦,梦醒,便了无痕迹,空空的什么也没留下。

  她宁可像当初那样被逐出师门,让他永不见她,知道他还记挂她,担心她,如今时刻陪着他,看着他,又能怎样,他早已将她忘得干净。

  “现在好了,终于,终于是我忘记他,没有人可以用他要挟我了……”她无力垂手,身体往后仰,声音渐弱,“忘了好,再也不记得,太好了,不用记得……”

  不后悔,可是也不想继续。

  为了救他,心甘情愿入魔,忍受天下人耻笑唾骂;为了守护他,一次次逼迫自己坚强,在危险的魔宫挣扎生存,一步步走下去,满手血腥,满身罪孽,她早就不再是他的水仙,没有人知道,她在他面前拼命掩饰这一切丑恶,有多害怕,有多绝望,他的遗忘,将她最后的坚强摧毁。

  于是,选择了结束。

  ……

  多少魔力输送过去,依旧石沉大海,再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阴水仙!”重紫忽然怒道,“你给你听着,你若死在这里,我回去便杀了他!让他魂飞魄散,让他给你陪葬!”

  “别,别动他!”她陡然睁开眼,抓紧她的手,“不要告诉他!”

  还是在意吧,刻苦铭心的爱恋,如何能忘记,又怎么忘得了?

  ……

  云帆高挂,前路茫茫,一艘白色大船在云海之上航行,白衫子,白丝带系发,十二岁的女孩跪坐在船头出神。

  白衣仙人俯身拉她,声音和目光一样温柔:“水仙,前面就是天山,准备下船了。”

  女孩不肯起身,满脸向往:“要是这船不停多好啊。”

  “水仙要去哪里?”

  “我要去天边,去天尽头!”

  “那多远。”白衣仙人淡淡地笑。

  “师父不想去吗?”

  “师父不能去。”

  女孩失望地“哦”了声,继而抬脸一笑:“师父不去,那水仙也不去了。”

  ……

  天山白雪点点如柳絮,僻静角落,一树梅花开得正艳,少女孤独地跪在青石板路上,痴痴刻着字。

  肩头发间沾着晶莹的雪,小脸却比梅花更清丽。

  “水仙!”远处有人叫。

  少女慌慌张张站起身,三两下用雪盖住石板上的秘密,匆匆御剑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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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万里

  东海之行,遇上的虽只有洛音凡一个人,结果却很不乐观,折损魔兵数百,天之邪与法华灭合力相护,重紫终于全身而退,以最快的速度御风回到魔宫,什么也不顾,惨白着脸闯进亡月的寝殿,毫不迟疑跪在他脚下。

  “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

  梦姬知趣地退下。

  亡月早已得信:“阴水仙之死,是你的过错。”

  “是我的错,我错了,求你救她!”肩头鲜血长流,重紫不管不顾,紧紧扯住那斗篷下摆,仰脸乞求道,“她的残魂在这儿,求你。”

  “皇后开口,岂敢不从,”亡月站起身,有些为难,“但天地间万物万事皆有规则,没有无条件的赐予。”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要取你一半魔力。”

  重紫毫不迟疑:“好。”

  魔力流失的滋味,就像皮肉被一片片削去,灵魂被一丝丝抽离的感觉,难以忍受,可是经历过那么多更可怕更绝望的事之后,重紫发现,皮肉之苦已经是最好受的了。

  当初阴水仙为救雪陵,又承受了什么样的代价?

  亡月的确没有说谎,废除她魔力之后,就进魔神殿去修补阴水仙的魂魄。

  重创之下浑身剧痛,重紫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醒来又是深夜,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大殿,躺在熟悉的洁白的怀抱里。

  疼痛感消失,遍身清凉。

  天之邪淡淡道:“少君睡了三日。”

  “是你!”重紫自他怀里起身,狠狠一巴掌扇去,“全都是你的错!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阴前辈也不会死!你要想六界入魔,关我什么事,设计害我,让你们逼我!你这条狗!”

  天之邪捉住她的手:“洛音凡忘记,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早已警告过少君。”

  “滚!”

  “忘记,是逃避你,也未尝不是逃避他自己,你是唯一可能修成天魔的人,必须死。”

  “我不信!他还想救我,不会杀我!”

  “他不想杀你,但又必须杀你,只要忘记,下手就更容易了。”

  “你胡说!”

  “倘若他今日一剑杀了你,绝不会内疚。”

  重紫没再理她,转身去魔神殿。

  魔神殿内依旧连个神像也没有,阴森庄严,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重紫心下一惊,连忙又赶到亡月的寝殿,仍没找到他。

  莫非他是去了梦姬处?重紫正在迟疑该不该去梦姬那儿,身后就传来死气沉沉的声音:“皇后在这里等我,莫非想要侍寝?”

  “阴水仙的魂魄呢?”

  “才修补好,送入鬼门转世去了。”

  重紫看着他不说话。

  亡月道:“我向魔神发誓。”

  重紫垂首:“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已经付出一半魔力的代价,”眨眼之间,亡月出现在她身旁,拉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今晚皇后要留下来么。”

  那手苍白而冰冷,重紫却如同被烫着了般,飞快挣脱,窘迫至极:“我……有事,圣君还是叫梦姬伺候吧。”说完遁走。

  亡月勾了勾嘴角,也没有拦她。

  回到自己的大殿,天之邪不在,估计出去办事了,殿内冷冷清清,重紫疲倦地往榻上一坐,在黑暗中出神。

  不能爱,偏偏爱了。

  终于能爱,他忘了她。

  这样的纠缠,就像饮不完的杯中烈酒,明明很辣很苦,却又贪恋于沉醉时的美梦,舍不得放下,如今阴水仙选择用死来终结,是解脱,还是悲哀?

  重紫摸摸胸口,居然找不到心痛的感觉。

  身旁魔剑变得炽热,隐藏得最深的那些情绪被逐步引燃。

  不,她不信!

  她的爱,他可以不屑一顾,他嫌弃,她可以躲,从没想过缠着不放,何况他平生最不屑逃避,难道真像天之邪所说,他必须要她死?忘记,就可以不用内疚,就可以安心了么!

  为了六界安宁,多伟大的理由!他已经放弃了她,不惜消除记忆,那她又有什么理由再留恋?她有新的身份,新的使命,从此无须再顾忌任何人!他的使命是守护六界,她就偏要六界入魔!

  明明爱着,却可以彼此憎恨。

  一念之间魔意生,煞气弥漫,殿外百丈成冰原。

  冰上,黑白两道人影并肩而立。

  “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是我。”

  天之邪长睫微动:“就算圣君逆轮在世,也没有修复魂魄的能力。”

  亡月沉沉地笑:“魔要达到目的,从不缺少办法。”

  “以你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她。”

  “你错了,你有你的抱负,我有我的使命,我必须靠成就她来成就我自己。”

  天之邪淡淡道:“果真如此,又怎会废她一半魔力?”

  “这样,会换来更强的她,”亡月身形一晃,眨眼间人已在三丈之外,下一刻又远了三丈,直到完全消失,惟有声音仍清晰无比,“你是在担心你的抱负,还是在担心她?”

  天之邪看着面前的冰原,没说什么。

  煞气澎湃,带动体内魔力自行运转,要冲破最后一层障碍,身旁魔剑发出刺耳的得意的笑声,似在鼓励助威。

  仙又如何,魔又如何,都是世上合理的存在。

  天生煞气,逃不过命定的结局,何必苦苦坚持,有什么好留恋的?

  眼帘底垂,身体无声离榻,升至半空,长发漂浮而起,张开,她整个人都被蓝紫色魔光包围,惨淡,诡异。

  “你当真想要血流成河,六界覆灭?”

  不想,她从来没那么想过,是他们不肯放过她!是他们逼她的!

  “小虫儿,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答应大叔,一定不要成魔。”大叔?大叔不惜性命想要救她,阻止她,挽救她的命运,她欠他太多,当真要步他后尘,违背本心,万劫不复?

  魔意消减,重紫落回榻上,怔怔地坐着。

  “天魔现世,你的煞气还不够,”不待她吩咐,天之邪走过来主动抱起她,“睡吧。”

  重紫缩起身体,半晌道:“他向魔神发誓,说阴水仙的魂魄已经修补好,送入鬼门转世了。”

  天之邪道:“他既这么说,就不会骗你。”

  连他也这么说,重紫这才放了心,叹气:“不知怎么回事,我最近总是有些疑神疑鬼的,他说什么我都不安心。”

  天之邪道:“少君本就不该多信他。”

  “你觉得这样有意义?”

  “天之邪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少君,少君若能摧毁六界碑,魔治天下,必将成为魔族史上第一皇后。”

  “能成就这样的皇后,你也是第一功臣。”

  “天之邪有名无名,不重要。”

  “同样,这些对我也不重要,如果我逼你放弃你的抱负,让你去修仙,你难道会感激我?”重紫看着他淡淡道,“我恨你。”

  天之邪道:“少君会明白。”

  恨不恨,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重紫有些自嘲,挑眉,手缓缓滑入他胸前衣襟。

  天之邪立即捉住那手:“少君!”

  “你也受了伤,”重紫低笑,另一只手将魔力源源度去,“当时洛音凡是尽全力要杀我,法华灭到底更顾惜他自己,好随时逃跑,哪肯尽全力,有七成仙力全被你挡下了,你这三日都在替我疗伤,瞒得过他们,却瞒不过我。”

  天之邪抬眸看殿门,没有说什么。

  “你可以看成我在笼络你,”重紫认真道,“我在意的原不是你,只是一条忠心的狗,它暂时还能保护我。”

  农历十五,西亭山薄暮尽,圆月初升,年轻的凡人负手立于崖边。

  衣带被风吹动,飘然欲仙,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姿势没有任何变化,不知道在想什么,容颜分明一点不老,可是看上去,总感觉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的气质,漆黑的眼睛里,是阅尽世态的淡然。

  听到动静,他立即侧身,眉梢多了几丝温柔。

  重紫微微一笑:“是雪陵公子?”

  雪陵意外:“你……”

  重紫道:“她托我来见你。”

  温柔逐渐退去,雪陵沉默许久,问:“她出事了?”

  重紫点头:“你以后可以不必来了。”

  没有激动,没有伤心,甚至没有多问缘故,他只是重新转过脸去,看崖外飘升的岚气。

  终究还是违背阴水仙的意思,把真相告诉了他,重紫反而有种残忍的快感,他会不会难过?无情的人,都是不会心痛的吧,他已经忘记了。

  阴水仙,你若看到现在的他,会不会为做过的一切感到不值?

  重紫忍不住道:“你不问是谁杀了她?”

  “她并不是什么仙门弟子,你们是妖魔,”雪陵忽然开口,“水仙她是不是做了许多恶事?我失忆之前,必定是认得她的。”

  不愧是仙人复生,重紫沉默。

  雪陵遥望对面山头的圆月,许久才问:“她……在哪里?”

  “魔是没有坟墓的,”重紫抬眸道,“她的魂魄已经转世,你想要见她么?”

  雪陵摇头。

  重紫心里冷笑:“我并不知道她托生在哪里,你想见也见不到的。”

  雪陵侧脸看着她片刻,淡淡一笑:“我要修仙。”

  重紫愣住了。

  “自从认得她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她与我必定有渊源,不惜耗损修为替我续命,原本我不该拖累她,打算入轮回转世的,只是……一直放心不下,”雪陵轻声道,“她其实是个好孩子,善心未泯,可惜走错了路,身为妖魔,必定瞒着我做了许多事,如此下场,是她应得的。”

  所以他尽量跟在她身边,想要约束她,然而最终还是无力回天,她罪孽深重早已洗不清,她自以为瞒住他,却不知道他心中其实清清楚楚。

  眸中似有星光,很快就被鬓边吹散的黑发遮住。

  “水仙曾说过,仙所以比魔通透,是因为修成仙体,就能看清前世,我若成仙,应该会记起往事,也能找到她。”

  “真的记起往事,只怕你会后悔的。”

  雪陵意外:“你知道?”

  “我并不知道你们的事,”重紫将一株草递到他手上,“这是长生草,能为你延寿两百年,有足够的时间修仙,你就不会忘记她了。”

  “谢谢你帮我。”

  “我没有帮你,这草本就是她为你求的,你知不知道天山派?”

  “听说过。”

  “天山掌教如果见到你,必会收你为徒。”天山教近年不复兴盛,门下少出色人物,曾经的得意弟子归来,蓝老掌教没有不收的道理。

  雪陵亦不多问,接过草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身看着她微微一笑:“你能得她信任,必定也是个善良的孩子,不该再做这些事。”

  重紫笑了,太像,怪不得会成为朋友,都爱用这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话,时刻把守护苍生的责任揽在肩头:“其实你如果肯入魔,我更乐意相助。”

  雪陵叹息,离去。

  重紫目送那背影消失在月下,笑容里透出一丝恶意。

  这么做,不只为阴水仙,也为她自己,她想知道,他真的想起来,会不会有一点后悔?还是像当初那般嫌弃?

  本身仙缘尚在,一切很快就会有答案吧。

  白云苍狗,追寻前世,是一件多傻的事。

  回到魔宫,远远的看见有人站在殿外,斑驳的鬼脸一如既往的诡异可怖,他不说话,表情就更加难以辨认。

  重紫停住:“大护法。”

  欲魔心难得恭敬作礼:“属下参见皇后。”

  重紫看着他:“大护法特地来见我,想必是有话要问。”

  欲魔心沉默片刻,低声道:“据说当时皇后在,她……有没有说什么?”

  重紫道:“大护法还是不知道的好。”

  话这么说,答案已经很清楚,欲魔心握紧拳:“多谢皇后。”

  “她为救我而死,你不恨我?”

  “没有人逼她这么做。”

  见他要走,重紫莞尔:“为情所困,甘愿陪她入魔,大护法待阴前辈当真情深意重,有谁想得到,堂堂欲魔心护法,竟是天山雪陵仙尊座下三弟子冷万里呢。”

  欲魔心愕然,回身看着她许久,惨笑:“倒是我小看了皇后,这么多年,她都没察觉半点,想不到第一个认出我的竟是你。”

  “听说当年你也算天山年轻一辈弟子里的有名人物,阴水仙入魔,你便设计,使人以为你被魔族所杀,其实自毁容貌,跟随她堕落入了魔,你的死既是他们亲眼所见,也就无人怀疑了,”重紫摇头,“难怪你那么喜欢阴水仙,也从不嫉妒伤害雪陵,因为那也是你师父,你同样尊敬他,只是你守护你师妹这么多年,她却至死都看不见,你可有不甘心?”

  欲魔心道:“人已不在,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阴水仙在仙界原是与卓云姬齐名的美人,爱慕追求者无数,而她偏偏喜欢上师父雪陵,引诱事败,阴水仙被逐出师门,受尽万人唾骂,曾经的追求者都耻于提及,惟有他冷万里,始终默默陪在她身边,不惜背叛仙门,不惜自毁容貌。

  其实他是既害怕被她认出,又期待她能认出吧。

  可是直到她死,她也不知道他是谁。

  “或许……她已经认出你,只是不想承认,你救她,安知她不想维护你?至少她记得你的好。”

  “如此,又何至于到死都没有一句话。”

  “因为她知道,她一死,你便没有理由再继续,也算得到解脱,”重紫沉默半晌,道,“她的魂魄被圣君修复,入鬼门投胎转世了,你……”

  “要我学她守两世么。”欲魔心大笑离去。

  重紫望着那背影,无言。

  “他不会再回来,”亡月凭空现身,“我替你救人,你反倒把我的部下说跑了。”

  “我并没叫他叛离魔宫,圣君可以留下他。”

  “去意已决,留不住,惟有追杀。”

  重紫立即抬眼看他。

  “皇后有意见?”

  “随你。”

  重紫疲惫地挥手,走进殿打算休息。

  亡月早已站在了榻前:“需要人抱你睡么,皇后?”

  “你派人监视我?”

  “魔宫之内,我无处不知,不需要监视。”

  重紫厉声:“天之邪呢?”

  “出去了。”

  “去哪里了?”

  “大约在调理那些部下,替你培植势力,”眨眼间,亡月幽灵般平移到她面前,“你很紧张他。”

  “你说的,我只剩他了,”重紫后退两步,冷笑,“看看我养的狗,主人不在,竟然擅自乱跑,就不怕被人抓去煮来吃了。”

  亡月道:“他本来是不肯走的,我说今晚有我陪皇后,他就没理由留下了。”

  重紫干脆道:“我要他回来。”

  “他不在。”亡月为难。

  “我去找!”

  “天之邪随时听候少君差遣。”殿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亡月道:“你的狗跑得真快。”

  重紫脸色好转,半晌道:“这次东海的事,我……很抱歉。”

  “你用不着抱歉,百眼魔死,正是我要的结果,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亡月死沉沉地笑了声,消失。

  天之邪披着洁白斗篷走进来,熟练地抱起她。

  他身上始终带着股魔宫少有的清新味道,熟悉的,久违的,夜夜渗入梦中,系着她的过去,让她留恋,尤其是和古墓幽灵般的亡月打交道之后,就会更加渴望。

  重紫蜷在他怀里,想起一事:“这几天我只顾忙阴水仙的事,底下该赏的该罚的……”

  “我已替少君处理好了。”

  “你的忠心令我感动呢,”重紫斜眸道,“为了实现你的抱负,什么都替我安排好了,这么大的人情,看来我必须要回报你。”

  天之邪没有表示。

  重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亡月,就是九幽这个人,我真的看不透他,原以为他只是要利用我,等将来目的达成,必会设计除去我,可他发誓说不会,虽然我从不相信他的誓言,但他是以魔神的名义在发誓,你知道,魔界没有人敢欺骗魔神。”

  停了停,见天之邪没有反应,她继续道:“奇怪的是,我竟然觉得他没说谎,他好象真的不打算动我,他才是魔宫之主,这样扶助我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也跟你一样,为了那个六界入魔的抱负,甘心把地位让给我?”

  “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多,”天之邪淡淡道,“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都不该太轻信,防备是必须的。”

  重紫抬眸示意他讲。

  天之邪沉默半晌,道:“他来历可疑,而且很了解我,我却始终看不出他的底细。”

  “原来还有你看不透的人么。”重紫笑。

  沉沉酣梦中,滔天巨浪席卷而至,一夜之间,东海水倒流,淹没人间大地,沿海所有房舍农田尽被冲毁,城池内外一片汪洋,死者不计其数,百姓凄苦。

  海水仍在持续上涨,驻守各城的仙门弟子连夜送信告急,同时纷纷出动援救灾民。

  重紫闻讯变色,匆匆找到亡月:“是你打开了东海天河之闸!”

  亡月似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天河五闸,乃是由神、魔、妖、仙、鬼五兽看护,每五百年会有新的五兽前去接替,百眼魔正是前去接替的魔兽,它死了,五兽不齐,天河门闭不上,魔之闸亦失去看护者,很容易就能破坏。”

  “这么说,它根本不会祸害人间,而是去守闸的,你名义上让我去降它,实际是要杀它!”

  “不错,洛音凡只是碰巧遇见,没有他那一剑,天之邪照样也会杀了百眼魔。”

  重紫冷笑:“你们早就计划好了,都在利用我,将我蒙在鼓里?”

  亡月点头:“我想你不会乐意这么做。”

  “你残害生灵!”

  “对非族类的杀戮,自古不息,人类也会残杀其他生灵。”

  重紫懒得与他多说,转身出了魔宫,直奔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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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重紫》 作者:蜀客   《重紫》  作者:蜀客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五 三月 11, 2011 3:59 am

毁灭与成就

  御风而行,脚下是浑浊的水,放眼大地已成泽国,一路上不时有东西漂浮而过,许多尸体浸泡水中,或挂在树梢上,人畜皆有,形状可怖,惨不忍睹。重紫顺便救起数十个幸存者,送到安全之处,至东海,只见那海水犹在不断往上涨,除了几座略高的山头,竟无立足之地。

  天接地,地连天,水在天地间循环,天河之闸原在海底。

  五闸只开其一,就造成这样的后果,他亲手杀死百眼魔时,是万万想不到,阴差阳错,会害得这么多人丧命吧,活在世上,人总会有内疚的时候,和逃避不了的事,难道又要再忘记一次?

  重紫苦笑,忽觉身后有人,于是头也不回道:“好得很,我的狗都学会骗主人了。”

  “此事仙门自会处理,少君插手,莫非还想要助他守护人间?”

  “我并没有助谁,这是你们残害生灵!”

  天之邪并没生气,淡淡道:“少君太心软,这弱点是会致命的,你这样永远不可能修成天魔。”

  重紫看脚底海面:“你该后悔选中我。”

  天之邪扣住她的手臂:“封堵天河之闸没那么容易,仙门很快就会来人的,少君不宜久留。”

  “你别忘了,我曾是人,你也披过人皮。”重紫掀开他的手,纵身跃下海里。

  正如天之邪所言,人间发生这么大的事,仙门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修复天河之闸原本不难,但要寻齐修补的材料需要时间,目前海水仍在上涨,多拖延一刻,百姓不知又要承受怎样的苦难,而今要堵上它,有这能力的人并不多。

  重紫分水入海底,沿海底暗流寻找,终于探到那天河门所在,接替守护天河闸的魔兽迟迟未到,天河门大开着,刚靠近,便觉一股强大的水流夹气流迎面扑来,险些将她冲走。

  魔眼开,只见洪水如咆哮猛兽,自闸内汹涌而出,那闸已是半毁,毫无疑问是亡月派人破坏的。

  头一次真心想要使用这身魔力,重紫探手,魔剑凭空出现。

  剑身迸出暗红色光芒,兴奋地颤动,跃跃欲试。

  海底响起连串闷雷,魔气受***,迅速自四周汇集,在咒声中结成巨大封印,随剑尖所指,向那闸口堵过去。

  为救阴水仙,重紫折损了一半魔力,但因此激发煞气,修炼得益,又提升不少。封印逆流而上,强烈的撞击令她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稳,眼看即将支撑不住,她索性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双手将剑往前一推。

  魔剑带着封印,落在闸口处,硬将那闸给堵上了。

  周围激荡的海水逐渐平静,天河水不再外涌,冲击的力量反而小了很多,重紫渐渐的不再那么吃力了,遂停下来喘息,感觉有点讽刺——那位伟大父亲一直野心勃勃想毁灭六界,谁知他的剑与魔力有一天会被自己用来救人呢。

  此番自身损耗极大,但撑几个时辰不是问题,如今就只等仙门寻来材料修补,再将水引回天河即可。

  “是你。”熟悉的声音又传来,透着三分意外。

  不想他这么快就赶到了,重紫这回早有防备,飞快闪身退开,仍觉剑气逼人。

  逐波归鞘,洛音凡扫视闸口:“你在堵闸?”

  重紫不答。

  还是那样,什么都瞒不过他,正因为把所有事都看得过分清楚,才能那么理智吧。

  洛音凡也没想到魔后会来帮忙,将视线移回她身上:“是你引我杀了百眼魔,然后破坏天河闸。”

  “随你怎么想,”重紫无力,“我要走了,你自己封印它。”

  当时亲手斩杀百眼魔,洛音凡就觉得不对,只不过阴水仙之死令他震动,未免愧对好友雪陵,待想明白后,已是迟了,一剑助魔宫轻易毁闸,造成这等严重后果,自责之下,他立即动身赶来东海堵闸,孰料会遇见重紫。

  难得她知错能改,但这么多无辜生灵因此丧生,纵然有补救之心,又如何抵得了滔天罪过?洛音凡微微叹息,威严语气里隐隐有训斥之意:“既后悔,又何必作恶,做恶之前,何曾想过这千万性命!”

  还想教训她?重紫猛地抬脸,连他也把她说得十恶不赦,她究竟做了什么恶?天生煞气?还是屡次被他们冤枉,被打入冰牢?他既然已将她连同往事一同抛弃,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极度愤怒的眼睛,带着他不能理解的感情,洛音凡被看得一愣。

  嘴唇微微颤抖,重紫忽然回身将魔剑一抽,闸口再现,天河水汹涌而出。

  堕落入魔,言行总有些偏激的,洛音凡皱了下眉,立即结印重新堵住缺口:“留下魔剑。”

  “剑内魔力大半都在我身上了,留下它根本没用,除非杀了我。”重紫咬唇,分水而去。

  魔界唯一可能修成天魔的人物,又犯下这等罪孽,自然不能容她留在世上,洛音凡当即凝聚仙力,打算驭剑追杀,忽有一道人影闪至面前,无意间反拦住了他。

  闻灵之双手碰着几件物事呈上:“掌教与青华卓宫主他们都已到了,命我将这些送下来,助尊者修补水闸。”

  “闸口已堵上,修补之事不急,”洛音凡断然道,“紫魔方才来过,既然上面有几位掌门守着,她必会向北而逃,你且随我断她去路。”

  闻灵之抬眸:“尊者想杀她?”

  “铸成大祸,她还能来补救,可知善念尚存,”洛音凡摇头,一丝迟疑不忍之色自眸中划过,很快变作决绝,“但她天生煞气,若修成天魔,必定又是一场浩劫,须以苍生为重。”

  闻灵之迟疑:“我的意思是,尊者……真不记得她了?”

  洛音凡刚要走,闻言又站住。

  记得什么?方才那双眼睛,那样的目光,的确似曾相识,近日回想往事,有的场景总感觉模糊,想是前些时候走火入魔的缘故。

  受过虞度度嘱咐,闻灵之也不敢多说,提醒道:“尊者还是先修补水闸吧?”

  耽搁这几句话工夫,想紫魔已经去远,追赶也来不及,洛音凡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魔宫大殿,天之邪将浑身是血的重紫抱到榻上,没有说话,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只喂她吃下几粒丸药,又施展魔族治愈术替她疗伤。

  伤口血渐渐止住,依旧疼痛难忍。

  “你不用多耗费魔力了,休养几日就好的,又不会死人,”重紫勉强笑道,“那么多掌门在岸上守着,我都以为这回要葬身东海了,也难为你事先安排周全,还能救出我的命。”

  “你的人也折损大半,”天之邪淡淡道,“睡吧。”

  重紫道:“后悔选我了?”

  天之邪不答。

  重紫抬脸望着那双梦幻般的眼睛,声音忽然失去力气,变得虚弱:“天之邪,我不喜欢这里。”

  天之邪与她对视:“你只能在这里。”

  “谁说的!”重紫激动,顾不得伤痛,直起身,“我可以走,离开这儿,六界之大,何愁没有去处!”

  天之邪看着她。

  重紫缓缓伸臂揽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间,低声:“我不认识我那个父亲,更不是他,我做不出那些事,他们逼我,你别再逼我,带我走,慕师叔,只要你肯带我走,当初算计我利用我,我都不计较了,求你别再逼我。”

  许久的沉默。

  他忽然开口:“出了魔宫就失去庇护,你不怕?”

  重紫猛地抬脸,双眸光彩照人:“不怕,我们现在就走!”

  许久没再用仙门驾云之术,两个人乘着一片小小白云,在长空里无声飘行,重紫倚在他怀里,心底宁静如湛蓝的天空。

  “慕师叔。”

  “属下天之邪。”

  “我们逃走,九幽肯定已经知道了,”重紫有点不安,“他会不会追来,我们还是走快点吧。”

  “你和我出魔宫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快点慢点没有区别。”

  “难道他会放过我们?”

  “不会。”

  意料中的答案,重紫没怎么担心,这个人知道的永远比自己多,好象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似的,既然他早就想到亡月这层,想必已有对付的法子了吧。

  “你若不想走,可以留下。”

  “少君既然要走,我留在魔宫已无意义。”

  重紫低声:“对不起,我无能,不能帮你实现那个抱负。”

  “是我无能,”天之邪用那梦幻般的眼睛看着她,长睫在风中颤动,“成为魔王所需要的东西你都有了,惟独缺少野心,我无能为力,不能把你变作你父亲一样的魔尊。”

  重紫轻轻咳嗽。

  天之邪拉住她的手,将魔力度去:“你受伤太重,近日不得再轻易动用法力,否则必遭反噬。”

  重紫抿嘴笑:“我们这是去哪里?”

  “少君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喜欢看雪,我们去北方,找座雪山住下好不好?”

  “好。”

  云朵轻盈,飘过高山,飘过大河,进入茫茫云海,前方海面站着个人,白衣冷冷如霜如雪。

  重紫呆住。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任何预兆地,他抬起右手,掌心金光闪烁。

  闪避不及,天之邪立即将重紫拉至身后,结界去挡,重紫也迅速回过神,到底不肯跟他动手,只能提全身法力助天之邪布结界。

  以二敌一,勉强接下这招,双方各退开两丈。

  自东海出来就遇上虞度他们围攻,幸亏天之邪事先布局救下她,经历一场血战,重紫伤势本就沉重,此番强提魔力,全身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汩汩流出,带动内伤一齐发作,险些跌落云端。

  “少君不宜动用法力。”天之邪用治愈魔光替她止住血。

  “东海逃脱,此番还能走么,”声音依旧云淡风轻,他坦然将视线落到重紫身上,“念你善念尚存,废除魔力,入昆仑冰牢,可饶你性命。”

  废去魔力,打入冰牢?重紫咬牙:“倘若我不愿意,又将如何?”

  逐波破空而至,洛音凡探手接过,再不多言,招招绝杀,这边重紫重伤在身,天之邪要护她,招架甚为吃力,十招之后,二人竟无退路。

  明知打下去危险,原该合力对敌,击败他逃走,可是她怎么能伤他?

  眼见不敌,天之邪忽然侧脸看重紫:“只有先回魔宫暂避。”

  是了,最善谋略的天之邪,当然有脱身之计!

  那双眼睛带着梦幻般的魔力,惊喜之下,重紫看得恍惚:“回去,你会陪着我?”

  “好,”天之邪不知挥出了什么,急速后退,“快走。”

  重紫紧紧跟上。

  二人出来时走得并不快,御风逃回去自然不用多长时间,魔宫内依旧昏昏一片,来去魔众见了她照常行礼,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走进殿内,重紫无力地坐到水精榻上,天之邪却远远站在门边,并不跟过来。

  “现在怎么办?”

  “少君暂时不能离开魔宫。”

  “那我们过些日子再走?”

  天之邪没有回答:“少君对洛音凡还是有情。”

  重紫垂首。

  “洛音凡已忘记你了,少君今后再心软,没人能救你。”

  “我知道了。”

  “记住,三日内一定不要再动用魔力。”

  重紫没有回答,忽然抬起脸看他。

  天之邪依旧立于门中央,只不过殿门外透进的光线,映照洁白斗篷,使他身形看上去更加模糊,也更加耀眼。

  无论是南华首座弟子,还是魔宫大名鼎鼎的左护法,一样的稳重,自信,胸有成竹,能替她谋划安排,打理好前后所有的事。

  “要留意九幽,此人不简单。”平缓的语调。

  重紫看着他许久,点头:“我知道。”

  “就算知道,只怕你也是斗不过他的,”天之邪叹了口气,“罢了,你记得我这句话,做事不要再那么莽撞就是。”

  重紫笑道:“我不会莽撞了,你放心。”

  天之邪颔首:“少君先歇息吧,我要先出去办点事,迟些回来陪你。”

  出乎意料,重紫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迫他留下来抱自己,甚至也不问他去办什么事,只是依言往水精榻上躺下,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仿佛一辈子也不愿再睁开。

  许久,他忽然低声道:“对不起。”

  重紫没有回答。

  殿内自此便再也没了动静,更没有生气。

  极力驱除脑海里的一切杂念,什么也不想,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重紫僵硬地躺着,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连手指也不敢动半分。

  睁眼,就是一场梦醒。

  心头酸得很,痛得很,好象一点点破裂了,有液体从裂缝里淌出,涌上眼睛,要流出来,却被她极力挡在里面,一点点流回去了。

  我答应,不会莽撞了。

  我在等,等你回来带我走。

  ……

  一转身?

  一个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

  ……

  终于,有什么东西落到身上。

  那是件衣裳,带着熟悉的、清新的味道。

  重紫立即睁开眼:“天之邪!”

  “天之邪已经不在,”一道修长黑影如鬼魅般立于榻前,却是亡月,“洛音凡杀了他。”

  “不对,不对,他刚刚还在的!”重紫连连摇头,“他看我睡着了,还为我盖了衣裳,怎么可能死了!”

  她翻身掀开白斗篷,朝殿外大叫:“天之邪!你进来!快滚进来!天之邪!”

  “他修的心魔之眼,摄魂术,”亡月伸手,那件白斗篷自动飞到他手上,“方才你所见到的都是幻象,你自己应该很清楚。”

  “你胡说!你骗我!”重紫大怒,“他还对我说话了!”

  亡月不再与她争论,将那件白斗篷丢到她身上。

  重紫捧着斗篷呆呆地看了许久,忽然抬眸笑道:“你救他,你可以修复他的魂魄,对不对?我把剩的这一半魔力全给你……”

  “魂魄无存,这是他违背魔神誓言的下场,”亡月叹了口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曾发誓永远忠于魔宫,为寻魔族找一位强大的魔尊,扶助他成为六界之主,可事到临头,他却要带你逃走。”

  不在了?重紫摇头,喃喃道:“有誓言,那他为什么要答应带我走,他没那么笨。”

  亡月道:“你以为?”

  他毁灭了她,也成就了她。

  是爱?是恨?

  没有他设计,大叔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她也会跟着师父在紫竹峰平平静静生活到永远。

  他对她说,对不起。

  一个对不起,能代表什么?是为做过的事道歉,还是为抛下她一个人而内疚?

  “死?”重紫突然变色,将那白斗篷丢到地上,咬牙切齿骂道,“死了?他居然死了?这么快就死了?这条狗!”

  几近疯狂地,她狠狠踢了两脚,抬手间,那斗篷腾空飞起,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如洁白馨香的雪花纷纷飘落。

  “害我落到这步田地,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就想死?”

  “天之邪,你不是我养的狗吗,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没让你死,你敢死!”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给我滚回来!”

  ……

  “我在你们心里,都算什么东西!你害我蒙冤而死,害我被打断骨头关进冰牢,害我被师父抛弃,害得我住进这种鬼地方,你以为死了,我就会原谅你?你听着,永远不会!永远都不会!你一直在利用我,把我当工具,一心想着你的六界入魔,你只不过是想成全你自己!成全你自己的抱负!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以为用死就能赎罪,就能逼我?休想!你休想!”

  重紫恶狠狠盯着满地白色碎片,报复性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魂飞魄散也要我走这条路,忠心的走狗,你就是只彻底的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是在做梦!”

  “死了好!我高兴还来不及!”

  “滚!永远都不要回来!”

  ……

  恨不恨?答案是肯定的,她不仅恨他,而且恨极了他,更甚于燕真珠,恨他设计让她失去一切,失去大叔,失去师父。

  可是,她同样在意他,因为他是如今最在意她的人。

  他活着,她可以毫无顾忌地骂他,嘲笑他,折腾他,羞辱他,然后再心安理得躺在他怀里,睡个安稳的觉,做个美好的梦。

  现在他却为她死了。

  爱她的人为她而死,害她的人也为她而死,她竟连能恨的人也没有了!

  有谁体会过那样的绝望?不是爱而不得,恨不能报,而是爱无可爱,恨无可恨。

  歇斯底里,破口大骂,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好象被什么东西挡住,不经意抬手去擦,已是满脸眼泪。

  “天之邪,你这条狗!”

  “这么轻易就死,太便宜了你!你给我滚回来!滚回来!”

  ……

  骂声夹杂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凄厉刺耳,如鬼哭。

  亡月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直待她骂得累了,骂得声音嘶哑,才重新开口:“他不惜用死来成就你,你还要执著什么?”

  “不会,他不会那么做!”重紫陡然明白过来,抓住他的斗篷前襟,沙哑着嗓子,声音里满是怨毒,“是你!是你引我师父来的!你不肯放过我们,就借我师父的手杀他!”

  亡月亦不反抗:“这是他背叛魔神的惩罚,他应该早就料到,洛音凡会等在外面。”

  重紫松了手,踉跄后退。

  他早就料到,早就料到!那么,他到底是侥幸地想带她走,还是真的不惜用自己的死来挽留她,成就她?

  答案似乎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重紫惨笑:“很好,都来算计我吧!随你们怎么玩弄,我为何要难过,我为何要生气,我不在乎!天之邪,你就这么想成就我?我偏不如你的愿!”

  亡月道:“恨么,这也是对你背叛魔神的惩罚。”

  “是你害了他!”

  “你可以杀我。”

  什么顾忌,什么理智,都敌不过眼下噬骨的恨,重紫红着眼,用尽全身力气,毫不迟疑一掌过去,重重击在他胸口。

  闷响声里,亡月纹丝不动。

  勉强动用魔力,伤口迸裂,突如其来的剧痛终于迫使疯狂的头脑冷静下来,重紫惊骇地看着他,半晌,慢慢露出一个冷笑:“你的法力不弱于我,你根本不需要我。”

  “自从救下阴水仙,你的修为大大折损,因为你擅自耗费法力,我自然能超过你,”亡月微抬下巴,“但你还是错了,纵然你已经不如我,我还是愿意留着你帮你,只因我需要你。”

  “你需要的不是我,你是想借我的血唤醒天魔令,***虚天之魔。”

  “未经鬼门而转世,天之邪为你续了魔血。”

  重紫木然伸手:“天魔令呢,拿来我替你叫。”

  “你现在还不行,时候到了,我自会给你,”亡月抱起她,“现在轮到我抱你了,我的皇后,如果恨,我们可以毁灭六界。”

  “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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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紫》 作者:蜀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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