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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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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45 pm

灯影明暗致远殿

  烛火明灭,长灯暗影。

  本应宁寂的大殿层层透出光亮,宫帷无风静垂,却遮不住深寒。

  天帝手压龙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面色阴沉的看着跪了一地的几个人。

  当先一人,素布衣衫,正是今晚私自携美出宫,险些惹起京畿卫和羽林军纷争的太子。凌王同清王陪跪在一旁,身后是羽林军统领李成玉,屋中静可闻针,风雨将至的平静沉沉压的人心悸。

  “朕养的好儿子。”天帝声音痛怒难分,终于一字一顿的说道。

  太子缓缓叩了个头,伏地不语。

  天帝猛的抄起手中茶盏,劈头向太子身上砸去,伸手指着他怒道:“你……你给朕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静跪不躲,一盏茶泼面而来,洒边全身,冰纹玉瓷盏铮然迸裂一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连太子身边两人亦被溅了一身。

  天帝见太子闭口不答,一腔怒气转至李成玉处,叱道:“李成玉你好大的胆子,羽林军要造反吗?朕将禁宫安全交于你,岂不是命悬他人之手?”

  这几句话说的极重,李成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捣蒜般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臣知罪,臣未能约禁部属,罪责难恕。羽林军素来受太子殿下调遣,请皇上看在羽林军忠心护主的份上……”

  话未落地,夜天凌皱了皱眉头,果然天帝喝道:“混账!谁是你们的主子!”

  李成玉一呆,然错口已出,深悔愚蠢,张口结舌哆嗦道:“皇……皇上恕罪……”

  天帝冷哼一声,转向太子:“朕苦心栽培你近二十年,竟换来你一句‘愚顽驽钝,不足以克承大统’。江山社稷宗法基业,在你心中尚不及一个女人,鸾飞呢,鸾飞哪里去了?”

  太子闭目,深深掩抑痛楚,一时竟连话也不能回。夜天凌看了他一眼道:“回父皇,鸾飞引鸩自绝,清平郡主正在施救。”

  “给朕救过来!”天帝气的来回踱步:“有胆自绝就有胆来见朕,朕倒要问问她用什么手段昏惑太子,做出此等事情!”

  太子闻言在地上连磕两个头:“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饶恕鸾飞……”

  此言无意火上浇油,话未说完,天帝“砰”的以手击案道:“你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父皇!如今仍不悔改,朕留你何用!”心中怒极,竟反手抽出殿前九龙吞金宝剑,挥手往太子身上劈去。

  众人大惊,夜天凌同夜天清双双抢上前去,夜天清抱住天帝:“父皇息怒,保重身子!”太子神情恻然,任由夜天凌急将他挡在身后。

  夜天凌沉声道:“大哥,莫再惹恼父皇。”压低声音迅速在他耳边道:“反害了鸾飞。”

  太子眼底一清,抬头见天帝气得面色铁青,给夜天清在前拦着,身子微微颤抖。想起二十年来父恩深重,深悔自责,重重叩首痛声道:“儿臣该死,请父皇保重……”

  天帝恨铁不成钢,用手中宝剑指着他道:“你是想气死朕!”

  众人皆不敢妄言,只能从旁相劝,一直死寂的殿外突然传来内侍声音惶惑:“参见太后!”太后在卿尘的搀扶下,巍巍颤颤踏入殿中:“谁要伤太子,先问问哀家。”

  卿尘往殿前看去,见青石深冷,太子、夜天凌、夜天清都一身狼狈跪在天帝面前。天帝手中三尺剑峰明晃晃指着太子,素来威严的面孔此时满是怒容,却看起来竟苍老了许多。

  四周碎瓷遍地,乱做一片。

  天帝见惊动了太后,更是恼意丛生:“母后,夜深天寒,您何苦过来?”

  太后看了看太子,道:“哀家若是不来,皇上岂不要了他的命?”

  天帝怒道:“孽障东西,母后莫要袒护他。”

  太后松开卿尘的手,握住天帝,慢慢说道:“卿尘,同凌儿一起将太子送到延熙宫,好生照看。其他人都回去,管好自己部属,莫让皇上再操心。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

  几人虽得了太后吩咐,但天帝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动。

  太后神情肃穆,深深看着天帝,老迈的眼中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称的精光,仿佛历尽岁月的睿智,极平静,却强有力的穿透人心。

  天帝无法违拗于母亲,对跪了一地的人道:“都给朕出去!今晚之事谁敢传出去半分,朕定不轻饶!”

  卿尘和夜天凌扶了太子退出致远殿,夜天凌对身后亦步亦趋的羽林侍卫吩咐:“都不必跟着了。”几名侍卫对视一眼,似是不太放心,但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几人向前走了会儿,夜天凌眸色幽深,看向太子,道:“大哥此事似是有欠思虑。”

  太子布衣长衫被冷风吹得飘摇,惨然一笑后神色中尽是死寂,只问道:“鸾飞……她怎样了?”

  卿尘面带忧色,沉吟道:“我只能保住她性命,但人却昏睡着。”

  太子痛声道:“何时能醒来?”

  卿尘沉默一下:“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什么?”太子声音骤紧,但随即却恻然道:“如此也好。”

  月上中天,在宫殿间投下一片幽深,映着太子俊面如玉有种不真实的苍白,而他立在风中的身影仿佛原本便是一抹月华,并不应属于这噬人的深宫,此时看来杳然而轻暗。

  鸾飞即便醒来,也难逃天帝严惩,卿尘默然想着,问太子:“殿下怎知鸾飞服的是鹤顶红?”

  太子说道:“我和她出了宫便知早晚有此一日,这鹤顶红便备了两瓶,各存其一,只是没料到竟这么快就用上了。”

  “那殿下这儿也有一瓶?”卿尘立刻问道。

  太子轻轻笑了笑,点头,笑意萧索,深浸着黯然伤魂的痛楚。

  卿尘道:“能不能给我看看?若知药性,或许对鸾飞有帮助。”

  太子默立片刻,自怀中取出一个同样的青玉瓷瓶,卿尘接过来拔开瓶塞仔细分辨,这瓶中所盛的确是剧毒鹤顶红。她不敢交还太子,随手一翻,尽数倒在了宫苑花草之中:“剧毒不祥,殿下莫要留在身上了。”

  太子倒也未去阻止她,似是万念俱灰,无论何事都已无关紧要。

  夜天凌皱眉说道:“大哥与鸾飞何以如此行事,此次父皇是动了真怒。”

  太子不语,卿尘却低声道:“鸾飞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夜天凌眼底一动,太子凛然看向卿尘。卿尘摇头:“放心,我没有告任何人。”

  太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叹息声飘了开去,远远散落月色中,目光穿过琉璃金瓦高墙重重:“鸾飞喜欢清静简单的日子,采菊东篱,放舟五湖,不想孩子再生在这红墙禁宫帝王家。”

  卿尘反问道:“鸾飞?太子当真是为了鸾飞?”

  太子笑:“或许也为了我自己。我自幼随在父皇身边,习圣贤礼仪之道,学经纬治国之方,迄今已有三十余年,众人看我风光无限羡艳不已,我却自早已厌倦了宫中权谋疆土杀戮,即便不是鸾飞要走,这太子我也早不想再做了。”

  身旁两人不想他竟说出这样一席话,半晌,夜天凌缓缓道:“生在皇族之中,既有常人所不能及的荣耀,就势必要拿其他东西来换,其实大哥心底亦明白。与其怨怼挣扎,不如顺其出路奋而直上,或许峰回路转反能登临绝顶。”

  太子看着同样的月光幽暗,却在夜天凌侧脸上雕琢出冷峻和坚毅,眼前这个四弟,自幼便有开疆扩土凌云壮志,十五岁起征战四合,领军不过十载,天朝疆域扩展十之有三。兵部人员臃赘人浮于事,唯他敢大笔删减,整治到兵强马壮;户部历来***亏空,也唯他敢上书天帝请求彻查。或者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千古帝王之业,而不是自己。

  他迎着月下清辉深深一笑,风华高洁,对夜天凌道:“四弟,你的心,在安邦定国平天下,我的心,却只在那文史书稿中,你或可以不世伟业垂千古,我却只愿文华传百世。所以这帝王之家,你能进退自如,我却唯有苦痛挣扎,这是个人的命。”

  夜天凌面如深湖,卿尘看不出他那平静的眼底究竟是什么神色,只听他淡淡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声音虽轻,却掷地铮然,似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太子道:“如今是天是命都无所谓了,我只想见见鸾飞。”

  卿尘看向夜天凌,夜天凌若无其事的道:“我去皇祖母寝宫看看。”转身离去,留下两人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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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46 pm

无情不似多情苦

  卿尘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面冷心热的人,太后寝宫有什么好看,她将太子带到鸾飞所在的至春阁:“殿下请莫久待,我一会儿会回来。”

  太子默立在鸾飞身边,苍白的手指抚过鸾飞如画细眉,眼底无限温柔,卿尘暗叹一声,掩门出去。

  夜天凌负手站在太后寝宫殿前,望着窗外如水般的月色,皎洁银光映在他脸上,格外的清冷。

  卿尘静静的走至他身边,也未出声,两个人并立在这深旷大殿之中,各自寂静。

  过了会儿,夜天凌问道:“在想什么?”

  “想那瓶药。”卿尘答道:“确实是鹤顶红。”

  “嗯。”夜天凌随口应道。

  “太子手中的是鹤顶红没错,但是鸾飞喝下的,却不是鹤顶红。”卿尘继续道。

  夜天凌扭头看过来:“不是鹤顶红,那是什么?”

  卿尘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果猜对了的话,或许是江湖上被称作‘离心奈何草’的那种东西熬成的汁液。”

  “离心奈何草?”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嗯,”卿尘道:“你可能没有印象了,冥经论上有记载这种毒药。严格来说,这应该不算是毒药,人喝了不会气绝,只会出现和死亡相同的症状,呼吸、心跳、脉搏、血压、体温甚至各器官的新陈代谢都达到一个极限低度,不仔细分辨是会被误认为死亡。嗯……这可能是一种深度麻醉剂也说不定。”卿尘说着看了夜天凌一眼,见他奇怪的皱起眉头,忙道:“确切的说,就是一种使人假死的药,你明白吗?”

  夜天凌一点头:“最后一句明白。”

  卿尘笑道:“那便行了。鸾飞和太子手中其实是不同的药,若是确如太子所言,他俩人早有一同赴死的准备,那么当两瓶药喝下去,你说会是什么情形?”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收,精光轻闪。

  卿尘又道:“我虽对鸾飞这个妹妹了解不深,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其一,以她的性情,说她有翻覆朝政的心思我倒信,说她向往采菊东篱泛舟五湖……”她轻笑了一下:“此言差矣!其二……凤氏满门深以家族为荣,族中利益高于一切,鸾飞会做出这种可能使凤家获罪之事,我不解。”

  夜天凌看着她带着淡笑的玉容,竟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这样的想法,他淡淡问道:“还有呢?”

  卿尘对他一笑:“你不觉的羽林军护主护的很古怪吗?”

  夜天凌冷哼一声:“忠心护主,言过其实,反不知是护主还是害主。”

  “说的是。”卿尘笑,眼中掠过一抹月光清澈:“太子私自出宫,羽林军不阻拦反而借护主之由和京畿卫冲突将事情闹大,无异于火上浇油。再者,太子出宫必定极尽隐秘小心,怎么不管天帝还是羽林军消息都这么灵通?”

  夜天凌冷冷道:“父皇知道太子出宫,是鸾飞贴身侍女锦菊深夜到致远殿告密,才泄漏出去的。”

  “锦菊?”卿尘意外的道:“呵,事情似乎变得很有趣了。”

  夜天凌侧头不语,盯住她毫无心机飒飒浅笑的模样,卿尘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眼波一抬:“怎么了?”

  棱花木窗被月色穿透映在地上,明明暗暗落影点点,整个寝宫寂静而安详。夜天凌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为何告诉我这些?”

  “嗯?”卿尘道:“需要原因?”

  夜天凌声音清冷:“你方才所说的任意一样,都足以让凤家遭获诛族之罪,别说鸾飞,你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即便明白透亮你也该让它烂在心底,鸾飞之事,你不说出来谁人会知?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月光在卿尘脸上投下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潜静而柔美。她看着夜天凌清亮眼底,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丹唇轻启:“没什么,只因为你是夜天凌,而我,是我。”

  夜天凌道:“你不怕我如实禀告父皇,自己一并获罪?”

  卿尘笑:“你会吗?”

  夜天凌嘴角微挑:“或许会。”

  卿尘点头,笑靥依旧:“那我已经说了,又收不回来。”她耸肩:“没办法了。”

  夜天凌终于笑出声来,虽然听起来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但却如同风过流水破开长河寒冻,冰凌轻击其声清朗,映耀着一层淡金色的阳光,连这月色也跟着灿亮起来,格外的叫人记忆深刻。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已敛了笑意,嘱咐道:“不要再对任何人提此事,宫廷之中不比外面。”

  卿尘点头:“我有分寸。”

  夜天凌道:“去请殿下回来吧,久恐惊动他人,要父皇知道了平添麻烦。”

  “好。”卿尘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站住:“四哥,我能信任你吗?”

  夜天凌剑眉轻挑:“这个问题似乎应该你自己去回答。”

  站在高大的台阶边缘,夜风吹动卿尘衣袍上镶边的雪白貂毛,拥簇着她清秀的脸庞,她笑了笑又问:“那么,你是不是能像当初在跃马桥一样相信我?”

  夜天凌顿了一顿,只回答了一个字:“能。”

  凤目浮起一点儿清丽的光彩,随着她的笑容动人心魄,卿尘慢慢说道:“那么游戏真正开始了,也是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了。”说完她微笑着转身向偏殿走去,长发随风轻轻的散开,映在夜天凌眼中,张开了一张柔柔的丝网,转眼与那黑瞳融为一体沉没在他幽深眼底,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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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48 pm

风云凌肆银枪冷

  雪轻,深寒,整个宫中清静的叫人不安。内侍宫娥低头垂目匆匆来去,似乎生怕惹祸上身一般,噤声少言。

  太子和鸾飞之事不胫而走,一夜之间竟传遍伊歌城,官民朝野无人不知。

  天帝大为惊怒,翌日朝中降旨,太子由延熙宫移禁松雨台闭门思过,凤鸾飞革修仪职,出族籍,暂押延熙宫待罪。

  左相凤衍出使在外,大公子凤京书代父请罪,天帝免了凤衍太子太保衔,罚俸一年。原羽林军统领李成玉官贬沧州,凌王暂领羽林军,着吏部速拟修仪及羽林军统领人选报呈圣阅。

  卿尘坐在遥春阁的玉阶上,十一来寻她,一身朝服尚未脱,却是早朝此时方散。

  “凤家虽出了事,你也别着急,父皇该不会过于迁怒。”十一见她独自发呆,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道。

  却见卿尘抬眸笑的神清目朗:“凤家在朝中根基深厚,不是少了一个鸾飞便能动摇的,我并不着急。”

  十一看她一脸如常半分心事也没有的样子,奇道:“是亲不是亲,总也有三分亲,何况怎么看来你也有八分是凤相的女儿,却如何一点儿也不操心父兄姐妹,难道真的是弄错了?”

  卿尘自不会告诉他自己这个“女儿”是鬼使神差,只道:“亲不亲有时和血缘并无关系,何苦我这种人有时候是很冷血的,他人生死荣辱与我何干?”

  十一转而便笑了,说道“你不去求太后,鸾飞能这么好命留在延熙宫?怕是此时早在大牢里了。”

  卿尘被说中,抿嘴瞥了他一眼:“谁说是我求太后了?”

  十一道:“不是你还会是谁?”他随手捞起一块碎石掂了掂丢开老远:“可惜了殿下同鸾飞,若能忍这一时,何至如此?”

  卿尘看着殿宇重重的禁宫,情之迷人惑人,躲不得,挣不开,一旦陷入其中水可为火,火可成冰,人人难过一个情关。

  想起太子平日温和大度,不禁深深惋惜。为何这样得人遇到的不是别人,偏是鸾飞。她将脸贴在膝上,扭头对十一道:“忍一时得一世天下,却不见得是人人能忍。也只有忍的时候失去了些什么,老天才让你得到另一些罢了。”

  十一伸手揉了她头发一下:“怎么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卿尘笑了笑,方要说什么,见十一的侍卫远远的寻了过来,道:“找你了,怕是有事。”

  十一看那侍卫跑得急,问道:“急急慌慌什么事?”

  那侍卫俯身施礼:“四爷下手整治羽林军,内廷校场那边热闹呢,您不去看看?”

  十一知他们这些宫外侍卫素来看不惯羽林军趾高气昂的模样,私下里不知多少官司,笑骂道:“什么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侍卫笑道:“您平常不是也说他们不务正业早欠收拾吗?这下四爷去了内廷校场,羽林军有得受了。方才听说他们想给四爷下马威,校场集合十成只到了不足三成,都窝在营中自顾午休,却被四爷的近卫冷水泼了羽林营,全轰了出来。现下四爷在校场和副统领方卓比箭呢。”

  羽林军平日除了巡防禁宫护卫皇家亲贵以外,并无其他职责。但因是御林亲卫,不但俸禄丰厚,地位官职也高于其他将士,是以仕族名门多将其子侄充塞进羽林军中。

  长久下来,羽林军中多阀门贵子,常常混迹天都斗鸡走狗,打架斗殴惹事生非,天帝虽数次整饬却收效甚微。此次天帝将羽林军交到夜天凌手中,也是知他治军严厉冷面无私,借机修整这些纨绔子弟,果真一上来便让羽林军吃了个大亏。

  十一起身笑道:“走,看看去。”又问卿尘:“去不去?”

  卿尘左右无事,便道:“那便去看看好了。”

  内廷校场在禁宫外城,穿过奉天门便是。十一和卿尘到那儿时,除了时值当差的以外,几千羽林军已然集齐,将校场几乎围了个圈。四周远远近近尚有许多仕女宫人驻足,聚在一起观看。

  卿尘和十一一看场内,偌大的校场尽头远远立了十个红靶,离红靶近两百步的空地上,两人双骑,手挽劲弓,箭影激射,正一番龙争虎斗。

  卿尘见了风驰,便知身着黑色衮龙朝服的那个是夜天凌。而另一个虎背熊腰的,问过十一方知道,乃是定国老将军膝下长孙方卓,现领羽林军副统领之职。此人虽出身权贵,平日目中无人骄横气盛,但将门虎子,一身武艺却真枪实料,是羽林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夜天凌和方卓纵马交错奔驰场中,飞尘满天随风激荡。方卓向远处红靶心频频出箭,夜天凌总有一箭凌厉射至,目标却是方卓的箭。两人每对一箭,四周惊怒叹急,闹哄哄一片喧哗喝呼,尘土飞扬中地上已落了数十支长箭。

  十一对身旁侍卫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个比法?”

  侍卫躬身道:“四爷让方统领在校场之内任射靶心,一百箭内只要有一箭射中,他即刻请皇上收回代管羽林军之命。”

  卿尘凝神看向校场,见夜天凌为挫方卓锐气,不但让他挨不到靶心,更是每箭一出必将方卓长箭一折两段,任方卓如何闪避,总是能后发先至绝无落空。

  只这一会儿两人又有十数支箭出手,方卓杀的性起,全然不顾面前是何人,猛喝一声,竟双箭合壁照夜天凌当面射去。

  卿尘心中一紧,围观仕女们已是娇呼迭起,莺声燕语更添混乱。

  却见夜天凌马速不减反增,不躲不闪抬手箭出快如闪电,交睫瞬间,半空之中四箭利芒交击,迸出数道白光。

  两人同时回手摸箭,却都掏了个空,原来已是最后两箭。

  方卓虎目棱威,策马反身,弯腰而下将落在地上的两只羽箭一把抄起,却听周围哗然。

  抬头一看,夜天凌手中竟已有数支长箭搭于弓上,对准他周身要害。

  他动作虽快,夜天凌却比他更快,何况座下红马也不及风驰,自然落了下风。愤愤道:“四爷无非仗着马快。”

  夜天凌冷冷一笑:“你若驾得了风驰,本王拱手让你无妨。”

  风驰之烈天下皆知,方卓再怎样也不会自己找这个人丢。他其实早已人疲马倦,却仍旧倔强的和夜天凌对峙。

  夜天凌面无表情,问道:“服是不服?”

  方卓拒不作声,满脸硬气。

  夜天凌黑瞳微微收缩,缓缓撤臂拉弓,随着长弓受力发出的摩擦声,原本激动的场中一点一点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窒息的杀气。

  十一剑眉深蹙:“方卓虽以下犯上,杀了怕也麻烦。”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似乎连风声也被冻结在半空,就在众人被这浓重的杀气折磨的几乎难以承受时,卿尘看到夜天凌刀削般的嘴角微微一凌,数支羽箭应手而出,一排灼目的寒光自方卓脸颊鬓旁呼啸而过,雷驰电掣撒向红靶,在众人的一片惊哗声中,同时命中百步之外十个靶心。

  远处仕女宫娥顿时娇声喝彩,一片崇拜惊慕,倒冲淡了场中摄人的气氛。十一“嘿”的一声握拳:“每次我总是只能射中九靶,四哥却偏偏十箭十中,真不知他是怎么练的!”

  再看场中,方卓虽毫发无伤却已愣在当场,夜天凌迎风立马,长弓一丢反手将马后银枪握在手中,斜指羽林军:“哪个不服便放马过来,身在军中就像男儿丈夫样,你们平日滋事哄闹的本事呢?”

  男人和男人交往,军人和军人说话,往往拳头是最直接的声音,虽然粗暴了点儿,却往往是最有效的途径。

  羽林军中有人喊道:“四爷千金之躯,若有个闪失,谁敢担当?”

  夜天凌傲然道:“秦展,你伤的了本王再说大话。”说话的正是另一个副统领,工部侍郎秦敬天之子秦展。

  羽林军士早被激得血性汹涌,秦展和方卓对视一眼,挥手作势,不知是谁先动手,十数名羽林军士擎枪提剑冲出,霎时间便在场中集结一片刀影剑网,没头没脑向夜天凌罩来。

  夜天凌不待他们近前,策马冲驰,反手一枪便将追来的方卓劈退数步,手中银枪如怒龙回身横空出世,当前遭遇的两名羽林军已被震飞出去,点点枪花到处必有人狼狈跌退。

  一片玄色的羽林军中,白马矫腾枪影横空,银光飚射挡者披靡,所到之处尽是人仰马翻,混战一片。

  卿尘目不转睛的随着千百人中那个挺拔坚毅的身影,只觉风云狂肆,霸气凛然,满场弥漫的竟是无情的杀气,几乎将呼吸也摄住。

  不过一盏茶时分,夜天凌长枪所至,羽林军扑倒摔撞,跌翻一地,就似夜天凌以银枪画了一个完美的圆,在他掌控的范围内,没有人能再站着说话。

  呻吟痛呼声中,后面的羽林军看着这骇人场面,竟无人再敢上前。

  好在夜天凌不欲伤人,手下极有分寸,多数只是以力打力重击对手,或者断其兵刃,即便见血也不算严重。扑到在地的羽林军东倒西歪勉强爬起来,人人心中惧震,先前不可一世的骄狂早被凌迟粉碎。

  领教过方知何为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夜天凌之所以横扫南北战无不胜,绝不是凭空吹嘘。花拳绣腿的羽林军和沙场百战而回的铁血峥嵘相比,顿时成了绣花枕头不堪一击。

  所有人都远远的看着夜天凌,还是那冷然神色,还是那卓然英姿,如此激烈交杀中,他那玄色衮蟠龙的朝服肃净威凌,竟连半分血色也未沾染,星眸俾倪,傲视马上,风华狂肆。

  周身方圆之地,仿佛化出一片修罗战场,魑魅魍魉在他清冷的俯视下嚎哭挣扎,却不能使他有丝毫动容。

  方卓秦展仰望着这个素来在天朝军中被称为冷面无情的王爷,弃械跪倒:“属下服了,愿从四爷调遣!”他们一跪,羽林军无人再支撑的住,数千人俯身行军礼,齐道:“愿从四爷调遣!”

  夜天凌冷冷的看着俯跪一片的羽林军,回枪马上:“方卓秦展整顿军容,还能站着的都到校场台前集合。”说罢,缰绳一抖,风驰调转马步先往高台去了。

  下面羽林军动作倒还迅速,除了少数带了伤的军士被送去医治外,大都集合到齐。

  夜天凌扫视了一下这令人皱眉的军容,肃声道:“羽林军跟本王一天,就少在外面丢脸。即日起,凡当值擅离职守,集训缺席迟到或违抗上级命令,不得军令随意行动,闲暇时在京中闹事游手好闲的,无论是谁即以去军籍论处。若有想以身试法,不防就试试看。”

  他这番话运气朗声远远传去,就连站在最后的军士也听的清清楚楚,羽林军中这些陋习已久,不禁人人大叹倒霉,夜天凌仿佛充耳不闻,继续道:“今日你等无视军纪以下犯上,方卓秦展,带全体羽林军即刻绕校场快跑五十圈。”

  众军士顿时哗然,叫苦连天,夜天凌眼中一冷:“一百圈。” 众人大惊而呼。

  “一百五十。”语气决然,掷地有声,毫无转寰余地。

  场内安静了大半,但毕竟还有人埋怨出声,方卓秦展两人也算机灵,不待夜天凌“二百”两字出口,急忙俯身领命:“末将遵命,甘愿受罚。”

  夜天凌看了看他们:“一百五十圈,跑不下来趁早自己脱了这身军服回家,本王军中不要废物。长征!”

  他的近卫统领卫长征立刻上前一步:“长征在!”

  夜天凌道:“带人看着,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体再加五十。”

  长征道:“遵王爷令!”

  卿尘不由得微微扬唇,突然却看到校场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随着另一人离开,竟是太常侍孙仕安,那他身前之人,自然便是天帝。不知为何只远远的的看,却不过来,夜天凌这一番狠手整治羽林军,谁知天帝又会是什么想法,想来便觉得,当真天威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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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49 pm

宫闱娇枝不堪俏

  “蜜汁脆鸽,还有……”

  “翡翠金丝,白玉双黄,龙井虾仁,再加一道合时令的汤,郡主今天不尝尝我们的红柳羊排和馕包肉?滋味很是不错。”卿尘话刚出口,裳乐坊的司酒已将平日里他们必点的几道菜报了出来,又在旁推荐了新的菜肴。

  卿尘失笑道:“没见你这么机灵的,你们又有新菜了?”

  那司酒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笑道:“郡主是我们这儿的常客,日子久了自然都记下了。这红柳羊排是新近自胡地传过来的菜,单是味道独特不说,而且无论怎么烹制都是皮肉相连,绝不分离,因此得了个别名叫‘红柳鸳鸯’。馕包肉外焦里嫩,入口酥脆,细品滑软,也是叫人回味无穷。”

  卿尘道:“还有这种说法?听起来倒不错,便都要吧。”说话间门口已有乐女娇柔的声音传来:“十一爷、十二爷!”

  十一和夜天漓一同进来,卿尘下意识往他们身后看去,十一对她挑挑眉梢:“四哥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自己过来。”

  卿尘对他那调侃的语气似笑非笑的神情早已刀枪不入,立刻来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十一见她故意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心中偷笑。

  夜天漓大大咧咧于案前落座,吩咐道:“上次的酒不错,今天还是那个。”说罢扭头往窗外看了看:“呵,天舞醉坊又这么热闹。”

  裳乐坊对面便是天舞醉坊,现在门前丈台之上正集了坊间所有的胡女练舞,一小段《破阵乐》演练完毕,众胡女腰肢妖娆衣纱摇曳,纷纷入了坊内,尚不忘对周围众多的观看者抛去如丝媚眼。司酒在旁说道:“天舞醉坊如今每天都在门前演练歌舞,时间倒不长,就那么一会儿,可把客人们引的纷纷而至,白日还好,到了晚上慕名而来的岂止千百。”

  夜天漓道:“如今伊歌城里怕没有哪家歌坊能有如此盛况,先前因故被查封,还道它就此一蹶不振了,谁想这里竟是块宝地,又一番风生水起。”

  十一笑道:“这经营的人精明,哪里都是宝地。天舞醉坊光是敢用胡女胡歌就已经够惹眼,又像这般不断弄些新鲜玩意儿出来,如此花样百出吸引众人,不红火也难。倒不知这家现在是什么人在打理,想必不是一般人物。”

  卿尘抿嘴看着窗外不发一言,十一他们虽都知道她和四面楼有瓜葛,于天舞醉坊却一无所知,从当初购进时她便已经做好了打算,四面楼和天舞醉坊对于外面来说,永远看起来是毫不相干的两面,各赚各的银子,甚至背道而驰。

  司酒答道:“天舞醉坊的老板是个女人,叫素娘,进进出出也常见着的,是个厉害人。”

  夜天漓随口道:“和天舞醉坊对门的生意,你们两家没抢翻了脸?”

  谁知司酒指了指街外:“起初是挣来抢去的,后来不知怎么便好了。听掌柜的说,两家就快连成一家了,您看顶上那跨街的复道,以后往来两边连门都不用出。说起来咱们这边酒菜的花样,有不少是天舞醉坊帮忙想出来的,都极卖座。”

  十一和夜天漓都有些惊讶,裳乐坊可是多少年歌舞坊中的头家,再连了天舞醉坊,伊歌城里还有哪家能与之争锋?卿尘微眯了眯眼,歌舞坊竞争这么激烈,不强强联手,难道给人逐个击破?这裳乐坊的老板也不是易与的人,眼前局面争取的不容易,不过如今看来,倒没白费她整日来裳乐坊,还被十一他们笑话嘴馋,隔三差五便要出宫吃蜜汁脆鸽。终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理千古不变,想起当日素娘见了裳乐坊老板回来,形容他听了这边诸种弊端和条条提议时的表情,卿尘轻轻一笑,这老板其实也是个一点便透的聪明人呢。

  “七爷!”身边司酒忽然麻利的行了个礼,几人扭头一看,白袍玉冠,玉树临风,夜天湛正闻声微笑着往这边看来,见是他们略有些意外。他身边没带随从,倒是和殷采倩一起,笑道:“今天倒巧了,你们也在这儿。”

  夜天漓招呼道:“七哥,既然遇上了不妨一起坐。”

  夜天湛并无异议,便同在案前落座,看了看案前,问道:“怎么好像差一道蜜汁脆鸽?”

  卿尘轻咳一声:“不会是所有人都知道我爱吃这个了吧?”

  十一笑道:“谁让你嘴馋呢?”

  卿尘白他一眼,道:“好像我嘴馋的时候,你们哪一个也没少了份,都比我吃的还多。”

  殷采倩虽坐在卿尘身边,却显然不甚喜欢这样的安排。自从知道卿尘是凤家的人之后,她以前对卿尘的亲热便越来越淡,发生了太子之事便简直是敌视了,此时看起来十分不悦,只在旁闷闷的听着几人说笑。

  司酒捧上酒盏后,便退了下去,夜天湛见卿尘倒了酒在盏中,抬手挡了挡,说道:“你不能喝酒,还是算了。”

  卿尘只要在他面前提到酒便有些不自在,抬眸一瞥,见他正含笑摇了摇头,忙说道:“我只是压着杯底,便是让我喝我也不喝。”

  夜天湛笑着收回手,突然听到殷采倩不冷不热说了句:“凤家现在说不定便喜事临门,是应该喝两杯庆祝一下。”

  这话显然是冲着卿尘说的,卿尘微怔:“此话怎讲?”

  殷采倩道:“凤鸾飞一旦成了太子妃,凤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是喜事吗?”

  太子和鸾飞之事现在人人忌讳,殷采倩话一出口,夜天湛低声喝道:“采倩!”

  殷采倩“哼”的一声:“我说的不对吗?太子妃这几天哭得形容憔悴,还不都是因为凤鸾飞勾引太子!”

  卿尘纤眉微挑,她知道殷采倩和太子妃一向交好,如今是将对鸾飞的气撒到了她这儿,淡淡道:“这种事情向来是两情相愿才行,若有一人无心,便也到不了这个地步。”

  殷采倩杏目生寒:“那也是凤鸾飞先不检点,上次射花令的时候,凭她的骑术,难道还躲不开那支箭?她明明便是故意失蹄落马,招惹太子救她,后来又前后陪着太子宣御医看伤,嘘寒问暖,太子自有太子妃照料,她献什么殷勤?”

  那日的事其实是有些蹊跷,卿尘微微蹙眉,夜天湛语含不悦的对殷采倩道:“胡说些什么?还不快道歉!”殷采倩见他神情中隐含警告,摄于他目光的压力,一时没再开口,但道歉亦是绝不可能,只满是敌意的看着卿尘。

  “采倩。”夜天湛淡淡提醒她。

  殷采倩恼怒道:“湛哥哥你干嘛护着她!凤家向来靠的便是这些手段,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我又没有说错!”

  夜天湛俊雅的眸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挑,卿尘见状心中一惊,忙对他摆手,笑说道:“咱们不说别人的事,人各自能管好自己便行了。”

  谁知殷采倩咄咄逼人的说道:“哦?那不知你自己看中的又是哪根高枝?可莫要像上次在延熙宫一样选错了人!”她此话当然指的是上次太后寿筵那天,夜天凌当众拒婚之事。

  此言一出,夜天湛看着她的眼神遽然严厉,十一和夜天漓皆尽色变,恼她出言不逊,却听卿尘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对所谓高枝向来不感兴趣,庇护与他人荫下并不是什么本事,何况,当初延熙宫中是太后的懿旨,难道你的意思是太后不对吗?”这番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殷采倩被堵的愣愕,想张口反驳,忽尔在抬头间脸上表情一僵,有话到了嘴边的话再没说出来。

  几人跟着她看去,只见夜天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青衫寒峭,正冷冷站在身后看着他们,显然已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四哥!”十一等三人忙起身问安,将有些尴尬的局面缓了一缓,夜天凌面无表情在案前坐下,深如瀚海的眸子在殷采倩面上一停,殷采倩心中微凛,轻声叫道: “四爷。”却见他已看向卿尘,原本沉冷的黑眸几不可察的泛出一丝异样,便如同海底微澜,一波之后便在浩瀚深处无影无踪的隐去,没有留下半分痕迹。然而她凭着女子的敏感切实的感到了这一点,心底涌起更加的不豫,却又在夜天凌的峻冷如冰的神情之前丝毫不敢发作。

  夜天漓此时笑道:“好了,四哥来了,让他们上红柳羊肉,咱们看看到底是不是说的那样。”

  十一亦亲手斟酒:“那道蜜汁脆鸽怎么还不来?有人怕是等急了吧。”

  卿尘看着夜天凌的脸色,心里暗思糟糕,殷采倩若再当着他的面言语无状,便真不太好收拾了,忙说道:“不急,先尝尝这个馕包肉,据说味道也很不错。”

  殷采倩玉齿细牙紧咬着嘴唇,看起来极力在抑着小姐脾气。夜天湛眼底已恢复平静,微笑着敬了杯酒,即便在怒中亦无懈可击的维持着翩翩风仪,不露半分情绪,然后起身道:“四哥,府中还有事,我们先走一步。采倩,跟我回府。”

  他温文的语气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制命令,殷采倩一时冲动后其实已有些后悔,但要说道歉面子上却过不去,左右不是,猛的站起来,甩手先出了裳乐坊,夜天湛未加理睬,回头对卿尘道:“抱歉。”

  卿尘淡淡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到此为止。”话如此说,便是让夜天湛回府亦不要责怪殷采倩了。殷采倩虽说冲动了点儿,但其实确实没有说错,事实上鸾飞不仅仅是勾引太子,更是蓄谋陷害,被人责备两句也是自作自受。她无论如何在人眼中都是凤家的人,宫里宫外此时冷眼看着的不知还有多少呢。

  夜天湛深深看了她一瞬,微微点头,先行离开。

  如此一来大为扫兴,案前红柳羊肉虽烤的浓香四溢,卿尘亦面上毫不在意先前之事,气氛却始终有点儿滞闷,就连夜天漓也只是略说笑了几句便似没了兴致。夜天凌向来少言寡语,卿尘说了句话,十一和夜天漓也答的漫不经心,她抬眸看看他们,心思轻转,突然将筷子一丢:“不吃了!”说罢便要站起来走人。

  十一急忙将她拦住:“怎么,还真恼了?”

  卿尘紧着眉头道:“真没意思,我不恼你们还非得把人逼恼才作罢,都闷着不说话,各自回去算了!宫里规矩再多,也好过在这儿看你们脸色。”

  十一笑道:“这是什么话,谁给你脸色看了?我是突然想起母妃交待了件事还没去办,这事不能耽搁,十二弟,你和我一起去,一会儿咱们再回来。”说罢竟不由分说将夜天漓拉了便走。

  夜天漓未推辞,随他到了门口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又笑了笑,说道:“哥,卿尘和四哥……”

  十一摇头道:“说不明白的官司。”

  夜天漓意味深长的笑道:“再加上七哥那边,这官司有得打了。”

  十一道:“卿尘是个明白人,乱不了。”

  夜天漓没大没小攀了他的肩头,指着对面:“走走走,我请到十一哥对面消遣去,呵,这丫头还会发脾气,真想回去看看四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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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51 pm

路漫漫其修远兮

  卿尘没料到十一突然拉着夜天漓一下子都走光,有些哭笑不得的站在原地,回头去看夜天凌,夜天凌见她站着不动,微微抬头,说道:“坐。”

  没人了,或笑或气,忽然懒得再遮掩下去,卿尘换了副极真实的表情,没有表情。她靠在案前用筷子去夹眼前的红柳羊肉,鲜肥的羊肉串在袅娜的红柳钎子上尚有余温,果然牵牵连连,肉皮不分离,每一块都是。卿尘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扯着,想从钎子上将羊肉褪下,眼前突然伸来双象牙白的筷子,帮她一压,她沿着那月白的筷身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去,便对上了夜天凌清冷的眼眸。

  其实并没心思吃东西,卿尘收回手,夜天凌看着她,说道:“我没想到这么久了还会有人拿那件事说话。”

  卿尘倒似是漫不在乎的笑了笑,想当初宫里议论的还少吗?再加上如今鸾飞的事,看凤家不顺眼的说几句话是客气,道:“他们要说便说好了,在宫里女人多的地方早就听惯了。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面说出来的反比那些暗地里落井下石的要好。”

  夜天凌淡淡道:“宫里的流言蜚语最是伤人,更甚刀剑,有时候即便听多了也习惯不了。”

  卿尘心中微微一动,因为莲妃的原因,夜天凌在大明宫中同其他皇子很有些不同,想必自幼一些别有用心的言辞没少听,不知他当时是什么滋味。她扬了扬修眉,越发笑的不以为然:“若连人人敬畏的天命都不放在眼里,区区几句话又算什么?便让他们说,笑着听,笑到最后让他们知道说的都是蠢话。”

  夜天凌唇角忽然轻轻一弯,卿尘觉得他神情变得清朗的那个刹那似是告诉她听懂了她的话,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并且报以微笑。那种被了解,而亦发现看透你的人打开了一扇门并不向你掩饰自己的感觉如此奇妙,似乎在俩俩相望的凝视中消失了一切距离,平静的炙热却在其中悄然燃烧起来,点点夺目如星辰,照亮了心底每一个角落。

  她便笑道:“反正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之前的谁也改变不了,攸攸众口,权当消遣。”

  “之前的事情虽然已不能改变,但却也可以用以后的事情让那些人闭嘴。”夜天凌说道。

  “怎么说?”卿尘问。

  夜天凌看着她,眸中蓦然而生的柔和落于她清秀的脸上,他想了想,说道:“变得和那红柳羊肉一样。”

  卿尘却一时间没有想过话中的意思:“红柳羊肉?吃起来有木枝的清香,无论怎样做都相连一处,永不……”她一下子停住,十分惊异的看夜天凌,夜天凌道:“永不什么?”

  卿尘脸上忽的烧起一层红云,再无法对着他的注视,那黑亮的眼睛真的要将人彻彻底底的看在其中,即便避开,仍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温度,灼人心扉。她垂下眼帘,默然吃惊,永不分离?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便在此时,夜天凌轻声说道:“永不分离。”

  卿尘大窘,一下子站起来:“该……该回宫了。”匆匆便走,夜天凌眉宇间尽是笑意隐现,亦不多言,陪她往外走去。

  一路上卿尘偶尔悄眼看去,见夜天凌在旁意态闲适,缓缓策马而行,在她看来时漫不经心的扭头,深眸之中带着询问的淡笑。

  卿尘急忙收回目光,忽然眼角看到一个身着胡服,轻纱遮面的女子匆匆进了一家铺子,她愣了一下,觉得这身影十分熟悉,却一时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正有些神不思属,夜天凌突然拦了她的马一下:“慢点儿!”

  马前人影晃动,有个人当街跌倒,险些便撞在马上,竟似晕了过去。周围几个路人驻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道是马伤了人,纷纷小声议论。卿尘同夜天凌下马去看,见倒在地上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面无人色,昏迷不醒,卿尘试了试他的脉象,皱眉道:“四哥,好像是饿的。”

  夜天凌剑眉一紧,意外问道:“饿的?”

  卿尘点头,见此处离牧原堂不远了,便道:“不如先带他去牧原堂吧。”

  “好。”夜天凌道,俯身亲手将那少年抱了起来,那少年衣衫褴褛,满身污垢,他似毫不在意,只是在感觉到少年骨瘦如柴的时候,眉心的竖纹更加深了几分。人群中有人见过神武门犒军的,此时认出他来,低声道:“快看,竟然是凌王爷。”“那位不是牧原堂的宁大夫?”“这孩子命大。”

  牧原堂便在数十步开外,两人将少年送到那处,着人来先取了些粥来给他喂下。那少年喝了几口,人醒过来,卿尘稍微放心,微笑道:“醒了?先再喝点儿粥,这儿还有包子,你慢慢吃。”

  那少年见到包子,露出十分渴望的神情,但却并未立刻狼吞虎咽,先道了声谢,才拿起来极快的吃了几个,看起来是饿了多日了。卿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匆匆咽下口中食物后,方答道:“我叫韩青。”一盘包子已没了大半,他也缓过劲儿来,眼前见卿尘形容隽然,身姿清逸,夜天凌负手立于身旁,气度高贵,非同常人,知是他们救了自己,起身长拜:“多谢恩人相救!”

  卿尘伸手搀他:“看你不像本地人,为何会来伊歌城?”

  韩青神情恻然,说道:“我本是湖州人氏,几年前湖州大江水灾,父母亲人皆已亡故……”话说至此,语声微微哽咽,没再说下去。

  夜天凌蹙眉问道:“湖州水患朝廷当初多有赈济,何故竟有百姓流离失所?”

  韩青道:“大江决堤水淹月余,湖州之境内良田皆成荒芜,其时灾民之多无法可想,赈灾银钱经层层官吏从中盘剥克扣,能赈济得了多少?何况水灾之后竟复大旱两年,如今哀鸿遍野,百姓都待不下去,只得离乡各寻出路。”

  夜天凌和卿尘对视一眼,眸光冷凝,稍后再问道:“你读过书?”

  韩青道:“入过私塾。”

  夜天凌点头问道:“可想留在伊歌?”

  韩青答道:“我一路历尽艰辛,便是想来天都皇城看看,为何连年征战不休,官员欺凌横行,致使湖州百姓民不聊生,不能安居乐业!”

  夜天凌面无表情,卿尘淡淡一笑,道:“你可知眼前在和谁说话?”

  韩青看向夜天凌,夜天凌淡淡道:“一个湖州尚不足以看天下,征战不休亦必有它必战之处。湖州之根本在水患,征战之所为乃是北疆幽蓟十六州之国境戍卫,亦是十六州百姓之安定,而官员之清,在上者之心,你可以在天都好好看看。”几句话说的清楚,言罢将一样东西给他:“你拿这个去凌王府找吴总管,让他先给你安排份差事。”

  韩青听着夜天凌的话,寥寥数语已将几件国计民生的大事点拨通透,他只定定的伸手接过那东西,陷入沉思。卿尘道:“怎么,不谢谢凌王爷?”

  韩青浑身一震:“凌王爷!”

  夜天凌神色清冷,说道:“光有看的心还不够,要有做的本事和气度。我给你看的机会,能看到什么程度,便是你自己了。”

  韩青惊讶万分的站在他身前,一瞬的慌乱之后,他俯身拜道:“多谢凌王爷!”

  卿尘看着韩青离开牧原堂,说道:“四哥,你好像挺看好这孩子。”

  夜天凌道:“还不错,再看看。”

  卿尘点头道:“困境潦倒而不卑不亢,年龄尚少而胸怀有志,亦能克制自己,行事从容,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很难得了。”

  夜天凌并未否认她对韩青的评价,却忽尔扭头笑她道:“言语之中老气横秋,你难道比他大多少?”

  卿尘默默想了想,微笑:“我已经和你一样大了。”

  夜天凌道:“我大你数岁,你这莫不是也饿的说胡话了?”

  卿尘仰头看看天空,空中缓缓的堆积起云层,有些阴雨的前兆,她笑道:“我是说我的心老了,看得多了经的多了,心就会老。”

  夜天凌道:“不看着人,还以为是和朝中那些老臣们在说话。”

  卿尘笑而不语,走了几步,抬手抚摸临街的善堂前悬着的木对联,此时这善堂已关了许久,冥衣楼的状况虽慢慢好转,但还不足以重新支撑这样的消耗。她叹了口气:“即便是盛世大治之下,也总有民生艰苦,可惜有时自己却连一点儿微薄的力量也不能尽。”

  夜天凌道:“这善堂为何关了?”

  卿尘道:“冥衣楼因冥赦的事出了些状况,或许再过段时间,我才能有法子重开善堂。”

  夜天凌抬头打量牌匾上所书“济世救人”四个大字,说道:“你让谢经来我府上,需要多少银子给我个数。”

  卿尘有些讶异:“你这是……”

  夜天凌道:“一个善堂不过是举手之劳。”

  卿尘笑道:“做王爷果然有钱,但一时的善事亦做,一世的善事难为。”

  夜天凌道:“空施救济,这种善事便是一世也做不完,不若令这天下用得着善堂的人,越来越少才好。”

  卿尘品味着他话中含义深远,不由笑了,说道:“四哥把这游戏的好处想给了别人,又可想过,可能自己会失去什么?又可有面对路途险恶的准备?”

  夜天凌唇角孤峭的挑了挑,很简单的说了一个字:“有。”

  卿尘点头,沉思一会儿,说道:“之前我说过要带你见一个人,咱们去一趟四面楼吧。”

  夜天凌并未问是什么人,只看了看她,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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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53 pm

吾将上下而求索

  卿尘请夜天凌从四面楼正门而入,先到小兰亭稍候,她则回以前的房间换了男装,叫来谢经吩咐一句,让他去请莫不平。

  谢经应命去了,卿尘并没有急着先去小兰亭,她独自站在房中,案后屏风前的檀木架上,呈放着那把古剑“浮翾”。这把剑现在本应是她随身之物,但整日出入宫中多有不便,便一直放在四面楼。她抬手握住剑身,轻轻抽剑出鞘,剑如秋水,其锋清利,然而却丝毫没有寒意和血腥,淡淡的,一泓浮光呈现于眼前。

  卿尘手指揩上剑身,触手处如拂清流,同归离剑之刚烈自有不同。得归离剑者,得天下,然而天下的另一半秘密却系于这浮翾剑,她抚剑沉思,眸光静远。

  “属下见过凤主。”莫不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卿尘将浮翾剑归回剑鞘,回身道:“莫先生,我在想一柄剑无论怎样神奇,也需得要有个好主人才行,有的时候,剑是为其主人而锋利。”

  莫不平道:“凤主所言甚是,便如这浮翾剑空置数十年,如今在凤主手中,方有出鞘之日。”

  卿尘笑了笑:“归离剑同样如此。”听到归离剑的字样,莫不平一双老眼抬了抬,卿尘道:“你可知太子出事了?”

  莫不平道:“太子一事如今伊歌城中蜚短流长谣言纷纭,想不听说亦难。”

  卿尘冷笑道:“真是好手段,那边天帝严令泄露,这边却早已人尽皆知。但这也就是你说的天意了,四王爷现在小兰亭,你不妨去见见他吧。”

  “哦?”莫不平道:“凤主的意思是……”

  卿尘道:“太子之位已不是有没有人保,保不保得住的问题,而是他自己便没了这份心。至于四爷,如果他是,那最好,如果不是,便也一定是。”

  莫不平很快领会到卿尘话中之意,眼中精光一闪:“凤主!”

  卿尘神色清明:“他若不是,那先帝早已断了血脉,除非冥衣楼就此罢手退身江湖,否则便只能择良木而栖,辅佐明主。”

  莫不平道:“凤主是为冥衣楼这把剑选了主子。”

  卿尘道:“莫先生以为如何?”

  莫不平手捻五柳须眯起眼睛:“凤主好眼力,天朝这半壁江山本就是四爷打下的。”

  卿尘眼中淡淡坚定光彩:“他是先帝的血脉。”

  莫不平亦道:“自然是,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卿尘一笑,和莫不平说话还真是省心,一点就透,没有半分冥顽不灵。与其说是她选择了夜天凌,何不说是莫不平也选择了夜天凌?

  事实亦确实如此,冥衣楼所寻找的那缕血脉,夜天凌是唯一一个存在着可能性的人,是与不是,他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方才几句话,不过是卿尘和莫不平达成了绝对默契的共识。

  莫不平有些感慨的道:“天星移换,朝局变更,个人自有宿命,早已天定。”

  卿尘问道:“莫先生可有想过自己的天命?”

  莫不平笑道:“既然是定数,思之无用。”

  卿尘神情清远,说道:“四爷有句话说的很好,即便是真有天命,只要是他想做,也必要将那天命扭转过来。”

  莫不平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转而望着窗外楚堰江,悠然说道:“真假天命,说不得还要看凤主。”

  “哦?”卿尘颇有些意外。

  莫不平道:“帝星已动,一切尽在人事。”

  卿尘手按窗沿,看远远的天色阴沉了下来,风中隐约带了雨意,便道:“那先生就莫让四爷久等了。”

  推门进去,兰香淡淡,夜天凌正站在屋中看卿尘以前写的那幅《兰亭序》,闻声扭头,见卿尘又是一身男装打扮,再一见莫不平,显然有些意外:“莫先生?”

  莫不平微笑道:“老臣见过四爷。”

  兰玘兰珞在旁见到卿尘,当真喜出望外,抢上前来:“公子,你可回来了!”

  卿尘对她俩人呵呵一笑,风流倜傥当真像个翩翩公子哥,对莫不平和夜天凌道:“你们慢谈,我还有事找谢经。”说罢左拥右抱,将兰玘和兰珞带了出去。

  带着兰玘和兰珞楼上楼下看了看,姑娘们听说公子回来,莺莺燕燕都聚到了堂前,又是说又是笑,立刻将卿尘团团围坐中央。

  兰玘说道:“公子一出门就是好久,可算盼回来了!”

  卿尘笑嘻嘻问道:“想我了?”

  兰玘脸一红,小声道:“想有什么用?”

  卿尘心中闪过个念头,便不再逗她们,喝了口兰璐奉上来的茶,突然问道:“上次给你们出的对子,这么久了还没想出来?”

  兰珞道:“想出几个下联,可公子总是忙,来去匆匆的都没有机会说,我们还道公子早忘了呢。”

  卿尘抚了抚额头,说道:“我记着呢,说说看,对了什么下联?”

  兰珞道:“别的都不好,只一个还勉强,公子的上联是,日出月进云多少,我们对了一个,山上水下雾几何。”

  卿尘闭目琢磨一会儿,道:“不甚工整。”

  兰玘跺脚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一联,我们实在不成了,公子快告诉我们下联吧。”

  卿尘抬眸看她们都满是好奇,扬唇一笑,慢悠悠说道:“其实……出对子的时候,这个下联我自己也没想出来。”

  “哎呀!”兰玘兰珞她们都不依了,“公子故意戏弄我们!不行!”

  卿尘笑着摇头,目光落向小兰亭,唇边的笑淡淡一缓,说道:“不过巧得很,方才在外面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下联,还算马马虎虎。”

  兰玘催道:“公子快说。”

  卿尘轻舒了口气:“天南地北道东西。”

  姑娘们听了各自思想,兰珞说道:“嗯,这比我们那个好多了,以天南地北大路通天的景对日出月进云影浮沉,以天高地阔的遥远对日月交替的变迁,最后下面隐的意思,公子是说那些流言蜚语吧?”

  “还是兰珞聪明。”卿尘说道,见谢经不知何时已来到前庭,正笑着看她们说话,“都先各自回房去吧,我和谢兄有话说。”

  大家虽依依不舍,但都乖巧的告退散去,谢经笑道:“你一回来四面楼便格外热闹。”

  卿尘悠然叹了口气:“当初在这儿那段日子最是自在,又不无聊,又没心事。”

  谢经道:“那会儿张罗四面楼和天舞醉坊,也没少操心吧。”

  “那不一样,”卿尘道:“小巫见大巫。”她见谢经将近来的账目递上前,摇头道:“我不看,你清楚便行了。”

  谢经道:“冥赦前车之鉴不远,你竟这么放心?”

  卿尘微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信有还这个看人的眼力,再说,若连你都不可信,冥衣楼中我还信谁?”

  谢经呵呵一笑道:“话听起来像是有道理,反正你这么一说,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这一年来苦心经营,冥衣楼总算还是根基稳固,不过伤了的元气便要慢慢弥补了。”

  卿尘对谢经的能力十分放心,而事实上谢经于各项事情上也确实做的十分漂亮,冥衣楼艰难的局面并没有变成更大的问题,她说道:“这些都需要时间,并不着急,不过当前有两件事要即刻办。”

  谢经道:“你说。”

  卿尘道:“有种叫‘离心奈何草’毒药,只有汝阳南宫家有种植,要冥执亲自去一趟汝阳,我想知道近段时间什么人从南宫家得到了这种药,还有,这些人中谁和凤鸾飞接触过。”

  “凤鸾飞?”谢经奇怪的道:“凤家三小姐?”

  “对,就是她。”卿尘确定道:“第二件事,着素娘仔细挑选一批人,要伶俐忠诚的,训练得当后我会慢慢安排他们进宫,以后或许会需要。”

  谢经看了看楼上,问道:“四爷来了?”

  “嗯。”卿尘道:“再往后便不那么轻松了。”

  “知道了。”谢经道:“我会尽力,事情这便去办。”

  “有劳谢兄!”卿尘对他一笑,谢经先行离开。

  楼上夜天凌和莫不平已经谈了许久,卿尘想了想,没有上去打扰,步出四面楼站在江边看着滔滔流水,风驰和越影见她出来,踱步上前靠在身旁。

  江面上有些压抑,阴云欲坠,衣衫挡不住寒风,丝丝的已飘起冷雨。卿尘似是出神的想着事情,并没有察觉雨意,突然间风驰轻嘶一声,转身跑开。

  卿尘回头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的注视她,清俊面色虽然淡然无波,但那眼中抑郁低沉,隐隐暗云涌动,比这天色更多了几分阴霾,他手在身侧紧紧握着,显然在极力隐抑某种情绪。

  卿尘方要说话,夜天凌伸手抓过风驰缰绳,纵身上马,径自往东快驰而去。

  卿尘叫道:“四哥!”翻上马背:“越影,快!”

  越影放蹄奔去,立刻远远追上风驰,夜天凌神情阴沉,嘴角冷冷的抿成一条直线,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沿楚堰江打马狂奔,卿尘默默跟在他身旁,纵马相随。

  冬雨迎面扑在脸上,刀锋一般冰冷,却使人异常的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过了多久,夜天凌终于在江边停住。卿尘亦缓缓策马立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看着江水浩浩汤汤,浪涛东去。

  雨骤风急,激的江面不复往日平静。过了许久,夜天凌开口说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愿要我,将我送至皇祖母处后不闻不问。这二十几年,她即便在延熙宫见到我,也冷冷淡淡,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其实她对父皇也一样冷淡,尽管父皇什么都依她,甚至为她单独修建了莲池宫,她却从来没在人前笑过。我只当她不愿顺从父皇,亦厌弃我,更怪她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两朝君王,还要生我下来。我亦冷淡她,疏远她,从来不肯踏进莲池宫,连她病了也不去看……”说到这里,闭目仰面让雨水倾淋脸上,长叹一声。

  卿尘在旁轻声说道:“她是一个母亲,母亲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她越是疏远你,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其他,天帝也会因此格外疼爱你器重你。她心里,其实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时候很傻,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即便舍弃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何苦!她可知我宁愿年年带兵在外,也不愿在这宫中看别人承欢膝下,她可知我样样都要比别人强就是为了让她看一眼,笑一笑,她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难道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连轼父之仇都束手无策!”

  卿尘淡淡说道:“或许,她就是不想让你了解真相,不想让你知道仇恨,只愿你在天帝面前出类拔萃,做个好儿子,好王爷,平安一生。我虽没做过母亲,但可以想像到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护佑是什么,她只要你平安罢了。”

  夜天凌决然道:“我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

  卿尘道:“你相信这一切?”

  夜天凌嘴角露出冷冽的笑:“我会去分辨证实,直到所有都是事实为止。”

  卿尘说道:“事实往往极为残酷,人却难得糊涂。”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自己是谁,岂不是可笑?”

  卿尘道:“你自是你便罢了,何用多问。”这正是夜天凌对她说过的话。

  夜天凌回身,见她浑身湿透跟在自己身边,雨水缕缕沿着略微苍白的脸庞流淌,却将她的双眸洗的清亮。他心底蓦然的一紧,隐约疼痛:“回宫去吧。”

  卿尘见他已然收拾心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望着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对了吗?”

  夜天凌亦望着她的眼睛,淡淡说道:“多谢你。”

  卿尘对他微笑,宁愿清醒着痛苦的人,永远不能忍受糊涂的美好,注定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东西,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终其一生都无法放弃。

  远远的大明宫在冬日阴雨下笼罩了沉重的面纱,风雨飘摇中见证了多少古往今来,多少更迭变迁,如今等在眼前着的,又将是怎样一番岁月挣扎。

  不管是对是错,这一步已然迈出,她相信,一定是对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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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55 pm

一朝选在君王侧

  清晨时分,天光微亮,寒气透过窗户浸入屋中,房间里似乎冷冷流淌着清冷的泉水。大明宫早朝肃穆的礼钟已然隐隐传来,比朝阳更早揭开了天际的曙光。

  卿尘将身上衣衫轻裹,推窗望去,远远的天边依稀渗出霞光万道,将云层染成赤橙丹彤的金灿,翠瓦叠金,琉璃碧檐,在晨光中连绵起伏,如同琼楼仙宇,庄严而高不可及。

  卿尘微微的眯起眼睛,举目远眺。

  随便身在大明宫中,俯瞰之处已是气象万千,如果登上太极殿前殿至高处,岂止伊歌城,天下都尽收眼底,只手可握。

  在这钟鼓煊赫下,天阙辉煌中,现在太极殿中的每一个男人,身在此位,心本就装着浩瀚山河。或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就像女人,可以将一颗心投身于自己的爱情,无怨无悔。

  只可惜,千万人中唯有一人能登临绝顶。或许,只有那个能征服天下的人,才能征服她的心。

  不安份并且太过冷静的的女人果然是无趣的,卿尘回身目视倒映着隐隐身影的铜镜,曳地的宫装长裙广袖,勾勒出高挑的轮廓,带着几丝傲然和沉静。她无奈的挑起修眉,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呢,往往男人钟意的都是女人的柔情似水娇笑相依罢了,所以才会有“女子无才便是德”。

  幸而,也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如此,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欢用女人的柔弱来衬托自己的刚强。

  一连三天,夜天凌都没来延熙宫,太后有些奇怪,卿尘更是颇为担心,这日寻空隙见着十一,忍不住问道:“四哥这几天怎样?”

  十一被问的奇怪,说道:“什么怎样?好好上朝,下朝不见人影了,没怎样。”

  卿尘“嗯”了一声,十一端详她脸色:“出什么事了,那天在裳乐坊不会又和四哥闹别扭了吧?”

  卿尘微微抬眸,如果夜天凌是仁宗皇帝的儿子,如果天帝轼兄夺位,那么夜天凌将如何同十一相处?想至此处,她下意识的避开,只一笑答道:“没事……我和四哥有什么好别扭的?”

  十一深深看了她一眼:“神神秘秘吞吞吐吐,你奇怪。”

  卿尘似是轻松笑道:“我本来就奇怪,难道你第一天认识我?”

  十一边走边说道:“我第一天认识你就被整治的够呛,又是烧火又是捉鱼,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卿尘见他说的一本正经满脸感慨的样子,突然伸出三根手指晃到他眼前:“你还欠我三个要求,别忘了!”

  十一摇头:“交友不慎。你大小姐开口,何必要求,我能做的自然便做了。”

  卿尘看着他英气爽朗的神情,无由的对未来产生了一丝惧怕。这一刻,她竟有些后悔让夜天凌见到了莫不平,若非如此,兄弟父子间至少没有仇恨。

  静默了一会儿,她问十一:“真的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十一笑道:“你说。”

  卿尘摇头:“不是现在,我是说以后。”

  十一见她问的认真,便也收起了嘻戏神态,说道:“我既答应了你,便是答应了,不反悔。”

  卿尘道:“无论何事?”

  十一道:“无论何事。”

  卿尘又道:“你不怕我无理取闹?”

  十一反问了一声:“你会吗?”

  卿尘看他坦坦然的望过来,笑,低了头,摇头,又再摇头。

  十一道:“虽不知你心中担忧何事,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既是以后之事,何必为明日事愁。你怎也如此前顾后怕起来?”

  卿尘微微一哂,明日愁来明日愁,十一倒比她通透了:“卿尘受教。”

  十一方要调侃她两句,话未出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夜天凌独自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已近在咫尺的莲池宫。

  禁宫原本宽阔的青石甬道,因两面高起的红墙而显得狭窄了许多,抬头能看到一道青色的天空,干净透明,却十分的遥远。

  夜天凌看起来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静立中凝驻着一身孤独,天地高阔,世间之大,却四处清冷,唯他一人。

  或者是因为他不言不说的冷然,或者因为他无喜无怒的淡漠,似乎没有人能走近他,而他的心事却亦是不能言不能说,他更不愿喜不愿怒。

  冷峭的身影看的人揪心,卿尘随着十一停了片刻,正想出声打破这寂寥,十一已大步上前,一声“四哥!”兴冲冲的喊去,英气勃然的笑容顿时让四周空气都暖起来。

  夜天凌回头见是他,应了一声,道:“还没回府?”

  十一道:“没呢,遇上卿尘,四下走走。”

  夜天凌目光在卿尘这里停了一刻,仍旧对十一道:“没事多想想北疆的事宜,父皇看了提议设北都护府的条陈,说不定这几天会问话,心里要有个底。”

  十一应道:“此事还要和四哥再行商讨,北疆那边谁人比四哥更清楚?”

  夜天凌微微点头,突然又道:“你不是整日说聚元坊的弓好吗?前些时候我让长征去定了套水曲柳木长短弓,昨日送了来,你闲时拿去试试合不合手,我看倒未必及得上你原来那副。”

  十一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四哥你倒记得了。”

  卿尘见夜天凌神色如旧,冷静清淡,连她这知道内情的人也看不出什么来,不禁佩服他的涵养功夫。听他对十一一如既往多有照拂,方才心里一点儿不安慢慢的淡了下去。夜天凌问她:“皇祖母这几天可好?”

  卿尘淡淡一笑:“心里惦记着,便去看看,又用不了多久时间。”似是说要夜天凌去看太后,夜天凌却知她指的是莲池宫,眼底轻轻一动,淡淡应道:“嗯。”

  卿尘知他一时半会儿难解多年的心结,也不再说什么。突然见甬道那端碧瑶快步走来,远远便对卿尘道:“郡主,天帝圣旨到了延熙宫,请您快回去接旨!”一面说着一面给夜天凌他们问了安。

  “圣旨?”卿尘错愕道:“说什么?”

  十一一旁道:“你糊涂了,圣旨未宣,她怎么会知道?”

  夜天凌道:“谁来宣的旨?”

  碧瑶答道:“太常侍带着两个小公公,在延熙宫等了些时候了。”

  夜天凌对卿尘道:“先去接旨吧,我们一起去倒被人看在眼里,有什么事及时知会一声。”

  卿尘答应了说道:“能有什么,想必也就是鸾飞的事,最多把我这个姐姐也斥责一番罢了。”

  夜天凌和十一对视一眼,都略带着些许的担心,卿尘笑了笑,先告退离开。

  待步入延熙宫,不想见夜天湛竟然在这儿,正和笑意俊雅的同孙仕安说话。夜天湛因那日殷采倩出言不逊,今日得空便来延熙宫看卿尘,遇上前来宣圣旨的孙仕安,问了几句,孙仕安只毕恭毕敬的答话,终究探不出天帝下了什么旨意。正此时卿尘回来,孙仕安道:“天帝有旨意,请郡主接旨吧。”

  卿尘看了看夜天湛,见他微微摇头,便知他也不明就里,跪下接旨。

  孙仕安面南站了,展开龙黄锦帛,先念了一段场面话,重点在后面几句:“今有凤氏之女卿尘,受封清平郡主,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举止温婉,行事有度,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随着这一连串的赏赞之言,卿尘心底越来越不安,终于被接下来的话震惊:“着其暂代修仪一职,随侍致远殿……”

  后面的话卿尘几乎什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双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紧,强压着心中波澜。直到孙仕安一声:“钦此!”她垂首接过圣旨,缓缓道:“凤卿尘领旨谢恩。”

  孙仕安收起了宣旨时的严肃,笑道:“恭喜郡主。”

  “多谢。”卿尘淡淡说道,将嘴角扬起给他人,却一直低垂着双眸,生怕泄漏了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任她如何天姿聪敏、通慧灵淑,也没猜到天帝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圣旨,鸾飞刚刚获罪被囚,尚在昏迷之中,太子关禁松雨台未得处置,凤家几天前方被废了一个修仪,满朝皆猜测凤家是否就此失了帝心,此时天帝竟又立了凤家另一个女儿跟随左右,怕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

  孙仕安那安稳的声音继续道:“圣上的意思是,郡主今日就请过致远殿去,明日便随驾上朝,房间用度已差人去办了。”

  卿尘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了。”

  孙仕安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内侍离开,延熙宫偌大的正殿只剩了卿尘和夜天湛两人,卿尘掌心的冷汗已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锦帛上的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生了根。

  缓缓靠在朱红高耸的楹柱上,卿尘啼笑皆非,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去职罚俸做为惩戒,接着恩典加身以示隆宠依旧,信任有加,为君之道在天帝手中得心自如,任谁能翻出这个掌心?

  自从踏入了凤家的大门,卿尘此时才彻头彻尾的明白,她和凤家,怕是永远也分不开了。

  夜天湛在听到圣旨的那一瞬间,温润的眼中先后掠过千百种情绪,眉间明显的紧起一道皱纹。他看出卿尘神色不对,柔声道:“卿尘,父皇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

  恩典……卿尘抬眸望向夜天湛,他那道复杂的目光在她注视中一晃而过,只余下淡淡的微笑。卿尘亦悄无声息的蹙了蹙眉心,鸾飞事出之后,修仪一职炙手可热,殷家和卫家都志在必得的。原以为凤家把持宫府两大机要之职若许年来终于栽了个大跟头,孰不知圣心不移,反有日盛之势。虽看不见凤衍如何行事,卿尘对其手段已深有体会,于君心他是得了其中三味真谛,无声息处高明到了极致!

  卿尘对夜天湛勉强笑了笑:“确实是给凤家的恩典,只是入了致远殿便不像在延熙宫这么自在了,于我来说似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夜天湛云淡风轻的眸子倒映着卿尘那丝笑容,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

  卿尘笑容虽微敛,却依旧维持着丹唇柔美的弧度:“我不喜欢哭丧着脸。”

  夜天湛在殿中缓缓踱了几步:“这道旨意,你不愿?”

  卿尘往至春阁那边看了眼,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身为修仪岂止是不自在,便是连终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鸾飞还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这个修仪岂是好当的?”

  夜天湛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这旨意中尚有可以斟酌之处。”

  卿尘问道:“怎么说?”

  夜天湛对她淡淡笑道:“旨意上面说的是暂代修仪,既是暂代,一切规矩皆可量情而定,这时若有变动,比如说赐婚,都未必要按循例办。”

  “赐婚?”卿尘心中微怔,夜天湛轻轻看着她:“不错,我方才想过了,或许也唯有请旨赐婚方可还你自由。”

  卿尘惊悚,急忙说道:“此时请这种旨意岂不是自找麻烦?”

  夜天湛道:“我又没说即刻便办,你怕什么?”一双俊眸如水,悠然看着卿尘微笑。

  卿尘道:“我不是怕,我……”

  “不怕便好。”夜天湛截住了她后面的话:“既然今日便要去致远殿,想必还有不少事情得安排交待,你快去吧,别耽搁了。”他往外走去,又站住回身道:“采倩自小便被舅父宠的无法无天,我也纵容她惯了,所以有时候脾气刁蛮,你若再见着她,便多包涵些。还有……这道旨意一下,太子妃、卫家二小姐卫嫣那里恐怕都不会有太多好脸色,若躲不开,就当一笑吧。”

  “能躲自然便躲了。”卿尘心不在焉的答了句,眼看着夜天湛出了延熙宫,她一人站在殿前,寒风吹得衣袍飞摇。方才心里巨浪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风息云退,她低头将那黄帛圣旨展开,一字一句再研读了一遍,唇边眼底勾出自嘲的笑。镇定的功夫还是不够啊,先前她尚问夜天凌可有想过会失去什么,现在也要问问自己了,游戏越大,筹码便越大,既然选择了入局,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有得必有失,得失之间的交替,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发生了,在那种种无法言说的感觉里依然会有挣扎和抗拒。

  这便是人心的矛盾。

  手中的旨意,应该说为那条路打开了光明的入口,既然已经踏上此路,便没有瞻前顾后的理由了。夜天湛刚才的话语在心中化成极深的叹息和担忧,卿尘慢慢将手中圣旨收好,再抬头时,太极殿巍峨处落日余晖的云光,缓缓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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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56 pm

四海苍生帝业长

  冬日天短,暮阳早早的沉入西山,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夜色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弘气派,沉沉暗暗殿影起伏。

  九瓣镏金的莲花烛台上燃了数支明亮的烛火,卿尘坐在铜镜前任侍女将自己的长发高高挽起,镜中映着张清素面容,光华淡淡。

  身后两名侍女小心的将宽阔的丝帛锦带替卿尘系好,笑道:“郡主穿了这身衣服,叫人移不开眼睛。”

  长襟广袖的明紫色宫装,剪裁得体收腰曳地,暗金花纹盘旋其上,流畅缥缈,将镜中人冰肌玉颜映的高华明艳,与平日在延熙宫的闲散迥然不同。卿尘不太习惯的动了动,长发沉沉的向后坠去,叫人随时随刻都仰起脖颈。她转身道:“不舒服。”

  两名侍女笑答道:“是美的叫人嫉妒。”

  卿尘看她们俩不知愁事的样子,暗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突然一时兴起,随手拿起一旁的描笔,沾了朱砂在额前勾勒几笔,眉心画了一朵玲珑细巧的兰花,依稀几分妖娆秀美,冲淡了一点儿那端庄的叫人气闷的衣容。

  看着镜中一笑,她随着那高耸严谨的衣领挺起身子:“走了。”转身随早已候在外面的内侍往天帝看折子的西宣室而去。

  致远殿因是天帝日常起居之处,内侍宫娥都比其他地方肃严些,人人谨慎有度,使得这偌大的宫殿十分安静沉肃。西宣室中燃着温暖的火盆,内侍引卿尘入内,孙仕安见了她,低声说道:“皇上或许即刻便会问些朝事,郡主心中当有数才好。”

  孙仕安语中所表示的友好卿尘听得十分清楚,修仪和太常侍分别为天帝不离左右的倚重,以后共事之处甚多,孙仕安随侍天帝多年,卿尘亦知道他的份量,微笑道:“多谢太常侍提点。”

  孙仕安道:“都是为皇上分忧,郡主请。”说罢掀了锦帘,恭声道:“皇上,清平郡主来了。”

  卿尘屈膝行礼:“皇上。”

  天帝靠在长榻一边正以朱笔写了句什么,闻言只抬了下头,随手一点:“那边的折子,先替朕看看。”

  卿尘看着一旁金丝楠木长案上放着小山似的奏章,有些微愣。领了旨走到长几旁坐下,随手翻看,心里喟叹。这已是三省筛选拣重要的上呈御览,便有如此之多,怪不得天帝今天便要自己过致远殿来,奏章累积光翻也叫人手软,何况要一一处理得当。想必鸾飞随在天帝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受荣宠的。

  收敛心神,专注于这些林林总总的条陈之上,所幸言辞答对诸般政务倒也并不陌生,昔日在湛王府曾不止一次看过这些,亦曾和夜天湛闲谈商论,因此早有眉目。卿尘一边挑拣紧要的奏报,一边抽纸润笔列了纲要附上,将其中几份先放在了天帝手旁。

  天帝没有言语,卿尘便继续陪在一旁将整理好的奏章依次取来,不知过了多久,孙仕安轻声道:“皇上,快二更了,该歇息了。”

  天帝“唔”了一声自案前站起来,走到一旁张挂于墙上的皇舆江山图前,突然问:“南靖侯问安的手本,为何同北疆善后的军情放在一起?”

  卿尘知道是在问自己,答道:“北疆隶属北晏侯管辖,四藩之事息息相关,一发而动全身,细枝末节亦可影响大局,是以将四藩的奏折无论何种总归一类,以便皇上查阅。”

  天帝又道:“将奏报平隶大疫的条陈额外挑出,却又是何意?”

  卿尘回道:“赈济司平隶大疫的条陈上详述了目前采用的赈治方法,有些措施怕是无效反害,需要斟酌。”

  “哦?”天帝回身过来:“那你倒是说说,平隶地区瘟疫四蔓,数月不消,该如何是好?”

  卿尘想了想道:“回皇上,刚刚看赈济司的奏本上说,此次瘟疫染者‘头疼身痛,憎寒壮热,咽喉肿痛,高热昏愦,不知人事,十死八九’,而最可怕的是其扩散迅速,传染性极强。疫情既已发生,赈济司只治不防是以才始终控制不下,应该先将疫区封锁,身在疫区的百姓亦要严令禁止群聚,以免疫情继续蔓延。奏本中‘瘟神作怪,阴阳失序’之言,实属无稽,百姓多求拜巫医萨满胡乱诊治,才会延误病情,若不及时遣派医者分发药物,怕是越发耽搁。还有,已死的病人要妥善处置,最好是火化,以断瘟疫之流窜。”

  话说至此,天帝眉头猛的一皱,卿尘停了下来。天帝看了看她:“说下去。”

  卿尘提了个胆大的建议,却沉静如初,继续说道:“疫情起因各异,不知底细不敢轻言药方,但卿尘闲时研习医术,倒知道几味药或者可以预防一二。朝廷应出资购药,在百姓之间分发,着未感染病症之人以水煎煮饮用,防患于未然。平隶地处京郊,距天都不足百里,天都内外两城都该小心防范为是。”

  天帝听她说完,默想了一会儿道:“本朝至庆十年,景州曾有过一次大疫,前后瘗者近二十万余人,枕藉于路。疫后并惹起大乱,数年方平。不想此次平隶竟亦出了疫事,朕甚是忧心。”

  卿尘回想一下,道:“太医院的典籍有至庆十年瘟疫记载,那次应该是鼠疫,和此次并不相同。疫情蔓延必然影响民生经济,疫后大乱是未有防患,若在救治疫情的同时施赈济、减赋税、开义仓、设粥厂,便可缓解疫区困苦,安宁人心,恢复生产,乱自然不起。”

  天帝思量半晌,点头道:“就照这个意思,替朕拟旨给赈济司,并着户部划拨三十万两太仓银,开局散药,广施救治。情况如何,每日报朕知道。”

  卿尘遵命拟旨,写到一半,突然抬头道:“皇上,凤家愿捐纹银千两,虽其力微薄,但也替国库省着点儿。”此话虽未同凤衍商量,但想必并不会有异议,这深得圣心之事,凤衍该是心里点灯笼透亮的。凤家不缺这点儿银子,但这钱亦不能多捐,只能点到为止。

  孙仕安精明人,立刻跟上道:“老奴也愿将本月俸禄捐出,替皇上分忧。”

  天帝满意的道:“难得你们有心。孙仕安,传旨意下去,朕本月的用度直接拨去赈济司,后宫除了太后处,各宫用度减半,以赈灾民。”

  孙仕安忙道:“岂能委屈了皇上和各宫娘娘。”

  天帝道:“百姓忧困,朕寝食难安,你去办吧。”

  孙仕安也不能再劝,卿尘拟好旨,对天帝道:“皇上身先表率,王公臣子必能领会皇上苦心,同心协力何愁疫情不解。夜深了,皇上还请歇息吧,五更便要早朝呢。”

  天帝反剪着双手看了看她:“嗯,不错,你明日随朕早朝,下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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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58 pm

高处不胜金銮殿

  晨光初起天际,大明宫太极殿前三通鼓响,承天门缓缓洞开,两列禁军旗校手执戈矛先行护道排列,明甲玄胄威武耀目不容逼视。

  鼓声刚停,禁钟响起,天都凡四品以上官员肃衣列队入承天门,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承天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准备按部奏事。其余四品以下的官员侯于承天门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向北拱立静候旨意。

  御台之上龙座飞金,庄严盘设,早已有锦衣禁卫上撑五把巨大的黄伞,后张四把金羽团扇侍驾,只听殿门前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声高亮的喊声:“皇--上--驾--到!”

  传旨内侍经过特殊训练的嗓音似吼非吼,悠长透亮传闻于承天门内外,刹那间,从承天门外广场之上,到太极殿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下东西檐柱之间,近千名文武百官同时叩跪,原本四处窃窃私语的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肃穆非常。

  云霞之后,阳光恰也在此时升起,于层叠连绵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夺目生辉的金光,丹陛煊彩,紫云飞檐,卿尘身着修仪例制的月白锦貂宫装,头戴象征着宫中女吏最高级别的紫玉金步摇,手持象牙白笏随天帝第一次踏入了大明宫。

  天帝御笔钦定修仪一职人选,早在昨日延熙宫宣旨后便以敕命的方式通告三省、六部、九司,如今朝中大员多数已知晓,饶是如此,当卿尘和孙仕安一左一右出现在太极殿金雕龙座两旁时,朝中阖然一静,接着掀起一股小小的骚动。

  天帝对众臣私下言情视而不见,卿尘亦淡定沉静的站在天帝身后,一脸从容自如。

  一切都在眨眼间恢复如常,就像小小的石子投入深水,很快又平静如初。

  凤衍和卫宗平以百官之首的宰辅身份分立于丹陛旁,此时两人脸色一笑一阴,其下户部尚书殷监正眼中怨怼之情闪现,百官各具神情,卿尘在扫视之间尽收眼底,纤毫毕现,她知道天帝比她看的清楚百倍。

  转眼间她和夜天凌交目相视,极短的瞬间,夜天凌平湖不波的神情却令人如此猝不及防,仿若一个浪头打来,使她不得不挺直了脊背去抵挡,将所有情绪掩盖在云鬓玉颜之下,才能了无痕迹。

  各部依班奏事,卿尘立在龙阶玉璧之旁,目光投向殿外遥遥可见的一片晴冷天空,神思飞扬。

  紫绶玉冠,华服金蟒,皆尽匍匐在下,金銮殿上,俯瞰众生,高绝而孤独。

  人生在世,有几个人不是孤独的,身缠天下事,下有臣民千万而独处金顶,手握六合的九五至尊和自己这个阴错阳差的游魂相比,心中又能多几分不羁和快乐?

  月眉淡扬,她露出一丝渺远的微笑,却听到众事议毕,天帝宣夜天凌和十一随驾致远殿额外问北都护府的事。

  异姓藩王自开国分封以来便镇守边疆,已延续百年。天朝四境,北方幽蓟十六州尽数掌控在北晏侯手中,南部沿海一线由南靖侯统管,西蜀粮仓之地隶属西岷侯,东方胶东半岛则有东屏侯。

  四藩虽受朝廷管制,但世袭罔替,俨然已在其辖地盘根错节,势力深植。尤其北晏侯屏据燕云天险,北接大漠各族,处于极其重要的军事地位,早是天帝一桩心事。

  天帝垂询北疆诸事,夜天凌面色冷静立于皇舆江山图前,问答间精简利落,却将四藩的形势尽数收于言底,别有见地,透彻不凡。

  卿尘暗自打量,自身侧看去,夜天凌和天帝倒颇为相似。她曾听太后闲聊说道,夜天凌和天帝年轻时生的一模一样,就连行事的性子也像,沉冷善谋风行果断,难怪天帝亦常言“凌儿深肖朕躬”,将军国大事放手与他,而夜天凌也从未让天帝失望过。

  如果这一幅父慈子孝图改天换日,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卿尘没有再想下去。

  事情方眉目渐清,天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孙仕安立刻奉上参茶。天帝接过饮了一口,道:“朕老了,最近总觉精力不济,以后这些事,你们兄弟要多商议着办。”

  十一笑道:“父皇正当盛年,如何言老?”

  夜天凌亦淡淡道:“儿臣尚有许多事情需听父皇教诲。”

  天帝摆摆手:“老了就是老了,何需回避。你们去吧,卿尘,去看看卫宗平在不在,叫他来随朕用膳。”

  卿尘欣然应命,方迈出致远殿,她便感到一道极其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抬头处与夜天凌四目相对,他似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只是沉默着看着她,倒是十一立刻问道:“这便是父皇昨日的旨意?”

  卿尘点了点头道:“旨意里说是暂代修仪。”

  十一道:“说是暂代,除非德行差池,便是铁板钉钉的事。”

  “你可愿意?”夜天凌突然问了简短的四个字。

  卿尘抬眸一笑:“愿意。”

  “七年。”夜天凌说道。

  面对夜天凌紧接着的问话,卿尘轻轻吐了口气:“愿意。”她语声笃定的回答。

  到制定的二十五岁,这七年时间身处修仪之职,除非和鸾飞一样铤而走险,卿尘的一切都握入了天帝手中,尤其于终身大事,即便两情相悦也毫无自主的余地,同诸皇子间也必要划清界线。

  这正是她心中极力回避去想的,也是夜天凌早朝上深掩在面色清冷下的烧灼,他昨日夜里在凌王府的书房接连走笔写下了十数个“志在必得”,这个决心在今天太极殿中见到卿尘的时候更加的坚定,眼前卿尘的两个“愿意”似乎将他心底深处翻涌的情绪淡下了几分,此时他听到卿尘轻声说道:“大家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开弓没有回头箭。”

  十一叹气说道:“眼前的形势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七年虽是长了点儿,但也只能慢慢等。”

  卿尘笑谑道:“我豆蔻年华大好青春,你在旁说的倒轻巧!”

  十一敛声笑道:“快十八的人,离豆蔻已经远着了,再过七年,正好由不得你挑挑拣拣……”

  话未说完,卿尘暗地里瞪他,因是在致远殿里不敢放肆,十一也忍着笑没再多和她玩笑。

  夜天凌负手前行,沿着白玉龙阶远远的望出去,许久道:“在父皇面前需谨言慎行,未有十分把握勿要随性建议,一旦提议心中当理据充足,亦不要轻易反口。遇迁调录用之事要格外小心,父皇对此甚为忌讳。最近无非几件大事,四藩、瘟疫、修编历法、还有便是天坛冬祀,多听、多看、少言。”

  卿尘听着他话中嘱咐,点头道:“这修仪是做定了,我还有好多要学的。”

  夜天凌眼底微微波动:“轻率言动,事或其反。身已在局中,莫如专心弈子,方为破局之道。”

  十一亦嘱咐道:“跟在父皇身边不是轻松差事,自己要当心身子。”

  卿尘想到每日早起晚睡,苦笑道:“昨晚被叫到致远殿,看了一夜的折子,方才在早朝上差点儿睡着,现在只一个字,困。”

  十一笑道:“这还嫌困,辰时随驾御门听政经够舒服了。我们当年在临华殿学习,每日寅时便要起来,直到酉时才完成功课,那才叫困。”

  卿尘咋舌,寅时,那不是早晨三四点钟吗?一扭头,见远远有两个宫娥往这边来了:“我先走了,吩咐人寻了卫相好交差。”

  夜天凌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戒急用忍。”

  卿尘知他苦心,灿然一笑,沿另一旁去了。

  天帝召大臣随膳并不是常有的事,今天这午膳却召卫宗平整整随侍了一个时辰有余,卿尘和孙仕安皆未准在旁,无从知晓两人谈了些什么。

  膳后天帝着卫宗平随驾去了松雨台,无论从父子从君臣,天帝即便极为恼怒,心中还是不愿因此废掉太子。从松雨台回来,却叫人揣摩不出喜怒,依旧没有下旨着太子迁回东宫,如往常一般屏退左右小憩片刻。

  然而,午后安宁的致远殿很快被赈济司带来的消息打破:天都外九城发现同平隶症状相同的瘟疫,染者数十人,已有七人不治而亡。

  对于这样的情况,天帝固然是忧心忡忡,卿尘却更多的是感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征兆。

  即便是在医学昌明发达的几千年后,人们亦常常为某些重大疫情所困苦,何况是目前信息、科技、药物统统匮乏的古代。她曾看过关于历史上大规模瘟疫的各种资料,无一不是死者以数万计,甚至十四世纪流行的黑死病曾几乎灭绝整个欧洲大陆。

  瘟疫,令人谈之色变毛骨悚然。

  致远殿中女官自修仪以下,另有修言、修容、婉容三品,卿尘奉天帝命带了几个女官巡戒后宫,传令内侍宫娥一律不得随意出宫,并自御药房领取药物分发下去,告知各种预防办法。皇宫内城一律戒严,进出都做了严格的限制。

  后宫中殿宇无数,哪处也不是好应付,直忙到晚膳过后,卿尘方去致远殿复命,侍奉天帝又到子时才回自己住处去。

  月上中天,茜纱宫灯逶迤,明暗点缀深宫。

  卿尘拉紧身上银裘抵隔冬夜清寒,做为一个医者,她其实很想去平隶疫区,只是方才和天帝提了一下,天帝却未置可否。

  眉心微拧,遥望夜空如墨,瘟疫的症状情形翻来覆去掂量心中,不免越走越慢,忽然听到身旁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郡主。”

  一个身穿羽林军服饰的人躬身行礼,卿尘正纳闷间,那人对她抬头一笑,眉目清朗,竟是谢经。卿尘诧异,低声道:“你怎么这副打扮?”

  谢经道:“四爷安排我和几个兄弟进了羽林军。”

  动作这么快,卿尘心想,轻而易举的便将人安排进了羽林军,夜天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而人亦是冥衣楼的人,看起来他已经做了些决定,对谢经道:“你进来太危险了,天都认得你的人不少。”

  谢经道:“不妨事,富家子弟花钱捐个差事也是平常,并不扎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这是冥执自汝阳取回来的。”

  卿尘接过一看,两瓶药一张名单。她借着灯光将名单扫视两遍,全是陌生的名字,没有什么端倪,药收到怀中名单又交还谢经:“带给四爷看看。”

  谢经接过道:“若没别的事,我得快回去了,四爷冷面无情六亲不认,当值擅离职守要丢差事的,昨日刚刚办了两个侍卫,我可不触这个霉头。”

  卿尘笑道:“革了你的职回四面楼最好,省得我里外不放心。”

  谁知谢经正色道:“四爷吩咐了,安排人入宫不为别的,是为随时保护郡主周全,若换别人来我也不放心。四面楼那里都吩咐妥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卿尘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了,还有一事你想办法办,现下天都及平隶瘟疫蔓延,你们以‘牧原堂’的名义辟几间药坊出来,分发药剂救治病患,一律义诊义卖,不求盈利。记着这药坊不是四面楼的,不是牧原堂的,也不是我的,是四爷的。不过眼下先别声张,只做事。”

  谢经想了想道:“你是要替四爷在民间造势?”

  卿尘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千古不易的理。而且眼下平隶百姓甚苦,你我手中有一分力便尽一分也好。”

  谢经应道:“此事好办,我明天便去安排。”

  卿尘点头,谢经微微躬身告退。

  卿尘回到住处,却睡不着,反复把弄那两个小瓷瓶。冥执除了带回解药,亦多带了一瓶离心奈何草的汁液。此药若十日不解,鸾飞还是难逃一死,从人体机能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人能再撑下去。现下解药是有了,解了毒又会是何种情形呢?鸾飞所有的举动都叫人疑窦丛生,她身后的凤家又究竟想做些什么?

  想起凤家,除了深不可测的凤衍,面前又浮起一张笑如春风的脸庞,夜天湛现在对凤家也十分笼络。卿尘习惯的自枕下取出了夜天湛送给自己的那串冰蓝晶,黑暗中依稀也能看到一点点清蓝的光泽,透过那个完满的圆,似乎可以看到属于她的世界,而这条路她无从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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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2:59 pm

含苞待放春来去

  晓寒深处,三两点晨光初绽,落在微枯的枝叶上清亮一片,在禁宫冬日的肃穆中增添了缕缕轻柔。

  难得借去延熙宫的机会离开致远殿一趟,卿尘扭头看着白露霜落,迎着天光向九霄高处伸手,深深的呼吸着这清冷的空气。

  却一转身,蓦然落入一双深邃的眸中,夜天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锋锐唇角似是噙着一分冷冽的笑意,比这晨光还多了几分清澈。

  卿尘怔在他的注视中,一愣之下,竟脸颊微热,垂眸避开了他那亮灼的目光:“四哥。”

  夜天凌淡淡一笑:“去延熙宫吗?”

  “嗯。”卿尘同他缓步而行,夜天凌不说话,她也安静了一会儿,方才问道:“谢经可将东西带给了你?”

  夜天凌点头道:“我看了。其他倒罢,唯有一个叫魏平的。前些年在九弟府里似曾见过,是九弟乳母的儿子,但已好久没了踪影。”

  “九王爷?”这个结果倒是出乎卿尘意外,问道:“这么多年的事,你可确定?”

  夜天凌道:“人当是不会错,我已着人再查。但事情究竟还是鸾飞自己心里最清楚。”

  卿尘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既拿到了解药,或者,可以设法从鸾飞那里问出实情。”

  夜天凌嘴角微微一挑,眸色深远:“这宫里有心的人岂止一二,是谁也没什么太紧要,我心里大概有数。”

  卿尘点了点头,夜天凌自然是比她要清楚些,突然想起一事,侧头问他:“四哥,谢经说你昨日支给牧原堂五万两银子?”

  夜天凌道:“嗯,你不是要他开药坊施药治病吗?”

  卿尘本来沉静的眼睛向上轻挑,眨了一下:“这么大的数目,你不心疼?”

  夜天凌剑眉微蹙,想起近几日频频传来的灾情:“你有这个心,我就没有?若区区银子能买京隶平安,我还要谢你。”

  卿尘对他笑道:“做王爷果然事有钱,那我先替两地百姓谢四哥了。”

  夜天凌只淡淡一笑,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听他那一惯清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几日没睡好?”

  “嗯?”卿尘别过头去,见夜天凌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眼底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闪了一下,等着她说话。她笑了笑:“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是有些折腾,不过天帝都撑的住,我自然也撑的住。可是这冬天还真冷,我最恨天气冷了,怎么都不舒服。”

  夜天凌道:“这方刚入冬,待到三九才是滴水成冰。”

  卿尘撇了撇嘴,想想深冬严寒,无比的不情愿,一时兴起,说道 :“如果只有春天没有冬天该多好呢。”

  夜天凌见她一脸单纯向往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微微一动,轻笑道:“有冬日彻骨之寒,方知春之柔暖,若都是春天怕是也没意思了。”

  卿尘每次看到他笑,心里都格外的轻柔,就像是冬去春来的畅然,叫人那样留恋和欣悦。刚想说什么,突然见夜天凌唇边那缕笑意一僵,消失的无影无踪,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太液池旁,莲妃静静的站在白玉栏杆处,一身白裘曳地,长发细软飘逸,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单薄。

  卿尘看看夜天凌,见他举步不前,不过前方咫尺的距离,母子两人却如若天涯。忍不住轻声催他:“四哥……”谁知竟惊动了莲妃,莲妃自太液池旁回身过来,见到是夜天凌,纤弱的身子明显一震,身后侍女急忙俯身道:“见过四爷、郡主。”

  夜天凌淡淡应了声:“免了。”亦微微躬身:“母妃。”声音里是说不出的疏远隔阂,却又压抑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听得人心底一滞。

  那曾经如火枫树已然凋零,残叶翻飞,莲妃血色淡然的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手,默默的带着侍女自夜天凌身边擦身而过。

  卿尘待要留她,又无法开口,眼见莲妃身影消失在花园之中。

  回身看夜天凌,见他站在原地,出神望向太液池,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心中的情绪。卿尘纤眉蹙起,叫道:“四哥!”夜天凌猛的回神,看向她。卿尘“哎呀”一声,一把拖着他的手,拉他转身:“我让你急死了,快走快走!”

  夜天凌被她拽的回身走了几步,反手将她拉住,沉声道:“别在宫中乱跑。”

  饶是卿尘自认不焦不躁的性子也真耗不过他了,凭力气拉他不动,跺脚道:“去莲池宫就那么难?你真是熬的住,你没见她看你的眼神,多苦多难!”

  夜天凌眼底猛的波动,握住卿尘的手一紧,卿尘被他握疼皱了眉头。夜天凌手底松了松,却没有放开她。卿尘任他修长的手指握住,掌心传来干燥而温暖的气息,突然觉得这嶙峋冬日也柔软许多,悄悄竟绽放出暖意来。抬眼见那眸中渐渐浮起的清泠,已将先前压抑的沉闷吹散了几分,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泓深冽的泉水中央,随着幽深的漩涡心底一点异样的情愫轻轻一动,叫她一时无言,只能愣愣的对着他,微笑起来。

  夜天凌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慢慢放开。卿尘为了掩饰自己尚未平复的情绪,绕到身后推他:“去啊,难道比掠阵攻城还难?平日见你雷厉风行的,怎么竟拖拉起来,快走,不去莲池宫就不准你去延熙宫看太后!”

  夜天凌素来主意果断,人人在他身前只有沉声禁忌的份,何时被人这样耍赖般的逼着去做什么事,忍不住皱眉回头。卿尘对他一笑:“皱眉头的应该是我才对吧,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我一向自觉沉的住气,如今才是甘拜下风给你。”见夜天凌自己往前走去,收回手:“就是嘛,怕什么呢?”

  夜天凌倒不复先前那样沉抑,却依旧蹙眉:“不是怕,只是不知说些什么好。”

  卿尘奇怪道:“这还要想,就算什么都不说,只陪她坐坐也行。”

  夜天凌沉默,卿尘又道:“怨也怨了二十几年,难道还不够?这时候你都不能原谅她?”

  夜天凌寂然叹气:“非是怨她,而是继续疏远下去,怕是也好。”

  卿尘一愣,随即领会到他的心思,母子两人竟选择了同样的方法保护对方莫要卷入到总有一天会到来的变争中。说道:“她是你的母亲,若有万一是脱不了干系的。换言之,你是愿她为了护你而疏远,还是愿她像个常人样对你?便也该知她宁愿你如何待她了。”

  这答案夜天凌不想也知道,如此却更体会了莲妃的苦心。眼前已到莲池宫,卿尘道:“我不陪你进去了。”目送夜天凌终于迈进了莲池宫的大门,才放心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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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21 pm

太液莲池未央柳

  夜天凌立在庭中望着这清冷素净的莲池宫,园中本来种植了一池繁盛的名贵莲花,现在早已枝残叶败,只留下枯萎的干枝远远的伸向烟蓝色的天空。

  四周安静的凄寂,仿佛一点儿生机都没有。

  多年来从未踏入过莲池宫,然而这里的一切却都熟悉异常,总在不经意间会留心别人对莲池宫的评说,这二十余年下来,心中早已沉淀了这座宫殿的模样。

  他缓缓举步向里面走去,莲妃不喜人多,这里也实在过于清静,稍会儿方遇上了一个伺候莲妃的宫女,那宫女见到夜天凌吃了一惊,连礼都忘了行:“四……四爷……”

  没有人想到他会来这里,就连夜天凌自己都没想到,看着那宫女沉寂了一会儿,淡淡问:“娘娘呢?”

  那宫女方回过神来,被夜天凌目光看的心慌乱跳,急忙俯身下去回道:“娘娘在寝宫,奴婢这就去通报。”

  “不必。”夜天凌阻止了她:“你下去吧。”

  “是……”那宫女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夜天凌站在原地一会儿,终于向莲妃寝宫走去。和方才那名宫女一样,方才随莲妃在太液池旁的贴身宫女斐儿见到夜天凌,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她反应快的多,立刻福道:“见过四爷……”

  夜天凌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看着寝宫内人影依稀,隐隐传出琴瑟之声。和卿尘的清越飘逸的琴声不同,这弦音之上低低泣泣,幽咽难言,抚琴之人似乎有着无穷的哀愁,都在这七弦琴上淡淡倾诉。

  “……母妃……可在里面?”他凝神听了一阵,问道。

  斐儿忙答:“娘娘正在抚琴,四爷请。”她跟随莲妃多年,深知莲妃心事,急忙打起静垂的帘子让夜天凌进去,自己则识体的留步。

  寝宫深处,金兽八角暖炉并没能驱散这冬日的萧寒,更无法掩饰纠结弦中的寂寞。

  莲妃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指下轻轻缓了下,淡声道:“斐儿,我不是说莫来扰我,让我静一会儿吗?”

  身后并没有人回话,一片安寂中,莲妃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慢慢的说道:“儿臣,给母妃问安。”

  弦音骤乱,高起一个与这安寂极不和谐的音符,莲妃惊愕回头,见夜天凌立在身后不远处,只手可及。

  缠绵的沉木香的气息飘飘零零若断若续,袅袅萦绕在母子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楚。

  莲妃颤抖着伸了伸手,心中一阵气血翻涌,突然将丝绢掩唇呛咳起来。

  夜天凌眉头一皱,见莲妃咳的辛苦,想上前扶却又似被什么羁绊着终伸不出手,只说道:“冬日天寒,母妃可是咳喘之症又犯了?”莲妃身子柔弱,每到秋冬常有病痛,夜天凌是早知道的。

  莲妃略略平息了些,扭转身子看向窗外:“你不好好用心朝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夜天凌淡淡道:“朝事于儿臣,并无繁杂。”

  莲妃道:“户部弊病多乱,你接手过来,哪里能不繁杂?”

  夜天凌唇角突然轻轻扬起,脸上的沉冷消融了几分:“母妃足不出后宫,倒知道儿臣要应付户部的麻烦。”

  莲妃微微一滞,她又岂会不知?儿子的一行一动做母亲的何时不挂在心里,有时候只是斐儿从别的宫女那里听来一星半点儿说给她听,也足以安慰许久。他终于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平平安安的长大,优秀、出众,自己还奢望什么?硬起心肠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夜天凌神色一敛,迈步到莲妃面前,抑声道:“母妃,你还要瞒我多久?”

  莲妃惊道:“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

  夜天凌缓缓道:“儿臣已经不是当年懵懂幼儿,母妃何必还辛苦瞒着?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父皇、天帝,儿臣都明白了。”

  莲妃看着夜天凌冷澈的眼神,那里面不容置疑的笃定、沉敛和隐藏至深的狂肆就像是沉静了数千年的湖水骤然迸裂,足以淹没一切,她一把抓住夜天凌:“我不准你胡说!”

  夜天凌反手将莲妃的手握住:“我没有胡说!”母子两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直面对视,莲妃的手在夜天凌手中难以抑制的微微颤抖。

  夜天凌看着莲妃清美绝伦却被终日笼罩在忧郁中的面容,多年来纵千般怨、恨、痛、伤终抵不过血浓于水,在母亲面前郑重跪倒:“儿臣不孝,让母妃受苦了。”

  一行清泪夺眶而出,莲妃颤声道:“我……我的孩子……”

  夜天凌扶着莲妃:“从今日起,儿臣不会再惹母妃伤心。”

  莲妃目光幽幽,越过夜天凌的肩头看向深深几许的莲池宫,像是对夜天凌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多少年了,当初先皇攻伐我柔然族,柔然抵挡不住大败于日郭城,投降后父汗将我献给了天朝。柔然亡了,我在先皇身边一待便是七年,族人都说先皇是因知道了我的容貌而起兵灭柔然,骂我是红颜祸水不祥之人。直到先皇故去,我原想在千悯寺吃斋念佛了却残生。谁知天帝即位第一天便将我召入宫中侍寝,那时我发觉腹中有了你。天帝建了莲池宫,封了我皇妃,而我却遭尽众人唾弃,亡族,失节,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好好抚育,若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早已不留恋这个人世了。”她那遥远如在天际的声音淡淡传来,仿佛风一吹便散了,离落在四处,依稀还能听到碎散飘零的声音。

  先仁宗皇帝天正九年,曾有一次大规模的讨伐北部柔然族的战役。柔然族战败,于日郭城投降,自此以后一蹶不振,终被东突厥灭族。

  莲妃原是柔然族颉及可汗的女儿,自幼便以美貌称颂于天山南北,甚至中原也流传着她绝世的风姿种种说法。在那次战役后莲妃被带回京都,仁宗皇帝对其极尽宠爱,民间传说纷纭,多言仁宗皇帝攻打柔然就是为了莲妃。

  千军一动为红颜,背负灭族的骂名,亦因侍奉两帝而被朝臣后宫所不齿,莲妃纵有倾国倾城貌又如何?

  夜天凌眸中掠过森寒利芒,冷冷说道:“母妃宽心,他们既要混说,我便将这天下拿来送给母妃,什么灭族失节,我要他们没人再敢说母妃一句不是。”

  莲妃惊悸,忙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凌儿,你不知道……”

  夜天凌断然道:“母妃,我心意已决。”莲妃看着夜天凌挺拔身形,自己要抬头才能望着他,夜天凌眼中的凌厉,让她突然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眼前已经不是当日襁褓中待哺的幼儿,而是驰骋万里横扫边疆的将军,左右朝局平靖宇内的王爷,争锋天下舍我其谁,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脚步。

  莲妃静静的看了夜天凌一会儿,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浅笑,目光慢慢的再次游离起来,像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却又带着万千嘲弄。夜天凌轩眉微蹙,看着莲妃的样子心底隐约浮起一丝担忧,说道:“我未必时刻能来看母妃,不过会让卿尘有时间来陪您说说话的,母妃这宫里也太清冷了些。”

  “卿尘?”莲妃轻轻说道:“是刚刚凤家那个女孩儿?”

  夜天凌点头。莲妃道:“你怎会和她这么亲近?”

  夜天凌淡淡道:“有缘。”

  莲妃又轻轻笑了笑:“倒是个玲珑女子,可惜了是凤家的人。”

  夜天凌亦微微一笑:“她只是卿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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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22 pm

奈何此事误苍生

  卿尘此时在延熙宫的至春阁,身旁放着一碗清淡的碧玉糯米羹。鸾飞安静的躺在榻上,宫缎锦丽之下眉目如画,肤色玉白,静静的沉睡着。

  疑惑的看着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容颜,卿尘终于自怀中拿出离心奈何草的解药,将鸾飞扶起来,把药汁慢慢的喂到她嘴中。

  见死不救,她是不会的。

  过不多会儿,鸾飞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卿尘低声唤道:“鸾飞。”

  鸾飞的胸口微微起伏,“嗯”的呻吟了一声,长长的睫毛睁开了眼睛。似乎适应了一下眼前刺目的光线,她目光凝聚到卿尘脸上:“姐姐……”

  卿尘微微一笑:“醒了?”

  鸾飞看着卿尘不说话,素日高挑明丽的柳叶细眉轻蹙着,卿尘先取来一点儿温水:“喝点儿水,然后把粥吃了,也好恢复一下。”

  鸾飞就着她手中的茶盏喝了几口水,突然道:“延熙宫?”

  卿尘道:“嗯,是延熙宫。”

  鸾飞看向她:“我怎么在这里?姐姐怎么在这里?”

  卿尘淡淡笑道:“我若不在这里,你能醒过来吗?”

  鸾飞低头,眼中出现一点儿警惕的神色。卿尘纤眉微挑,真不愧是凤家的女儿。坐到身旁将粥递给她,眼前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大胆道:“九爷给的解药真是有效。”

  鸾飞一怔,神色复杂的看着卿尘,就在卿尘以为自己押错了筹码的时候,她幽幽说了句:“不是诈称自尽身亡,将我带出宫吗?”

  原来如此,出宫以后再服解药,或者便在九王府中隐姓埋名以待日后。卿尘道:“太子为救你,和你一起被京畿司带回宫来,其余我便不知道了。我只知若是现在不服解药,你便真的是自尽身亡,任谁也再救不了。”

  鸾飞目视着前方道:“这药性可持续一个月使人不死,既出不了宫,溟为何要你来将我救醒?”

  卿尘凤目闪过微微的光彩:“一个月?不吃不喝一个月,光饿也把人饿死了,离心奈何草只能保人十日平安,再下去便成干尸一具。”

  “什么?”鸾飞身子一震:“你胡说!”

  卿尘也不和她争辩:“你便当我胡说也无妨。”

  鸾飞静默了会儿,道:“即便如此,他还是要你来救我了。”

  卿尘低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鸾飞抬眸,那抹警惕再次出现:“他既给了你解药,难道什么也没说给你知道?”

  卿尘点头道:“对,他什么也没说给我知道,只因这解药根本不是他给的,而是我自己找来的。”

  鸾飞猛的抬头,卿尘静静的看向她,姐妹两人一坐一站,铮然相对。鸾飞眼中尽是繁复神色,卿尘面色沉寂,眸中深幽,毫不相让:“枉太子为你不惜和天帝冲突,致远殿中险些被天帝盛怒之下以剑刺死,现在人还被关在松雨台思过,你是不是自始至终便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鸾飞眼中微微一动,但冷冷说道:“你诓我。”

  卿尘淡淡道:“没错,兵不厌诈,你既能诓别人,便该想到总有一日别人也会诓你。”

  鸾飞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卿尘反而问道:“父亲是否知道此事,凤家参与了吗?”

  鸾飞道:“参与了又如何,不参与又如何,难道你还想毁了凤家?”

  化刚为柔,卿尘道:“毁了凤家对我有什么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难道还和凤家脱得了干系?”

  鸾飞胸口缓缓起伏,显然心思澎湃犹疑不决,突然慢慢说了句:“你是在替七爷谋划吧?”

  卿尘不想她问出这样一句话来,眉间眼底清若流水,摇头道:“我谁都不为,只为我自己。”

  “只为自己?”鸾飞冷冷笑说:“说的好,我也不过为自己罢了,不过当然也为凤氏家族。”

  卿尘目光依然潜静,但是多了一种怜悯:“九王爷布了一盘棋,棋走到今天,你已经是他的一颗弃子,若我没有拿到解药,你想想会怎样吧。就算出了皇宫,你也是他见不得光的人,难道,你还想他能让你平起平坐?”

  鸾飞自少迷恋夜天溟,是多年隐在心底的情愫。无奈夜天溟娶了她的姐姐纤舞,浓情密意伉俪情深,她也只能远远看着,自思心事。然而好景不长,纤舞病故,却于她成了天赐良机,夜天溟伤痛欲绝时,她殷殷劝慰诸般体贴,时常借机陪在身边。她们姐妹本就极其相似,日久以来夜天溟也慢慢待她不同。鸾飞曾不止一次想像自己能和心上人执手并肩,但也知道自己身为修仪,是不可能被赐婚皇子的,是以积极助夜天溟谋划,以期有朝一日能登位册后,成就夙愿。

  然而卿尘方才一席话,就像一把毫不留情的利刃,将这一厢情愿寸寸剖开。九五尊位之下,父子兄弟尚可刀戈相向,何况其他。登上皇位的夜天溟,怎么会使自己的后宫出现这样一位曾经同前太子私奔、诈死、莫名其妙的皇后?鸾飞玉指紧紧收起,握住身上被角,贝齿暗咬,却依旧并未死心,说道:“他答应过我,共富贵,同天下,他不会负我的。”

  往来纠缠一个“情”字,熏染神骨,误尽苍生,卿尘只觉参不透说不得。在她看来,鸾飞和夜天溟何其相似,不但深藏野心亦工于谋略,只鸾飞是女人,而夜天溟是男人。女人之于男人,在这一步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不能在这里久待,话说至此,也差不多了,起身道:“或者哪天让他自己说给你听吧。现在暂时不会有人知道你已经醒来,你自己要小心。”说罢出了至春阁,将殿门轻掩,吩咐外面侍卫严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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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23 pm

寸寸分分步步局

  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大路,卿尘快步往中书省值房走去。在连接后宫前殿的广场之上,偌大的禁宫显得极其空旷,似乎唯有她一个人穿行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到头。

  参知官见卿尘忽然来中书省,多少有些意外,忙不迭的上前行礼,卿尘道:“礼部筹备冬祭事宜的本章递上来了吗?皇上等着要。”

  参知官答道:“巳时刚送了来,还没来得及上呈圣阅。”

  卿尘道:“封好了给我,然后请一下左相大人。”

  参知官答应着去了,一会儿捧出一个扁长的金丝梨木盒交到卿尘手中。凤衍出来见到卿尘,卿尘叫声:“父亲。”

  长风暗冷,吹的凤衍身上明紫金纹蟒袍微微一动,他颔首笑道:“不想是你。” 往日丞相的气度是早就养成的,此时看来,非但不带权臣的骄横却偏有几分亲和。

  卿尘道:“父亲请移步说话。”因分别执掌宫府政要,为避嫌疑,父女俩人极少私下见面,而卿尘也总刻意避开凤衍,此时主动前来,凤衍倒真有几分意外。

  凤衍随她离开中书省庭院,问道:“可是天帝有什么旨意?”

  “不是。”卿尘道:“母亲最近身子可好?”

  凤衍点头:“一直服着你给她配的药,效果不错。”

  卿尘道:“鸾飞的事,父亲和哥哥们一直瞒着她吧?”

  凤衍叹气道:“若她知道怕是身子受不了,只是怕也瞒不了多久。”

  “嗯。”卿尘点头:“鸾飞醒了。”

  凤衍脚步一顿,面上却还平静,低声问道:“当真?”

  卿尘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奏禀天帝,父亲要不要和九爷商量一下,看要怎样?”

  凤衍一双经久人事的眼睛抬了抬,缓缓道:“你都知道了?”

  卿尘不露声色的说道:“鸾飞说与我了。”得了凤衍这句话,看来凤家表面上四面圆滑,实际上和夜天溟才是最亲密的联盟,暗中经营不知已布下了多少事情,此时谋陷太子,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天空缓缓的积起了乌云,越发厚重越发低沉,看样子很快便会有一场雪降临大地。四周倒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只是依旧少不了沉暗之气,凝滞在禁宫上方久久不散。

  凤衍皱眉:“鸾飞怎会此时醒来,难道是九爷给的药有误?”

  卿尘反问道:“那该当何时,一个月?”

  凤衍面色沉沉,道:“能拖一个月,为父自会设法将她迁出宫中,此时却是不易妄动。”

  若不是被识破了离心奈何草,他们这计划也算周详,此时鸾飞应该早被带走,化为另一个人了。人算不如天算,卿尘丹唇轻扬,整个人似乎带上一抹沉静潜定的意味:“父亲那时候怕是运具尸体出去吧。”

  “此话怎讲?”凤衍扭头看她。

  卿尘笑了笑:“离心奈何草十日不解便是无解,鸾飞若今日不醒,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九爷难道没有告诉父亲?”

  凤衍眼底猛的闪过一道精光,恰被卿尘看在眼中。稍后,凤衍竟沉声道:“如此鸾飞醒来又有何用。”

  淡淡凤目轻轻的眯了一下,言外之意,鸾飞已经真的是一颗弃子了,醒来反而可能牵连凤家。凤衍倒真是干脆,所想所问竟是这样一句话。

  “鸾飞是凤家的人。”卿尘淡淡说道:“岂能任人欺蒙利用?九爷这是欺凤家无人吗?”

  凤衍道:“九爷同凤家渊源已久。”

  卿尘道:“那父亲想必了解此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不知是谁的脚下踩到一截枯枝,“咔嚓”一声,寂静的寒冷中格外刺耳。凤衍突然笑道:“看来你是给七爷做说客来了。”

  不想竟都是一个猜想,同夜天湛的关系当真有点儿洗也洗不清,卿尘也不分辨,反而脸上不变的淡笑款款更加了几分令人目眩风姿:“依我看,倒还是不偏不帮来的好些。现在鹿死谁手言之尚早,此时天下毕竟还在天帝手中,几位王爷谁也占不了先。若是真为凤家着想,不如表里一致,八方和气,以静制动才是上上策。”

  凤衍意味深长的看着卿尘,鸾飞是他押在夜天溟身上的棋,卿尘便是他琢磨夜天湛的一颗棋。

  卿尘扬眉,从容静慧,弈者棋者,谁知谁是谁?

  数日之前卿尘在天帝面前以凤家的名义带头捐银救灾,深受天帝赞赏,使得凤衍对这个“女儿”刮目相看,眼下一席话,更加令他分外上心,对卿尘的意见也颇感兴趣:“为父倒想听听,你觉得凤家至此如何是好?”

  卿尘敛眉淡淡:“萌芽初生,锋芒方露,此时押定一人的话,一旦错算,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如静待脱颖而出的黑马,再设法驾驭之,岂不多些胜算?比起此时亲身便迈入局中,或者要好的多。”

  凤衍满意的捋须笑道:“不愧是凤家的血脉,老夫没有认错女儿。” 凤衍虽不置可否,但话中已有稍许动心,毕竟太子之事天帝的态度正在暧昧间,而鸾飞这里也横生变数。

  卿尘眸中光华璀璨,看的却是远远天际,凤氏若能中立于各势力间,至少断却了夜天溟一条臂膀,一切依然处于一种平衡中。或许多年以后自己这个女儿,便成了凤衍最为后悔之事也说不定。棋局变幻,善恶对错自在人心,说也说不得。

  纷纷攘攘的雪花终于悄然洒落下来,点点飞舞,笼罩了澄明黄瓦朱红高墙,人间风景又一番,卿尘拂了拂发前轻雪,对凤衍道:“一切还要父亲自行决断才是,我要回致远殿了,天帝还等着。”

  凤衍点头道:“如今你在天帝身边,也方便许多,凡事多留心。”

  卿尘一笑:“这不正是父亲想要的吗?”说罢蹲了个半福优雅转身,月白裘袍在雪中划了道轻灵的半弧,如兰芷般轻逸,又如桃木之稳秀,看的凤衍也一惑,转眼间眼前人儿已经消失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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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25 pm

情字心底苦自知

  初冬的第一场雪迎风飘洒,碎银烂玉一般落个满天满地,很快便在层层枝叶上缀了银装素裹,明瓦飞檐此时看来格外有些清高,素寒一片。

  天帝这时分必是有一会儿小憩,卿尘倒也不急着回致远殿,沿着这轻雪飞舞缓缓独行。回头看去,身后留一行下浅浅足印,证明自己曾走过。

  卿尘不禁一笑,青缎缀了木兰花绣的锦靴自裙下伸出,一步一步在雪里转了个圈,脚下踩出盛放的花朵样,蹦跳着退了几步,自己站着侧头欣赏。看了稍会儿,忽觉有些不自在,一抬头,不远处见石山顶上一方凉亭里,一抹人影着了血红披风,雪中静静望着这边。看向她的那细长眼中几分魅惑的笑,薄唇斜抿带着柔软更浸了丝邪意,偏和这冰雪又不谋而合。

  雪影里那妖魅般的红如此刺目,卿尘有种立刻躲了开去的想法,然而躲已不及,那人沿着石山上的小路迈步而下,直向她这边走来。

  卿尘怀中抱的奏章紧了紧,淡淡施礼:“见过九爷。”

  夜天溟立在雪中,看着白裘素服里裹着这盈盈身姿,一时间惑然以为凤纤舞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然而抬头起来那张清水般的矜秀面容,慧眸流盼,分明是却另一个人。

  卿尘同夜天溟如此孤身相对还是第一次,心里隐隐不安,见他不言不语,忍不住诧异抬头,迎面一双沉郁的眸中尽是失痛神色,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他既来了眼前却不出声,卿尘亦不知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只得站了那里看他。夜天溟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雪光下明暗间,似乎便有无数媚光齐齐射来,带着一片令人迷醉的蛊惑。若是此前,卿尘无论看到他如何的阴郁,总还会替他和纤舞伤情,现在却丝毫没有了这样的想法。

  血红披风一角随风招展了一下,暗暗天色下映着白雪越发诡异,夜天溟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阴变幻着深浅,出现了卿尘印象至深那种纠缠弥漫的阴鸷,浓的甚至依稀生出几分煞气,每每叫人心中忐忑。卿尘不愿和他耗下去,往旁边退了一步,说道:“九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退了。”

  夜天溟眼底一恍惚,随即跟上她:“去哪儿?”

  卿尘淡淡说道:“自然是致远殿。”

  夜天溟见她刻意与自己拉开距离,道:“何必躲着我?”

  卿尘执礼答道:“九爷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何用躲着?”

  夜天溟举步沿雪地走去,侧头看了她一眼:“如此便陪我走走。”

  卿尘只觉那目光说不出的叫人心悸,不躲才是假的,借口道:“我还要回致远殿复命,九爷若是没带跟着的人,我差人去通传一声。”

  夜天溟却说道:“你是纤舞的妹妹,算起来我也是你姐夫,鸾飞见了我都以姐夫相称,你却为何一口一个九爷?”

  卿尘眉色轻柔,垂眸不软不硬的说了句:“那姐夫为何就不代姐姐去看看鸾飞呢?迟些恐便难见了。”姐夫两字特意一顿,格外重了音调,叫人听着有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夜天漓那狭长的眼睛一动,映着血红披风极尽妖媚的美,不知是因在这冰天雪地还是其他,卿尘觉得四周格外森冷,格外寂静,静的几乎连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落雪厚厚的覆上,亦不能掩盖的住。

  夜天溟嘴角斜斜抹出一笑:“我正要去看看,不想在此遇到了你。”说罢一放,身上披风迎风散开:“你不妨随我一起。”踏雪往延熙宫而去。

  卿尘见他说去便去,倒是意外,虽然不愿和他有什么瓜葛,但想了想终究放心不下,还是随后跟上。

  鸾飞元气未复,自卿尘走后一人静躺在床上,昏昏噩噩诸般事情在心中浮沉不休,却不像平时那样智谋丛生,能解得了眼前这个将死之局。突然听到门栏轻响,是有人又进来了至春阁,她闭目屏息,便如同之前昏迷一样,丝毫看不出痕迹。

  卿尘同夜天溟进了房中,见鸾飞好好的睡在哪里,牡丹色的宫缎浓浅回转,淡淡映在夜天溟那邪气清娆的眼中,却不知何时浓浓的覆上了一层叫人窒息的晦涩,卿尘听到夜天溟低声说了句:“纤舞。”

  极低的一声呼唤,似乎来自遥远的深夜,带着无尽黯然神伤划过这清冷的冬日,支离破碎。卿尘微微一怔,此时夜天溟心下清朗了些,哑声对卿尘道:“你可知今天,是你姐姐的祭日。”

  卿尘心里被他语中沉痛带的一阵窒闷,从天帝对莲妃、太子对鸾飞以下,夜家男子当真个个痴情难免。但夜天溟对纤舞痴情,于鸾飞却难免薄幸,卿尘望了望他,说道:“既如此,九爷帮忙找找离心奈何草的解药,以告慰姐姐在天之灵。”

  夜天溟心底一凛,身上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很快便掩逝了去,说了句:“我如何会有那种东西?”

  如何会有那种东西,便是知道这东西了,卿尘悠悠感慨道:“看来明年今天要成我凤家姐妹两人的祭日了,纤舞姐姐九泉之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夜天溟狭长的眼中隐有怒意闪过:“你说什么?”然而卿尘却在他怒视中不经意的一笑,眉眼间尽是纤舞的影子,虽少了那份纤弱无助多了丝丝清蕴灵隽,叫他心底浩然翻腾,再挪不开眼睛。

  话在将明未明间,卿尘看了看静卧的鸾飞,不知她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淡淡道:“九爷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打一开始,九爷就没想过要给鸾飞解药吧。”

  夜天溟看了鸾飞一眼,又将阴柔的目光转回卿尘处:“鸾飞说过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生死无惧,还要解药做什么?”

  卿尘瞥见鸾飞睫毛微微颤动,慢慢踱步往旁边走去,夜天溟既要看着她,便回身背对了鸾飞。

  “真不知九爷是有情还是无情。”卿尘不无讽刺的说道:“有的虽亡难舍,有的却弃之如履,虽是姐妹,看来却命不相同。可怜鸾飞白白为你了,九爷对着她,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怜惜之情?”

  夜天溟眯了眯眼睛,薄唇抿成冰冷的直线:“谁人能替代得了纤舞?”他一步步往卿尘身边走来:“不过你倒是比鸾飞更像纤舞,所有像纤舞的女人,我都不会放过。”

  随着俩人的靠近,危险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在夜天溟那双妖冶的眸中,卿尘看到自己的身影渐渐清晰,而此时鸾飞的手,紧紧的,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抓着锦衾,紧窒下本已削瘦的指节苍白突兀,几乎是要断折,似已到了忍耐的极限。卿尘惊觉若是让夜天溟知道鸾飞并无性命之忧,说不定会再施毒手。心中电念闪过,她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将门推开:“既如此,九爷也不必在此久待了,咱们移步说话吧。”

  偏殿中少有人走动,长廊一片安静,只有悉悉窣窣的雪声入耳,铺天盖日的素白反显得格外清寂。夜天溟微愣之后冰冷一笑,将身上披风随手抖开丢落在鸾飞身上:“纤舞最喜欢红色,今日便当我以此送鸾飞了。”说罢他头也不回的举步迈出房门,卿尘悄声看了看鸾飞,随后掩门而出。

  走出至春阁,卿尘正要抽身告退,不料夜天溟回头一步拦在了她身前,她急忙往后退去,却发现身后是高大的楹柱退无可退。夜天溟没有因此而停下来,直把她逼至楹柱前,左手一撑,将两人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盯着她道:“不必想法子躲我,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

  卿尘凤目沉冷,熠熠和他直视,深幽清灵之后是一触即发的凌锐,竟使得夜天溟一愣,向来淡定的清水般的人物亦有如此铮然不让的时候,倒真是少见。听到卿尘低沉柔雅却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然后用完了便一脚踢开是吧?九爷打的好算盘。”

  夜天溟脸上浮起邪魅的笑:“这些等成了我的女人以后再说也不迟。”

  卿尘不怒反笑,玉容在笑意间凛然叫人不敢逼视:“那你便不妨试试看,说不定到头来悔不当初。”

  夜天溟身子向前一压:“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卿尘将手中的奏章往前一撑,一字一句的道:“九爷小心皇上的折子,若是弄坏了,你我谁担待的起?”

  夜天溟往下瞥了眼挡在两人之间的盒子,空闲的右手缓缓将它压下:“我担不起,你也一样担不起。”

  卿尘眉梢轻轻一挑:“那太子之事,不知九爷自问在皇上那里担得起几分?”

  夜天溟慢慢直起了身子:“我担几分,凤家也就有几分,郡主不会去自曝家丑吧?”

  卿尘冷冷的把盒子挪开:“凤家这点家丑和皇家的比起来,不过了了罢了,九爷还是自重的好。”

  夜天溟眼底竟又生出几分柔情,衬着那张美绝的脸格外炫目:“你要说我无情,左相也差不到哪儿去。回去转告左相,说我不会亏待凤家,丧女之痛,自有相当的获益,绝不叫他亏本。不过也告诉他,他现下这个女儿,我一样也要定了。”

  卿尘清丽素颜比庭中的雪更要冷淡,缓缓道:“这世上的东西未必你想要,便能得到。”

  夜天溟那妖魅的眼中微微一跳,泛起那蛊惑人心点点血色的温柔:“那你就太不解男人了,男人若真想要一个女人,就没有人挡得住。”

  卿尘冷笑道:“太自信了未必是件好事,有鸾飞和太子的前车之鉴,九爷还是想想后果再说。”

  夜天溟出其不意的伸手挟住卿尘的下颌,声音阴沉:“你不信我有这个胆量?那不妨现在就让你知道!”他手下用力一抬俯身便向卿尘唇上压下,卿尘挣扎怒道:“放手!”

  “放手!”与此同时,一声夹杂怒意的喝斥响起,卿尘趁夜天溟一怔时摆脱他的挟制,猛的推开他。长廊上夜天湛俊眸微挑,脸上早已不见平日的温雅,如笼严霜。

  夜天溟惊愕过后恢复常态,竟笑着问了声安:“七哥!”

  “你在干什么?”夜天湛冷声问道。

  夜天溟道:“没干什么,不过和卿尘说点儿事罢了。”

  卿尘恼他竟敢在延熙宫如此放肆无礼,说道:“我不觉得有事要和九爷说,九爷以后还请自重!”

  夜天湛强压下心中怒意:“皇子与宫中修仪间是什么规矩,九弟想必都明白,不必我再提醒。”

  夜天溟向前迈了两步,走到夜天湛身边,低声笑道:“七哥何必如此恼怒,难道是因为我做了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夜天湛闻言冷冷看着他:“你说什么?”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飞雪卷来,冷风如刀,穿透锦衣裘袍令人遍体生寒。

  夜天溟停下脚步:“人人都知道卿尘是从七哥府中出来的,七哥待她也十分上心。”

  夜天湛眸底温冷,说道:“你既然知道,便最好收敛些。”

  夜天溟却道:“可惜有些东西我是志在必得,今天先和七哥打个招呼了。”

  夜天湛冷哼一声,他毕竟涵养极深,尤其亦不欲在延熙宫生事,即便怒火中烧也只淡淡说道:“如此我便奉陪到底。”

  只言片语,却如冰雪磨成的利刃,与夜天溟狂妄的挑衅针锋相对,擦肩而过的对视几乎迸出灼人的火花,夜天溟若无其事的道:“看到七哥动怒当真不容易,只不想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夜天湛反剪双手目视他离开,那一瞬间,眼底温润春水翻作三九寒冬,寒意陡生似剑,那锐光看得卿尘心中震慑,然而他回身却对卿尘缓缓一笑:“你没事吧?”

  卿尘摇头道:“没事,我得赶快回致远殿了。”

  “卿尘……”夜天湛眉间微微蹙起,叮咛着说了句:“在宫里处处要小心。”

  卿尘静然垂眸,太子一事虽处置未明,但所有的格局已然开始变动,身处机要中枢,她凭着一种直觉便能察觉,便如方才夜天湛和夜天溟简单几句话,又岂止是只为眼前这点儿小事,沉默后她对夜天湛说道:“七爷,什么都不要做,尤其是为我。”话也只能说到这里,她不再多做停留。

  夜天湛看着卿尘转身迈入雪中,似是想喊她,但又没有出声。纷纷攘攘的飞雪很快在俩人之间垂下无边无际的幕帘,卿尘的身影消失于茫茫雪幕中时,夜天湛极轻的叹了口气,抬手处,一片薄雪落入他的掌心,转而化作了晶莹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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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26 pm

瀚海阑干百丈冰

  这冬天的第一场雪停停下下,竟持续了几日,静谧的寒夜纷纷攘攘覆了一地,衬的月色更多了几分清寒。大明宫中层层起伏的琉璃金顶上厚厚着了一层雪,仿佛整个化为一个素白的世界。

  白雪掩抑了一切,一切又在雪中静静的滋生,没有人察觉,也无从察觉。

  夜已深沉,卿尘却还未睡,一手握卷靠在床头细细翻研,身上搭着一件狐裘,狐皮色泽柔顺堪与户外白雪争光,映的她雪肤如玉淡淡莹莹。

  夜天凌前日差人送了这件狐裘过来,卿尘看会儿书,下意识的伸手抚摸,便想起夜天凌坚实的怀抱,一样带着暖意的呵护,层层包裹在身边,叫人从心底生出踏实。如今每日站在太极殿中,众人间看到他挺拔沉定的身影,便感觉一切事情都没有难的,时时刻刻都有着希望,她可以等可以忍,不知不觉里,他的影子已经那样深刻的镌刻在心底,随着光阴愈染愈浓。

  屋中桌上放着数册医书,数日之内,伊歌城中患病人数再增,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就像是洪水猛兽毫不留情的吞噬着人们的生命,日演日烈。苦于没有试验设施和医药条件,卿尘知道的许多西医西药派不上用场,便在中医之中详尽钻研,以期能有新的发现。

  转眼至三更,卿尘熄灯睡下,刚迷迷糊糊间,听到窗外好像有人轻声叫道:“郡主,郡主……”声音轻急,依稀像是碧瑶。

  卿尘披衣下床,开了门,见碧瑶只穿了件云锦长袍,雪地里瑟瑟发抖,一见卿尘出来,扑前拜倒:“郡主,你救救我们姐妹,求你……求你……”

  卿尘急忙拉她起来,低声喝道:“你这是干什么,竟敢深夜私来致远殿?”

  碧瑶跪在雪里只是不起:“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来求郡主了。”

  卿尘见她如此,知道定是出了事,一边扶她一边沉声道:“别惊动了他人,先进屋来。”

  碧瑶方随她起来,卿尘看她冷得瑟缩,找件衣服给她披上:“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碧瑶眼中血丝密布,神情惶急:“太后……太后今晚头疼高热,现下已昏然不知人事了。”

  卿尘心底一惊:“糊涂!你不快宣太医,怎么反来我这里?”

  碧瑶哽咽道:“奴婢不敢……丹琼她……她也高烧不退……”

  卿尘眼底猛的一紧,顾不得追究他事:“什么!”她一把握住碧瑶:“还有什么人?”

  碧瑶吓得只会摇头,卿尘冷声道:“细细说症状给我。”

  碧瑶哭道:“头疼……浑身发热……咳嗽……都昏昏沉沉的……”

  卿尘听着她的话,心中寒意陡生,这和伊歌城中瘟疫的症状一模一样,抓了披风道:“走,去看看。”

  到了延熙宫,今夜同碧瑶一起当值的紫瑗早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直在寝宫前殿打转,一见碧瑶带了卿尘来,像见了救星,哭着求道:“郡主救我们。”

  卿尘见紫瑗竟大胆同碧瑶一起瞒着,心中奇怪,但不及深究,对她们道:“在门口守着。”独自进了太后寝宫。

  碧瑶和紫瑗无法可施,只握了手垂泪。不多会儿卿尘出来,面色隐在昏暗的檐下看不清晰,碧瑶急问道:“郡主……”

  卿尘对她摆摆手:“带我去看丹琼,紫瑗守在这里,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都不准进寝宫。”

  丹琼和碧瑶共住一室,一床锦被盖在身上,人昏睡不醒,脸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卿尘进屋前便以丝帕掩了口鼻,此时搭她脉搏,眼中越来越凝重。很快出了屋子,一言不发直往太后寝宫回去,碧瑶跟在身后一路小跑,又不敢叫她,卿尘低头思索,出了抄手复廊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碧瑶回道:“就是今天。”

  卿尘冷不防停住,直视她问:“丹琼是不是出过宫?”

  碧瑶合膝跪倒在地,磕头哭道:“碧瑶不敢瞒郡主,紫瑗挂心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晌午偷偷出去送了些药,丹琼年少贪玩,趁我不知道缠着她跟了去,谁知回来就这样了。”一边抽泣一边只是磕头。

  卿尘抑声道:“你们真是不要命了,我前几日都白嘱咐了吗?出宫带了瘟疫进来,我即便肯替你们瞒,丹琼也未必能活得了。何况这是多大的事,谁能瞒得住!”

  碧瑶闻言脸色惨白:“郡主救命。”

  卿尘皱眉道:“起来,哭有何用!你和紫瑗竟未染上已是命大。她俩人出宫,还有谁知道?”

  碧瑶摇头:“没人知道,简宁宫后有一道上了锁的宫门无人守卫,年久日长门锁已坏,她们想私下出宫都是从那里悄悄去的。”

  卿尘知道这病疫来得凶猛,心中焦虑万分,强自镇定道:“不准再哭,你现在马上去太医院,报说太后不舒服,宣太医过来。太医看过后若查问起来,绝不能承认有人出过宫,就说丹琼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紫瑗和你在一起。只要真没人看见,谁也查不出来,最多治个照护不周的罪,比你们犯下的可轻多了。”

  碧瑶吓得不轻,道:“这……这若查出来,可是欺君的大罪。”

  卿尘眸中一沉:“欺君之罪,无人知道便没有欺君这一说。切记和紫瑗俩人所说不能有二,生死便在这上面。”夜色中延熙宫明暗不定的光映过来,雪地里投下一片寂暗的身影,瞳瞳映映,灯火沉沉。

  碧瑶被她冷静的语气支撑着,心神清明了许多,叩首道:“郡主为了我们竟冒这样的险,我们来世衔环结草做牛做马也不能报。”

  卿尘叹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尚未知,说这样的话还早。这病我现在是不能治,也还没有方子医的好,究竟怎样要看造化。”碧瑶知道事情严重,磕了个头,匆匆去了。

  卿尘悄悄回到致远殿,不多会儿延熙宫便有人来报天帝,说太后病重。不待天明深夜惊扰,那必是极不好了,天帝闻讯即刻起驾延熙宫。到了延熙宫却被太医院的人拦在寝宫外面,孙仕安上前喝道:“大胆了!竟敢拦圣上的驾!还不快让开!”

  太后的病状,诊脉的当值太医何儒义早就怀疑到了流传的疫症上,虽是禀了上去,但说什么也不敢让天帝以身涉险,跪着道:“皇上龙体为重,恕臣斗胆,不敢请皇上进去。”

  倒是天帝还沉得住气,肃声道:“何儒义,你倒是给朕说说为何不能进去!”

  何儒义道:“太后脉象虚浮,高热不醒……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但请皇上先顾及龙体。”

  卿尘见天帝渐有怒色,这何儒义是宋德方的高徒,医术虽不错,却是太医院中出了名的迂腐不通人事,得了个“何榆木”的外号,卿尘怕他一言不甚触怒天帝,便请示道:“皇上,卿尘略知医术,不若先让卿尘进去看看太后,再来回禀皇上,请皇上定夺。”

  孙仕安此时也听出事情不简单,不敢令天帝冒险,在旁跟着劝:“皇上息怒,不妨让郡主先去看看也好。”

  天帝对卿尘的医术倒有几分信任,思索一下,终于准了奏。卿尘随何儒义进寝宫,孙仕安伺候天帝到瑞春阁奉茶取暖。

  卿尘对太后的症状早就一清二楚,只是走了个过场便问何儒义道:“何太医,怕真是那病,你看该如何?”

  何儒义摇头道:“下官本还存着侥幸,是自己断错了脉,现下郡主既也认定是那疫症,怕是没错了。这病症甚是厉害,我等无论如何要劝着皇上莫要近前来,若是在宫中散开,那是不堪设想。”

  卿尘道:“如今第一怕是要先封锁病源才好,否则想要不传播也难。”

  何儒义道:“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禀奏皇上,请皇上定夺。”

  卿尘心想如此便只有封了延熙宫,隔离宫中之人,但这又岂是易事?待要劝何儒义委婉些对天帝说,何儒义早已步入瑞春阁面圣。卿尘只得随他而入,将太后病症细细禀呈天帝听,天帝自己深知医理,愈听面色愈是沉重,问道:“何儒义,你太医院怎么说?”

  何儒义躬身回道:“回皇上,太后此症与京隶两地疫症相符,臣斗胆请皇上暂封延熙宫。”

  话音甫落,天帝果然不悦道:“大胆!延熙宫乃是太后寝宫,岂容你说封便封?”

  何儒义立时跪下叩头道:“臣据实之言,还请皇上斟酌,延熙宫不封,宫中人人性命堪危。”

  天帝喝道:“一派胡言!宫中防范谨慎,怎会有疫症传入?”

  何儒义再磕个头道:“臣不清楚病疫如何入宫,但太后病症厉害,皇上万万不能马虎。”

  天帝怒道:“何儒义,你医不好太后的病,竟胡乱往疫症上推,朕必要亲自去看看!若有差池,你有几个脑袋?”说罢便要往太后寝宫去,孙仕安等人忙劝,但天帝至尊之躯,却也没人敢就是拦着,反而卿尘一步赶上,跪在雪地中道:“请皇上留步!”孙仕安等忙跪下一片,苦苦相劝。

  天帝被她拦下,道:“卿尘你也大胆了,敢挡朕的驾。朕的母亲卧病不起,朕却不得探视,天下岂有此理!”

  卿尘微微叩首道:“卿尘宁肯忤逆皇上,也绝不能让皇上进去。何况您不仅仅是太后的儿子,还是天下的皇上,身系黎民百姓,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弃朝堂于不顾?”

  天帝不料卿尘如此直言不讳,但她话中有理,一时也难驳斥回去,在雪地里来回踱了两步,心绪烦乱:“好,你们一个个知医懂药,倒是给朕说要怎样!”

  卿尘道:“何太医所言极是,请皇上即刻下旨封宫,使疫症不能四散。卿尘近日在医药上下了不少功夫,愿自请留在延熙宫,一来服侍太后,二来寻方求药,以期能解此病疫。”

  天帝虽为太后情况焦虑万分,但却也不糊涂。太医院和卿尘结论一致,疫情入宫是何等凶险,岂容大意,冷静下来后问卿尘道:“你可有把握?”

  卿尘垂眸道:“没有,但只求尽力而为。”她自帮碧瑶她们隐瞒的那一刻便早已决心如此了,太后是夜天凌在这宫中最亲的人,她心底又何尝不怪紫瑗丹琼鲁莽闯祸,但是即便说出来,除了多赔上几条人命又有何用?

  此时本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紫瑗匆匆过来,跪下回道:“皇上,下午一直伺候太后的宫女丹琼突然晕倒,似乎……似乎也发起了高热。”

  所有人同时一惊,唯有卿尘依然淡淡的看着面前一方白雪,这正是她方才借机吩咐紫瑗来报的,如此或可让天帝下定决心封锁延熙宫,而一旦查起来也好说丹琼是伺候太后染上了疫症,不至于牵扯出事情缘由和紫瑗碧瑶两人。

  何儒义急忙问紫瑗道:“可是刚刚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和太后一样症状?”

  紫瑗点头:“是,丹琼和我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症状……症状奴婢不敢妄断。”延熙宫中宫女众多,何儒义也不能一一认识记得,只当方才是丹琼伺候在太后那里。

  借此机会,卿尘再次深深向天帝叩首:“请皇上下旨封宫!”

  何儒义也跪倒雪中俯首道:“请皇上下旨封宫。”

  身旁跪了一地人,天帝面向延熙宫方向伫立半晌,缓缓说道:“传朕口谕,封禁延熙宫。”卿尘那一瞬间在天帝的脸上看到了极沉痛的神色,她俯在雪中,浑身冰凉,冰雪随着身体的温度缓缓的化做雪水,浸湿了衣袍,砭透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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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28 pm

正在有情无思间

  延熙宫的封禁对外只以太后患病需要修养为由,禁止出入探视,各宫上下却已在不寻常的空气中察觉到了紧张。

  殷贵妃在此时显出了她不同于众人之处,恩威并施协助天帝震慑着后宫,手腕独到处处得当,使三宫六院看起来还是平和一片。无怪乎天帝即便有如花娇宠三千佳丽,也动摇不了殷贵妃实际上六宫之首的地位,只因为她是天帝需要的女人,她用自己传承来阀门贵族特有的骄傲和端庄,美丽和手段,俘获了天帝的心,让他无法离开。

  朝堂政事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有几个得天帝信任的重臣和几位皇子知道实情。天帝因京隶两地疫情,一天之内连颁五道圣旨,亲自督促防疫。太医院连遭贬斥,却依然没有有效的方法防治疫情,当真人人坐立不安满头是包。

  太医令宋德方、太医何儒义奉旨随清平郡主当晚入了延熙宫,随着宫门缓缓合拢,延熙宫和外面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还能活着离开。

  恐慌、不安悄无声息的充斥了整个每一个角落,那种不知情的恐惧,混混沌沌的危险感,会在人的心中一点一点的滋生,蔓延,就像完全陷入一片黑暗中明明知道某处有着致命的危险,却一点光亮都寻不到摸不着,只能等待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

  等待死亡,岂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卿尘入宫第二日正午时分,即令留在延熙宫的所有人等集中于前殿广场中央,将延熙宫目前状况详细的毫无隐瞒的公布于众,与其任之枉生猜测,不如坦言明了。当时便有胆小的宫娥吓得瘫软,互相抱在一起哭出声来。

  卿尘暗自叹忧,或许每个人都会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的时候,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镇定如初?

  她站在白玉长阶的最高处,用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怕,但是现在,没有人出得了延熙宫,包括我。任谁私自迈出宫门一步,就是杖毙的下场,死的比这个更加难堪。所以咱们只有同进共退齐心协力,才有可能逃过此劫。我也怕死,但我凤卿尘绝不会弃大家于不顾,人定胜天,老天即便要亡咱们,咱们不妨也跟他争一争!”

  话说至此,本来慌乱的众人似乎安定了些,延熙宫上下知卿尘精于医术,此时的她,像众人的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听着她。却有个小内侍惊呼道:“瘟疫!瘟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竟大喊着往宫门处拔腿狂奔而去,剩下的宫娥内侍顿时一阵骚乱。

  卿尘一惊,喝道:“王兆寿!”

  延熙宫总管监司王兆寿立刻下令:“快!抓回来!”几个执行寺人早已动手,那小内侍没奔上几步便被擒回,在执行寺人的钳制中苦苦挣扎:“我不想死!不要!不要!”满面的涕泪,神志早已几近狂乱。

  卿尘看着骚乱更甚的周围,不少人似是都有聚众而逃的心思了,微一咬牙,冷冷说道:“杖毙!”

  那不高的两字犀利,铮然掷进了骚动中心,像带过了一道无情的锋刃。随着执行寺人将杖刑的长凳“咣”的置于场前,整个场子猛然安静。

  执行寺人捏开小内侍的嘴,塞进一条木棒,牵着两端的绳子手脚利落的往后一紧,缚上双手,杖起杖落,发出敲击在人身上闷哑的声响,那小内侍起初还嘶声挣扎,渐渐便没了动静。卿尘立在那里,静静望着,一杖杖似是重击在心底,她却硬挺着丝毫不为所动。

  众人吓得噤若寒蝉,没有人注意到,延熙宫原本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有两个人迈步进来,那朱红金门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场中死寂,无人再敢妄动,卿尘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清冷说道:“好!拖下去埋了,再有犯者,当同此例!”凝眸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竟是夜天凌一身云青长衫,身披白裘负手缓步,踏着逐渐消融的冰雪往这边而来。身后跟着的随从晏奚,两手小心翼翼的提着一样东西,上面严严实实蒙着黑布。

  众人惊醒,黑压压俯身一片。夜天凌摆摆手:“都起来吧。”举步上了卿尘所在的高阶。

  卿尘早迎了过来:“四……王爷,延熙宫已然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此处甚险,还请快快回去。”又对晏奚怨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儿?竟容四爷入此险地!”

  晏奚单膝一跪说道:“回郡主,四爷早朝之后去向皇上请命侍奉太后,坐镇延熙宫,在致远殿求了两个多时辰,谁能拦的住啊?”

  卿尘自昨晚到现在,心里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着急,对夜天凌道:“你这是干什么!”所谓平心静气,只是因为事情没有触到你的软处罢了。

  夜天凌登上最后一层台阶,他停了停脚步,在卿尘无比焦虑的眼神中淡淡说了句:“即知是险境,我岂容你一人面对。”这话说的轻声,只容卿尘自己听见,说罢转身和她并肩而立,望着延熙宫众人:“皇上虽封了延熙宫,十分惦记忧心,圣驾不能亲自前来,本王子代父身,尽孝心,除疫情。清平郡主方才所言都听清楚了,各尽职守,谨慎行事,莫要让本王知道有人趁机祸乱,否则,方才便是先例!”

  不知是因眼前的极刑震慑,还是因夜天凌的到来,偌大的场中便没有一人敢再吱声,终于安静了下来。卿尘却被夜天凌方才一句话搅乱心神,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争执要他回去,纤眉轻蹙,吩咐众人:“该做什么我已经吩咐了各殿掌事,都散了去做事吧,有事到遥春阁来回。”众人惊魂甫定依命散去,有的用沸水烹煮细纱棉布,制成了简易的口罩,分发给大家。有的用草药熬制药水,擦扫各处。有的挑拣清洗药物以备使用,倒也有条不紊。

  卿尘和夜天凌往遥春阁去,晏奚知趣,暂且消失了一下不再跟着。

  遥春阁临当日鸾飞所居的至春阁甚近,封宫之前,卿尘借了这个时机,给鸾飞再喝了离心奈何草,太医院几位御医亲自看验,皆道数日过去,人已不救。天帝操心烦乱,已无心计较鸾飞之事,只命将尸身立刻发还凤家安葬。而卿尘此时设法带了封信给凤衍,诈称鸾飞乃是在延熙宫沾染瘟疫不治而亡,要凤家速速安葬,莫要拖延声张。鸾飞之事本就是凤家大忌,瘟疫一说更令人心惊,凤衍接了卿尘密函,当日便将鸾飞下葬,而卿尘则早命冥衣楼安排,找时机持解药去救,只是不知此时是否已经将人带出。

  自此以后,世上便不再有凤鸾飞这个人,往来一场惊梦,不道身是何人,唯醒时空恨,缕缕不绝。

  此时卿尘却无暇思量鸾飞生死,进了遥春阁见四周无人,对夜天凌急道:“你这么进来,还出的去吗?天帝儿子大臣那么多,要坐镇延熙宫自有他人,你这是抢什么风头啊?何况延熙宫哪里就非要人坐镇了,多进来一个人就多一个人死掉的可能,我不是禀报天帝谁也别来,谁也别插手吗?”

  夜天凌从来没见卿尘焦急模样,倒还有点儿奇怪的看着她,卿尘见他不说话,又道:“延熙宫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出了病症,这病现在谁也治不了,你在这里若是不小心有个沾染怎么办……”

  她还要说,突然被夜天凌一把揽进怀里,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的手臂。

  夜天凌身上特有的男儿的气息立刻包裹了卿尘周身,冬日正午的阳光洒照下来,冰雪中反射出细微的耀目的光泽,亮晶晶,闪熠熠,点点生辉。一时间四周安静的几乎能听到那阳光流动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偶尔有檐上冰雪消融,“嘀嗒”一声落下来,反更衬的遥春阁平寂安静。

  卿尘感觉夜天凌将她圈在怀中,下巴轻轻靠在她头顶,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带了些令人不解的复杂的意味,慢慢说道:“你也知道着急,将心比心,难道我不急?”

  卿尘呼吸凝滞,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她怎也没想到夜天凌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微侧的头贴近在夜天凌胸膛,正能听见他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正感觉他紧紧的抱着自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意。但将君心换我心,是什么时候,淡定无波的心境也为之牵肠挂肚,冷冷淡淡的模样也为之频频动容?是那萍水相逢的邂逅,是那恍如几世的相识,还是那相对忘言的凝视?

  只缘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却谁道,已是眉上心头,无计相回避。

  她轻轻的动了动,将脸埋在夜天凌身前,突然间泪水不受控制的流落。或许这一天一夜里担惊受怕,其实每时每刻都想着能见到他,哪怕只是看着他那双永远平静清明的眸子,便会得到所希求的安定。

  夜天凌远远望着天空雪晴一片,抬手抚摸卿尘流泻香肩的一头秀发:“不怕,我来了。”

  卿尘反手环住他的腰,有些赌气的道:“你干嘛要来?”却是明知故问。

  夜天凌答:“不干嘛。”却是避而不言。

  卿尘狠狠的抓了他衣襟一下,银牙微咬,夜天凌淡淡道:“十一弟说的真没错,每次都不叫人省心。”

  卿尘眼泪还没擦干,先不服的反驳一句:“那是他,不是我。”

  夜天凌薄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将卿尘俏脸抬起,手指在她面颊轻轻滑过,拭去了那未干的一点泪水。俩人的影子在彼此眼底淡淡相映,一个是七窍玲珑,一个是锐利清冷,只将这缱绻柔情细密镌刻,潺湲流连。

  夜天凌低声道:“即便是你又如何,我也认了。”话中带着三分温柔三分淡笑,还有三分霸道,牢牢将人裹住,不容挣脱。

  卿尘只觉夜天凌眼底凝定的幽深化做波光粼粼,深深浅浅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正对自己下咒,俏靥微红,急忙侧开头去。

  夜天凌却只淡淡一笑,心神微正:“延熙宫中怎样了?”提起这事,俩人却都敛了笑,延熙宫此时着实不让人乐观。卿尘沉默一会儿,道:“四哥,你既来了,也走不了了。若你走,延熙宫便不是我能镇住的了。但有一点,你不能进太后寝宫,一步也不能。”

  夜天凌不置可否,沉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皇祖母她究竟情形如何?”

  卿尘不忍说太后九死一生,但在夜天凌面前却怎么也说不出欺瞒的话,他的眼中此时什么也没有,只是黑的摄人,让她深深的陷进去,浮不出来,不敢,也不愿去欺瞒。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他要的只不过是真相。

  卿尘咬了咬唇,轻轻道:“你给我点时间,或许太后福大命大,能熬过此劫。”

  夜天凌缓缓闭了下眼睛,卿尘见他唇角冷冷抿着,熟知他只有在痛极而又不愿发作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忙道:“一定会没事的,四哥,我会想办法。”

  夜天凌定了定心,道:“你要那些白老鼠干什么?我给你带来了,晏奚看着呢。”

  “弄来了?”卿尘道:“我要用来做试验,找出能治疫病的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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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29 pm

竹箫寂寥苍海笑

  遥春阁东室隔离了所有人等,连夜天凌也不例外。

  整间屋子一边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一边陈列着草药、书籍和各种备用的器皿。卿尘埋首医药之中,直到夜深寒重方站起来揉了揉脖颈,推门而立,仰望天上如丝如缕轻云飘过淡月,屋外扑面而来的冷意驱走了深夜的困倦。

  她遥望无垠的夜空,脑中却还是各种各样的草药方子,似乎生了根似的穿插不休。

  突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箫声,侧首细听,这曲子竟是她很久以前弹过的那首琴曲,夜天凌那时还曾说,若箫琴相合应当不错。她举步沿着箫声一路寻去,畅春殿的台阶上夜天凌遥遥独坐,一袭白裘夜色中显得如此清冷,几乎连这将融未融的冬雪也比了下去,手中握着一柄紫竹箫,悠悠箫音正来自他处。

  卿尘拾阶而上,箫声悠然而止,紫竹箫在指间转落掌心,夜天凌望着她单薄清秀的身影没有说话。

  她来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夜深了也不歇息?”

  夜天凌侧了侧头:“你呢?”

  卿尘笑了笑:“我反正也睡不着,听着有人吹箫,便出来看看。”说话间夜天凌身上的白裘落到了肩头,她随步出来只着了件寻常冬衣,将带着他体温的白裘紧了紧,暖暖的窝在里面。

  夜天凌修长的手指在紫竹箫上轻轻滑动,清锐的目光望着面前层层而下的高阶,问道:“是你教晏奚和王兆寿他们跪在寝宫门口拦我的?”

  “嗯?”卿尘愣了愣,她是嘱咐过晏奚千万不能让夜天凌进太后寝宫,不想他们竟用了这法子,道:“法子倒不是我教的,不过是我吩咐他们拦你的。”

  夜天凌道:“你当他们拦得住?”

  卿尘看了看他:“拦得住,你不是糊涂人,也不会做无用之事。宋太医会随时呈禀太后病情,你堂堂王爷之尊,哪里又会照顾病人?想进寝宫不过是自己心里忧急罢了,非常之时,晏奚他们是好意。”

  夜天凌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知道。”

  卿尘微微一笑:“四哥,你还记得刚才那首曲子。”

  夜天凌点了点头:“那日你在屏叠山的竹屋曾经奏过此曲。”

  卿尘在膝头静静的趴了会儿,将歌词轻声唱道:“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夜天凌安静的听着,卿尘清美的声音在阶前雪影中寥寥荡荡,几分柔润,几分飘逸,几分洒脱,几分空寂,仿佛这处已随着她的歌声化做烟雨飘摇,寂寥人世。

  一缕明澈的箫音悠然而起,潇洒俊旷,伴着卿尘的歌,低诉苍茫江湖。一叶扁舟,海潮澎湃,千载英雄,几度夕阳。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卿尘轻靠在夜天凌身畔,道:“可惜没有琴,你那日说过,此曲可以箫琴相合。”

  夜天凌伸手将她揽过:“这又不难。”

  卿尘轻声道:“放舟五湖,青山远,不惹凡尘。四哥,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

  夜天凌低头问道:“你喜欢?”

  卿尘没有说什么,将头埋在他的膝间。

  夜天凌见她不说话,也静声不语,四周寂然无人,只有依稀的月色穿过薄云映在雪光中。

  眼前的景象让夜天凌觉得如此熟悉,似乎曾经就是这样和卿尘一直坐着,已经千年万年,很久都没有变过。一会儿,他淡淡说道:“江湖亦有江湖的恩怨,你若真喜欢,日后便带你去。”

  卿尘轻轻“嗯”了一声,伏在他温暖的怀中神志有些迷糊,折腾了这么久没有休息,此时是有些撑不住了。

  夜天凌俯身看了看她,她迷迷糊糊说道:“四哥,原来你也会着急。”毫无意识的呢喃。

  夜天凌一愣,随即眉间掠过柔软,轻轻起身将她抱起。

  卿尘只在半梦半醒间觉得身子一轻,随即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夜天凌将她送回遥春阁,看她在睡梦中依然蹙着眉头,但人毕竟是在面前了,转眼可见,触手可及。

  想起今早听到延熙宫消息时,心里那种猛被利刃划过的感觉,几乎立时便洇出血来。今日他若是不来这延熙宫,便真的要被那焦虑不安逼的发疯。

  是什么时候,眼前人成了心中盈盈一点挥之不去的牵挂?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却凝神静气也忘不掉。

  窗外有一点月光透进来,在卿尘脸上映出淡淡的影子,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夜天凌静立着凝视她半晌,方转身出去,轻轻将门掩上。刚走没几步,突然低喝一声:“出来!”

  暗中有个身影转出来:“四爷。”竟是冥魇,虽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宫装,但面上依然化不开的冷艳。

  夜天凌扭头看了看:“谁准你私自进延熙宫了?”

  冥魇垂首道:“大家得知凤主和四爷都进了延熙宫,怕有不测。”

  夜天凌道:“有事我会找你们,延熙宫现在非常之地,你们不得擅自涉足,你也尽量不要离开莲池宫。”

  “是,我定会保护好莲妃娘娘。”冥魇答道:“雪战这几天十分不安稳,我将它带了来,请凤主看看。”她怀中什么东西窝在那儿,她松开手,雪战自衣衫掩盖的地方跳出,“嗖”的就不见了踪影。冥魇一惊,夜天凌道:“不妨,它自去找主人了。”

  冥魇往卿尘的房间看了下,说道:“我们已照凤主的吩咐将鸾飞姑娘接出来了,但有一事想再行请示凤主和四爷。”

  夜天凌道:“什么事?”

  冥魇道:“鸾飞姑娘留给太子的信将所有事情都解释明白,凤主命我拿到后立刻送去松雨台,太子若被废,岂不是我们的好时机,为何又要如此?”

  夜天凌负手身后,看着一轮轻月缓缓的隐入云中:“此事是我做的决定,我自有分寸,你将信送去松雨台便可。”

  冥魇也不再多言,垂眸道:“属下知道了,请四爷多加小心。”

  “去吧。”夜天凌挥挥手,冥魇借着月影悄悄看了他一眼,身形轻闪消失在树影深处。

  夜天凌反剪双手独自立在夜色下,抬头往松雨台方向看去,眸底瞬间交融了似喜似悲,慢慢的沉淀到那幽黑至深之处,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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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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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康宁愿此生

  一连数日,卿尘待在遥春阁东室,几乎足不出户不眠不休,用来实验的小白鼠不断死掉,为怕传染扩散,只能用火化来处理,今日已经正好是第十只了。她只觉疲惫、失望、愁苦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心口就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将气闷的口罩松开,以手撑头看着那些医书草药,如果实验器械和抗生素之类的药物,这疫症并不是无解的东西。而现在就像在一片沙漠中站了三天三夜,明知道身边就有水却怎么也拿不到,简直快要发疯。

  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外,只有雪战没人拦得住,赶出去再跑回来,一直赖在卿尘身边,卿尘伸手按着它的脑袋,一筹莫展。雪战安静的趴在那儿任卿尘按着,突然金瞳一瞪,“嗖”的窜了出去,吓了卿尘一跳。急忙看去,发现它正叼住只小白鼠在嘴里挣扎,原来是方才喂药后有笼门没关紧,跑了一只出来。卿尘忙喝道:“雪战!”

  雪战极通人性,听主人命令便把小白鼠放下,小白鼠因为挣扎的厉害,脖颈上被咬出伤来,殷殷流着点血。莫不平曾说过雪战神异之物,身含剧毒,那小白鼠怕是活不成了,抱过雪战,见它舔舔舌头,正自己将嘴边一点血痕清洗的干干净净。

  卿尘没来得及阻止,心中担忧,那些小白鼠都是特意喂服了病人痰液用来试药的,生怕雪战也被染上。谁知第二日,非但雪战无事,那只被它咬过的小白鼠竟也活蹦乱跳,一点儿病态都没有。

  卿尘甚是惊奇,脑中灵光一现,引逗雪战再咬了一只小白鼠,可这次小白鼠浑身抽颤,没撑上半个时辰便死了。卿尘却并没有死心,凝神思索,翻书查药,又抓来一只已然发病的小白鼠,先给它喂了些大黄,再让雪战叼去咬。这次和第一次一样,隔日这小白鼠虽然一瘸一拐的,但精神已经不像前日似的委顿不堪。

  卿尘大喜,想到了以毒攻毒方子,抱起雪战一边哄慰,一边小心翼翼自它前爪放了些血出来。雪战对卿尘甚是乖巧,虽然“呜呜”不满,但却没很是挣扎。卿尘给雪战包扎好伤口,将血和大黄调和熬制,再在小白鼠身上实验。一夜趴在桌上迷糊,几次醒来去看那些小白鼠,待天亮时,之前已经奄奄一息的几只小白鼠,有两只已然死了,两只并无明显好转,却还有三只竟恢复了精神。再过了两个多时辰,剩下的两只小白鼠也开始自己在笼子里找东西吃。卿尘心中一阵狂喜,只觉得黑暗中突然云破天开,多日疲累再也不顾,举步便往外跑去,一边喊:“四哥!”

  夜天凌这几日除了巡查各处,起居理事都在西室,就近陪着卿尘,卿尘身边的医书倒被他翻阅了不少,此时听到她突然大喊,丢下书起身来看。

  卿尘沿着复道长廊小跑了几步,猛然间心口一痛,像是被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捏住一般,身子一个踉跄便往前栽去,夜天凌身形极快,闪到面前一把将她抱住:“卿尘,这是怎么了?”

  卿尘靠在夜天凌怀中,只觉得每呼吸一下心中便一阵钝痛,扩散出去连呼吸都滞住,难受的握住胸口,断断续续说道:“扶……扶我……躺……下……”

  夜天凌一边慢慢托着卿尘就地躺平,一边急喊:“宣太医!快!”

  随后跟来的晏奚没等夜天凌说完,早连滚带爬的往寝宫奔去,卿尘缓了缓,对夜天凌道:“药……太后……”

  夜天凌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原本波澜不惊的声音也带了几分焦急:“你先别说话,太医马上就来。”

  卿尘摇了摇头,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心脏病的症状,却不想此时毫无预兆的发作了起来,她只能勉强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以期缓解痛苦。

  晏奚同宋德方快步冲了进来,一边还催着:“宋太医,您快着点儿。”

  寒冬之日宋德方却出了一头的热汗,见状一惊,急忙跪在地上把了脉,对夜天凌道:“四爷,这是心疾,莫要移动郡主,平躺为宜,老臣这就拟方子。”

  赶来伺候的宫娥拿着宋德方的方子去熬药,卿尘神志还算清醒,此时疼痛倒稍缓了些,她虚弱的说道:“宋太医……我找到……了……方子……白瓷盅里……有药……”

  宋德方猛的抬头和夜天凌对视一眼:“郡主找到了医治疫症的方子?”

  卿尘点了下头:“还不……确定……要小心服用……”

  夜天凌吩咐道:“你先歇着,什么都别想,自有他们处理。宋太医,你立刻带了药去找人试,命何儒义速来遥春阁……”

  卿尘听着夜天凌镇定将事情交待下去,心中却涌起一阵滞闷,只觉得那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远,无边的疲惫淹没了她的意志,很快天地在眼前退隐成一片空白,不真切间听到夜天凌在喊自己的名字,但继而一个沉沉的浪头扑来,一切陷入了黑暗之中。

  迷糊中似乎有苦涩的东西流入唇间,辗转醒醒睡睡不知多久,再次醒来依稀已是清晨时分。

  卿尘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浑身软软的提不起力来。目光落在窗前,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如水般的晨光自窗外静静洒进,在他襟边勾勒出清淡的影子,越发衬的那身形挺峻。

  古木窗棱,丹云纱帐,一切开始变得熟悉起来,尤其是夜天凌的身影,她刚撑了撑身子,夜天凌便转过头来,眼中掠过惊喜,即刻吩咐外面伺候着的侍女:“宣宋德方。”

  他将卿尘扶在怀中低声道:“别急着起来。”

  卿尘淡淡笑了笑:“没事。”

  夜天凌一瞬不瞬的看着卿尘,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许久方叹了口气:“可觉得好些了?”

  卿尘点头:“好多了,只是有点些乏,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夜天凌审视她血气不足的脸色,眉间微蹙:“整整一天一夜,宋德方说你这是心疾,这几天累着了才会发作,你这当大夫的治病救人,却连自己身子都照看不好。”

  卿尘将头靠在他胸膛,嘴角噙着丝笑意:“宋太医没有交待,也不能惹我激动吗?你还教训我,我哭给你看啊。”

  夜天凌一愣,似是拿她无奈,便道:“皇祖母昨夜用了药,今早便退了热,情形好多了。”

  卿尘一喜:“真的?”撑着身子便要起来:“我去看看。”

  夜天凌抬手将她压下:“你躺着,我刚刚去看过,太医在旁调理,有事随时会来报。”

  卿尘道:“你还是进了寝宫!”

  夜天凌道:“已有药了,你怕什么?”

  卿尘静静的靠回他怀里,此时才仿佛真正松缓下来,心落到了实处,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她侧了侧头:“我怕……那种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的感觉……”

  夜天凌静了会儿,低声道:“我这一天一夜便是这样过来的,你可知道?”

  他沉缓的声音中夹杂着未尽的忧虑,卿尘听了心中微微一酸,侍女荷风的声音在外说道:“四爷,宋太医来了。”

  夜天凌站起来道:“让他进来。”

  卿尘同宋德方一向相熟,也不放纱帘回避,宋德方细细诊脉,再看神色,过会儿说道:“现下是无碍了,只是郡主当要好生调养才是。”

  卿尘笑道:“我知道,这几日太后那边要有劳宋太医了。”

  宋德方道:“这是份内职责,待郡主好些,还要和郡主商讨如何用药。”

  卿尘细细问了问太后情形,知道丹琼先试了药,问道:“丹琼怎样了?”

  宋德方道:“昨夜便醒过来了,虽是虚弱了些,但性命已保住了。”

  卿尘点点头:“太后年迈,和丹琼不同,还是要小心。”说话间看到夜天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夜天凌此来延熙宫,定要究查疫病如何流入宫中,这几日碍着太后的病没有严行追查,现下怕马上就要有雷霆手段了,这些又怎瞒得过他?何况,她并不愿欺瞒他。

  夜天凌对宋德方道:“你先下去吧,如何调养拟个方子过来。”

  宋德方退出去后,卿尘见夜天凌眼中隐隐尽是血丝,知道他夜里没休息好:“四哥,你也去歇会儿吧。”

  夜天凌在她身边坐下:“你若是不累,便陪你坐会儿。”

  荷风端了几样点心小菜过来,桂花云锦糕、千层杏仁酥、醉汁蜜枣和清卤香笋,再熬了香香软软的药膳粥,卿尘便靠在榻上慢慢的尝着。

  夜天凌在旁看着她,屋中暖炉驱散了寒气,融融如春。这样安静的一刻,让人觉若此生便就这样过去,未尝不是心满意足。然而他偏偏却站在风口浪尖上,心下手底一个念想便是覆雨翻云惊涛骇浪,从未有过的风险,一个人便也罢,却何苦要她也卷进来受这惊扰。便如经年在战场,不愿平添王府中有人翘首期望般,一时竟觉得自己莽撞了。

  卿尘抬眸见夜天凌看自己,笑道:“四哥,看什么呢?”

  夜天凌道:“看你吃东西。”

  “我饿了。”卿尘便随口道:“你要不要尝尝?今天延熙宫奉膳司的手艺好像大有长进。”

  夜天凌摇了摇头:“以前奉膳司有个老厨子,做得一手好菜,有道鸡茸金丝笋,还有荔枝肉、班指干贝、葱姜爆蟹、素八珍都做的极好。”

  卿尘问道:“我怎么没见过?”

  夜天凌道:“宫里的老人,早没了,后来虽有这菜也再不是那个滋味。”

  卿尘便缠他说些儿时旧事来听,不想夜天凌如此沉稳的人,幼时竟调皮至极,这延熙宫整日被他折腾的天翻地覆。

  但这所谓放肆的童年却极为短暂,夜天凌九岁始便随军历练战场,那时带他的正是先皇长子,德王夜衍昭。便是圣武十年那次讨伐南番战后,年方二十岁的德王同当今天帝在对部将的封赏中有了分歧,为天帝所怒斥说了些重话,回府后竟一时想不开,自刎而亡。

  五年后,先皇次子夜衍暄病亡,从此先皇便断了子嗣。次年元月,天帝封长子夜天灏为太子,告祭太庙,大赦天下。

  同年九月,十五岁的夜天凌首次领兵出战突厥,一战扬威。自此十数年,天朝出了一个贤德宽仁的太子,一个凌厉肃冷的王爷,而先皇的两个皇子怕是再已无人记得了。

  说话间卿尘看夜天凌倚在榻旁面如平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他如今的身份再回想前事,自是另一番心境。所谓儿时不过弹指而过,便冷眼看了父母兄弟几番恩怨,或许就是自那时起心中便有一处开始变得坚硬,再容不得有人靠近。

  夜天凌眼中无声而深沉,此时晏奚进来禀报说:“四爷,大伙儿都在畅春殿候着了。”

  夜天凌点点头:“知道了。”站起来对卿尘道:“我去看看。”

  卿尘点头,目送夜天凌出去,却蹙起了淡淡纤眉,身上还是软软无力,轻靠在暖榻上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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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32 pm

争似是非弹指间

  雪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偎到卿尘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尘伸手抚弄它,心里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药。便凭雪战这小小身躯,能救得了多少人,这疫症终究说不上是解了,依旧困扰着她。

  不多会儿,一个小侍女自畅春殿过来,在外对荷风道:“姐姐去畅春殿吧,四爷挨个传着问话呢,我来替姐姐。”

  荷风见卿尘静静闭目歇着,出来悄声嘱咐道:“一会儿郡主若醒了,小心伺候着,桌上药还没喝,怕凉了……”却忽然听到卿尘在里面叫道:“荷风,你进来。”

  荷风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尘淡淡一笑:“我没有睡,你去畅春殿见四爷,请他回遥春阁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奴婢这就去。”荷风应道:“郡主还有什么吩咐?”

  卿尘摇摇头:“去吧,照我的话说便可。”

  荷风答应着去了,卿尘起身坐到镜前,低头梳理着静垂至腰畔的长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留这样长的头发,以前那么多年,都是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宁文清”三个字,似乎已经随着一点点习惯的消失变成一场梦,在记忆中越来越遥远,偶尔记起却觉得陌生万分。

  “发什么呆?”突然耳边响起夜天凌的声音。

  卿尘吃了一惊,抬头见镜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虽一副闲逸的模样,眼中却透着未退的锐利,回头笑道:“悄无声息的,吓人一跳。”

  夜天凌看了看桌上搁着的药,皱眉道:“都凉透了,怎么还不喝?”

  卿尘微笑道:“忘了。”

  夜天凌伸手将洒在她身畔的秀发理了一下,发丝自指间滑过,温凉柔顺,他俯身问道:“找我有事?”

  卿尘低头思想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严查延熙宫疫病之事了?”

  夜天凌道:“此事来得蹊跷,岂能不查?”

  卿尘叹了口气道:“你叫他们散了吧,我将事情原委说于你。”

  夜天凌眼中微光一闪,正对上卿尘清隽的目光,沉沉静静望过来,掩映在潜淡风华中,叫人心里一时看不透:“你是说,你知道这瘟疫是如何入宫的?”

  卿尘点头,夜天凌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说。”

  卿尘自那夜碧瑶去致远殿求自己说起,将当日情形一一说了给他,一字不瞒无有疏漏。夜天凌一言不发,面色沉豫,眸底一道锋棱深不可测,不怒而威,越听越是峻严,待卿尘说完,冷冷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卿尘安静说道:“紫瑗父亲早亡,一个兄长死在战场,还有个幼弟年前自行投了辽州军中,家中唯有一个哭的双目失明的老母,靠邻居拂照度日。丹琼父母双亡,九族之内也没几个人了,要诛也无非就是这些老少病弱。倒是凤家怕是要受我连累了。”

  夜天凌眉峰蹙拢:“你这是替她们求情,还是拿自己和凤家挡我?”

  卿尘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错了便是错了,你若是要罚也是应该的。”

  夜天凌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此时才说?”

  卿尘坦然道:“若是侥幸不查,或来查的是他人,我便设法替她们瞒下。但如今查的人是你,我何必要你劳师动众费时费力,结果还是一样瞒不住,不如告以实情。”

  夜天凌回头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们一起领罪了?”

  卿尘摇头:“我不想领罪,这个罪不好领。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领不起。”

  “领不起?”夜天凌声音里有丝怒意:“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下了,此时再说领不起?”

  卿尘松手,一缕丝缎般的发丝落至脸旁,衬的脸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无痕。她扶着几案站起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长衣:“四哥,你先别气,这事是我做得大胆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杀剐了紫瑗她们也是这样,紫瑗伺候太后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此次私下出宫,无非因着一片孝心。碧瑶丹琼姐妹同我有患难之情,何况丹琼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我无非想多救条人命罢了。”

  夜天凌见她脸上血色未复,裹在一袭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风,心中反再增了几分痛意,但却不忍对她发作,只沉声道:“还说不是求情?”

  卿尘微微笑道:“那便算是求情吧,请四哥放她们一条生路,也算积了善德,太后自来心地仁慈,定不会过于怪罪。”

  夜天凌虽然性子清冷,但也不是无情之人,纵恼紫瑗她们无知惹祸,但真说以诛族赐死论处,便是卿尘放的开,太后那里也难免伤心一番,心中早有了计较。只是见卿尘做事实在大胆,在这宫中如此行错一步,便是百死的罪,要唬她收敛些:“求我有何用?这等事情,谁瞒得住?”

  卿尘却早看出他不会痛下狠手去惩处几人,话中说的严苛,但紫瑗她们一条命该是保住了。自怀里取出样东西:“我刚刚倒想到件事,”打开来一张名单,是鸾飞临出宫前给她的:“你看过这名单,内廷司总管周奉是九王爷的人,宫里宫外定是传了不少消息,若能让九王爷失了这条臂膀,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夜天凌轩眉微扬:“你倒跟我讨价还价起来,求情也不白求?”

  卿尘眉底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名单重新折起,递给夜天凌:“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我这几天看,延熙宫的事,或许是有人传了什么东西进宫,沾染了疫症也说不定,内廷司这疏漏可捅的不小,怕是要劳烦四哥好好查查了。”

  夜天凌似是没将那名单看在眼里,却只凝视着卿尘,眼中有道明亮微微一掠:“如今我越发盼着皇祖母快些好起来了。”

  “嗯?”卿尘不想他为何突然这样说,微觉奇怪。

  夜天凌深深注视她,认真说道:“ 卿尘,我要求皇祖母再指一次婚。”

  卿尘闻言愣住,却淡淡一笑,避开他清明中魅力逼人的注视:“这种事情,错过了一次,岂会还有第二次?”

  夜天凌道:“正因错了一次,才不能再错第二次。”

  卿尘摇头道:“我现在在天帝身边,此事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夜天凌闻言:“且先别管这个,此话便是你已答应我了。”

  卿尘纤眉淡挑:“我何时说过?”

  夜天凌眸底清淡一拢,忽尔沉默,像是有丝微叹自那沉默中落出,稍候方道:“卿尘,之前是我想岔了些事,我心里想的、要的、做的,甚至我这个人,处处险境丛生,我一直在等一个心甘情愿随我,也配得上‘凌王妃’这三个字的女人。知我意者如你,牵我心者如你,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只是不知,你可愿意?”他向卿尘伸出手,等着她。

  修长的手指白皙而稳定,似是拨开了千万年的云雾,将此生托在了她面前,邀她携手共度。

  他不止是要和她走一段路,他要和她走这一生。

  卿尘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一步迈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在他清朗的眸中微笑浅淡,低低往前走了一步,毫不犹豫的抬手轻轻放在他手中:“四哥,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知道?”

  夜天凌几乎立刻便握住了她的手,面上竟是不能抑制的狂喜,她深吸一口气,将卿尘揽住怀中:“你现在是暂代修仪,我想过了,此时求皇祖母把你要回身边也不是难事,而后再讨指婚的旨意。”

  卿尘心中却不能避免的想到些事情,总有一日,一切能够恢复正常的时候,她还会留在这里吗?这个她毕竟不是她。想到此处,幽幽问道:“四哥,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

  夜天凌一愣,道:“去哪里?”

  卿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或许会有一天,生老病死,聚散离别,你不怕吗?”

  夜天凌淡淡道:“想那些,不如有一天便真心过一天。”

  卿尘抬眸一笑,将自己埋在他身上干燥而清爽的气息中:“便是有一天,我便陪在你身边一天,好吗?”

  夜天凌伸手自她的眉眼间划过:“你可知道,说了这句话,你便是我的女人,也是凌王府将来的王妃了。”

  卿尘笑道:“听说凌王府规矩森严,上下都没个笑脸,这王妃岂不是闷死人?”

  夜天凌亦笑道:“这些日子笑的还不够多?凌王府是什么样子,待有了女主人,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卿尘抿嘴不语,只看着夜天凌越来越多的笑容,透心的一种甜美,融融的蜜蜜的,直缠绵成一片心旌动摇,叫人透不过气来。夜天凌见她以手按着心口,笑意敛起:“可是还疼?”

  卿尘摇头:“只是胸口有些闷。”

  夜天凌扶她坐下道:“你好好休息,此事我只有一句话,这两个宫女死罪虽免,却绝不容再在延熙宫待着。”

  卿尘道:“这我也知道,你把她们交给我吧。”

  夜天凌皱眉道:“说了不再劳神……”

  卿尘求道:“四哥,只这一次。”夜天凌想了想,终究答应了。

  待隔了一日,天色晚了,卿尘屏退了身边的人,将紫瑗和碧瑶叫到遥春阁。两人一进门,合身跪倒在地,磕头道:“郡主恩德,请受我们一拜。”

  卿尘伸手将她们拉起:“这些都免了吧,之后行事心里多有分寸才好,这事便忘在心底,莫要再提。”

  紫瑗仍是满面忧色,道:“四爷这几日盘问宫中各人,虽还未问到我们,但依四爷的手段,岂能瞒的过,早晚会追查下来。”

  卿尘道:“四爷那里,你们待左右无人时带丹琼去请个罪,他心里早就明白,昨日没治你们的罪,以后也不会追究了。”

  紫瑗和碧瑶对望一眼,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郡主,这……这可是真的?四爷竟饶了我们?”

  卿尘笑了笑:“四爷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有一样,延熙宫你们是不能待了。”

  如此说来碧瑶倒还罢了,紫瑗却是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多年,心底一酸。但待罪之身,此时太后平安无恙,自己也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还有什么说的?卿尘道:“我给你们几个去处,你们看看自己可愿意。”

  碧瑶说道:“自相识以来,郡主几次救我姐妹,我姐妹的性命早就是郡主的了,但是郡主吩咐,碧瑶莫敢不从。”

  卿尘道:“那你可愿跟在我身边?”

  碧瑶喜出望外:“能伺候郡主是我的福气,岂会不愿?”

  卿尘点点头:“好。至于丹琼……”她看着碧瑶有些紧张的脸,微微一笑:“松雨台那里先前便要个外面伺候的侍女,我送她去那儿,如何?”

  碧瑶愣了愣,原想丹琼即便不出宫也会送去做杂役的低处,谁想竟是如此出路,松雨台虽偏静了些,但毕竟在太子身边,怎也委屈不着,忙道:“我替她多谢郡主。”

  卿尘道:“既然如此,那便这样了,你先下去好生照看丹琼。”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静默了半响,凝神望紫瑗,红烛盈盈照的紫瑗一脸暖色,亦增添了几分娇美之情,细看下也是个端秀的美人胚子。紫瑗见卿尘望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她为难,也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目站在那里。

  却说碧瑶这些日子和紫瑗患难与共,毕竟亲厚许多,回了房等她良久,不见回来,已到屋外看了几次。直过了快一个时辰方见紫瑗低头慢慢走来,急忙上前拉住问:“郡主怎么说?”

  紫瑗脸上忧喜难辨,看起来倒是平静,轻声说道:“待太后大好了,郡主会启禀她老人家,指我去九王爷身边做他的侍妾。”

  碧瑶猛得一愣:“九王爷?”

  紫瑗神色中似是有份坚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些温柔的笃定,点头道:“我此次犯的错,百死莫赎,承郡主大恩无以为报,便是粉身碎骨也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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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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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云开雾见月明

  几日的大雪后,冬日又恢复了往常的干冷,阵阵北风寒意十足,掀得致远殿宣室外一幕风帘晃动了几下,凤衍同卫宗平俩人看着天帝负手沉思,谁也不敢先开口。近日朝中诸事不顺,上下各官员都没少挨训斥,还是谨慎些好。

  天帝看了眼案前的一道条陈,心内说不出什么滋味,松雨台处频频来报,太子近来不知为何性情大变,情绪时好时坏,日日纵酒言语无状。昨天方口谕斥责了他几句,他今日便上了个手本,其中言语多有涉及当年先皇子嗣亡故之事,端得惹人恼火。

  想到这个长子自幼经自己苦心栽培,在诸兄弟中也是挑尖的,本寄望江山社稷于他,处处为他铺石开路,他也不负厚望事事行得漂亮,一番父慈子孝相得益彰的合满。其他皇子亦兄友弟恭,几个出色的既是天纵骄材也对这个兄长颇为敬服,如此何愁天下不稳?谁料竟出了如此悖逆之事,训导教引全不见效,非但不见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的寻闹,如何叫他心里不着恼?每每念起亡故的结发妻子敏诚皇后,更是深叹不已,心里不免还存了几分愧疚。

  奉茶的侍女将御案上的茶又换了又换,端下去的还是满满一杯凉茶,孙仕安快步自屋外进来,躬身将两道手本递上:“皇上,延熙宫送来凌王爷和清平郡主的手本。”

  “哦?”天帝立刻接过来翻看,竟是太后无恙,请旨开解延熙宫封禁的手本,后面还附了太医院两本条陈,龙颜大悦:“此才是叫朕欣慰,快!传朕旨意,延熙宫即刻开禁。”

  孙仕安忙答应着去了,天帝对仍候在一旁的凤衍和卫宗平道:“两位卿家随朕一起去看看。”

  御驾到了延熙宫,朱漆金门已豁然大开,夜天凌率众人门口接驾。

  天帝已知是卿尘找出了方子,回头对凤衍道:“爱卿生的好女儿,将来嫁到谁家便是谁家的福分。”

  凤衍俯身谦辞,心里不免对天帝话中之话掂量猜测,揣摩圣意。卫宗平在旁却听的不是滋味,只因自己女儿是太子妃,近日太子无端反常,也没少跟着遭训斥。他同凤衍在朝中龙争虎斗,此次太子之事正是凤家小女儿鸾飞招惹的祸端,越发恨起心头。只是为相多年早已千锤百炼出来,反而顺着天帝一番称赞。

  卿尘听在耳中没来由的有几分警醒,见凤衍眯眼看了卫宗平一瞥,突然觉得很是有趣。径自抬头欣赏这层层雕梁画栋,四方屋檐勾心斗角,自上而下无不是这番光景。

  夜天凌却也扭头看了一眼卿尘,见她站在那里便在近前却又离众人远远的,不由想起那日她问“若是有一日我走了呢?”,心头浮起直觉的不安,盘旋不去,相识以来的种种疑问随之而来。眉头一皱,感到身旁有人亦向自己看过来,旋即恢复了冷然无波的模样。却叫凤衍和卫宗平同时心底翻腾几下,眼前这个冷面王爷,多年来都叫人琢磨不透。如今朝中局面凭空叫他们多出些忐忑,却也只能步步谨慎,不敢妄动。

  倒是天帝无暇理会旁边,大步进了寝宫,此时其他皇子得了信也前后进宫请安。十一他们见卿尘站在天帝身边,几日不见人竟消瘦了不少,神情都带了关切。夜天湛向她投去探询的一眼,卿尘对他笑笑,却不知这一望一笑又落在了凤衍眼中。

  太后经这几日调养,精神已好了许多,天帝亲奉汤药给母亲服下,太后道:“这些日子难为凌儿和卿尘,不是他们,哀家便见不着皇上了。”

  夜天凌淡淡道:“只要皇祖母平安,什么也值得。”

  天帝道:“凌儿和卿尘此次当真是为朕分忧解难,朕刚刚也还说凤衍生的好女儿,嫁到谁家是谁家有福。”

  太后笑道:“皇上算糊涂帐了,福气哪有往外送的。”

  天帝一愣,“哈哈”笑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在儿孙们中看了一圈,见连最小的瑞阳公主都由奶妈抱着来了,却唯独不见太子,问儿子道:“皇上,怎么不见灏儿?”

  天帝皱了皱眉头:“母亲身子刚好,且莫为他去操心。”

  太后叹了口气:“皇上可还是把他禁在松雨台?哀家这身子,不知还能看着他们几天,灏儿虽有错,也已罚过了,便算了吧。”

  天帝叹道:“母后……”

  夜天凌单膝跪倒,借机替太子求情:“请父皇饶恕大皇兄。”他一跪,身边诸兄弟亦纷纷跪了下来:“求父皇开恩,赦大皇兄回宫。” 既称 “皇兄”不称“殿下”,自是弟弟为哥哥求情,将君臣搁在了一边。天帝看着脚下儿子们跪倒一片,心里百般滋味,静默了会儿:“都起来吧。”对亦俯身在一旁的卫宗平道:“传朕口谕,遵太后懿旨,着太子今日迁回东宫。”

  卫宗平忙叩头道:“臣领旨。”弯腰退了去办。

  卿尘冷眼看夜天溟,见他嘴角却带着一抹妖冶的笑,细长如水的眸中是那阴柔神色,只轻轻动了动,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因怕扰了太后休息,天帝坐了会儿便出来了。诸皇子也随着父皇告退,卿尘送驾倒寝宫门口,天帝站定回头问她:“你此次医好了太后的病,朕方才一直在想赏你点儿什么才好,不如你自己说说。”

  卿尘垂眸道:“卿尘不敢请赏,这治病的方子只是得之侥幸,也不能广为推用,京隶两地还有无数百姓深受其苦,请皇上准卿尘到平隶实地看察,找出根源祛除疾病。”

  提到京隶两地疫病,天帝神情严肃起来:“不想你竟有此心。”对身边大臣和几个儿子道:“都说说,有什么想法?”

  夜天凌立刻道:“这几日在皇祖母身边,儿臣也对这疫病留心甚久,请父皇准儿臣同去疫区。”

  天帝点点头,似是遇到了难以决断之事,皱眉不语。

  济王在旁劝道:“四弟,你有所不知,如今平隶州郡那边都封不住地界,天天报上来的死者不断,这疫区不比宫中,父皇岂能容你去涉险?”

  天帝看了看夜天凌,夜天凌淡淡道:“多谢三哥提点,但若如此便更要去了,平隶州郡封不住,便当调军封禁。儿臣近日和郡主研讨这疫病来去,觉得若防的不当,即便有药也难。请父皇准儿臣奏。”

  十一说道:“父皇,四哥这几日侍奉皇祖母已很辛劳了,不如让儿臣去好些。”

  夜天漓接着道:“父皇,还是儿臣……”却被十一暗中瞪了一眼,愣了愣,便没再说。

  天帝摆摆手:“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宋德方,你太医院可有什么法子?”

  宋德方躬身道:“此事还需得据疫区实情才行,老臣也请旨去平隶看察究竟。”

  天帝扭头对卿尘道:“都和你一个说词啊!”

  卿尘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帝负手走了几步:“都散了吧,容朕再想想,凌儿你随朕来。”

  几人恭送天帝去了,卿尘暂时还留在延熙宫侍奉太后,不必回致远殿当差。

  十一兄弟俩人落在众人后面,并肩而行。夜天漓道:“哥,你方才干嘛拦着我?”

  十一道:“平隶是什么地方?每日上百人的死过去,你请这样的旨意岂不叫母妃担心?”

  夜天漓剑眉一扬,不以为然的道:“既知危险,你又自己请旨,难道母妃就不担心?”

  十一笑道:“你倒会替我挡差事了。”

  夜天漓道:“自小你便事事护在我前面,难道还不容我挡一次?”

  却听身后有人俏声笑道:“兄弟俩人说什么呢?”

  回头见卿尘正走过来,十一打量她道:“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我们也不能来看你,现在可好些了?”

  卿尘只道:“没什么,不过有些累,歇了两日便好了。”延熙宫封禁乍解,整个宫中像是焕然一新,惶恐、惊怕等等一切叫人坐立不安的情绪都沿着这厚重的宫门一拥而出,消失的无影无踪。卿尘深深的吸了口气,深冬凋零的树木都几乎带了美丽生机,此时方真觉得重见天日。

  夜天漓摇摇头,笑谑道:“你却不知有人急得要命。”

  卿尘知他意有所指,也只能报以一笑:“多谢惦念。听你们在说疫区的事?”

  “嗯。”夜天漓应道:“十一哥拦着我不让去。”

  “拦得好。”卿尘道,十一笑说:“你看,我就说不成吧。”

  卿尘接着道:“你也不能去。”

  十一皱眉:“此话怎讲?”

  卿尘道:“还要我说吗?那儿可不比千军万马的战场,明刀明枪的,疫病防不胜防,一不留神便不好了。”

  夜天漓笑道:“都说险,都要去,这算怎么回事儿?”

  三人同时笑了笑,十一对卿尘道:“你拦得住我们,可四哥那儿呢?”

  卿尘无奈:“他心里定的事,若谁能拦下便好了。所以我说,你们谁也别想去。”

  如此他俩人倒没了话说,远远的见孙仕安带着两个内侍往延熙宫这边来,说话间便到了近前,见十一他们还在,俯身见礼道:“见过两位王爷。”

  夜天漓问道:“拿的什么东西?”

  孙仕安道:“皇上给郡主的赏赐,命老奴送过来。”说罢将一道覆着丝锦的金盘托上前。

  卿尘叩拜谢恩,伸手接过金盘,将丝锦掀开一看,里面放了个小叶檀木盒,打开盒子,蓝丝绒上静静躺着一串白色的晶石,朦朦胧胧发出温柔的光泽。

  卿尘心中一喜,竟是一串水晶月光石。夜天漓看了道:“父皇竟将这个赏给了你,这是皇族珍品月光石,同历代皇后佩戴的金丝晶一样,都是难得的宝物。”

  “金丝晶?”卿尘追问:“可是那种透明晶石里面带了道道金丝的宝石?”

  夜天漓点头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原来是钛晶石,卿尘笑笑:“我听说过。”将盒盖慢慢合上,这已是打听到的第六条玲珑水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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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34 pm

怜取苍生千载泪

  圣武二十六年春节将至,礼部官员早已拟了仪礼典章上奏天听,往年春节大明宫内外是必有一番大热闹的,今年天帝却将礼部洋洋洒洒的奏章留中,颁下了一道谕旨:赈济司长吏赈灾不力,特革职查办。着清平郡主暂领赈济司,太医令宋德方、太医何儒义辅之,赴平隶灾区,赈灾济民。

  紧接着一道旨意:皇四子夜天凌加京隶观察使衔,着统调兵马,巡查、封禁京隶两地,同赈济司全权处理灾疫事宜,平隶地方官员一律从其调遣。

  两日后黄昏时,便又有了第三道旨意:着皇七子夜天湛加侍御史、殿阁学士衔,领礼部筹划新年大礼诸事宜。

  此时卿尘和夜天凌已赴平隶,一出京,夜天凌的兵将便驻扎城门,自京郊始设卡封关,在疫区和非疫区拉开了一道严密的防线。凌王手下治军之严名副其实,带来的军士无一像之前赈济司,不是惧怕瘟疫先开了小差便是收受贿赂私自放行,人人恪守严令军纪无情,如铜墙铁壁般迅速驻防各处。

  冥衣楼早依卿尘之令将牧原堂扩出几家分堂,施医布药赈济灾民,着实匡助了不少百姓,很快成了京隶一带有名的善堂。卿尘为方便起见,出行便换了男装,京郊百姓也有曾去牧原堂看病的,认出她来,奔走相告,相传来了牧原堂妙手回春的大夫,病疫便有救了。

  卿尘他们且停且走,一路下来,直到平隶,见城中几乎户户悬挂白幡,家家有丧,有的甚至合家不治,倒死路边者更不计其数。四周郡县亦多有波及,人人自危。

  时值已近新春,平隶却一片悲怨冲天,惨绝人寰。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剩下的人心惶惶不见天日。卿尘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天翻地覆的震动,恨不得立刻能将这瘟疫驱散干净,还百姓以平安,还天地以宁和。

  深冬清晨,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静如鬼域。长风吹起漫天冥纸飘飞,隐隐还杂了哭声,更添几分凄惶。平隶郡府后堂,宋德方只睡了几个时辰便早早起了,几夜辛熬,一把老骨头几乎要吃不消。到了前堂,却见夜天凌的禁卫统领卫长征候在那儿,招呼道:“卫统领早起啊。”

  卫长征笑道:“宋太医早,我们是随四爷这些年征战惯了,您倒该多歇会儿才是。”

  宋德方道:“人老觉便少了,四爷起了?”

  卫长征道:“四爷和郡主已出府去了,郡主要我将这几个方子交给您试试。”

  宋德方接过他递来的方子,凝神看了看,几日下来,清平郡主拟定了预防护理措施逐步推开,这疫病似乎见遏制的势头,想必凌王和郡主又是亲自出去巡访。只愁在那神兽之血毕竟有限,每日救不成几人。他也不敢耽搁,立时便往药房去试药。

  此时夜天凌和卿尘方出了一户人家,身后几队侍卫全副武装,抬着数副白布覆盖着的担架。这家竟是无一幸免,老少五口皆尽亡于瘟疫,连收尸送葬的人都无处去寻。

  夜天凌见卿尘看着前方出神,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低声问道:“可是累了?”

  卿尘一笑:“还好,这是最后几家了吧。”

  夜天凌点点头:“城里已走遍了,城郊那边想必也差不多了。”这几日他们俩人亲自巡访全城,卿尘沿户收诊病患,安抚百姓,推行防范之法,亦劝说幸存之人将亡故的亲属火化,断绝病源。纵有不愿的,体谅他们亲人葬送之痛,谆谆抚慰劝导,多数人还是遵从了。东郊一片荒地设了火场,每日葬化死者无数,如此已烧了五日。

  卿尘抬头看看夜天凌,见他这几日既要调遣安防,又要操心疫情,眉头便未舒展过。俩人一心扑在这病疫之上,连独处的机会都少有。但只在抬眸转身间能看到彼此,自然安心,一步一动承辅并济,配合的天衣无缝,行事便也事半功倍。只觉此生从未如此舒畅,愁云惨雾的疫区竟也无由多了几分叫人回味之处。

  夜天凌见她看过来,清峻的眼底淡淡一波,晏奚在旁问道:“四爷,今天可还去东郊火场?”

  “去。”夜天凌淡淡道,连烧了五日,但愿今日是最后一次。

  城中到东郊路上,沿途祭拜者哭声震天,登上高台,前方熊熊火起,吞噬了无数消亡的灵魂。晏奚已看了几日,仍难受这惨象,忍不住扭开头躲避。所有人都垂首闭目,不忍相看,但却掩不住耳边未亡人凄惨嚎哭。

  高台顶处,夜天凌面无表情负手而立,冷冷望着前方一片狰狞烈焰,冲天热浪仍化不了眼底冰寒,看起来好像对这地狱火场无动于衷。卿尘静静站在他身边,热气将掩面的白纱逼的不住晃动,只一双清丽的眸子露在外面,翦翦秋水映着火焰妖冶般的浓烈,天地万物在烈焰上空扭曲升腾,直冲云霄。她不躲不闪的直视着眼前死亡挣扎,像是要印刻在心底,永远记住。

  这一刻,似乎剥离了“宁文清”这颗心,亦忘记了“凤卿尘”此人,有种难以言述的心情滋生在心底亦步亦趋包容了整个她。几日的烈火仿佛令她脱胎换骨,那些往日看不到的世界在面前缓缓的铺展开来,仿若涅磐重生。

  城中幸存的僧人自行聚集,为死者念诵着往生咒,佛音里带来些许平定,卿尘侧头听了会儿,低声道:“四哥,我们该早来的。”

  夜天凌削薄嘴角一凌:“现在也不迟。”

  许是苍天有好生之德,不过十日后,天帝接到奏报,清平郡主自剧毒番木鳖中炼取药液,配以大黄、防风、青黛、桔梗及少量的太白乌头等草药,合制而成一味 “苦若丸”,对京隶两地瘟疫极其有效,已活人无数。天帝当即再拨了二十万两赈灾款,自各地调集药材赶制此药,一时间药行之内闻风价涨。

  牧原堂早在卿尘的授意下囤积了大量药材粮食,朝廷的银子一到,便转手买进卖出,当即便多了二十余万的进项。一边彻底解了冥衣楼燃眉之急,一边再购药过来,按方子配制了“苦若丸”广为发放。收留在牧原堂的病人日渐减少,伊歌城外城已开禁通行,平隶也慢慢趋于平静,只是民生经济元气大伤,不是一时能恢复。

  疫后赈灾,天帝免平隶地区一年赋税,开仓放粮。

  在平隶又待了近一个月,眼见四方安定下来,一行人便定了腊月二十二回京述职交差,只因再几日便是新年了。

  车驾离开平隶县衙时,平隶百姓空城而出,跪街相送者比肩接踵,多有人随在车后步行十余里方归。卿尘透过车窗布帘,望着追随在后不舍相送的百姓,感慨万分,突然觉得自己已是真正活在了这里,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

  平隶东郊隆起一座“万人冢”,冢前立两丈高白石碑,撰碑文以记圣武二十五年大疫。同年,城中百姓聚资修“凭春祠”,祠内供奉白衣踏莲的女子神像,世代为医者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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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35 pm

我笑他人看不穿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多些,往往清晨一睁开眼睛,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银装素裹中夹杂着喜气洋洋,叫人从心底里舒坦。

  因入年关,各州各府的奏报里都挑好的说,倒真是四海升平的气象。成片的恭贺之词看的卿尘目不暇接,只觉得要泛滥,反而天帝倒是心情甚好,或者人上了年纪,便当真喜欢听些喜庆的话。

  连着新春庆典,是天帝在位间第二次册后大典。贵妃殷氏系出名门,才德兼备,数年来佐理后宫,足孚众望,天帝降旨晋封为皇后,母仪天下。旨意是卿尘拟的,礼部接了旨后,即刻着手准备皇后金册宝玺,夜氏皇族象征着皇后身份的金丝晶也送到了殷贵妃宫中。卿尘百无奈何的看着那金丝晶,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天帝看了礼部呈上册后大典折子,对卿尘道:“传朕旨意,就照礼部拟的办,此次大典便由太子主持。”又顿了顿:“孙仕安,去东宫看看太子身子可大好了,今年天坛冬祭要他代朕祭祀。”太子迁回东宫后便一直称病,已有数日未朝,天帝虽知这病也未必便是真病,但却一概不究,只每日遣御医请脉看问。

  卿尘低头飞文走墨,隐隐从天帝话里听出些意思。近日来封赏册后,天帝对夜天湛母子可谓圣恩眷隆,太子之事如今尚未有个明确处置,难免便有人猜测此或是湛王将入主东宫的先兆。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四季祭祀历来都是由天子亲行,天帝命太子代皇帝祭天,无疑是昭告天下,储位牢不可动。

  二月初一的册后大典上,紫袍玉带的太子,比先前多了几分清瘦,眉眼间却仍是风俊高洁,气度华然令人不敢逼视。一日下来遵礼守制,近乎完美的执掌着大典进程。天帝唇间一抹满意的微笑,是因这个长子酗闹过后终于恢复了正常,几乎忽略了身边刚刚册立的殷皇后。

  卿尘站在天帝身边,总觉得太子的平静下隐藏些着叫人不安的东西。整个人站在众星捧月的群臣中间,他似乎却脱离了这雕龙绘凤的太和殿,随时会步入另一个空间,飘然而去。这种感觉是如此清晰,清晰的几乎可以伸手便触摸到他深深掩埋的哀伤,然而能看到的却只是他白皙俊面上高贵的笑意,叫卿尘一时困惑无比。

  深夜的东宫正殿,太子夜天灏唇角含着一丝微笑,目送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夜天济和夜天溟消失在宫门处,长长白雪覆盖的甬道上,留下了深深浅浅清晰可辨的脚印,一直蜿蜒到了黑暗深处。

  很久很久的安静后,他一仰头,将一杯琼浆倒入嘴中,继而放声大笑,似乎发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吓得身边内侍急忙上前扶住:“殿下……”

  “滚!”夜天灏突然怒道:“统统出去!”原本文雅如玉的脸上因为酒意显出几分粗暴,一只嵌玉金杯“咣当”摔在地上,伴随着数只白玉瓷碟碎落,刺耳声音在大殿里空荡荡的回响。

  “如今父皇封了殷皇后,怕是早将母后忘了……”

  “殷皇后和七哥如今深受荣宠,殿下难道就不担心……”

  “我们三人一母所生,自会全力扶助殿下……”

  “殿下莫要犹豫,若看得他们坐大,便无法收拾了……”

  “殿下,迟恐生变……”

  “殿下……”

  “殿下……”

  “殿下……”

  “给我住口!”夜天灏狂喝一声,不可笑吗?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刚刚害了鸾飞,一步步谋夺储君之位的兄弟。都疯了,从数年前看着父皇的所作所为,到今日兄弟明枪暗箭,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疯了……

  不知何处的冷风穿入高堂大殿,撩起宫帷长幔,整个天地仿佛在眼前被人扭曲,大明宫中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那张龙椅,驱使着所有人为之疯魔。

  夜天灏大笑不止,忍不住呛咳,却被人颤抖着扑上来抱住:“殿下……殿下你醒醒!”

  这娇声泪雨,他分辨着看去,却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太子妃卫氏。

  太子妃已被太子吓得手足无措,只是唤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来人呢!快宣御医!”

  夜天灏一把将她拽到眼前,一边笑一边道:“回去告诉卫相,他找错人了,我不稀罕!叫他速速将女儿另嫁别人吧!”还有每日伺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争夺那龙椅的筹码?亦步亦趋的环绕在自己身边,就连鸾飞也是一样。

  太子妃被他伸手推开跌倒一旁,哭道:“殿下,你……你在说什么?”

  夜天灏眼底映着殿中明晃晃的烛火,清澈的如同山泉泠洌:“从今日起再没有东宫太子,也没有太子妃。”他在四周寻找片刻,抓起幕帷后长案上的纸笔,龙飞凤舞写下一纸休书丢到太子妃面前:“你自由了,快走,快走!”说罢长笑着往大殿深处而去。

  太子妃妆容凌乱的坐在那里,怔怔看着夜天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白纸黑字的休书缓缓的落在眼前,被寒风吹的反复几下,又远远飘走了。不知坐了多久,泪痕已干,她终于扶着身边长案站起来,将发际钗鐶理好,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宫门洞开,惨白雪地阴森一片,一阵刺骨的长风呼啸而入,吹得金帷乱舞,层叠明亮的烛火禁不起寒风吹,纷纷熄灭,华丽的东宫完全陷入了黑色的深渊。

  半个时辰后,伺候太子妃的小宫女端着参汤送到寝宫,只见梁上白绫长挂,太子妃一身素白宫装悬在半空,早已香消玉殒。

  小宫女吓得惊恐大叫,参汤摔落满地,转身往外跑去:“救命!太子……太子妃……”却骇然发现,寝宫深处点点燃起妖烈的火焰,整个东宫浓烟滚滚而上,火借风势,沿琼楼玉宇迅速攀升,贪婪吞噬着人间富丽堂皇的美梦。

  寝宫正中,太子白衣玉冠,手持一盏燃烧的长烛,笑着站在明烟烈火间,清澈眸中染满了冲天长焰,那里是属于死亡的平静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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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37 pm

径须一醉轻王侯

  刑部尚书吴起钧自致远殿退出来,天光未明,入眼尚是一片冷冽的黛青色,带着深冬彻骨严寒,然而他却已汗透衣衫,站在阶前稳了稳心神,这才慢慢往宫外走去。

  东宫前夜走水,大火险些烧至大明宫,幸亏扑救的及时,只是好端端的东宫却已化做一片焦墟。侍卫们拼死救护了太子出来,然太子妃却惨死火场,提案司奉旨一路查下,竟有宫人说到太子妃死于自尽,这东宫大火亦是太子亲手纵烧的。

  事情非同小可,谁也不敢怠慢,紧接着便报奏了天帝,如今这宫里哪还有点儿新春册后的大喜光景,人人噤若寒蝉,生怕一句话说错,惹祸上身。

  吴起钧尚未出了致远殿,便见几个羽林军同太子往这边来,避到一旁:“臣吴起钧见过殿下。”

  夜天灏神色淡远,朦胧的晨幕下看不甚清晰,只觉得他似乎立定微微笑了笑:“吴大人,什么殿下,如今我只是你刑部的待罪之人罢了。”

  吴起钧额头渗出汗来,忙道:“殿下言重,臣岂敢。”

  夜天灏哈哈一笑,径直往宣室里去了。

  卿尘和孙仕安默不作声的站在天帝身侧,一天一夜未睡,谁也不觉困意。

  自吴起钧出去后,天帝面色阴郁,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那奏报东宫失火的条陈。太子供认不讳亲手纵火,将太子妃的自尽也揽到自己头上。不是第一日侍奉天帝,俩人都知道,天帝此时是怒极了,心里想必也伤透了,反静了下来。

  金猊火炉中虽点的红旺,温暖如春的西宣室却弥漫着叫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直到太子进来跪在地上,天帝都没抬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将手中的条陈合起,点头道:“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竟杀人放火也学会了,朕的好儿子。”

  夜天灏深深叩首,将象征着储君身份的白玉冠除下,放在面前青石地上:“请父皇成全儿臣。”

  天帝冷冷的看着那顶白玉冠:“成全你什么?做下这样的事,拖出午门去斩了吗?!”

  夜天灏淡淡一笑:“多谢父皇。”

  “你!”天帝猛的站起来,手指太子,身子气得哆嗦,头上袭来晕眩,竟一晃险些摔倒。卿尘和孙仕安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皇上!”

  两人扶着天帝坐下,卿尘知道是急怒攻心,劝道:“皇上请息怒,保重龙体。”

  孙仕安小心翼翼问道:“皇上,要不要传御医看看?”天帝缓了缓,伤心的摇头。

  夜天灏跪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一瞬间眼里掩饰不了关切。见天帝无恙,淡淡一松,又恢复了那漠然的冷淡。

  天帝抚额坐在软榻上,语气中尽是失望:“朕这么多年来,在你身上化了多少心血,竟换来你今天这样!”

  夜天灏神情哀切:“是儿臣的罪,若不是因为儿臣这个储君,衍昭和衍暄两位皇兄或许便不会死,这储君之位,本就应该是他们的。”

  当年天帝的兄长仁宗皇帝病故,其长子衍昭年方十岁,次子衍暄尚在襁褓之中。太后因幼主当国,恐生政乱,同凤衍、卫宗平等辅政大臣力保当今天帝即位登基,封仁宗长子夜衍昭为储君。但没过几年,夜衍昭自尽,夜衍暄病故,储君之位才落在了夜天灏身上。

  天帝缓缓的站起来:“你说什么!”

  夜天灏再叩了个头:“圣武十年,衍昭皇兄平定西番羌族叛乱回京,属下诸将却连遭贬斥,自己也去了卫将军衔,空有一个储君的名位。衍昭皇兄一向心高气傲,哪受得了如此折辱?衍暄皇兄和儿臣年龄相当,一向身体康健,圣武十五年澄明殿秋宴,好端端的回去便暴病身亡。还有三皇叔……”

  “够了!”他还要说,天帝挥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用力之大连自己都踉跄一旁。

  夜天灏嘴角立刻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天帝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你当真,枉费朕一番苦心。”

  鲜红的血迹沿夜天灏白玉般的脸流下,滴滴溅至青石地上,嘴角轻蔑凄苦,笑的刺目惊心:“儿臣谢父皇一片苦心。”

  天帝已气得面色青白,被孙仕安搀着,怒喝道:“出去,你给朕出去!”

  卿尘和孙仕安对视一眼,忙上前扶夜天灏:“殿下先回去吧。”夜天灏凝视日见苍老的父皇,深深拜了三拜,默默起身毫不留恋的离开此处。

  卿尘随着送到外面,低声道:“殿下同皇上毕竟是父子,何苦如此相逼?”

  夜天灏扭头看了看她:“我的父皇,我爱的人,我的兄弟,哪个不是一片苦心?不防成全了他们,皆大欢喜。”说罢高吟道:“他人笑我也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披发仰首大笑而去。

  卿尘淡淡看着他的背影,廊前长风吹来,卷起残雪纷飞。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转身对几个羽林侍卫吩咐:“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记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们是问。”

  那侍卫中领班的正是谢经,微一点头,带人紧随着夜天灏去了。

  卿尘回去宣室,见天帝脸色已好了些,上前轻声道:“皇上,卿尘给你请脉,身子要紧。”

  天帝声音疲惫而痛楚:“不必了,你替朕拟旨……”停了许久,终于继续说道:“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淫乱肆恶,难出诸口,自即日起废为庶人,贬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说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

  卿尘心中一凛,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远,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皇上三思……”孙仕安已跪在地上:“皇上,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打断他们道:“朕意已决,你等无须多言,卿尘拟旨!”

  卿尘走到案旁,手中之笔似有千斤之重,黄绫刺目,朱墨似血。写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挥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义,都在这一道旨意中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卿尘捧着这道多少人期盼已久的圣旨,静静的出了西宣室,有内侍过来低声道:“郡主,七爷和礼部虞大人来了,要通传吗?”

  卿尘想了想道:“等会儿吧,现下若不是急事便莫要打扰皇上。”夜天湛已和礼部虞尚书到了西宣室,询问的看了她一眼。

  卿尘轻轻摇头:“七爷,皇上身子不适,若是能等的事便稍等等的好。”

  夜天湛点头,见卿尘手捧圣旨,东宫事出快两日了,便知是有了处置的旨意。一抬眼,见卿尘身上裙袍曳地一角沾有血迹,隐忧掠过眸底道:“父皇可安好?”

  卿尘道:“皇上无恙。”

  夜天湛对虞尚书微一示意,虞尚书将要奏的条陈交给卿尘:“烦劳郡主。”

  六部的奏章一向都经由卿尘之手,卿尘点头接过:“若是还有其他事,虞大人不防晚些时候再来。”

  虞尚书道:“多谢郡主提点。”他先行退下,夜天湛同卿尘缓步而行,边问道:“衣服怎么了?”

  卿尘低头一看,知道是沾了地上的血迹,不想这也落在他眼里,道:“不小心沾染的。”

  夜天湛见她无恙,点点头,卿尘没说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没有追问。晨光下的致远殿清宁幽冷,缕缕风来处处凉意,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这几日在父皇身边,可知此事父皇有何决断?”

  卿尘道:“已有了旨意。”

  夜天湛道:“我并非说旨意。”

  卿尘一愣,随即醒悟,淡淡笑了笑:“只做自己安心之事,便万无不是。”

  夜天湛眉梢一动,目光从卿尘静如止水的玉容掠过,抬头远望。

  遥遥天际,依稀渗出万缕霞光,映在他云淡风清的眸中,仿若雨露甘霖当头浇洒,在这浓浓冬日划开了新的一道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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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过了正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北风骤紧,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窗格一动便贯了进来,立时叫人打了个哆嗦。

  卿尘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杆紫玉狼毫笔握在手中,却不知该写些什么。眼见天帝那里聚精会神的看着奏章,一动不动,丝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几分忧急。

  致远殿前滴水檐下,静静跪着个人,白袍肃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浅浅的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看在卿尘眼中,心中如同烧滚了油锅再添柴薪,焦痛万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从早朝宣了废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夜天凌便跪在了那儿。涿州此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穷山恶水境临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东西突厥入足中原首当其冲必争之地,此去必是有去无回。

  灰暗层云终于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只一会儿便满积了琼枝玉叶。琉璃瓦宝盖顶,都在这银妆素裹中收敛了雍容霸气,天地间格外宁静些。大雪纷飞,一时竟不见停意,夜天凌眉头一皱,这雪若是再如前几日那般没个停时,百姓怕又有压塌屋室冻饿路边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灾。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雪地里发出细微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在他身旁站定,长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积雪中。夜天凌微觉诧异,扭头正看到夜天湛那双温润的眼睛:“四哥。”

  “这是为何?”听不出丝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动,映着冰莹雪光清冽无比。不再言语,两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层白雪,天寒地冻的却只把孙仕安等人急出一身汗来。

  卿尘将今日奏章理好,左手边厚厚一摞竟都是弹劾废太子的,就连当日天舞醉坊的案子竟也能被人翻出来,拐弯抹角编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惨死,朝中原本以右相卫宗平为首太子一派纷纷倒戈,更遑论其他早有图谋之人。倒是凤衍作壁上观按兵不动,似乎什么打算也没有。然夜天灏对这一切不听不看不问不言,接旨后即刻启程前往涿州,此时怕早出了伊歌城。

  红耀耀的销金火盆上,热浪逼的屋中九龙华帐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灏出京前,卿尘设法要谢经带去一纸短信,不知那“红颜未去,娇儿将至,心若有情,当图此生”几个字能否打消夜天灏求死之心,若他对鸾飞尚存情意,或者还好,若恩断义绝,那便是不去涿州也无用了。

  卿尘起身将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头。

  “下雪了。”卿尘轻声道。

  “哦。”天帝随手拿起一道奏章,看了两眼,丢至一旁,人靠往软垫之上疲惫的闭了眼睛:“说说,怎么看?”竟只问朝事,对天气骤变忽略而过。

  卿尘见天帝指着这些弹劾夜天灏的奏章,斜飞入鬓的纤眉之下,隽丽清眸隐压着担忧,略一思索,说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天帝眉头一动:“继续说。”

  卿尘将一道折子取出:“别的卿尘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醉坊一案是亲身经历的。兵部侍郎郭其目无王法,抢掠贩卖民女,实属私为,又与大皇子何干?不凭别的,单是大皇子心性脾气,皇上也是知晓的,他岂屑与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天帝皱了眉:“人心会变,如今这他,连我也不认识了。”

  卿尘道:“大皇子其实一直未变,人之真性永远不会变。只是有的时候未必人人看得到。”

  天帝抬头,那看起来带了苍老却严峻非常的目光直透卿尘眸底,卿尘眼波不兴,静如深湖,淡淡依旧。

  天帝看了她一会儿道:“朕倒想听听,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那日你从平隶回来,是立了大功啊,最后却跟朕讨了个不封修仪,可随时出宫的口谕。这更有甚者,朕给他天下都不要,说说,都怎么想的?”

  卿尘低头勾起唇角:“卿尘身世特别,虽说生在仕族,却来自江湖,得蒙圣恩随侍在旁,不敢多求,大皇子或者不同。”

  “怎么不同?”天帝道。

  卿尘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将一摞东西搬来:“卿尘奉命整理近年来的文档存卷,看到许多大皇子所作文章、奏折和处理的政务。”

  天帝看着那高高堆积的卷册,昔日父子秉烛夜谈,博古论今的情形蓦然再现,心里一阵难受:“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尘答应,但是继续道:“皇上,卿尘看这些时,对其中文采笔思佩服万分,放眼朝野,几人能有大皇子的才情博学,皇上不也曾已此为荣吗?只是治国平天下,却不是这才华的好去处。”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不悦道:“难道你是说朕将这社稷天下交于他,竟错了?”

  外面雪落声簌簌作响,沉沉压在卿尘心头,她摇头道:“不,皇上把最珍贵的,最好的都给了儿子,是大皇子自己志不在此。”

  “说。”天帝声音冷冷。

  卿尘不急不缓据实说道:“大皇子那日离开致远殿时曾说过一句话,他的心在青史书稿中,他所求的,是文华传百世。”

  天帝伸手压按额头:“文华传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里……好啊……好啊……”

  孙仕安此时进来,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会儿窗外朦朦白雪,却还是只道:“知道了。”

  孙仕安犹豫一下,又道:“七爷……已同四爷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来。卿尘眉梢一动,兄弟几个这点儿倒像,一阵子倔强上来,誓不罢休的。

  天帝手指在龙案敲了几下:“愿意跪便让他们跪着!”

  卿尘为天帝奉上一杯热茶:“皇上,眼见着雪越发大了,外面冷的厉害,两位王爷若真冻出个病痛,到底心疼的不还是皇上?”

  天帝为太子一事正在气头上,只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朕的旨意岂是说收回便收回!”

  卿尘轻声劝道:“两位王爷也是因骨肉亲情,皇上看在他们这一片心的份上,便请开恩吧。四爷多次领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险,若如他所言,大皇子这一去,岂不是生离死别?光这一路风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常人也难经受,何况大皇子还病着呢。”

  天帝冷声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

  卿尘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大皇子储君已废,此去便是虎落平阳。他心性高洁,岂受得了他们折辱?何况北疆若有个动荡,大皇子在哪里也不是妥善之计。”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动甚为天帝所忧,因此借此规劝。

  果然天帝神情一动,孙仕安忙接上道:“皇上,两位王爷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啊。”

  卿尘再道:“大皇子即便再有不是,请皇上也多念着敏诚皇后的情份。”以夜天凌的性子,天帝不宽赦夜天灏回京,此事终难开解,卿尘只得句句往根症上相劝。

  提起敏诚皇后,天帝叹了口气,终于往殿外走去,卿尘和孙仕安连忙跟上。

  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迎面扑了一身,殿前内侍忙撑了伞过来。天帝见两个儿子跪在雪里,一个傲然自若,一个温文从容,亦想起长子,如何不心疼?

  远远雪地里过来几个人,却正是侍女拥簇着殷皇后来了。殷皇后得了宫人报信,赶来一眼见儿子跪在雪里,当真心都揪了起来,也顾不上雪深风紧,几步上前:“皇上,这是……”
  天帝一皱眉:“你们还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却坚定道:“儿臣求父皇宽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开恩。”

  殷皇后看了一眼儿子,柔声对天帝道:“皇上,儿子们都是念着兄弟的情份,也是一片孝心,您就体恤他们这份苦心吧,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闹出病来怎么办呢!”

  天帝在廊前来回踱了几步,深深叹息,最后说道:“难得你们有心,朕心里岂又是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皑皑白雪洁净的铺展着,叫人心里也宁静下来,天帝目光遥遥透过天琼玉宇般的殿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孙仕安,传朕口谕,命大皇子回京。”

  “是。”孙仕安忙带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齐道:“儿臣代大皇兄谢父皇隆恩。”

  殷皇后忙吩咐内侍:“这下好了,快扶起来。”夜天湛抖落衣衫上雪迹:“儿臣叫母后担忧了。”

  夜天凌扶着内侍的手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

  卿尘看在一旁,疼在心里,却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间交错一瞬,便一瞬,已将千言万语熨贴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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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_
帖子主题: 回复: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 页 3 I_icon_minitime周二 九月 08, 2009 10:39 pm

笑里江山风满楼

  二更刚过,白日喧闹的伊歌城安静下来,繁华褪尽。

  上九坊凌王府前两盏通明的灯笼照着门口的石狮子,映的路边积雪也红彤彤一片。

  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似要与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后门,车帘一动,下来个人,浑身裹在一袭青色斗篷里,看不清容颜。门口有人迎上前,低声道:“郡主!”

  卿尘将斗篷上的风帽拨下,露出张清淡素容,她借着门前的灯光看了看那人,有些意外,微笑道:“是你?”

  那人正是当日她和夜天凌在街上救起的少年韩青,此时一身门侍打扮,对卿尘行了个大礼:“那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谢郡主救命大恩,请郡主受韩青一拜!”

  卿尘打量韩青,见他不卑不亢,彬彬有礼,言语有度,举止得体,做门侍实在是可惜,问道:“是四爷命你在王府中做这门侍之事?”

  韩青道:“是。”

  “为何?”

  “四爷没说。”

  卿尘眸中微微闪过一笑,又问道:“听四爷说你非但读书识字,文章也写的不错,做这样的差事可觉得委屈或是辛苦?若如此,我可以和四爷说说。”

  韩青摇头道:“做人处世便自接人待物始,韩青并不觉得辛苦,即便辛苦也可磨练心志,多谢郡主照拂。”

  卿尘点了点头,到了王府内院,韩青停下脚步:“府中有规矩,四爷看书议事的地方未经传召我们不能随便入内,郡主请进。”

  卿尘自己进了内院,晏奚早已侯在那里,他带着卿尘来到夜天凌书房,卿尘低头沿打起的锦帘进了室内。

  书房中,迎面立着几个朴拙的古木书格,堆满了书卷文册,一个戴书生头巾的年轻人正在执卷翻看,那旁夜天凌和几人坐着说话。

  卿尘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还认得其中一人是如今台院侍御史褚元敬,年纪轻轻放了两年外官,便调回京擢升入御史台,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将军冯巳的乘龙快婿。此时莫不平同褚元敬见了她,起身道:“见过郡主。”

  书格旁那年轻书生闻言将书册一丢,回头见到迎面青衣下是张淡渺的水墨素颜,却偏偏掠着丝惑人心神的高华,一双明锐潜定的眼睛浅浅带着叫人不敢逼视的光泽,如同阳光下璀璨的黑宝石,着人愣愕,呆了呆方上前见礼:“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尘微微一笑,轻敛衣襟与他们还礼,大方道:“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见过的,敢问这两位……”

  夜天凌清峻双眸在卿尘脸上流连一刻,神情愉悦:“早说过有几位才子要给你介绍。”一指那年轻书生:“江南陆迁。”

  卿尘一怔:“可是五岁便以诗作誉满江南,人称天下第一才子的陆迁?”

  陆迁长揖笑道:“郡主说笑,都是儿时玩闹,在座有褚兄杜兄,区区陆迁岂敢称才子?”

  卿尘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一人:“如此说来,这位难道是‘疯状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态不羁,当真有几分癫狂之态:“杜君述如今只是四爷府中一个小小幕僚,哪里来的状元?”

  这杜君述乃是圣武十八年天帝御笔钦点的金科状元,文才高绝,只是为人性情疏放,金榜题目后入翰林院,曾当朝与谏议大夫参辩,驳斥礼法,其后天帝训斥,他竟挂任而去,誓说此生永不入朝为官。

  卿尘笑着看了看夜天凌,不知他是怎么将如此狂放人物收入麾下的。此二人于江南天都,乃是当今天下文士之首,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励新改革的俊杰人物,正合夜天凌所需,将来势必有一番作为。

  卿尘道:“久闻两位大名,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谁知杜君述站起来,对卿尘兜头一揖到地:“杜某虽未曾有缘早与郡主结识,却听四爷常常提起,对郡主钦佩非常,请受杜某一拜。”

  卿尘吃了一惊,忙侧身道:“受之有愧。”然听闻夜天凌既能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谋士,不由得对杜君述多了几分打量。但见他虽行为无状,布衣长衫看似癫潦,却难掩胸有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稳周虑相比,更多了倜傥狂气。而那江南陆迁,腹有诗书气自华,年纪虽轻,一双眼睛倒透着摄人明光,亦是智谋之人,扭头对夜天凌微微一笑。

  夜天凌和她目光一触,挑挑眉梢:“这疯状元不是空得其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这边执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隶数万百姓,牧原堂日行善事,杜某这一拜是替百姓谢郡主。”

  卿尘笑道:“若要谢,谢四爷才是正途,这牧原堂钱都是四爷出的,人亦多是四爷招荐,便像的老神医张定水,我哪里请的动?”

  杜君述道:“原来如此,杜某对四爷早已死心塌地了,现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匡扶,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了捋五柳须:“朝堂中尚有险路啊,郡主,现下天帝废了太子,可有打算?”

  灯火映着玉颜静如止水,卿尘淡淡道:“天帝虽废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个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难免不警醒,侍以诚孝,友爱兄弟,方为其道。”

  陆迁道:“如此便是以静制动的理了。今日四爷为大皇子求情,倒是一步走对。”

  卿尘看了夜天凌一眼,那峻峭面容隐逆了烛光,淡淡投下倨傲的影子,唯唇角刀锋般锐利,清晰可见。

  现下夜天凌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晓,诚孝父皇,友爱兄弟,短短数字于他人举手可为,于他却是隔着一道鸿沟深渊,那其中数十年骨血仇恨,又岂是一步能过。这些日子朝堂宫中,他将自己掩藏的那样深,一言一行若无其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远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么?

  灯影里夜天凌微微一动,深邃眸底似将这深夜入尽,无止无垠,冷然说道:“北疆迟早生乱,我岂能容大皇兄远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脸色,荒废一身文华。”

  褚元敬皱眉道:“只是七爷倒叫人出乎意料。”

  杜君述道:“七爷于仕族文士间早有礼贤下士的盛名,如今又有殷皇后在侧,尚联姻靳家,其势不可小觑。”

  陆迁却突然笑道:“倒是走的太高了,行事越明,走的越高,越发招惹是非,”卿尘闻言略瞥了他一眼,一语中的,倒真是个澄透的人。

  莫不平点头道:“七爷在明,反是九爷那处极深,此次太子之事数度暗中发难,怕之后也有一番计较。还有济王,他与九爷都是敏诚皇后亲出,按长幼论,尚在诸王之首。”

  褚元敬道:“济王有勇无谋,性情急躁,皇上曾说他难成帅才,既有如此论断,岂能交社稷与他?”

  杜君述接着道:“九爷多方经营,但手中最大的筹码还是,凤家。”说罢,看向卿尘。

  卿尘原本只听他们商论,见杜君述看来,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过是一层之隔,他既要在暗,不防将他往高处推,自然便明了。”

  “愿闻其详。”杜君述道。

  卿尘凤目清凛,掠过淡淡光华:“储君之位岂会长久空置,过些时日,天帝必然相询众臣重新立储,届时不防一起推举九爷,不怕人多。九爷那边也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至此不明也明了。”

  “如此一来,若当真立了他呢?”陆迁问道。

  玉容沉敛,卿尘樱唇浅挑,光影下掠起个好看的弧度:“七爷又岂是易于的?九爷这边加上一笔,则不偏不倚两相抗衡。何况,立不立,立何人,终究只是在天帝心中,他们众望所归,天帝又会如何去想?”

  几人静默,灯火下夜天凌一直不语,若有所思。偶然抬眼,却正遇上卿尘也向他看来,眼底细细密密带了秋水似的明净,叫他心底轻轻一动,竟有种柔软入骨的错觉。眸间便也不觉带了清朗,几分落落温柔,剑眉飞扬,只看着那清烛下红颜笑意淡峻。

  杜君述同陆迁对视一眼,道:“好个鹬蚌相争,然行事关键还是在凤家。凤家开国以来世代与皇族联姻,仕族中以之为首,当年天帝即位,便是凤家力保,若在这任意一边加上一笔,怕是天帝也难抑其势。凤相一言一动关乎重大,敏诚皇后是凤相姑表兄妹,九爷是敏诚皇后亲子,亦是凤相的女婿。郡主可能给杜某一句话?”

  卿尘抬眸,眼中灯影一晃,无论怎么说,她也还是凤家的人。

  然而凤家,像一潭无底的深水,她同凤衍这“父女”,相互试探掂量,却谁也摸不透谁。这句话,叫她如何去给?

  无奈挑眉,正不知怎么回答杜君述,听夜天凌道:“凤相那里我自有计较,你不必多想。”倒似将她护在了凤家之外,少了为难。

  卿尘一笑:“倒也无妨,凤家数代以来靠的都是联姻,纤舞已亡,鸾飞亦去,若我所料不错,凤家该是会观望一时。毕竟在凤衍看来,于此事上他手里只有一颗棋子了。”

  杜君述和陆迁对卿尘直呼凤相之名甚为意外,然而卿尘语中之意却已很是明了。

  此话叫夜天凌心里微微一动,说道:“仕族阀门虽权倾一时,但也有盛极必衰,如今储君之事不足言道,反而四藩必得有所警戒。中枢一动,四藩必觑机而乱,却正是撤藩的好机会。削了四藩,则中原一统无忧,方能放手整治外侵,彻底绝除连年兵患。”

  一席话,竟是将眼光放到长久,百世基业勾画在了面前,对此时人人聚焦的储位不屑一论。眉宇间那一抹深隽的自信,仿佛进退尽在指掌之间,指点处已是江山万里。

  莫不平点头道:“四爷说的是,四藩不除外患不绝,这储位早晚如同空衔啊。”

  褚元敬暗自思量,这一番话也是明了仕族必衰之路,本朝文臣多出自阀门贵族之家,甚至世袭罔替,然武将却多是浴血征战出来,身属寒门。尤其自凌王执掌兵部,一概只论军功,不论家世,提拔了一大批寒门将士。军界带兵的大将已逐渐形成寒门一派,隐隐与仕族阀门相抗。仕族佐政已久,早晚又是另一个四藩,以凌王刚冷明锐,岂容他们坐大?这也使得他同一些新进文臣情愿追随其后,便因眼前这个主子同其他皇子都不同,睥睨间早有一番挥刃百岳的泱泱气度,革新图治的高远抱负,这一切都使他臣服。

  更漏声声,夜色越发深沉,夜天凌看了看黑寂的窗外,道:“那事便如郡主说的做吧。”

  几人会意,莫不平道:“四爷,已是三更,我等也该回去了。”对陆迁三人一抬眼神,一同告辞出来。

  杜君述临走前深深看了卿尘一眼,想起数年前酒后狂放同凌王品评天下女子,竟无一人能入其眼。当日可曾想世上有这样一个女子,叫人心折倾慕,凌王如今是情已深种,缘份之微妙,妙不可言。想到此处,心情畅爽,搭了陆迁的肩头道:“陆老弟,人生痛快,今夜不醉不归!”

  陆迁对他这随性早就习惯,呵呵一笑:“小弟奉陪。”随他并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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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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