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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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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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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6:41 am

  我只上了半天课,中午的时候表妹给我打电话,哭着告诉我舅舅被公安局带走了,说是涉嫌职务犯罪。我拿着听筒的手抖得厉害,原来莫绍谦并不是威胁我,原来这些事都是真的。

  我挂断了电话就接到莫绍谦的电话,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只是彬彬有礼地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莫绍谦是个魔鬼,一个真正的魔鬼。我被迫向他屈服,任他予取予求。他带我飞到一座海滨城市,在那里他有一套别墅,在海边别墅的那几天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噩梦。直到现在,我只要看到电视中播出落地窗外的海景,都会觉得心悸。那些雪白的浪花像是对着我直直地砸过来,砸得我粉身碎骨,提醒着我曾经经历过最可怕的事情。

  等我们从海滨回来的时候,舅舅已经平安无事了。

  我被迫答应莫绍谦,随传随到,与他长期保持这种不正当的关系。没有人知道我曾遭受过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曾忍受过什么。我一直等,等莫绍谦对我厌倦,等莫绍谦最终放过我……可是三年来他从来不曾给我机会,我每次自杀最后也只是绝望。

  我割开自己手腕静脉的那一次,莫绍谦终于动怒,他神色冷淡地对我说:“你要是识趣,一年半载或者我就觉得腻了,你要是这样吸引我的注意力,只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我顺从地安静下来,乖乖地听他的话,对着他装腔作势,甚至故意扮娇扮嗔,我一直等,一直忍,忍到今天。

  我忍到了今天,我忍受着一切,只到今天。我颠三倒四地对萧山说出来,很久之前我一直想,如果萧山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会回来带我走,他会回来救我。我一直知道,我说的断断续续,好几次我都没办法组织自己的语言,有好些地方我无法启齿,我曾经受过的一切都令我觉得无法启齿。

  萧山全身都在发抖,他放开了我,我看见他眼睛通红,就像是困兽一般,我一直在想,如果萧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如果萧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我就是这样一遍遍地骗自己,骗得自己活下来,骗自己还可以见到萧山,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允许任何人那样对我。萧山突然伸手狠狠地擂在墙上,擂得那样狠那样用力,重重的一拳接着一拳,就像擂在我的心窝里一样。我上去拉他,他甩开我,他的拳头已经渗出血来,他浑身怒意勃发,我拼命地拉他,他一遍遍甩开我,只是死命地狠狠捶打着墙壁,血一点点溅在墙上,他如同困兽一般咆哮着。我最后终于拖住他,他抱着我忽然就放声大哭。

  我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这样痛哭失声。他抱着我,就像个孩子般大声哭泣,他哭得全身都在发抖,我也全身都在发抖,我把他的头揽在自己怀里。

  如果萧山知道,他一定不会让我遭受那一切。我知道他一定不会让我遭受那一切,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

  我抱着痛哭的萧山,泪流满面,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救我。

  我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最后仿佛是昏厥般丧失了知觉。醒来的时候我睡在沙发上,盖着被子,而萧山裹着毯子睡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他在睡梦里还紧紧咬着牙,眉头紧皱,我看着他,他翻了个身,将毯子裹得更紧。隔了这么多年,我奇迹一般的重新回到他身边,可以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他睡着的样子。

  他手上的伤口没有包扎,已经是血肉模糊,我爬起来去找急救箱,找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是手机响起来。我怕吵醒萧山,连忙跑过来找手机,其实他的手机就搁在茶几上,我看到上面的来到显示:“林姿娴来电是否接听?”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名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丧失了理智,我抓着萧山带我逃离,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萧山,因为这些年来我独自承受的一切,令我到了崩溃的边缘。我自私地将一切都告诉了萧山,他不会再坐视不理,他或许再不会离开我。

  可是林姿娴,我不应该抓着萧山,我不应该忘了现在他的女朋友是林姿娴。

  而我和他,早已经分手多年。

  手机的铃声终于吵醒了他,他坐起来看了看我,然后又看了看手机。

  我慢慢转身去洗手间,我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他说爱我---在昨天晚上---可是我忘了林姿娴。

  我已经伤害到一个女人,不管是否出于我本身的意愿,我忘不了林姿娴来找我的样子,她抽烟的样子落寞而寂寥,而真的很爱很爱一个人,才能做到吧。而我从来只有这样自私,我爱萧山,我自私地抓着他不放。他一说爱我,我就把一切事情都倾给了他。我把我遭受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我让他觉得内疚,我让他不能抛下我。

  我把水放得很大,哗哗地响着,或者这样我可以不管萧山在外面跟林姿娴说什么,或者这样我可以不哭。

  萧山在敲洗手间的门,我关上了水龙头,若无其事地打开门。他看着我,我甚至对他笑了笑。

  他突然紧紧地将我搂进怀里。

  我没有提到林姿娴,这一刻我什么也不愿想。如果自私就让我自私吧,如果该下地狱就让我下地狱吧,反正我已经在地狱里。我紧紧抱着他,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我们抱了很久,我想如果可以,我情愿这一生就这样死在这里。

  他手上的伤口令我觉得很心痛,我说:“去医院吧。”

  “我不去。”

  “那我去给你买药。”

  “我自己去。”

  我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双唇,突然生出一种害怕,我想起昨天晚上他绝望的样子,我想他是真的会去杀人。

  “我陪你一起去。”

  他非常沉默,从昨晚之后,他沉默得可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担心他,一路上我都悄悄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可是他沉默得令我害怕。

  我们买回了消毒水和消炎药,还有医用纱布。我小心地用棉签蘸了药水清洗着他的伤口,一定很疼,可是他一声不吭。我将药粉涂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再一点点用纱布缠起来,我问他:“疼不疼?”

  他也只是摇摇头。

  我们在那套房子里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我煮饭给他吃,我替他手上的伤换药,我静静依偎着他。而他一言不发,常常只是搂着我,凝睇着我,就像自己一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

  时间渐渐变得凝固,我不愿意去想任何将来的事,如果可以就这样一辈子也好,我和萧山,一辈子这样也好。我知道他不快活,我知道每天晚上他都没有睡着,在黑暗中,他总是搂着我,安抚我,试探着想要和我亲热。可是他一碰我,我就忍不住发抖,我觉得自己污秽,没有办法面对他,我配不上萧山,我遭受过的一切仿佛烙印般打在我的身上,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萧山总是很沉默地用力压制着我的反抗,有一次他几乎就要得逞了,可是我哭了起来。

  他放开了我,几乎是绝望般看着我,黑暗中他的眼睛似有泪光,我扑到他怀里,拼命地捶打他。我知道我自己不好,他想要我,只是想要证明他不嫌弃,不嫌弃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可是我嫌弃我自己,我没办法忘记莫绍谦对我做过的一切,我是这样的可耻,三年来我受过的屈辱让我没有办法忘记。

  最后萧山抱住了我,他说:“睡吧。”

  他没有再勉强我,可我觉得难受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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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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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6:43 am

第23章

  第四天的早晨,终于有人按门铃,我从猫眼里看到,是林姿娴。我知道她迟早会找到这里来,这个地方还是上次我告诉她的,可是当真的看到她的时候,我想我没办法自欺欺人。萧山拦着我,不让我开门。我推他,他也不肯让,只是张开双臂挡着大门。我气得急了,狠狠地跟他厮打,他一言不发地任凭我捶打他。最后我觉得灰心:“你拦得住一时,难道我们可以躲在这里一辈子?”

  萧山倔强地别过了脸,我终于推开他打开门,林姿娴站在门外,她的脸色比我的更苍白,她看着萧山和我,然后转身就走了。

  我推萧山去追她,萧山一动也不动。我只好自己追出去,萧山拉着我的胳膊不肯放,我气得咬了他一口,他就是不放。最后我被他拽得疼了,狠狠踹了他一脚。

  他最后被我踹得弯下腰,我跑下楼,林姿娴并没有走远,我叫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看我。

  隆冬寒冷的天气,四处都是灰蒙蒙的。她独自站在那里,显得很瘦,脸尖尖的,大眼睛里朦胧地泛着水雾。我说:“对不起。”

  她像悦莹一样,对着我歇斯底里大叫:“别对我说对不起!”

  我只能对她说:“对不起。”

  “童雪,我一直很讨厌你,你知道吗?在你没有出现之前,萧山和我最合得来,我们兴趣爱好都一样,我们家庭环境相似,所有的人都觉得我们是一对,可是你却转学到了我们班上。萧山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我知道你们背着老师背着全班同学偷偷谈恋爱,我知道他每次对你笑,都会和别人不一样。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有哪里好?就是因为成天装忧郁?就是因为成天装可怜?我最讨厌你那种楚楚可怜的调子!最后你们分手了,我终于等到你们分手了,我追了萧山三年,从我知道你们分手开始,我暗示,他装不懂,我对他表白,他拒绝。我气馁了大半年,等我再次见到他,我明白我放不下他,于是继续努力。这三年里,我一直守候在他身边,可是他从来就是那样冷淡无情,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婉转地拒绝我。童雪,我有时候真的嫉妒你,为什么你可以那样轻易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你想要的一切,而我却一次又一次碰壁碰的头破血流。

  “今年春天的时候他姥姥查处有癌症,我想方设法,托了家里的一切关系让老人家住进最好的医院,有了最好的主治大夫,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姿娴,你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可是我对你只要同学的友情,我不能耽误你的时间。

  “我当时就哭了,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好。我知道他心里有人,这个人他到今天也没有放下。我傻乎乎地倒追了他这么多年,凭什么我就比不上你,童雪!”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几乎有种咄咄逼人的光芒,她还是这样美,即使眼圈红红的,也是风中埖蕊般的我见犹怜。

  她的语气强烈而失控:“我就是不明白,你们仅仅只是在高中里谈了一年时间的恋爱,而且你们早就分手了。为什么萧山就是忘不了你,为什么他每次见到你后就会沉默好几天,为什么他一听说过你住院就阵脚大乱,为什么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面前提到你!为什么他这样爱你,爱到你和他都不肯承认!”

  那些痛楚像是针,深深地扎到我的心里,我像个木头人那样站在那里,只是仿佛有个地方在汩汩地流血。萧山两个字是我绝望的命门,不管是谁提到,我都会觉得痛不欲生。他是我一切的喜与乐,却阴差阳错,注定无法拥有。

  她似乎是在笑,但眼神凌厉如有锋芒:“萧山失踪的时候我去找你,我想也许你知道萧山在哪里,虽然你们分手已经好几年了。我没想到你真的知道——这时候我就明白我输了,我输得一败涂地。前几天我看到网上关于你的事情,我找不到萧山,我也找不到你,我知道肯定是你带走了萧山,你让他带你来这里。你这个懦夫!你这个胆小鬼!你自己出了这样的丑事,你就拖着萧山和你一起!你知道萧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真是又冷血又无情,萧山对你没有用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理他。现在你又抓着他,利用他躲避现实。你也不想想这件事对他意味着什么?你也不想想你这样利用他会有什么后果?童雪,也许我有千样万样比不上你,可是有一点我永远比你强,哪就是我爱他,远远胜过你爱他。”

  她的指控仿佛一把剑,狠狠插进我的胸口,剖开我的整颗心脏,让我痛得狠狠喘息。我往后退了一步。萧山已经追了下来,他喝止林姿娴:“你别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姿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底饱含着眼泪:“那你知道什么?她被有钱人包养,现在东窗事发,她就拖着你不放……”

  萧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拼命地拉他也拉不住,他摔开我的手,对林姿娴说:“你现在马上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林姿娴咬着嘴唇,她的脸色惨白,整个人似乎也是摇摇欲坠,最后她的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下来,她说:“我怀孕了。”

  天是灰黄的云色,又高又远,所有的楼房似乎都离我很近,近得像是要塌下来。除了那一天,我割开自己静脉的那一天,我看着自己的血一缕一缕渗进水里,我全身发冷,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终于来临。我知道我其实是死了,从此往后。我的手指冰冷,萧山的手指比我的更凉,我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就像是古代从军的人,经历了沙场血洗,经历了风刀霜剑,拼命活着离开战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想要回家,远远终于望到了山脚,邻居却告诉说,家里房子被大火烧尽,连一片瓦都没有了。

  萧山还抓着我的手,想要对我说什么。我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我对他说:“借我一点钱,我想回学校去。”

  萧山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手,那指甲似乎都要剜进我的掌心里去,他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我向林姿娴说:“那么麻烦你,借我一点钱买火车票,回去后我就还给你。请你放心,我男朋友很有钱,我不会赖账的。”

  我甚至还在笑,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微笑,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我和萧山,终究是没有缘分。

  这世上我只有我自己,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我,连命运都吝于给我一个青眼。

  我接过林姿娴递来的钞票,萧山终于放开了我的手。

  我转过脸来对萧山说:“照顾好她,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

  萧山似乎也平静下来,他说:“好。”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那一切迟早得面对,在这三天里,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的语气,平静得令我害怕。我忽然觉得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将那些事情告诉萧山,我们分手这么多年,他已经跟我没有多大关系,去过不是我,他可以过得更好,和林姿娴。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熟悉的城市的,在火车上我已经万念俱灰,如果是千夫所指,千刀万剐,那么就来吧,反正我也无所谓了。我回到学校,校园里一切如昔,平静得像是任何事都不曾发生过,我鼓起勇气进了寝室楼。

  在走廊里我遇上了一个同班女生,没等我闪避,她已经主动跟我打招呼,说:“我们都听悦莹说啦,那个在网上造谣的混蛋真该被雷劈!”

  她的话我根本不明白,我心虚地没有再说什么,寝室门虚掩着,我推开门,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悦莹在。她坐在床上玩PSP,就像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玩:“以后别当胆小鬼,有事就跑,真没出息。”

  我嗯了一声,她头也没抬玩着游戏:“本来我根本不想再理你,可是这三年来我一直认为我很了解你,你这种死心眼,肯定是上了别人的当!哪怕是不道德的事,我竟然觉得你肯定会有苦衷……想想我自己真是贱……可是我就是愿意相信你……我也不是帮你,只是隔壁大学关于慕振飞和你的帖子出来,我就势说了两句话……说你确实是慕振飞的女朋友,你也别以为我是帮你……我就是……他妈的。……”她终于骂了脏话,用力把PSP扔到一边,然后从床上跳下来,挥手就狠狠捶了我一拳,“你最好告诉我,你是被骗的你是被逼的你不是故意的你爱上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有老婆,不然我非拆了你的骨头把你当狐狸精煮了!哪怕骗我你也得这么告诉我,不然我怎么对得起我死掉的妈!”

  她的眼中有盈盈的泪光,我只是默默流着眼泪看着她,我哭的样子一定很丑,因为她哭着又给了我一下子:“滚去洗脸,你再哭的话我就用扫帚把你扫出去!”

  我乖乖去洗了脸,出来后悦莹的情绪也平静了些,她告诉我说,前天晚上隔壁那所大学的校内BBS后人爆料,说我不是被有钱人包养,我其实是慕振飞的女朋友。然后有人八卦出了慕氏家族,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浮出水面,虽然仅仅只是一个隐约的轮廓,仍令所有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家特别有钱,比我那暴发户的爹还有钱。他们家族盘根错节,在实业界非常厉害。还有人说隔壁大学的超导实验室,就是他们家捐的,啧啧……有人说那部迈**其实是慕振飞亲戚的,一堆人总算恍然大悟为什么你会穿戴着名牌了。”

  悦莹犹不解气地拍了我一巴掌:“你运气好,连慕振飞都愿意为你出头顶缸。”

  我还有点木然,慕振飞和莫绍谦的关系只有我知道,可还是他怎么会出面呢?难道说是因为莫绍谦的缘故?可这样的事情,慕振飞不是应该站在他姐姐那边,对我这个狐狸精遭殃幸灾乐祸吗,悦莹问我这几天去了哪里,我老实告诉她,这两天是萧山带我走了。悦莹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最后才说:“还怕你一时想不开跑去自杀,害我白担心了好几天。”

  我伸手抱住她,这矫情的举动我一直想做,悦莹拍了拍我的背心,说:“都已经过去了,可是以后你别再这样了,正经交个男朋友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和有妇之夫纠缠不清?”

  我很平静地向他叙述了我与莫绍谦的关系的来龙去脉,过去的事情我已可以平静地讲出,不再畏惧,不再遮掩,如果说我向萧山叙述的时候还是满腹的委屈与不堪,而向她叙述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尽量平静下来。她越听越诧异,最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尤其是我讲到最后一次自杀的时候,她狠狠抽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腕把我那串从来不摘得珠子掀起。丑陋的疤痕像条蚯蚓,弯弯曲曲爬在我的脉门上,她死死盯着我的这道疤,然后目光又重新落在我脸上。

  我对她笑了笑:“从那之后我再没法弹钢琴了,因为我甚至连杯水都端不稳。你一向问我为什么不弹琴了,我支支吾吾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实话。”

  她眼眶发红,一下子狠狠抱着我:“童雪!”

  她把我抱得都快喘不过气来,我安慰她:“我早就没事了,真的。”

  她又狠狠捶了我一下子:“你怎么总是这样啊,你怎么总是叫我这么难受啊!”

  我也很难受,可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再难受也成为了过去。当我有勇气讲出这一切的时候,当有朋友可以替我分担这一切的时候,其实已经过去了。

  悦莹是最好的朋友,她说:“我会帮你,不管怎么样,我肯定会想到法子帮你。”

  事实上我们一筹莫展,关于将来,我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想将来任何的事情。

  网上的议论已经渐渐平歇,更热门的话题取代了我和迈**,某国际巨星被**现在是各大BBS的头条,所有的人都去关注国际巨星穿比基尼晒日光浴。也许再过几天,我和迈**的事情会被人逐渐淡忘。

  那根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在几天之内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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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6:45 am

  我的包还仍在床上,手机早就没电了,我把充电器插上充电,开机之后发现有十六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是悦莹,还有十五个全是莫绍谦。

  悦莹说:“那天晚上你跑掉后,我想了想还是给你打了电话,结果发现你根本就没带手机,后来我出去找你,也没找着你。”

  我并没有任何怪她的意思,她当时的反应完全是情理之中,只是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满满的一排莫绍谦的未接电话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寒意,虽然我知道我躲不了,我迟早还是得回去见他。

  也许他发现了网上的内容,然后曾经试图联络我。我不想在接触与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情,我把电话扔在了一旁,就像那是条毒蛇,或者是什么别的令我害怕的东西。我怕他,根深蒂固。

  我没有躲得太久,手机充上电后很快响起来,我看着屏幕上莫绍谦的名字一闪一闪,令我有种绝境般的困顿。悦莹要替我接电话,她愤然就把手机夺过去,而我终究还是把手机抢了回来,将自己关进了洗手间。

  悦莹气得在外头捶门:“别理那个混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按下接听。

  莫绍谦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一如不曾有任何事情发生:“你在哪里?”

  “我回学校了。”

  “回家。”

  “我不想见你。”我很诧异自己的勇气,可是我竟然毫无障碍地说了出来,“我想安静几天。”
  
  他怒极反笑,语气似乎竟然异样的轻松:“是吗?你是希望我亲自来学校接你?”

  他威胁我,他竟然又威胁我,我尽力压抑着呼吸:“莫先生,我真的不想见到你。”

  “很好,”他简单地说,“看来我是真的要亲自来一趟。”

  他素来言出必行,我仓促地考虑了一下,终于再次退让:“你不要来,我去见你。”

  我想他一定很满意,说不定在电话那端微笑:“我在家等你。”

  我把电话关掉走出来,悦莹恨恨地看着我,我对她说:“我没别的法子。”

  “怕个P啊!”悦莹破口大骂,“跟那种禽兽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帮你找律师告他!”

  我无动于衷地说:“那我舅舅就会死了。”我的语气刻意轻描淡写,悦莹却恨不得想要动手揍我了:“你简直是无可救药了!你又不是圣母,你救得了谁,你管管你自己行不行?”

  我谁也救不了,我也管不了我自己。

  反正连萧山都离开了我,我自暴自弃地想,还能怎么样呢?

  我回到公寓,管家替我开的门,如常般接过我的外套,然后说:“莫先生在阳光房。”

  我走到阳光房,屋子里暖气太足,花又开得多,植物的香气夹杂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简直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莫绍谦在逗可爱玩,他把骨头丢出去,可爱就去捡,他漫不经心根本没看我一眼:“回来了?”

  可爱冲我摇着尾巴狂吠,莫绍谦这才回头看了我一眼:“怎么弄得蓬头垢面的,去洗澡。”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伸手抚摸着可爱的脑袋,对我说:“杵在这里做什么,你要不乐意洗,我帮你好了。”

  我终于不能不开口:“莫先生,我不想再这样了。”

  他一边眉毛上挑,语气似乎仍旧很轻松:“你不想哪样了?”

  “照片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想再过这种备受煎熬的日子,请你放过我。”

  我并不是在哀求他,我只是很平静地叙述我的想法,他终于对我笑了笑:“你先去洗个澡,我可不爱跟脏兮兮的女人谈话。

  我知道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今天的谈话没办法继续,我转身去自己房间的浴室洗澡,我小心地反锁了浴室的门,花洒的水柱打在我身上,烫得我皮肤微微发疼,我琢磨着待会儿与他谈话的内容,也许我可以说服他,不,即使我不能说服他,我也决计再不继续那样下去。

  我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在外面卧室等我,他就坐在我床上抽烟,烟灰缸放在床头柜上,看着他漫不经心掸落烟灰,我忽然觉得有些心慌,站在那里不肯动。

  他随手把烟掐了,嗤笑了一声:“瞧瞧你这样子,我又不是老虎。”

  我一步步向门那边退去,可是他动作比我要快得多,他一下子扑过来扭住了我,把我扔在了床上。我拼命挣扎,湿漉漉头发粘在我的脸上,冰凉得透不过来气,他整个人已经覆上来,压制着我的挣扎:“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

  “放开我!”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觉得厌恶?你要真想让我厌恶你,就别用这种欲拒还迎的招数!”

  我屈起腿来想要踹他,但被他灵敏地闪避过去,他把我的胳膊都要扭断了,我的浴袍被挣扎松了,露出大片肌肤,他的呼吸粗嘎沉重,突然用力揉着我的颈窝下方,我痛得低头,才发现原来那里竟然有几处淤青,我想起来应该是萧山弄的……可是我和萧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而莫绍谦已经俯下身来狠狠地咬住我,咬得我差点尖声大叫起来。他一手慢慢收拢,渐渐卡住了我的脖子,呼吸就喷在我的脸上,语气轻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天你和谁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三贞九烈,我告诉你,没那么便宜!”他的字字句句如耳语般在我耳畔呢喃,“今天我一定活剐了你!”

  “莫绍谦!”我忍无可忍又惊又怒,“你放开我!”

  我实在敌不过他的力气。他一直卡着我的脖子,他的手死死卡着我,我用两只手去推都推不开,他的脸色从来不曾这样狰狞可怕,额角竟然有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真是可怕:“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撕成碎片,或者一点一点把你这身皮肉都剐下来……可有时候我觉得还是就这样扼死你……”

  我渐渐没力气挣扎,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滚落下去,流到枕头上,湿淋淋的头发还贴在我脸上,我已经在窒息的边缘,我想他真的会扼死我的,我两只手拼命推也推不动他的手,我终于放弃了反抗,像块木头一样地躺在那里……我望着天花板,三年来我无数次地这样麻痹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只需忍一忍……今天的一切,我只是需要再忍一忍,我再不会求他放过我,如果要死就死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就在我即将窒息的瞬间,他终于松开了手,我像条死鱼一样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气,一阵接一阵地喘不过来,然后剧烈地咳嗽。我咳得像只虾米样蜷缩起来,以前他偶尔也有手重的时候,可是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竟然真欲致我于死地。他伸手扣住我的下巴,硬生生地把我的脸扳过来,我惊恐万分地看着他,如果他再次狂性大发,我也许真地没有活路了。

  可他只是看着我,就像曾经有过的那么几次,就像是在端详陌生人,用那样深沉异样地眼光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畏缩地想要后退,但他的指端突然用力,捏得我很疼。

  最后,他只是古怪地笑了一声:“你还知道怕?”

  我怕他,我一直都怕他。我恳求般地望着他,我的嗓子被卡得很疼很疼,声带简直都快碎掉了,挣扎着发出的声音也是嘶哑的:“放过我可以吗?”

  他仿佛是平静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样怒不可遏,他冷冷地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什么厌恶的东西,他的声音更冷:“你欠我的。”

  他站起来往外走,我终于觉得绝望,扑上去拉扯他:“莫绍谦你讲不讲理?就算当初是我求你放过我舅舅,我也陪了你三年,我大学就要毕业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有钱有势有太太有情人,你什么都有,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善解人意的女人多的是,你随便挑一个都比我强……”

  他终于甩开我的手,眼神锋锐如刀:“我从来不打女人,但你别逼我。”

  我终于歇斯底里:“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有没有一点人性?当初你用**强暴我,后来又强迫我做你的情人,我忍了三年,三年来我一直忍耐,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良心发现放过我,我的舅舅该死。我却从来不欠你什么,就算是还债,我也还得够了……”

  他突然一下子将我挥开,连声音都变了调:“滚!”

  我被他抡得撞在了床边柱子上,额头正巧磕在花棱上,顿时痛得我懵了,眼前一黑只差没有昏过去。我抱着柱子,额角火辣辣地疼,我从来没见过他生这样大的起,平常哪怕他再生气也不过就是阴阳怪气地对着我,或者不咸不淡地讽刺我几句。今天他气得脸都青了,他额角上那根青筋又爆了出来,我只怕他又扑过来掐死我,可是他没有。他只是用那样厌憎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我是他最厌恶的东西,可是他为什么不放过我?既然他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他不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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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被莫绍谦关在卧室里一整天,事实上我伤痕累累,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碎掉了,也没有力气起床。佣人送饭来房间里给我吃,我动也没动。晚上的时候管家来劝我,隔着门说:“就算是和莫先生怄气,饭也是要吃的啊,吃了饭才有力气和莫先生吵架嘛。”

  管家还在说俏皮话,他从来没见我和莫绍谦顶嘴,因而把我当成金丝雀,觉得哄哄我就好了。

  我别过脸去看卧室的窗子,如果这么高跳下去,一定会摔得连骨头都粉碎吧。

  莫绍谦再没有到我房间里来,我想他大约打算冷遇我。

  我和莫绍谦僵持了整整三天,三天里我大致处于一种昏睡中,睡了醒,醒了睡。我不停地做梦,大部分是梦到父母。我还很小很小,他们牵着我的手,带我去春天的河边,河畔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到处都是馥郁的芬芳,温暖的风吹动我的发,爸爸端着相机,妈妈逗我:“小雪笑一个,笑一个……”

  童年的我咯咯地笑出声来,扑向那片灿烂辉煌的花海,植物的柔韧负荷了我身体的重量,父母的脸占据我的事业,爸爸把我抱起来,背在背上,妈妈跟在后面,用温暖的手指抚摸我汗湿的额头。

  我们一路唱着歌回家……

  我梦到萧山,他带着我去溜冰场滑冰,他拉着我的手,遛了一圈又一圈,寒风凛冽地吹在脸上,刮得我的脸颊微微生痛,可是他拉着我,一直在冰场里转来转去,我觉得很开心,有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

  我醒了睡,睡了醒,我大约把这辈子所有的梦都做完了,那些甜蜜的,永远不会再来的美梦。

  三天后我饿得头晕眼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莫绍谦上楼来打开房门,对我说:“你走吧。”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我闭着嘴并不做声。

  “你终于成功地让我对你彻底败了胃口。”他的话语几近讽刺,“你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我没兴趣了。”

  “我舅舅……”我喃喃地说着,判断着他话里头的意思,他已经一手把我拖起来,“滚出去,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

  这算是他答应不再拿舅舅来威胁我吗?

  他用那种眼光看着我,我看不懂,我从来猜不到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从他眼里,我看到更多的是鄙夷和不屑,我迫切地想得到我想要的,只要一个承诺,一个承诺就好。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俯下身来,目光中仍旧是我鄙夷:“你放心吧,你真的让我觉得厌烦了,我再也不想浪费时间在你身上了。”

  他的语气里唯有不屑,可是一个字一个字钻进我的耳中,简直无异于天降纶音。他的动作简单而粗暴,与他平常风度翩翩的样子大相径庭。自打我从T市回来后,我一直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从容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他已经非常不耐烦,大约对我真的没兴趣了。

  我被他逐出了公寓。我还穿着睡衣,可是大门“砰”的一声在我身后合上。

  我渐渐回过神来,我自由了。我再也不用来这里了。连我都有点难以置信,莫绍谦说他再也不想再见我,我想这种人言出必行,应该不会后悔。

  可是有这么轻易吗?

  这三年我盼望了无数次的事情,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忐忑不安地觉得,是真的吗?

  那扇门沉静地闭着,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切应该是真的吧。

  我搭电梯到楼下的保安值班室,把值班的保安吓了一跳,我借了电话打给悦莹,她立刻带着衣服拦了出租车来接我。

  我一边穿外套一边对着悦莹笑,笑得她都心酸起来:“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不?

  我真的很开心,非常非常的开心,虽然三天滴水未进,我连走路脚步都发虚,可莫绍谦说他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我再也不用忍辱负重,我再也不用过那种日子。

  上了出租车看到后视镜中的自己,我才吓了一跳。原来我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颧骨都瘦得突出来,黑眼圈跟熊猫一样,两只眼睛更是深深地窝进去,脖子上还有被掐出来的淤青,简直像是孤魂野鬼。

  怪不得悦莹会觉得心酸,饿了三天的人果真难看之极。悦莹把她的围巾帽子都给我裹上。我只有眼睛鼻子露在外头了,果然显得正常了许多。可是我心情很好,我想大吃一顿。

  悦莹带着我去吃砂锅粥,我胃口好极了,粥烫得要命,烫得我舌尖发麻,我一边吹气一边对她说:“我还没想到还可以等到,我原来真的绝望了,你看,我二十岁了,终于可以摆脱这场噩梦……”

  滚烫的砂锅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更多的眼泪掉在砂锅里,周面泛起细小的涟漪,我平常很讨厌自己哭,可是今天实在是忍不住。悦莹陪着我默默流泪,她忘了给我带鞋来,我还打赤脚穿着拖鞋,我们俩的样子一定很奇怪,因为隔壁桌子上有人不断地回头看我们。我的眼泪成串地落下来,我才只有二十岁,而一颗心早已经千疮百孔。

  悦莹带我去买鞋袜,她执意带我去最大牌的旗舰店,那些鞋子贵得吓死人,从前我进这从来不看价签,今天仔细看了看只觉得简直是发晕。悦莹拖着我试了一双又一双。BA半跪在那里替我试穿,悦莹也半跪在那里帮我细看,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拉她她也不起来。

  “别买了,这么贵。”

  “我送给你。”悦莹特别固执,她仰起脸来看我,眼底盈盈犹似有泪光,“藤堂静说过,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双好鞋,它会带你走到想去的地方。”

  我鼻子发酸,看着悦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她选择了原谅我,选择了相信我,选择了帮助我,在我绝望逃走的时候,她明明对我痛心失望,却还在网上替我说话,替我争取**。

  我总觉得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我父母早逝,我失去萧山,我遇上莫绍谦,我什么也没有,可是上帝终于怜悯我,给我留了一个最好的朋友。

  我还有悦莹。

  我穿着新靴子和悦莹回到学校,赵高兴正在八舍楼下,一见着我们就说:“你们跑哪儿去啦?”

  悦莹搂着我笑:“我陪童雪买鞋子去了。”

  赵高兴说:“哎,童雪你脸色真差,是不是不舒服?网上那些胡说八道你就别生气了,有人就是嘴欠。”

  悦莹白他一眼:“我看你才是嘴欠。好好的还提那些破事儿干嘛!我陪同学上去换衣服,你在这儿再等一会儿。”

  我说:“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你跟高兴去吧。”

  悦莹说:“他又没事,让他等着。”

  赵高兴说:“谁说我没事。我还要去机场接慕振飞呢。”

  听到慕振飞的名字我才想起来,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他。不管网上的帖子是谁发的,但没有他的默许,别人也不敢指出我是他的女友,幸好有他插手,事情才得以平息。

  我于是告诉高兴:“替我向慕振飞道谢。”

  赵高兴一高兴就口没遮拦:“道谢就行了?他为了你连他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豁出去了,你不知道这几天网上八卦他们家说得有多玄乎,只差没形容是只手遮天。他们家老爷子为这事大发雷霆,专门把他叫回香港去臭骂。黑,人家今天往返飞了几千公里都是因为你呀,你要真有诚意,跟我去机场接他吧。”

  我怔了一怔,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内情,也没想到这事给慕振飞带来这样大的麻烦。赵高兴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不能不去机场。

  我和悦莹回寝室换了衣服,就和赵高兴一块儿去机场。

  赵高兴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部车,开得还挺稳当:“放心,我驾照都拿了三年了。”

  其实我根本没心思注意他车开得怎么样。

  我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慕振飞了。自从上次和他一起吃饭以后,我就下意识躲着他。今天看到我他似乎也挺意外的,赵高兴说:“童雪硬要来,我拦都拦不住,红颜祸水啊!”

  我有些狼狈地看了赵高兴一眼,其实这事真是我对不住慕振飞,本来不关他的事,却把他也牵扯进来。

  回去的车上悦莹坐了副驾驶的位置。我和慕振飞坐后排。大约是回家见过长辈,慕振飞穿得比较正式,上次我也在餐厅见过他西装革履。同样是有钱人,他和莫绍谦的气质却是迥异。莫绍谦的优雅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那股霸道,而慕振飞的从容却有一种阳光般的和煦。

  我找不出来话跟幕振飞说,我想以后我和他见面的机会肯定也不多了,所以我说:“谢谢。”

  他的语气很疏远,也很客气:“不用谢,并不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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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04 am

  我知道,也许是因为他姐姐的缘故,他不想把这事儿闹出来,所以才会出头,默许旁人爆料我是他的女友,硬把公共的视线转移。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得谢谢他,我已经和莫绍谦再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我大概和幕振飞也没有任何关系了,没有朋友很遗憾,不过好在将来的日子很长,我的人生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我高兴的太早,我错误地估计了事态的发展。

  上帝一直不怜悯我,它冷眼看着我在命运的怒海中拼命挣扎,每当我觉得自己的指尖就要触到岸边的岩石,每当我觉得自己就要缓一口气的时候,它就会迎面给我狠狠一击,让我重新跌回那绝望的大海,被无穷无尽的深渊吞噬。

  我怀孕了,过完整个春节我才发现自己月事没有来,和莫绍谦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服长效避孕药,吃药时我也并没有避着他,我想他应该是默许的。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我偷偷去药店买了试纸,当清晰的两条红线出现的时候,我像是挨了一记闷棍,重新陷入绝望。

  我们学校校风严谨,绝不会允许未婚先孕这种事情,如果我不在开学之前偷偷解决,我就面临着退学。

  离开莫绍谦后,我把他给我的所有副卡全都快递了回去,现在我手头连几百块钱都没有。

  我只能向悦莹借钱,她回老家过春节,我打电话给她,她问我:“你要多少?”
  
  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钱,于是我说:“三千吧。”

  悦莹疑惑起来:“开学还有一周,再说你不是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现在你要钱做什么?”

  我说:“我要动个小手术,医院说要三千块。”

  “什么手术?”

  “鼻中隔弯曲。”

  “那等开学在做吧,到时候我回学校了,还可以照顾一下你。再说这个可以报销啊,你拿医保卡去。”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童雪,你到底要做什么手术,你告诉我实话!不然我马上飞回来!”

  我不知道她会这样敏感,我还在支支吾吾,她已经连声调都变了:“你怀孕了对不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在电话那端已经破口大骂:“混蛋!禽兽!真是禽兽!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妈的!禽兽不如!”

  我想这事和莫绍谦没有多大关系,是我自己运气太差,连避孕药都会失效。

  悦莹当天就赶了回来,她坚持打消了我去小诊所的念头,她找朋友打听了几家私立医院,对我说:“这些私立医院设备很齐全,还是去那里做手术吧。”

  其实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种事,曾经看过的书上都写得非常可怕,我上网查了下资料,有些描述更是令我恐惧。

  悦莹帮我预约了手术时间,她安慰我:“是无痛的,应该不会很痛。”

  我不是怕痛,我只是害怕未知的一切,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等着我。去医院那天我都在发抖,悦莹陪着我。我们两个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医院遇见萧山和林姿娴。

  当我看到萧山的时候,我的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萧山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我知道他是陪着林姿娴来的,可是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而我无法对他再说一个字。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说我自欺也好,说我鸵鸟也好,我再也不想见到萧山。

  少年时代的爱恋已经成了隽永的过去,而如今只余了现实狼狈的不堪。我不敢,或者不愿意再见到萧山,以免自己想起那些锥心刺骨的痛楚。尤其是今天,在这种难堪的场合遇见他,似乎是冥冥中命运在提醒我,那些曾经美好的东西再也不会属于我,我和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过去。

  我从萧山面前走过去,反倒是林姿娴叫住了我。

  我也不想和她说话,悦莹很机敏地拦在我们俩中间,对林姿娴说:“童雪陪我来做个检查。”

  林姿娴看着我的样子,似乎是若有所思。

  我做完B超检查,医生告诉我说现在Foetal Sac还太小,要再等一周才能做手术。悦莹在一旁冲口说:“再过一周就开学了啊!”医生看了她一眼,用中文慢条斯理地重复:“再过一周才能手术。”

  我觉得很气馁,再过一周就开学了,到时候我也许要缺课,学校里人多眼杂,肯定有很多的不方便。

  悦莹安慰我:“没关系,到时候我给你找套房子,你在外边住一段时间。”

  我们走出医院,我看到萧山站在马路对面,他一个人。隔着滔滔的车河,或许就是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虽然离得这么远,我仍可以觉察到自己的灰心与绝望。既然没有缘分,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看到他?”

  悦莹也看到萧山,她对我说:“我回学校等你。”

  她不知道我和萧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还以为那几天是萧山搭救了我,她还以为我和他需要时间才能重新在一起。她不知道我和萧山之间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我和他再没有将来。

  我根本不想和萧山独处,我不想将自己馅在无望里,萧山站在街那边,就如同站在天涯的那头。我心底深处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每当看到萧山的时候,我总是无法用理智来约束自己。

  我不知道萧山还想对我说什么,我跟在他身后,默默地低头走路。人行道上人很多,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他走得很慢,我也走得不快。最后他转过身来看我,原来我们已经站在一家麦当劳的门口,他问我:“进去吃点东西?”

  我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可是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地方谈话吧。快餐店里人不多,萧山给我买了套餐,他自己只买了饮料,事实上那杯饮料他一口也没喝。我也没有碰那些吃的。历史总是一次次地重复,我还记得第一次在麦当劳里请他吃饭,多年前那个飞扬洒脱的大男生早就不见了,而那个敏感天真的我,也早就被命运扼死在生活的拐角处。

  “有很多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是好像我们的时间总是太少。”

  萧山的声音有一种奇异般的平静,我抬起眼睛来看他。

  “我一直等了你三年,也许只是下意识,我想你终于有一天会回来。高考之后我知道你填的志愿,那时父母都建议我去H大,因为我的分数足够达到H大的奖学金。但我执意留在了本市。因为我觉得这样离你近些,每次路过你们学校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有缘分,我还可以见到你。”

  那些事情零零碎碎,然后又阴差阳错,高中时代的一切已经成了模糊而遥远的片段,连同单纯而执着的恋情,被往事吹散在风中。我非常非常难受,我不想再听萧山提起。

  “不用再说了,反正都过去了。”

  可是萧山没有理我,他说:“我没有刻意去找你,因为害怕你早就已经忘记一切,那我不过是自取其辱。那天正好是林姿娴的生日,我一直想要避开她,所以才接受赵高兴的邀请去吃饭。我没想到……我想我的运气太差了,毕业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却和慕振飞在一起。即使站在最优秀的人身边,你竟然会毫不逊色。你和他嘻嘻哈哈哈说笑话,整个高中时代,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脸上有那种笑容。我回到学校去,林姿娴还在我们寝室楼下等我,我和她一起出去,喝得烂醉如泥。我生平第一次酗酒,因为我知道我可能永远等不到你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林姿娴租的屋子里,事情坏到了不能在坏,我要对她负责任。那时侯姥姥病得很重,我觉得我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上,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都是万丈深渊。知道赵高兴说你病了,我才忍不住去看你。我在你的病房里一共呆四分钟,出来之后我看过表。一共只有四分钟。或许你永远不知道,这四分钟对我有多奢侈,我想如果再一会儿,也许我就会忍不住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我想到你,就觉得要崩溃。姥姥死后我把自己关在T市的屋子里,我一遍遍地想,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缘分,是因为我爱得不够,还是因为我的运气太差?可是我明明那样爱你,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当你给我打电话,当你说要走的时候,我还不犹豫的带你走了。如果要下地狱就去地狱吧,如果要死就死在一起吧。我带着你走了。你在屋子里睡觉,我在网上看到那些帖子,我觉得自己真可怜。但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知道晚上你做恶梦,你大喊大叫,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我想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我对你说出刻薄的话,然后你就走了。

  “我到楼下追着你,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是完了。就算你爱上别人,可我停不了。不管你怎么样,我听不了爱你。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受过那样的罪,你对我说的时候,我的心里像刀子剜一样。我才知道这些年,原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还有你。”

  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会骗你。我知道你很灰心,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骗你。”

  我看着萧山,看着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从高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子,变成今天心事重重的男人,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连昔日俊朗的眉眼都显得阴郁,我想,如果我可以伸手抚平他的眉峰,该有多好。

  我和他都这样可怜,在命运的起伏中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我终于是失去他,而他也终于没有能够抓紧我的手。不是我们爱得不够,只是我们的时间总是太少,我们相遇的太早,那时候我们不懂得珍惜。等我们知道对方对于自己的重要,却已经再也找不到机会。

  这世上的事情,都没有办法重来一次。

  餐盘里垫的那张纸被我叠来叠去,却跌不出形状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学会叠纸鹤。他把我手里的纸接过去,他叠了一只纸鹤给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萧山对着我笑,就像很多年前,他总是这样对着我笑。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吃麦当劳,我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你把纸鹤偷偷放进大衣口袋里。你的神色那样胆怯,那样仓皇,就像是小偷一样,你明明并没有偷东西。那时候我就想,我要你觉得安全与幸福,这一生我会尽我所有,给你幸福。”他的眼底有迷茫的水雾,“童雪,对不起,我没有做到。”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学校的。悦莹在寝室里等我,萧山的笑容一次次出现在我眼前,令我神色恍惚,仿佛是幻觉。如果他不再爱我有多好,如果我从来不曾遇上他有多好。我宁可他是变了心,我宁可他是骗了我,我宁可自己是被他抛弃了,我宁可他不曾对着我笑。那是怎么样的笑啊,他的嘴角明明上扬,却有着凄厉的曲线。他眼底的泪光如同一把刀,一下一下,戳进我的心里。

  我这样爱他,我是这样地爱他,命运却掰开我的手指,硬生生将他抢走。他说他的运气太坏,他不知道真正的运气坏的是我,是我的坏运气连累他,是我让他受了这么多的罪,使我让他良心不安,是我让过去的事成为他的负担。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找他,我自私地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我一样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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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06 am

第25章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睡不着,然后又吃不下饭。悦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她以为我是为着手术的事担心。她到处替我找房子,学校附近的单间公寓都很紧俏,年前都被组定了,她成天在外头跑来跑去看房子,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躺在床上发呆。

  手机响起来我也懒得接,可是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我只好爬起来,看到号码很陌生,我还以为是打错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很温柔委婉,她称呼我为“童小姐”,我不知道她是谁,她问我:“可以出来见个面吗?我是莫绍谦的妻子。”

  我被这句话吓得连气都屏住了,这世上我唯一觉得愧对的女人就是她,过了半响我才结结巴巴地说:“我和莫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知道。”她坚持,“我只是有事情想要和童小姐谈谈,可以吗?”

  该来的躲不掉,我深深吸了口气,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和莫绍谦的事已经过去了。我换了件衣服去见莫太太,她比照片上的样子更美,另我自惭形秽。这样宁静美好的女人,为什么莫绍谦还要在外边养情人? 难道说男人永远是这样不知足,或者说男人永远觉得自己的太太没有别的女人漂亮?

  她对我微笑说:“我叫慕咏飞,童小姐你可以叫我咏飞。”这名字让我想起慕振飞。她举止优雅,与慕振飞气质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五官和慕振飞并不怎么像。如果说慕振飞的俊秀是阳光般灿烂,她的美貌就是月色般皎洁,这一对姐弟真实人中龙凤。

  我只觉得尴尬,像是小偷坐在失主面前,虽然我不是故意,可是我和莫绍谦毕竟有一段不正当的关系。

  “绍谦就是那个样子,有时候男人压力大,在外面玩玩,我从来不说他什么。”她的神色黯然,“嫁给他之前我就知道,她并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和莫先生……”我有点讪讪地向她解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其实他也不喜欢我,只是可能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向她描述我和莫绍谦的古怪关系,慕咏飞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婚姻起初只是出于商业利益,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他竟然真的爱我。他做了很多事情,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前几个月有个苏珊珊——可能你并不知道……”

  苏珊珊,其实我知道。原来是这样,我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当然,慕咏飞长得这么美,气质又如此出众,我要是个男人一定也会身不由己爱上她吧。

  “我觉得非常抱歉,关于网上的流言,后来又牵涉到舍弟。家父十分震怒,我这才留意到一切。莫绍谦向我坦然承认,你们一直有交往,我才知道舍弟其实是在替他遮掩。我这个弟弟也挺傻的,总怕我会受伤。”

  她对着我微笑,目光温柔,我忽然很羡慕她。并不时羡慕她出身优越,而是羡慕她有这么多的人爱,有这么多的人尽力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至于莫绍谦,他一贯别扭,连对妻子的爱都表达得如此变态。

  “有件事情,在我知道的时候我就想帮助你,可是出于顾忌,我一直犹豫不决,今天我终于下了决心。”她歉意而温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要对你怎么说,今天见到你,我才知道你是这样很单纯很可爱的女孩子,我替绍谦向你道歉,这件事根本不应该牵涉到你。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给你我力所能及的补偿。”

  那个下午我神色恍惚,她对我说了很长一番话,长得让我都觉得听不懂了。来龙去脉渐渐铺展在我面前,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莫绍谦才会找上我,他才会那样对我。

  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我永远也不曾想到的事实后面还会有另外一个真相。

  我想他应该是故意接近我,这一切原来都是他故意。

  只因为还牵涉到上一代人。

  我只觉得作呕,背心里全是冷汗,我真是觉得侥幸,侥幸自己可以逃出一条命来。

  慕咏飞身份留意我的脸色,她问我:“童小姐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没有事,我虚弱地对着她笑,喃喃地感谢她告诉了我一切。

  我在下地铁站的时候摔了一跤,没有人扶我,所有的人行色匆匆,我艰难地爬起来,膝盖很痛,我还可以走路。我坐过了地铁站,然后又折返到换乘的地方,我在路上浪费了快两个小时,还没有回到学校。我给悦莹打了个电话,我告诉她,我想去看看我的父母。

  悦莹似乎能理解我,她说:“也好,路上注意安全。”

  春运刚刚结束,或者票币我想象的要好买,只不过没有卧铺。我买了硬座,一路向南。车上的人并不多,整晚我可以伏在桌板上小睡,列车员推着小车,叫卖着从我身边经过。我迷迷糊糊地睡着,熬到天亮的时候,车窗外的景致已经变了。大片大片的良田被纵横的河道分割成支离破碎的绿色,是我离别已久的江南,天正下着小雨,雨点飞快地撞上来,敲打着车窗,在列车污秽的玻璃上划出长长的水痕。

  火车站似乎永远都是人山人海,我处了火车站,换了两趟公交,最后又租了一辆的士,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是近午时分,陵园里很安静。

  我把买的花束放在父母的坟前,五年前是我捧着两只小小的匣子,将他们安放在这里。舅舅赶过来替我料理的丧事,那时候我已经悲恸得绝望,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墓碑上妈妈温柔凝睇着我,她是个特别传统的女人,从初中开始她就婉转地对我说,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不要随便和男孩子交往。我懂她的意思,如果妈妈知道我经历过的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样难过。跟着爸爸她也吃了很多苦,因为爸爸的桀骜不驯。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遇上父亲单位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按条件我们家是够格的,可是因为爸爸跟单位领导关系不好,那次分房硬是没有我们家的指标。那天晚上爸爸一直躲在阳台上抽烟,而妈妈就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默默流着眼泪。

  那时的我就决定好好学习,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要让妈妈不再发愁,让爸爸不再觉得难堪。

  爸爸说,他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他辞职去了民营企业。

  我们家的日子真的一天天好过起来,在我念初中的时候,我们家买了大房子,还买了车。

  那时候我在班上是老师的宠儿,同学们羡慕的对象。我成绩好,家境小康,我似乎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我不知道爸爸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一直以为是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她说过他的老板很赏识他,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做了很多年的工程。

  我没想过大人的世界是那样的虚伪,我没想过我最亲爱的爸爸也会骗我。

  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做了违背职业操守的事情。

  或者连妈妈也被他蒙在鼓里。

  不过,这样也好吧,我们一家人,这样辛苦,到了今天,总算是解脱。

  我不要欠任何人,妈妈教过我,不要欠任何人。

  我努力对着妈妈微笑,我很好,我没有事。我会努力重新开始,过自己真正的生活。

  开学后的第三天,悦莹陪我去的医院。手术是无痛的,我也确实没有感觉到痛苦,因为有麻醉剂,我睡着了片刻,醒来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了,我躺在病床上挂点滴,悦莹在一旁守着我。

  我对悦莹笑了笑,幸好还有她,幸好还有她一直在我身边。悦莹给我在手腕上系了穿菩提子,然后碎碎地告诉我说:“这是我那暴发户的爹,巴巴儿替我从五台山上请下来的,据说很灵验,我现在把它转送给你,以后你可得太**平的,不要砸五台山那位高僧的招牌,好不好?”

  我温柔地注视着她:“你真像我妈一样罗嗦。”

  她噗地笑了一声。

  悦莹给我找了家酒店,从医院出来后悦莹陪我去酒店睡的,第二天她才回学校。早上她走后没多久,我又迷糊睡着了,听到门铃我还以为悦莹忘了什么东西。我爬起来,牵动腹内深处的伤口,隐隐作痛。疼得并不厉害,好像是痛经一样。可是我心里很难受,有些伤痛我想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了。

  我刚打开插销,门就被人用力推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莫绍谦。

  我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吓呆了,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

  莫绍谦的样子很可怕,他像是一整夜没有睡,眼睛里全是血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个什么怪物,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他说过再不要见到我,可是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终于往后退了一步,我一动他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骨头都要折了,他手上力气真大,我几乎疼得要流泪了。他下颚紧绷的曲线看上去真是可怕,全身都散发着戾气,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为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样子,连上次我从T市回来,和他提分手那次,他的反应也不像今天这样失态。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我只觉得又急又怒,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知道,我更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我最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激烈的反应,我口不择言本能地想要撒谎:“不为什么——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没想到这句话会狠狠气到了他,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在急剧收缩,他一把就扼住了我的脖子,他五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被掐得顿时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是要扼死我:“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有这样的孽缘纠葛,为什么他明明深爱他的妻子他还要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她,为什么他明明有真爱在身边还不珍惜,为什么他不干脆掐死了我……

  我真的快被他掐死了,我拼命想要拔开他的手,那简直是一把索命的铁钳,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我看到他的脸已经是重影,没想到我终究还是逃不掉,在我以为一切恶梦都已 结束之后,在我一位人生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因为窒息而出现了幻觉,他的脸扭曲变形,眼睛里竟然似有一层水雾。

  我一定是真的要死了,肺里再没有一丝空气,所有的一切都暗淡下来——妈妈,我想你。

  黑暗如同母亲,对我张开了温暖的双臂,将我温柔地包容和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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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醒来是在医院里,点滴管里吊着药水,不知道是什么药,我有些疲倦地在枕上转过头,看到病床前站着一个人。

  病房里光线很暗,只有床头有一盏灯,我却几乎吓得要跳起来。

  莫绍谦!

  莫绍谦他还在这里。

  他一定有很多次,都想真的杀死我吧。

  他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像一只见到猫的耗子,怕得连牙齿都在发颤。

  他一动也没有动,我只觉得倦意沉重,这样的日志我过够了,我忍了又忍,以为忍到了最后,以后再不用忍耐。可是偏偏有这样的意外,我想我真的够了。

  随便你怎么样吧,我从很久之前就不想活了。要杀要剐都随便你,我很想我妈妈,早一点见到她,也是种幸福。”

  他仍旧隐在黑暗里,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做声。

  “我没想到我真的是欠你的……我一直觉得你不可理喻,我又不漂亮又不聪明又不可爱,为什么你就不放过我。我不知道你父亲的脑溢血是因为我爸爸的原因。我爸爸他一直教我做人要有操守。他总是因为得罪领导升不上去,所以后来才会跳槽去民营企业。在我心里,他是个好父亲,我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是这样虚伪,真是可怕……我替我父亲向你道歉,他和我妈妈在五年前出了车祸……如果说是报应,这报应也够了。

  “从前我恨你,我一直恨透了你,我觉得是你把我毁了,现在我才知道,如父债子还,我也算是活该。其实你对我还是挺好的。既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如果我有杀父仇人,我一定是日日夜夜都想一刀杀了他。你这样对我,我也是活该。”

  我和这男人终于没有关系了,就算是噩梦,梦也该醒了。

  “让一个人痛苦,并不用让他死去,因为死亡往往是一种解脱,只要让他绝望,就会生不如死。”莫绍谦的声音似乎已经恢复平常的冷静,可是我猛吃了一惊,连后头的话都漏听了一句。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渐渐冷去:“你放心吧。”

  我不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某种威胁抑或是某种承诺,他说完这句话就掉头走了,病房的门被他拉开,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淡淡的白炽灯影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他似乎在那光线里停顿了一秒钟,然后头也没回,走出去带上了门。

  我摸索到自己的手机,给悦莹打电话,她已经快急疯了,正打算报警。我告诉她我现在在医院里,她马上赶过来看我,我脖子上的瘀青让她再次破口大骂。

  我说:“别骂了,就算我死在他手里,也是活该。”

  悦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对她笑了笑,这个故事太狗血了,悦莹看了那么多本小说,一定会大骂着是狗血恶俗泛滥吧。莫绍谦恨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他这样对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我的爸爸出卖了他的父亲,把商业机密泄露给对手。

  从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从知道我是谁的女儿的时候,他就想要报复吧。

  他很轻易就毁了我的一生,我想他现在应该觉得满意了。

  我留院观察了二十四小时就出院了,因为年轻,恢复得很快。两个星期后我就回去上课了,照悦莹那个传统思想,我应该一直养上一个月,可是我想没有关系,我怕落下的课太多了会赶不上来。

  赵高兴在我面前说漏了嘴,说慕振飞飞回香港去了,因为他家里好像出了点麻烦。我本来没留意这件事情,可是后来上网看新闻,无意间发现某间投行倒闭的消息。经济不景气的今天,投行倒闭也不算惊人,我知道这间投行莫绍谦有不少股份。

  资本家也有水深火热的时候,全球在次贷危机的影响下日子都有点难过,不过普通人生活受到的影响有限,尤其像我们这些学生,每天忙忙碌碌,除了上课下课,就是做实验写报告。

  周三的时候我们学院的小演播厅有一场学术报告,是一位著名的材料学家主讲,院里很多人都去听,演播厅里座无虚席,我和悦莹也去了。

  那位材料学家是位姓蒋的教授,典型工科出身的女人,年逾五旬,衣饰只是整洁,讲起专业来却是细致入微,头头是道,与学生们的互动非常多,讲座显得很热闹。他在德国尖端材料研究室工作多年,有丰厚的学术经历,所有研究实例都是信手拈来,每个人都听得很入神,我也不例外。

  讲座在中午时分结束,比预计的还多出了二十分钟,因为提问的人太多。讲座结束后我和悦莹刚刚走出座位,走道里的老师叫住我:“童雪,你留一下。”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大约又是端茶送水什么的,有时候老师会把仪礼队的学生当服务员使唤,我把书包给悦莹带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没想到老师把我留下来,竟然是那位蒋教授的意思。她没带助手来,有些抱歉地看着我:“能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吗?”

  我想了想,带她去了明月楼。这座星级酒店是学校出资兴建的,用于招待上级领导和学术专家,这里的餐厅自然也比学校食堂强上N倍。蒋教授要了个包厢,服务员拿来的菜单她只看了一眼,随便指了几个菜,然后服务员退出去了。

  我捧着茶杯有点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位旅德多年、在专业领域颇有名声的教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找上我。

  要是她打算招我为研究生就好了,我可以去德国,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从此离开这里,把一切难堪的过往统统抛下,再不回来。

  可惜不会有这样的美事,想到这儿,我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蒋教授一直在仔细地打量我,听到我叹气,她微微皱起眉头:“年轻人唉声叹气做什么?”

  我不由得挺直了腰,恭敬听着她的教诲。

  “绍谦最近和慕咏飞闹得很僵,绍谦坚持要求离婚,你要知道他的婚姻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尤其与慕氏的联姻,基本上是处于商业利益的考量。”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蒋教授,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喜欢慕咏飞,这个女人一贯心机重重,而且手段圆滑,当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绍谦也不会答应与她结婚。”蒋教授摘下眼镜,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 “对于一位母亲而言,最难过的事情,是孩子得不到幸福。”

  我想我一定是糊涂了,或者是我没有听懂她的话。

  “绍谦小的时候就是个特别的孩子,我和他父亲性格不合,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和他父亲离婚了。我常年在国外,一年难得见到他两次,每次他都非常沉默,也非常懂事。现在想想我觉得很心痛,他几乎没有童年,从小被他父亲带在身边,唯一的游戏是他父亲在公司开会,他旁听。他和我一样,对化学最有兴趣,可是因为他父亲的期许,最后他选择了工商管理。二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去世,他被迫中断学业回国,那时候我就想,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快乐了。”

  “他非常早熟,又非常敏感,他对他父亲的感情异于常人,他把全部的热情都放到他父亲留下的事业上。当时情况很坏,几个大股东联合起来想要拆散公司,最后他艰难地获得了慕氏的支持,代价就是与慕咏飞结婚。”

  “我不支持他这样做,可是他对我说,如果失去父亲留下的事业,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时候他才二十三岁,我回国来参加他的婚礼,在结婚前的一天晚上,他对我说:‘妈妈,这一生我不会幸福了。’我觉得非常非常难过,他的婚姻几乎是一种殉难,他不爱慕咏飞,可是慕咏飞又总是试图控制他。他们在新婚之夜大吵了一架,从此开始分居,慕咏飞几乎用遍了各种手段,但绍谦无法爱她。他是个执着的人,我知道他事业上可以做到最好,可是他永远不会幸福。”

  “前两年他染上依赖药物的恶习,我发现的时候已经非常迟了,我把他带到国外半年,力图使他戒掉。最痛苦的时候他抱着我哭,他说他没有幸福,一个没有幸福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可我是母亲,我无法放任自己的儿子沉溺在那些东西里,我送了他一样礼物,是只刚满月的萨摩耶,我取的中文名字叫可爱,我希望这样的小动物能让他感知可爱,能让他觉得快乐。”

  她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晴天霹雳,我无法接纳,也无法消化。我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著名的材料学家竟然会是莫绍谦的母亲,她正与我谈话,而且谈的是莫绍谦。在她的描述中,莫绍谦简直完全是个陌生人,他那样无坚不摧的人,他那样无情冷血的人,竟然会痛苦,竟然会哭,竟然有依赖药物恶习……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莫绍谦,她的描述也与慕咏飞的一些说法大相径庭,或者这对婆媳的关系并不好。我想起莫绍谦某次给我吃的镇痛剂,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莫绍谦对我而言,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我本能地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服务员开始上菜,蒋教授又说了许多话,大部分是关于莫绍谦,可是我一句也不想听,我只想远离这个人,如同远离危险与灾难。他带给我的除了羞辱和伤痛,再没有别的。

  最后,蒋教授终于叹了口气,问:“你不打算原谅他?”

  原谅他?

  不,有生之年,我惟愿自己的生命不要再与他有任何交集。我只希望他可以放过我,原谅我父亲做过的事情,然后永远地不要再想起我。

  蒋教授看着我,仿佛是十分唏嘘,最后她只是叹谓:“好吧,请你忘记今天我说过的话。”

  从明月楼出来后,我沿着湖畔小径慢慢走回寝室去。明月湖畔有不少学子在读书,也有的在闲聊,或者晒太阳。早春二月,杨柳仅仅是枝条泛出的一缕青色,而

  坡上的梅花,还没有绽放。

  我沿着明月湖走了大半圈,觉得腿很软,于是选了个向阳的长椅坐下来。

  初春的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光阴如箭,春天已经来了。再过大半个月,坡上的梅花就会盛开,到时,这里就是香雪十里,然后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赏花的人和拍照的情侣。

  现在自然史有人稀疏,谁会这么早来寻梅花呢?

  我不愿意动弹,太阳晒得我太舒服了,我很想睡一觉,然后把着三年来发生的事情统统都忘掉,不论是萧山,还是莫绍谦。

  我都想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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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10 am

第27章

  周末的时候我没有回舅舅家去,这两年我刻意地疏远自己和舅舅一家的关系。起初只是因为和莫绍谦的关系,我怕舅舅看出什么端倪,然后表妹出国读书,舅妈办了内退跟过去陪读,于是我更不方便去舅舅家。

  双休日寝室里没有人,连悦莹和赵高兴都约会去了。我一个人索然无味地背着单词,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去年的雅思我考得不错,或者今年还应该再考一次,因为成绩的有效期是两年,去年我也只是试水。我们专业的大部分毕业生都会出国,远走他乡也是我目前最希望的事情,我宁可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我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手机被我调到震动,它一直在桌子上抖个不停,我耳朵里塞着MP3,过了好久才发现。来电是个很熟悉的座机号,我不想接,直接按了关机。

  没过一会儿,寝室的座机也响起来,寝室里大家都有手机,座机很少有人打,但现在它惊天动地地响着,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把电话线拔掉了。

  五点半我下楼去打开水,顺便买饭,双休日的校园也显得比较冷清,打水都不用排队。我一手提着开水瓶,一手拿着饭盒往回走,远远看到寝室楼下站着一个人 。

  我想转身,但那人已经看到我,并且叫住我:“童小姐。”

  我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莫绍谦的管家对我说:“可爱死了。”

  可爱死了?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从来不喜欢那条狗。

  “莫先生病了。”

  那又怎么样,我从他手指缝里逃出一条命来,是,就算我欠了他的,可是我也已经还清了。

  “他不肯去医院,能不能麻烦童小姐,亲您去看看他?”

  我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他衣线挺括,站姿笔直,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我跟了莫绍谦三个年头,连这个人到底姓什么都不知道,他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处理种种家务,把所有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莫绍谦用的人一贯就是这样,总带着几分他自己的做派。

  我终于开口:“你不是受过所谓的英式管家训练?他要病了你们抬他去医院,再不然把医生请到家里去,反正莫绍谦有钱,你怕什么?”

  管家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变,他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连求起人来都说得格外委婉:“童小姐,麻烦您去看看他吧。”

  “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我不想再见他。”我觉得很厌倦,为什么这些人还硬要把我扯进我极力想要忘却的过往?莫绍谦哪怕病得要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拍手称快,是因为我知道我父亲有负于他,但那已经是上一辈的事情,我已经偿还了,我不欠他的了:“你回去吧,莫绍谦又不是小孩子,他要真病了你把他弄医院去就行了,放心,他不会扣你薪水的。”

  “莫先生不知道我来。”管家似乎有点黯然,“是我自作主张,其实家里人没人敢提起您。可爱死了,莫先生抱着它在宠物医院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对我说,把香秀辞掉吧。并不是因为香秀失职,而是因为他再也不像看到她,因为看到她他会想起可爱。他从来就是这样,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可爱,就像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到您,这次要不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是不会来麻烦您的。”

  我不想再和他继续这种谈话,我说:“我的饭都要冷了,我要上去吃饭了。”

  “童小姐,”管家的脸色似乎带着某种隐忍,“您申请了助学金和助学贷款。”

  我回过头看着他。

  “助学金最终是由基金会审核发放,莫先生是其中的董事,至于您申请助学贷款的那家银行,也许您并不知道他也是股东之一。”

  妈的,我忘了很久的脏话终于又忍不住要蹦出来。莫绍谦的手下从来就和他一样混蛋,除了威胁利诱,再干不出来别的。

  我气急败坏:“我换家银行申请,姓莫的不可能只手遮天。”

  “童小姐,我只是希望您去看看他,您不用做任何事情,只有看看他就可以了。”管家似乎无动于衷,“这比您重新申请助学贷款要省事得多。”

  好吧,就算是威胁利诱,我也不得不低头,因为他说的有道理,如果重新申请助学贷款,能不能批下来是一回事,光你复杂而漫长的手续和审批,都会让我觉得绝望。

  我和管家回公寓去,踏入大门的瞬间我仍有掉头逃跑的冲动。我好不容易冲这里逃掉了,再次回来令我有种再次进入牢笼的错觉。

  “莫先生在楼上。”管家不卑不亢地引路,“主卧里。”

  主卧的门紧锁着,管家敲门,里面寂然无声,没有任何动静。管家又敲了几下,说:“莫先生,童小姐回来了。”

  我很厌恶他这种说法,所有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犹如不觉,只是屏息听着室内的动静。

  没有任何声音,我觉得莫绍谦估计是睡着了。

  管家问我:“童小姐,我能不能让人把门撬开?莫先生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出来过,他一直在发烧,没有吃药也没有吃任何东西,我怕会出事。”

  问我作什么?这事根本和我没有关系,我冷淡地说:”你愿意撬就撬。“

  管家去叫了水电工来,一会儿功夫就把门撬开了。

  屋子里很黑,没有开灯,所有的窗帘又都拉着,一时什么都看不到。管家在我后面轻轻推了一把:”进去啊。”

  我被迫往里面走了两步,很小心地观察,提防这是不是个圈套。莫绍谦做得出来,他素来喜怒无常,再说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他也许觉得折腾我折腾得还不够。

  我走近了才看清莫绍谦没有睡觉,他一个人坐在床边,脸朝着窗子,一动不动地像尊雕像。可是窗帘是拉上的,他坐在那里干什么呢?

  我想这也算交代得过去了吧,反正管家只说见见就可以了。我回头看,管家在门口朝我打手势,我只好有点僵硬地走过去:“莫先生。”

  他没有动。

  “麻烦您高抬贵手,我不知道连助学金您都有生杀大权,至于贷款,那更是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不批。”我的语气几近讥诮,“我懒得换银行了,他们让我来,我就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要我再陪您一次也行,反正我也被作践得够了,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只有您满意就好。还有,您母亲也跟我见面了,她把您描述得像个小孩子样可怜……"

  我提到他妈妈的时候,他才有一丝震动,他抬起头来看我:”可爱死了。“

  哦,我倒忘了,那狗还是他妈送给他的呢。

  不过为条狗伤心成这样,还真不像是莫绍谦。事实上,他孤零零坐在这里,和我从前认识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从前的莫绍谦在我心里就是生杀予夺的混蛋,从来没有像今天似的六亲不靠,而且看上去竟然有点可怜。

  算了吧,一条毒蛇可怜?我又不是农夫!我仔细观察着他。屋子里光线很暗,但我还是看清了他的脸颊微红,仿佛是喝过酒,管家说他是在发烧,发烧倒也可能脸色发红的,何况他的嘴唇有细微的龟裂,起了白色的碎皮,倒还真有点像发烧的样子。

  大约我盯着他的样子太久,他的眼睛也慢慢有了焦距,他看了我一会儿,问:“你怎么在这儿?”

  “你忠心耿耿的管家怕你死了,非要我来看看。”

  他移开目光,语气平静:“那是他多事,现在你可以走了。”

  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莫绍谦。

  不知为什么我松了一口气,不过这混蛋阴阳怪调的样子最能气死人,好在我可以走了。

  我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咕咚”一声,回头一看,莫绍谦竟然载到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我被吓了一跳,看门外,管家却不在了。我想了想还是走了回去,莫绍谦双目微闭,胸膛微微起伏,连脖子都是红的。我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被他的温度吓了一跳。看来他还是真病了,管家没撒谎。

  我跑下楼去叫管家,他马上打电话给司机,两个人上来抬莫绍谦去医院。我打算回学校去,管家却朝我软语相求:“童小姐你也去医院好不好?”

  “你说过我只来看看就行了。”我只觉得忍无可忍,“你给他太太打电话,或者给他妈妈打电话,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你为什么非逼着我做这做那,再说他也不想见到我。”

  “你受伤的时候莫先生送你去医院,他连鞋子都没有换,是我带着鞋子和衣服去的医院。你在手术室里缝针,他也在急诊室里清理伤口……其实碎瓷片把他的脚也给扎了。他还抱你下楼,他伤得是右脚,还一路开车踩油门,最后那个瓷片扎进去有多深你知道吗?他那天走路的样子一直不对你知道吗?他能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能陪他去医院?”

  我都有点傻了,被管家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问。我想起来自己被台灯弄伤的那次,他确实穿着睡衣就把我送到了医院,可我没留意过他的脚,我更不知道他也受了伤,他也从来没有说过。

  我讨厌他,我恨他,所以他的脚伤了,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还嫌我吵,我说伤口疼,他硬是给我吃了颗止痛剂。我这才知道那种止痛剂原来是他自己用的……他有药物依赖,普通止痛药根本不起作用。

  管家的话我反驳不了,我和莫绍谦的关系是一笔烂账,我父亲欠他的,他欠我的,我欠他的,纠缠不清,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算。

  我们去了医院,医生说是肺炎,情况很危急,需要马上住院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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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11 am

  安顿好病房,管家就赶回家取东西,要我留下了临时照顾莫绍谦。我担心回学校迟了,寝室要关楼门,所以坐在病房里,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看表。

  “你走吧。”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我抬起头,才发现莫绍谦已经醒了。他睡着病床上,又挂着点滴,下巴上有些微泛青的胡碴儿,在病房灯光下猛一看,几乎瘦的不成样子,令人觉得有些突兀的陌生。

  我告诉他:“管家说他十点前可以回来。现在十点半了,估计是遇上意外堵车。”

  他没有理我,只是有说了一遍:“你走吧。”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说实话我更不想看到你。”我说,“你放心,他一回来我就走。”

  莫绍谦一定又在生气,我知道他生气的样子,我发现他手背上又暴起了青筋。他望着天花板不再看我,其实我又不愿意呆在这里,他嫌我碍眼我更不愿意见到他。

  “我见过你妈妈,她说过可爱的事,你也别伤心了。到时候再买条小狗养,反正你有的是钱,买什么样的狗都没问题。”我觉得有点滑稽,我竟然开导起莫绍谦来,我最讨厌的人,我巴不得永世不再见的人。大约是他这样子让我觉得很意外,为条狗伤心到肺炎,还不肯看医生。他前所未有的软弱的一面让我觉得,他也是个普通人,是个会伤心会生病的普通人,而不像从前,他永远是那副无坚不摧的样子。

  他没有理睬我。

  我很知趣地闭上嘴,资本家的情绪不是我可以左右的,他连生病都生得这样兴师动众,连我这个早就跟他没关系的人,都要被迫来陪他。

  病房里很安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他腕上手表走动的声音,我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那块陀飞轮就像他的人一样,每个零件都精确到了可怕的地步,似乎永远不会产生误差。我觉得他会生病简直是奇迹,就像名表突然出了故障,连名表都会坏掉吗?

  “可爱就是可爱。”他终于开口,声音冷淡得像是没有任何感情,“换条狗就不是可爱了,你永远都不会懂的。”

  我有什么不懂?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什么叫做失去。我失去父母,失去萧山,失去我原本应有的生活。那些椎心刺骨的痛苦我全都忍了下来。

  我眼圈都要发红,这个人,我恨透了这个人。他总是在我要忘却的时候偏要提起,他总是在我以为逃离的时候还要牵扯。我几乎是狠狠地说:“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条狗!”

  他的声音,像是毒蛇游动:“有什么不一样,萧山不就是个人。”

  他提到萧山,我痛得几乎要发狂,我不允许,我尤其不允许他提到萧山。我站起来捏紧了拳头:“别在我面前提他,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又觉得痛不欲生了?”他的眼睛仍旧望着天花板,唇边却有恶毒的微笑,“你那初恋不要你了?嫌弃你了?我猜就是这样的结果。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跟了我三年呢,还打掉一个孩子……”

  我扑过去掐他,点滴管缠在我身上,我几乎是用尽力气想要掐死他,我恨透了这个人,他夺走我的一切,然后竟然还如此地嘲笑我。他只用一只手就抓住了我的两只手,他手背上的针头早就歪了,点滴管里回着血,可是他只是盯着我的眼睛,带着仿佛痛意的微笑:“现在轮到你想掐死我了?我一直都想掐死你!有多痛,你终于知道有多痛了?”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却揪掉了那碍事的针头,然后一把将我抓住。我的手被他狠狠推在了我的胸口上,他的唇边仍旧是那种残忍而痛意的笑:“知道有多难受了吧?你爱的人根本就不爱你的时候,你爱的人根本就厌恶你的时候……有多痛,你终于知道有多痛了?”

  “莫绍谦!”我快被他气死了。天晓得他不受慕咏飞待见关我什么事,他爱他老婆爱的发狂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总拿我出气?

  “这种时候你倒肯叫我名字呢。”他将我扭得痛极了,我脸上痛楚的表情似乎正是他想看到的,他整个人俯瞰般压视着我,“每次歇斯底里的时候,你倒肯叫我的名字。有时候我真想逼你,把你逼到绝境里,看看你会不会再叫萧山,叫他来救你。我真是想把你碾碎了,看看你的心是怎么长的。哦,你没心,你的心在萧山那儿,可惜他不要你了。”

  最后一句话让我觉得痛不欲生,我终于哭出声来:“你还要怎么样?就算我父亲欠你的,他早就死了,我爸爸妈妈都死了。这三年也够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说过你厌烦我了,你说过对我没兴趣了,你说过不要再见我了……”

  他只是冷笑:“你以为我稀罕你?倒是你舅舅,当初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立刻对我说,我想把你怎么样都行。连让你去补课这种主意,都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有这样的亲舅舅,你可真幸运。这三年你觉得你自己很伟大吧?你觉得你是为亲人牺牲吧?你觉得是你救了你舅舅一家吧?你就是没想过,当年事他拱手把你送给我。你是什么东西啊,不过是我玩腻了的玩物,你以为我真稀罕你?”

  他的话像是战场上的子弹,又密又急,一颗颗朝我扫过来,把握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次扫成千疮百孔。我连挣扎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笑得很愉悦似的:“没想到?这世上有什么是钱买不来的?这世上有什么人事不自私的?就你傻呢,就你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玩得团团转。”

  我的嘴唇在发抖,所有的一切都在眼中旋转,我根本就不信:“你骗人。”

  “对,我骗你。这世上谁不骗你?”他痛快地冷笑,“像你这样的傻子,死一万次都有余了。”

  我被他气得发抖,我的声音也在发抖:“我死一万次也是我活该,我活该天真幼稚!被你骗,被别人骗,甚至被自己的亲人骗。可是有一个人他永远也不会骗我,哪怕他不能和我在一起,可我知道他绝不会骗我。而你没有,你这一辈子活该被人骗,没有人会真心对你,没有人会爱你!”我想起慕咏飞,我吐出最恶毒的诅咒,“ 如果有报应,活该你这样一生一世都没有人爱!反正你也不在乎,反正你这样的人,永远不懂什么叫爱,什么叫善良,什么叫美好!”

  他死死地盯着我,在一刹那我想,他也许又想掐死我了。但他终究没有动,只是眼里的目光似乎凌厉得惊人。我毫无顾忌地狠狠瞪着他,他的双颊还有病态的红晕,热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他的手抓着我的手,还有滚烫的温度。我想如果他真的要再扼死我,估计我是再也逃不掉了。可是他终于没有动。

  最后他放开了我的手,他筋疲力尽地躺回了病床上,似乎闭上了眼睛。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我走出病房,我想回学校去。

  我想悦莹,我想见到她,我唯一的朋友,她不会出卖我。

  想到莫绍谦说的那些话我就忍不住发抖,想到舅舅我就忍不住发抖,这三年我真的一位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可是如果是真的……不,莫绍谦说的话,不会是真的。

  他因为我父亲而迁怒于我,他在茶里下了药,他强迫我最他的情妇,他毁掉我的一生。

  我唯一应该恨的人是他,只是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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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13 am

第28章

  我不声不响回到学校去。

  我没有去求证任何事情,因为我不愿意再触及自己的伤痛,我惟愿一切都已经过去。

  这仿佛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个季节。每月梅花盛开的时候,整个校园都会显得格外嘈杂热闹。我把自己湮没在那种热闹里,来来往往,不引人注目,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学生。事实上。这一天我盼了很久了,不必再担心手机响起,不必再遮遮掩掩。我很努力地记下老师说过的每句话,很专注地做实验,很认真地写报告。我比对国外所有的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学,研究自己符合申请条件的专业,我想考到奖学金,可以出国去。

  整个春天,时间对我而言都是凝固的,从周一到周五,上课下课,重复而简单。双休日的时候寝室通常没有人,我一个人去图书馆,自习室里永远放满了书占据座位,我的座位一直靠窗边。

  我喜欢窗前的那些树,他们郁郁葱葱,一些事洋槐,另一些也是洋槐。等到暮春时节,这些树就会绽放洁白芬芳的花串,一嘟噜一嘟噜,像是无数羽白色的鸽子。有时候复习得累了,我会抬起头来,那些葱茏的绿色就在窗下,放眼望去,隐隐可以看大搜远处市郊的山脉。

  远山是紫色的,在黄昏时分,漫天淡霞的时候。而天空会是奇异的冰蓝色,将云翳都变得瑰灿绚烂,美得令人出神。通常这个时候我也饿了,背着书包下楼去食堂。一路上经过操场,永远有很多人在踢球。春天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春天也是这座校园最有离愁别绪的伤感季节,林荫道上不断有人成群结队高歌而过,他们是大四的毕业生,要去西门外的馆子吃散伙饭。

  晚上五食堂有紫心红薯,食堂的菜永远是那样粗枝大叶,红薯叶不是用蒸饭机一蒸,倒在很大的不锈钢盘子里卖。我买了一个配粥吃,掰开一半,看到他的紫心又细腻的纹路,比心里美萝卜要漂亮得多。我咬了一口,才想起以前可爱挺喜欢吃这个,香秀每隔几天总是要为他预备。我一直觉得奇怪,她为什么放这狗粮不吃,爱吃红薯。我一直不喜欢那条狗,它也并不喜欢我。可是有一次她救了我的命,就在我割开静脉的那次。如果不是他叫起来,也许我已经死了

  可爱是怎么死的,我都没有问过管家。

  晚上的时候自习室的人比白天更多,窗外的树生了一种很小的飞虫,从窗子里飞进来,落在书上。白帜灯照着她小小的透明翅膀,隐约带着青色。翻页的时候如果不留意,它就会夹在了书页里,成了小小的袖珍标本。我总是吹口气,将它吹走,然后用笔继续划着重点的横线。

  远处的寝室楼上又有歌声传来,是那些疯狂的大四学生。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所以总是又哭又笑又唱又闹。我觉得我的心已经硬的像石头一样,百毒不侵。我离开的时候,一定不会有任何感触吧,因为我现在都已经想要走了。

  四月的时候,我又考了一次雅思,这次成绩比上次好很多。悦莹说:“童雪。你简直要疯了你,考这么高的分数干吗?”

  悦莹最近的烦恼比我多,她爸爸反对她和赵高兴交往,理由是赵高兴是体育生,而且对商业完全没兴趣,最重要的是,他要求将来赵高兴做上门女婿。

  “我那暴发户的爹,简直是旧社会封建思想作孽。我气得叫他去生个私生子,他气得大骂我不孝。”

  “那你打算怎么办?”

  “跟他斗到底。”悦莹愤然,“我谅他也生不出来私生子了,就算现在生也来不久了,他总有一天会服输,乖乖同意我和高兴的事。”

  悦莹和她那暴发户的爹斗得很厉害,她爹把她所有的信用卡全停了,连她本来是挂在她爹的全球通账户下的手机号,现在也停了。

  悦莹立马跑去买了个新号,然后短信通知朋友们换号了。她一边发短信一边恨恨地对我说:“我就不告诉我爹,看他找得着我吗。”

  我知道劝她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只是很伤感:“你还可以和他怄气,多幸运。我想和爸爸怄气也是不可能的了。”

  悦莹怔了一下,然后说:“别这样了,咱们快点想个招挣钱去吧。”她比我更伤感,“我就快没生活费了。”

  真的要找兼职机会还是很多,我们学校是金字招牌,在网上那些家教信息,只要注上校名基本上可以手到擒来。唯一更强大的竞争对手是师大,悦莹恨恨:“谁让他们学的就是教书育人,我们学的全是配剂啊分子啊——”

  我对做家教有种恐惧感,所以我从来不找家教这类兼职,我只留意其他的。

  我和悦莹找着份展会的临时兼职,工作很简单也不需要任何技巧,就是把资料不断地补充到展台。我们在库房和展台之间跑来跑去,还得临时帮忙派发传单、填写调查表、整理客户档案……半天下来就累得腰酸腿疼,忙得连中午吃盒饭都是风卷残云。悦莹比我想的要坚强得多,她一声都没吭,我一直觉得她是大小姐,吃不来苦,结果她很让我刮目相看。

  赵高兴根本不知道我们出来打工的事,悦莹说:“要是告诉他,他一定心疼拦着,我才不要花他的钱。”

  我觉得很庆幸,我的朋友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到她真心爱的人,而那个人也真心爱她,两个人可以坚持下去,不离不弃。

  这是个大型的展会,很多公司都有展出间,来参观的人也特别多,尤其周六的下午,简直忙到脚不沾地,我连嗓子都快说哑了。隔壁左边展们是家卖滤水机的公司,他们拿了无数杯子,请客人喝水。等到人流稍减,那边展台有人跟我们打招呼:“过来喝杯水吧!”

  悦莹跑过去端了几杯水过来,每个人都有了一杯。悦莹一边喝着水,一边悄悄对我说:“要是右边展们是卖烤面包机的就好了,说实话我都饿了,——”

  只有她在这种时候还可以苦中作乐,逗得人哈哈笑。

  到晚上收拾下班的时候,悦莹差点从简易椅子里起不来:“哎,从来没有穿高跟鞋站这么久,还不停地跑来跑去。”

  负责展们的经理是个女人,也是她招我们来做临时兼职的。她下意识地看着悦莹的脚笑了,忽然又低头看了一眼,脱口问:“你这鞋子是chanel的双色?”

  悦莹大方地抬起脚来给她看:“淘宝上买的A货,仿得很像吧?”

  我很佩服悦莹撒谎的本事,简直脸不红心不跳。

  第二天中午吃盒饭,隔壁展位也在吃盒饭,这次悦莹不用对方招呼,就跑过去蹭了几杯水过来。我看她站在那里和隔壁的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于是问她:“你跟人家说什么说?”

  悦莹朝我挤眉弄眼:“人家问我要你电话呢?”

  “瞎说!”

  “是真的!”悦莹悄悄指给我看,“就是那个男的,眉目清秀,看上去还不错吧。”

  “你别把我号码乱给人。”

  “当然没有,没你同意我敢给吗?”悦莹一边扒拉盒饭一边说,“不过你也可以试下,新恋情有助身心健康。你那个萧山也真是的,竟然石沉大海了,你白惦记他这么多年了。”

  我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隔了这么久,提到萧山的名字,仍旧是痛,这种痛深入了骨髓,浸润了血脉,成了不可痊愈的绝症。

  抑或我这一生都无法再爱上别人了,我已经灰心。

  做了几天兼职我们每个人挣到几百块钱,对悦莹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她从来没有在钱上头烦恼过,而她现在每天都学着记账,无论买什么都小心翼翼。她那暴发户的爹打过一次电话到寝室,悦莹不肯接电话,是我接的,我撒谎说:“伯父,悦莹上自习去了。”

  “哦……”电话那端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任何感情起伏,“那你告诉她,这星期她要再不回家,就永远不用回来了。”

  为什么资本家都是这种似曾相识的的做派,我心里凉凉的,对方已经“啪”一声把电话挂了,我老实把这句话转告了悦莹,悦莹很不以为然:“不回就不回,他气死我妈,这笔帐我还没跟他算呢。”

  悦莹出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以为她和赵高兴出去玩了,直到赵高兴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她那暴发户的爹等了大半个月看她还不肯低头服软,竟然派了几个人来直接把她绑回家,一路驱车千里扬长而去,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快到家了。

  赵高兴非常愤怒,买了张机票就追到悦莹老家去。我非常担心,可是悦莹的手机估计被他那暴发户的爹没收了,怎么拨都是“已关机”。她爸爸派来的人还拿着医院证明向校方请了假,说悦莹身体不好,申请休学几个月。校方自然答应得爽快,我们连报警都没有理由。

  我很担心赵高兴,不停发短信问他见着悦莹没有,他一直没有回我。第二天我才接到他在机场给我打的电话:“我已经回来了。”

  “见着悦莹没有?”

  “见到了。”

  我不由松了口气,可是赵高兴一点也不高兴:“等我回学校再跟你说。”

  原来,赵高兴找到悦莹家里去,悦莹那暴发户的爹倒也不拦不阻,任凭他们见了一面,然后开出最后条件:“想和我女儿在一起可以,但你要证明自己。”

  “他要你怎么证明自己?”

  赵高兴苦笑:“他给了我三分合同,让我任意签到其中一份,就算是合格。”

  我一听就知道肯定不会是太简单的事,等拿到合同一看,更觉得悦莹的爸爸简直是异想天开地刁难。三个合同,一个是煤矿转让,一个是钢厂合并,另外一个则是化工厂建址。

  "这年头谁会转让煤矿,煤矿就是金矿,就算有转让,我能跟对方谈什么?拿着这份合同请人签字?我什么都不懂……钢厂合并这种合同,我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上网搜索了一下,这种案子基本得要一个律师团,还得跟国资委打交道。最后那个化工厂更难了,那得跟地方政府谈,甚至还要涉及到城市规划……"

  我也知道这是绝望,不管哪个合同都不可能是赵高兴可以谈下来的,我们只是学生而已。而这些事情牵涉到的不仅有商业,更要有复杂的任脉网络。

  "他爸爸说,要做他女婿,就得有本事,我要是一个合同都谈不下来,就永远别想见悦莹了。"

  "悦莹怎么说?"

  "她说她爸爸不讲理,拿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来糊弄我,她爸爸也黑了脸,说接受我们俩的事情才是不可能的。最后我怕悦莹难受,还是一口答应下来。"赵高兴从来不曾这样无精打采,"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努力的。"

  慕振飞在香港,赵高兴说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我问赵高兴:"慕振飞怎么说?"

  "他非常为难,在商业方面他不可能左右他父亲的决定,毕竟这些都不是十万百万的事情。"

  赵高兴的家境只是小康,他的父母更不可能帮他谈成这样的合同。找高兴绞尽脑汁地抱头痛苦:"我要是有一个亲戚是大资本家就好了……起码能介绍我认识一下那些资本家们……"

  我没有作声,因为我想起来我其实认识一个资本家。
  
  可是这个资本家,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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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15 am

第29章

  晚上的时候我一个人睡在床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那是悦莹的铺位,悦莹其实一点都不张扬,大部分时间她都和普通学生一样,她爹起初曾专门给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公寓,她都逼着她爹挂牌租出去了。

  悦莹说过:"走读哪里有住寝室好啊,住寝室才叫念大学呢!"

  我也爱住寝室,因为寝室里有悦莹。我和她在刚进校门搞军训的时候,就一块儿被晒晕,那时她就慷慨地把她的防晒霜借给我用,整个军训我们用掉整瓶名牌防晒霜,最后还是晒得和碳头一样黑;我们一起买水打饭,上课做实验,去西门外吃烤鸡翅喝鸳鸯奶茶;冬天的时候我们避着管理员用暖宝宝,夏天的时候用电蚊香;我去自习总会替她占座。上大课的时候她也会给我留位置。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可是在我心里,她像我自己的姐妹一样。

  她从来没有瞧不起我,即使我骗她,即使她妈妈的死让她耿耿于怀,可她仍旧选择相信我,并且在网上替我辩白。

  这样的朋友我只有一个。

  我一直觉得庆幸,她比我要幸福得多,她可以遇见她爱的那个人,并且两个人携手同心。我一直觉得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这一生已经非常惨淡了,幸好我的朋友她要比我幸福得多。

  我失眠了整夜,第二天早晨我怕起来就用冷水洗了个脸。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已经黯然,看不出有任何青春的气息。这三年来的经历比三十年更难熬,我二十一岁了,可是心已经老到如同七十八十。从前我一直恍惚觉得,总有一天一觉醒来,我会生出满头白发,然后这一生都已经过去了。

  我走回桌子边坐下,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把手机拿过来,拨了电话。

  这个号码是我第二次打,上次他没有接,这次也没有。

  我收拾书包上课去,上午有四节课,排得满满的,每一节都是必修课。

  第三节课后我的手机在书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的号码非常熟悉,我从来没有存也知道是谁。

  我看了眼讲台前的老师,她正在奋力书写计算公式。

  我从后门溜出去,一直跑到走廊尽头才接电话。我跑得有点喘,听到莫绍谦的声音时还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又重新陷入某种梦境。

  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再接电话了,没想到他还会打过来。

  他单刀直入地问我:"什么事?"

  我有点讪讪的:"你有没有时间,我有点事想和你见面谈。"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静默。我想他大约打算挂断电话了,毕竟我们的关系从来就不愉快,而且上次我还在病房里那样痛恨地骂他。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问秘书,似乎是在问行程安排。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办公室,背景非常安静,连秘书的声音我都可以隐约听见。

  "我明天下午过来,你如果有重要的事情的话,可以到机场来见我。"

  我急着问他:"你大约是几点的航班?"

  "三点或者四点。"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明天下午我没有课,可以去机场,可是三点是航班起飞还是降落时间?我拿不准主意,只好决定到时候吃过午饭就去机场守株待兔。

  我向赵高兴要三份合同的复印件,我说我有个亲戚是做生意的,想拿给他看看想想办法。找高兴估计也是急病乱投医,没多问什么就把合同都复印给我了。

  第二天中午一点我就到了机场,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莫绍谦。我不知道他会从哪个航站楼出来,我去柜台查,不知道航班号也不知道航空公司,什么都查不到。我打他的电话,已经转到了全球呼。

  天黑的时候我坐了机场快线回去,他放我鸽子也是应该的,毕竟我现在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上次我还把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机场快线坐到了终点,我才觉得肚子饿。本来想去吃东西,又觉得没有胃口。地铁出口有不少的士在那里兜客,有人招呼我:" 姑娘,坐车不?"

  我本来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

  我打车到了公寓楼下,这里是酒店式的管理。门童上来替我开门,他显然还认识我,对我露出一个职业笑容:" 晚上好。"

  大门密码我还记得,搭电梯上去后我却有点迟疑了。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也没必要再犹豫。我按了门铃,没一会儿,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用人,后卖弄跟着管家,见着我似乎也不甚以外,甚至还笑眯眯地:"童小姐回来了?"

  我很讨厌他的这种说法,可是我又不能不问他:"莫先生回来没有?"

  "莫先生刚从机场回来,现在在洗澡,童小姐要不等下他?"

  我坐在客厅里等莫绍谦,用人给我端了盅燕窝来,这还是原来的做派,原来晚上的时候厨房总预备有。燕窝是专门给我的,我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

  我很客气地对用人说:" 麻烦给我换杯茶。"

  茶端来我也没有喝,我只是怔怔地想着事情,连莫绍谦下楼我也没发现,他走到我面前我才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他明显还要出去,穿着西服外套,转头问管家:"司机呢?"

  我硬着头皮:"莫先生,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十分钟。"

  他不置可否,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抓紧时间将事情简单地向他描述了一下,然后把那三分合同都拿了出来。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如果可能,能不能麻烦你看下,哪个比较有操作性,起码可以让赵高兴少走点弯路。"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更没接那三份合同:"我没兴趣多管闲事。"

  我几乎是低声下气:"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我只有悦莹一个朋友……"

  "我说了我没有兴趣多管闲事,你可以走了。"

  我咬了咬牙,到如今山穷水尽,还有什么道路可言?

  "如果你答应帮忙,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地上铺的地毯很深,一直陷到脚踝,绒绒的长毛像是一团团的雪,我知道自己送上门来也不过是让他羞辱罢了。

  果然,他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忽然放声大笑:"童雪,你可真是看得起你自己。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天仙?你觉得我离不了你?你从前对这我恨不得三贞九烈,光自杀就闹了好几回,没想到为了所谓的朋友,你还会跑来对我说这种话。"

  我知道结果就是这样。我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省得让自己更难堪。我甚至牵动嘴角,想要苦笑:"你说得对,我真是太看得起我自己了。"

  我抓着那几份合同,有些语无伦次地向他告别:"对不起,莫先生,打扰你了。"

  我并不觉得后悔,能想的办法我都已经想过了,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哪怕得到的只有羞辱。我有点筋疲力尽地想,也许赵高兴自己还能想出别的办法来。

  我搭电梯下楼,这附近全是高档住宅,基本没有出租车过来。我也没有心思等出租车,只是低着头沿着马路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有多远,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莫绍谦,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越发幽冷,声音更冷:"你还打算去找谁?"

  "没有谁?"我丧失了一切希望,只觉得心如死灰,"我自己命不好,谁也不会帮我的。"

  他摔开我的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反正他也不会帮我,我转头走了两步,回头看他还站在那里,路灯将金色的光线撒在他身上,他还是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样子,即使站在路灯下都不显得突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追下来。我从来都不懂他,他太高深莫测,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去揣度的。

  我刚走了一步就被他重新拽住了,几乎是将我整个人拖到他怀里,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狠狠地吻住我。

  从前他也会吻我,就像今天这样,带着野蛮的掠夺气息,霸道席卷得令人心悸。我闭起眼来任由他为所欲为,反正三年我都忍了,再忍一次也没有什么。

  他停了下来,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一个月。"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某种厌憎,仿佛是在痛恨什么,"你再陪我一个月。"

  "你看下合同吧,"我根本没有情绪的起伏,"三个合同都不是那么简单,要不找你的律师看看。"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我知道自己很贱,我觉得已经无所谓了。他或者需要拿我来气慕咏飞,他或者现在仍旧需要我。但我和他的交易从来都不愉快,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他拿我的舅舅来威胁我,三年里我们无数次假惺惺,在对方面前相互压抑着杀死对方的冲动,直到最后撕破脸。

  可爱死后,在医院里,我们彻底撕破了脸,但我没想到自己还是不得不回来求他。

  我没有指望他好好待我,我反正已经自暴自弃了。

  令我觉得意外的是,当天晚上他并没有碰我。他睡主卧,我睡在自己的那间卧室里。

  离开这里太久,我无半点睡意。

  衣柜里挂满了我的衣服,连梳妆台上都还放着我的化妆品和梳子。我原以为他会让人把这些东西都扔掉了,没想到一切依旧。桌上花瓶里面插着满满的紫色风信子,莫绍谦似乎很喜欢这种花,可是他的房间里从来没有花,倒是三年来我的房间永远都插着这种花,我都看得腻了也不曾换过。有时候他就是这样霸道,非要将所有的一切烙上他的印记。

  或者他早想过我会回来,甚至悦莹的事情根本就是个局。资本家与资本家是一伙的,谁知道悦莹的父亲是否与他相识。

  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但哪怕是圈套,这一切也是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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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17 am

第30章

  早晨我起来的时候,莫绍谦已经走了。合同他并没有看过,他也没有留下半句话。我觉得很忐忑,事情不像我预想的样子,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司机送我去学校,在去学校的路上我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的课上完后我就跑到宠物市场去,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萨摩耶竟然那么贵,小小一条幼犬就要一千多,将近两千块。

  我卡里的钱不够,还差三百,磨了半天人家也不肯卖给我。最后看着我都要哭了,老板倒噗地笑了:"算了算了,你这么喜欢这只,我贴点利润卖给你得了。"

  我把那只还在哆嗦的小狗抱在怀里,一路兴冲冲回去。

  那天晚上莫绍谦却没回去吃晚饭,大约是由应酬吧。厨房给我做了饭,我也没多少心思吃。我一直看电视看到十二点,他也没有回来。

  我只好上楼去洗澡睡觉,刚睡下没多大会儿,忽然听到楼下有动静。我知道是莫绍谦回来了,所以我连忙爬起来,抱起已经睡着的小狗迎出去。我在走廊里遇见莫绍谦,他走路的样子不太稳,明显是喝高了。

  我从来没见过莫绍谦喝高,所以一时有点发呆。

  他也有点意外地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那条狗:"你怎么在这儿?"

  "我买了条萨摩耶……"我把小狗抱起来给他看,"你看,和可爱小时候很像吧?"

  他突然就翻了脸:"别提可爱!你以为你是谁……你买狗做什么?你想拿这个来讨好我?你把我当傻瓜?知道我会当傻瓜,你知道我会当傻瓜所以你才来找我。"他的眼中怒火幽暗,似乎对我有着某种切齿的痛恨,"你别欺人太甚,也不要太得意,我是傻瓜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我有点呆呆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他会生气。我以为他会喜欢狗的,可是他一伸手就推开了我:"滚开!"

  我被他推得撞到墙上去,小狗也被撞醒了,睁大了眼睛在我怀里呜咽着。我的肩膀被撞得很痛,他再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进主卧"砰"一声就摔上了门。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小狗舔着我的手,一下一下,热乎乎的小舌头,它挣扎着想要把脑袋从我胳膊里挤出来,我低头看着它,它漆黑的眼珠也看着我。我确实不招莫绍谦待见,连累得它也不招他喜欢。

  第二天,管家倒把香秀招回来了,小狗在原来可爱的房间住下来,香秀非常喜欢它。香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我才知道原来可爱是被车撞死的。香秀那天带可爱下去遛,结果可爱看到莫绍谦下楼来,突然挣断了绳索疾冲过马路,没想到正巧驶过来一部车,可爱就被撞了。

  "先生脸色变了,他送可爱去医院,可是已经没有办法。”

  我还不知道香秀会说中国话,我一直以为她只会说英文。

  给小狗洗澡很好玩,我负责按住它,香秀负责给它洗。小狗用它两只爪子拼命扒着我的手,当花洒的温水淋到它身上的时候,它只差哀嚎了,两只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我,让我觉得负疚极了:“是不是很烫?”

  “小狗不喜欢洗澡。”香秀用她那生硬的中国话说,“洗完好。”

  洗完澡后的小狗被包在大毛巾里,软软的像个婴儿,香秀用吹风把它的毛吹干。瘦弱的小狗渐渐变回圆白滚胖的模样。香秀突然说:“没有名字!”

  我也想起来,小狗确实还没有名字。因为一连三天,我见着莫绍谦的时间都不超过半小时。我本来是想让他给小狗取个名字的,可是他根本就不理我,也压根不理这只狗。

  第三天晚上我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我不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他是否会真的帮忙合同的事,我下定决心想要求得一个保证。晚上他照例回来得很晚,我等他进了浴室,就悄悄溜进了主卧的衣帽间,我记得这里也有扇门是通往浴室的。

  衣帽间到浴室的门果然没锁,我在衣帽间里把衣服换了,然后找了件他的衬衣套上。我记得去年有天晚上他睡在我房里,早晨我随手捡了他的衬衣穿去洗手间,出来后被他看到,他缠着我不肯起来,害得我旷掉整整半天课。我有点忐忑地拉了拉衬衣的下摆,男式衬衣又宽又大,这样子够诱惑的吧。

  我小心地将门推开一条缝,看到莫少谦躺在浴缸里,眼睛微闭像是睡着了。他今天应该没喝酒吧,我悄悄把拖鞋也脱了,赤足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一直走到浴缸边,我忽然看到LED显示屏上闪动的画面,那是《网王》,这也太滑稽了,他这样的大男人,怎么会看这种片子?可是我顾不上想为什么莫少谦会看卡通了,因为他忽然像是觉察到什么,已经回过头来。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既冰冷又无情,更多的是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我有点尴尬,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谁让你穿我衣服的?”他的声音也十分冷漠,“出去!”

  我看到他搁在浴缸边的手都捏紧拳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气。我心一横就豁出去了,在他打算干我出去之前,我决定豁出去了。我像只鸭子般扑腾进了水里,我本来是想去住他的胳膊,但因为浮力我有些站不稳,最后狼狈而本能地搂住他脖子。他很厌恶地想要挣脱,我们在浴缸里几乎打了一架,结果全身都湿透了,我像八爪鱼一样趴着他就不放,他气得连眉毛都皱起来了。我死皮赖脸地亲他,从下巴到脖子,他终于被我亲得不耐烦了,反客为主按住了我。

  最后我累得在浴缸里就睡着了,连怎么从浴缸出来的都不知道。

  因为我听到吹风机在耳边嗡嗡地响,温热的风拂在脸上,最后温暖的手拂过我的脸,轻轻将我的头转到另一个方向。

  我被那暖风吹得很舒服,小时候妈妈也会拿着吹风机帮我吹头发,她总是说不要湿着头发睡觉,不然会头疼的。这种嗡嗡的声响很让我安心,仿佛还是很小的时候就在家里,我喃喃叫了声妈妈,我想自己或者是在做梦吧,没过几秒钟就重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脖子发麻,因为没有睡在枕头上,而是枕着莫少谦的胳膊睡了一夜。他身上还有熟悉而清淡的香气,那种我最讨厌的气息。而我竟然窝在他怀里,毫无知觉,像只猪一样睡了整夜。

  我觉得很可耻,也许一次次出卖自己,我已经麻木甚至习惯,到现在竟然觉得自然而然。我不作声悄悄溜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去上课。我倒了两次公交,结果迟到了。没人帮我占座,悦莹不在,我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觉得非常孤独。整堂课我都有点心不在焉,抄笔记的时候我总是看到手腕上的菩提串。我记得悦莹当时说话的样子,病房灯光下,她的侧脸温柔而美好。我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我想如果真的可以帮到悦莹,什么都是值得的。

  晚上我回到公寓去,莫少谦难得在家里。我们两个一起吃了饭,我有点食不知味,这样家常的气氛真让我觉得格格不入。早上他没醒我就跑了,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不过他一直没搭理我,我也不好跟他说话,吃完饭后香秀来跟我们打招呼,她要去遛狗了。小狗连走路都还有点歪歪扭扭,就会拿湿润润的眼睛看人,一脸的天真无邪。套上颈圈后不太习惯,他一直用爪子挠啊挠,香秀想阻止,它还是挠个不停。

  莫少谦皱着眉看着那只狗,我趁机问他:“要不要取个名字吧……”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终于开口说话了:“就叫讨厌。”

  我有点讪讪的,缩回去不做声。香秀却很高兴,以为讨厌是和可爱一样的词。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讨厌这只狗,就像讨厌我一样。可是谁让我有求于他?

  我和莫少谦的相处陷入了一种僵持,他对我不冷不热,而我在他面前显得很心虚。从前他虽然对我不怎好,虚情假意总是有的,比现在这种冷冰冰的样子要让我好受得多。我担心的是他不肯履行协议,虽然他从前还算是言出必行,但他这样翻脸无情的人,万一要反悔也是易如反掌,反正我也被他骗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幸好快要放假了,我主动提出起来陪他出去玩,他也好像没什么兴致似的:“随便你。”

  我觉得很气馁,这一个月的日子显得很难熬。他似乎工作挺忙的,我不太能见到他,因为他回来的很晚,我在家他也不怎么搭理我,我几乎都有点担心了。等到放假的时候,莫少谦终于问我:“上次你说要出去,想去哪玩?”

  我很知趣:“你说去哪就去哪里。”

  我没想到他会把我带到海滨去,下了飞机我就开始觉得害怕,等看到海边别墅时,我简直就快发抖了。

  别墅和上次来的时候没多大改变,我只是不愿意回想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海浪声让我觉得眩晕,关于这里的一切记忆都让我觉得难受。我勉强对莫少谦说:“我就住一楼好不好?”

  没想到他说:“一楼没有睡房。”

  我痛恨二楼的那间卧室,哪怕落地窗帘关着,刚刚走进去的时候,我仍有种想逃的冲动。

  这边别墅里没有佣人,一切要自己动手,我把行李箱打开把衣服挂起来,我没带什么东西来,不过是换洗衣物。收拾好了后,我才鼓起勇气拉开窗帘。窗外是宁静的海,极目望去还可以见到岛屿隐约的影子。沙滩上有鸥鸟在散步,海浪泛着白色的花边,扑上沙滩,然后又退下去。我坐在床上发呆,三年过去了,我以为我再也没有勇气对着这片海。或者时间真是最好的良药,让我把曾经的一切丢淡忘。过去是从这里开始的,他是想再在这里结束吗?

  有人在开着的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我回头看,原来来的是莫少谦。大部分时间他都彬彬有礼,像个君子。他已经换了休闲的衣服,他问:“我要去买菜,你要不要一起?”

  买菜?

  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全是吃的外卖,我都不太记得了,那是一段太不堪的记忆,我被迫将它从脑海里抹去,所有不愉快的回忆我通通用忘记的方式去处理。我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这里,所以我老实地跟他去买菜。

  我做梦也没想到资本家没有车在这里,不,还是有车的。当莫少谦从地下室里把自行车推出来的时候,我都要傻了。

  他看了我一眼:“你也想走着去?”

  这么大的太阳,这么热的天气……好吧,我坐上了自行车后架,让他带着我一路沿着林荫道骑过去。

  在碧海蓝天的林荫道路上骑自行车,听上去还是挺有美感的一件事。

  只是骑车的人是莫少谦,他还带着我,这事怎么都让人觉得别扭。

  没骑多远就是一个很长的大坡,并不太陡,可是一直是上坡,虽然暮春时节,不一会莫少谦的T恤就汗湿了贴在身上,我一直觉得他不会流汗——除了某种情况下。可是现在他背心里汗湿了好大一块,看上去像幅写意画,平常他太衣冠楚楚了,看到他这样我觉得简直太别扭了。

  我忍不住用手把他黏在背心上的衣服轻轻扯起来,风从他的衣领里灌进去,他的衣服像帆一般鼓起来。海边的风吹的人很舒服,我的裙子也被吹得飘起来,我一手按着自己的裙子,一手扯着他的衣角,觉得又滑稽又可笑,起先还想着忍住,可是没过一会我就忍不住了,我并没有笑出声,但莫少谦却仿佛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他头也没回的问:“你笑什么?”

  “我没见过你骑自行车……”

  自行车已经踩到坡顶,他似乎也放松下来,口气里仿佛带着某种愉悦:“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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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18 am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忽然就撒开了手。车子因为惯性笔直地朝着坡下冲去,风呼呼地从耳畔掠过,迎面撞来海的腥咸气息。这样冲下去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所有的树一颗颗分快递后退,吓得我抱住了他的腰。

  莫少谦却异样轻松般吹起口哨来,我从来没听过他吹口哨,也从没见过他这种放松的样子。他说得对,我没见过的事多着呢。

  菜场里各种海鲜我有一大半不认识,虽然这两年跟着莫少谦吃的东西挺多,但我只知道那些东西做熟后的样子,而且常常对不上号。莫少谦挑海鲜到还蛮内行,他砍起驾来也是真狠,我觉得他可能把商务谈判的技巧都用上了,最后砍得小贩对这他直叫大哥。

  我喜欢菜场,比超市好得多,东西也更新鲜,全是附近渔民供的货。我们住的地儿太偏僻了,离市区还有几十公里。

  回去的路上当然还是莫少谦骑车带我,而我拎着好几只黑色的塑胶袋,里面全是鱼虾蟹之类,还有一大把绿绿的油麦菜。还有一只袋子里则全是油盐酱醋,让我有种过家家的错觉。只是过家家的对象是莫少谦,这也太诡异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也好起来。或许因为这里填特别的蓝,云特别的白,阳光特别的灿烂,空其他别的清新;或许因为来时冲下坡的那一刹那,风拂过我的脸,让我觉得有种撒手般的痛快与洒脱。

  等莫少谦再次放手任凭车往下破冲去的时候,我抓住他的衣角笑出声来。我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地笑过了了,把一切烦恼暂时抛却,在碧海蓝天之下,在艳阳高照之下,所有的心事都被蒸发。

回到别墅我也汗湿透了,而且晒黑了一层,我忘了搽防晒霜就跟他买菜去了。等我洗完澡,莫少谦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我一点也不诧异他会做饭,莫少谦是万能的,他会骑自行车,他会吹口哨,他会跟小贩砍价,他什么都会。

  我觉得不好意思坐享其成,于是把一张藤制的桌子搬到了院子里,然后又扛出去两把椅子。晚饭在外边吃比较凉快,总比开空调好。果然,没有一会儿莫绍谦从落地窗里看到我在折腾,他在百忙之中给我另一个指示:“把蚊香先点上。”

  从来都是所谓烛光晚餐,从来没有过蚊香晚餐这种东西。不过事实证明莫绍谦是英明的,因为真的有蚊子,而且点了蚊香我还被要了好几个包。

  莫绍谦的手艺不错,当然比起专业厨师差远了,可是比我强多了。这顿饭吃得我受宠若惊,不过莫绍谦胃口非常好,我的胃口也挺好,我们吃了一大只海蟹,两斤虾,一条清蒸的苏眉,连那碟清炒油麦菜也吃光光了。

  吃完后莫绍谦下了另一个指示:“去洗碗!”

  我很老实的去洗碗,这差事不难做,厨房有洗碗机,把碗碟放进去就行。只是厨房被他弄得很乱,到处都是菜也和水渍,我忍不住拿起抹布收拾了一下。收拾到一半的时候莫绍谦走进来了,忽然从背后抱住我。他已经洗过澡了,身上有浴液的清淡香气,而他的动作近乎温柔,把我吓了一跳。拿不准时回头主动亲他好,还是就这样任由他抱着好。

  厨房对着大海,太阳已经落进了海里,可是满天还有紫色的霞光,天就要黑了。这里的景色非常美,连厨房都有这样好的海景。我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身体有点发僵,他把我的脸转过去,很温柔的吻我。

  三年来我们有过无数次接吻,他从来没有吻得这样温柔,将我拥在他怀里,用双手捧着我的腰,缠绵的唇齿纠葛几乎像是水一般,可以将人溺死。我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今天我会觉得高兴——因为萧山,我和萧山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在遥远的T市。那时候我们的快乐,那时候我们的情景,几乎是一种重温。

  我有点透不过起来,莫绍谦的眼睛很黑,非常黑,瞳仁里面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我自己的倒影,我突然觉得害怕,不是平常害怕他的那种恐惧,而是另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有什么灭顶之灾即将来临。我不管像是什么事情,只觉得仿佛是黑洞,非常可怕,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让我的思维稍稍接近就恐惧的退缩回来。我闭上眼睛,却抑制不住微微发抖,他从来都非常敏感,立刻停下来,问我:“怎么了?”

  我勉强对着他笑:“没什么。”

  我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因为他连脸色都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笑:“装不下去了?”

  我不想解释什么。最后一缕瞎逛消失在海面上,没有开灯,厨房里的光线渐渐暗下去,他的整个人也陷入那种混沌未明,可是他的声音清楚地近乎森冷:“哪怕是敷衍我,你也敷衍的用点心。哦,我忘了,你没有心——你根本就没有心。你以前不是挺能忍吗?就这么几天就忍不住了?还有十二天呢,你不是一直在忍,一直在装吗?怎么,忍不下去了?真是连一点耐性都没有?我还没在合同上签字呢,你就忍不住了?忍不下去你现在就给我滚,你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去!”

  他转身就走了,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听到远远传来他摔上大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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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20 am

第31章

  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诺大的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有弄成这样,我其实一直想要讨他的欢心,可是讨他的欢心太难了。我没装,今天我是真的很高兴,可是后来我不应该想起萧山——我不应该。萧山是这个世上最奢侈的事情,并不属于我的,我不应该去想。只是似曾相识的一切让我忍不住,如果莫绍谦对我坏一点儿,或者我又会清醒些。可是今天他偏偏特别温柔,让我有种恍惚的错觉与恐惧。

  我一个人站在黑暗里,觉得很害怕。摸索着把灯打开了,也不敢上楼去。我把客厅里的灯都打开了,然后把电视也打开。我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一直又痛又痒,让我坐立不安。更让我坐立不安的是我又惹莫绍谦生气了。本来他今天心情似乎挺好的,可是我又惹她生气了。

  我不知道莫绍谦到哪儿去了。海浪的声音渐渐响起来,外面的风越刮越大,风声、浪声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啸叫,我无法去想别的,因为对这种声音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我把自己所到沙发的角落里,我连电视也不敢看了,仿佛那屏幕里会怕出一个怪物来。我害怕,怕的瑟瑟发抖。我觉得这屋字里藏满了怪物,我觉得再也受不了了。

  我抱着电话开始拨打莫绍谦的手机,但手机在茶几上响起来,原来他没有带电话。他连手机都没有带,会到哪儿去了?

  这四周都是荒芜的海滩,只有零零星星的别墅,连邻家的灯光也看不到一盏。我害怕的把她的电话紧紧攥在手里,却无意间触动了键盘。那是通讯录的快捷键,我看到他的手机里,整个通讯录只有两个联系人,一个事“妈妈”,还有另一个孤零零的名字,而那个名字,竟然是我。

  我本能的按动着翻页,翻来翻去只有这一项,我的名字下面记者三个号码,一个是我的手机号,一个是我寝室的座机号,最后一个是公寓的座机号。我知道他还有一个手机是公事用的,这个手机只是私人号码,但我没有想到,他的私人号码除了他妈妈,就只有我。

  我知道我不应该动他的手机,我也从来没有碰过他的东西。现在我也应该把手机放下来。搁的远远的,他怎么样和我没有关系,我回来就是一个交易而已。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的手指机械的按着,最近三十次通话记录:“童雪1,童雪2,童雪3 ”

  我一直翻到最后,看到的仍旧是自己的名字。

  也许他老婆的电话他都已经记熟到不用存在联系人里。我有点仓皇的安慰着自己,可是手机里存折两张照片,唯一的两张:一张是我,另一张仍旧是我。

  第一张我闭着眼睛睡着,照片拍的很近,连我的眼睫毛似乎都历历可数。第二张我在笑,笑得很灿烂,两个酒窝都露出来了,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这样笑过,他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有机会拿手机拍下来。这画面让我恍惚,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恍惚,他手机里的这一切痕迹,就像是凭空捏闹,不,是我的错觉,我不可能看到这些,他也根本不应该存这些。

  我一个功能一个功能的翻下去,我翻到邮件信箱,收件箱为空,发件箱为空,回收站里有一则短信,我调出来看。

  日期还是几个月前,一个字一个字排在屏幕上:

  “莫绍谦,你不接我的电话你会后悔的。童雪怀孕了,不过你别高兴。第一,你知道她和她的小男友旧情复炽,这孩子八成不是你的;第二,是你的你也看不着了,她已经去医院拿掉了。”

  没有落款,发信人的号码非常陌生,我从来没有见过。

  这个人是谁,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想。我把手机扔开,像扔一个烫手山芋。莫绍谦从来对我都不好,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他恨我,恨透了我,所以他轻易就会掉我的一生。慕咏飞说过,他因为爱她,做过很多事情,而我不过和苏珊珊一样,是他信手拈来的一颗棋。

  他一直恨我,而我一直恨他。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他是怎么突然找到酒店去的,现在才知道是有人告诉了他。可是这个人是谁,我根本没有力气去想。我只想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害怕,也许他是故意——故意让我看到手机。他骗我骗的还不够,他折磨我折磨得还不够。他毁了我的一生还不够,他还贪婪的想要更多。我知道他有多恨我,我一直都知道。

  我终于从房子里跑出去,仓皇得像是落荒而逃。我沿着路一直往前跑,一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喘气。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有薄薄的雾正从海上飘过来,远处的一切都是漆黑一片,除了海浪噬食沙滩的声音。我觉得更害怕了。这里太僻静,走很远才看得到一栋别墅,大部分房子没有人住,没有灯光,路上连一部车一个人也没有。

  我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觉得害怕,我想妈妈,我想悦莹,我想有人来。可是不会有人来的,我跌跌撞撞朝前走,像走在噩梦里,这一切都像是噩梦,我不知道怎么走出去。莫绍谦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如果他在,或者会好点,虽然他可怕,但没有总比我一个人在这里更可怕的了。

  路面上有细微的石子和沙粒,我的脚被咯的很疼。我只是迫切的想要找到人,可是我更害怕雾气里会冒出个妖魔,海浪声令我不寒而栗。我的背心发凉,冷汗直冒,我连走路都不敢大声,觉得一切漆黑的地方都会跳出个鬼怪来。

  妈妈不会来救我,悦莹不会在这里,我想我都快要哭了,只有莫绍谦。但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走了很久仍旧没看到另一盏灯光。我怕得要命,路灯是坏了吗?是我做错了路,还是这附近已经没有路灯了?

  我害怕极了,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却觉得更害怕。突然看到前方有个黑乎乎的影子从雾气里冒出来。四肢蹄子踩在石子上嗒嗒作响,眼睛竟然发着红光。我吓得大叫一声,掉头就跑。我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那怪物竟然在追我。我越来越觉得恐惧,一切不好的念头全冒了出来,我跑的越来越快,终于跑到了路灯下,那怪物嚎叫起来,我才听出来是狗,原来是一条大狗。我一边跑一边回头,他朝着我直冲过来。路灯下可以看见他尖利的牙齿和身上斑驳陆离的皮毛,这是一条野狗,不,这是一条疯狗。

  我吓得要哭了,我大声的尖叫,可是没有人理我。我拼命的往前跑,疯狗一直追在后面,我慌不择路,根本不知道跑出了多远。我脚下全是软绵绵的沙子,我逃到了沙滩上,沙滩上也没有人。四处都是嶙峋的怪石,被海浪寝室的千奇百怪。我一直哭一直逃,远处礁石下似乎有人,没有月亮,海面反射着细碎的星光,我看不清楚那是个人还是块石头,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朝那方向奔去。我胡乱的叫喊着什么,也许是在叫救命,也许是在叫妈妈。但沙子里有石头,我被重重的绊倒,摔在了地上。

  膝盖钻心一样的疼,我来不及爬起来了,我根本都不敢回头看,只会尖声大叫。那个黑影动了,世人原来真的是人。他朝着我直冲过来,一定是听到我在叫喊。而那条疯狗终于追上来。我胡乱的抓起沙子朝他掷去,他退了两步,然后又扑过来。有人挡在了我的面前,我只看到他一脚朝疯狗踹去,然后又拾起石头,砸的它呜呜乱叫。

  疯狗夹着尾巴逃走了。我还上气不接下气,那人伸手拽住了我的胳膊,她的声音熟悉而焦急:“有没有咬到你?”

  莫绍谦,竟然是莫绍谦!

  我从来没有这样迫切的想要见到他,我从来没有这样庆幸是他。我扑到他怀里,把脸藏在他胸口。他的心跳的又急又快,我的也是,我根本喘不过来气。但几乎是马上,他就把我抱起来了,抱到亮一些的地方。我的膝盖流血了,他按着我的骨头:“怎么样?这样疼不疼?”

  我还在哽咽:“不疼。“

  “骨头应该没事。”他问,“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害怕。”我哽咽着说,“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害怕。”

  他还在仔细观察我的伤口:“是摔得还是狗咬得?”

  “是摔得。”

  “它没有咬到你?”

  “没有 ”我吸了吸鼻子。他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然后冷冷的说了句“活该!”

  我的膝盖还钻心般的疼,他已经扔下我要走开。我还抓着他的衣袖,他这么幸灾乐祸我都没觉得,我低声下气:“你别生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他淡淡的说,把我的手拔开,走到一边去看海浪。

  我哭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的脚踝也崴了,根本站不稳。我刚跳了一步,就听见他说:“你要再乱动,等脚肿起来,你就一个人呆在这里。”

  我只好讪讪的蹲下,重新坐在沙滩上。

  他不再理我,我也只能默默的坐在那里。

  漆黑的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细碎的星光偶尔一闪,远处的岛上有灯塔,笔直的光柱朝着悠远的大洋。海风吹拂着海浪,一波一波地叠向岸边,我觉得很冷,冷得发抖。

  莫绍谦好像完全不为之所动,他就站在沙滩上,无数浪花碎在他脚前咫尺。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袖,仿佛黑色的羽翼。因为高,我从来都是仰视他,现在他站着我坐着,我更是仰视。

  “你看什么?”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不冷不热,我一直怀疑他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都没有回头,就知道我在看他。

  我含含糊糊的说:“我在看----,你在看什么---”

  他回过头来,忽然对我笑了笑,我不是很确定,因为它黑了。他伸手指着灯塔的方向:“很不错的天然良港,对不对?”

  这就是普通人与资本家的区别,资本家无时无刻不在想赚钱,而我这种人,永远只能惴惴不安的猜着他的心思。我一点也不懂港口,更看不出什么事良港。

  “当年我的父亲就是看中这里,希望做一个油轮港。因为在附近沿海的省市,已经有了几个大型的深水港,所有从印度洋来的国际油轮,将比到宁波更节省航线。”

  我有点听不懂,但他声音中有种讥讽:“四十万---不过是区区四十万。我父亲那样信任你爸爸,你爸爸却为了四十万就出卖了他!”

  我瞠目结舌,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就是这片大海,原来就是在这里,我们的上一辈开始了恩怨纠葛。

  “前期工程已经开始,而他们煽动村民闹事,抗议油轮码头会有污染,然后说服政府改变规划,重新选址建码头。一环套着一环,计划真严密对不对?我父亲冒着酷暑飞来飞去,试图阻止或改变这个进程,最后他倒在机场里---在没能张开眼睛。”

  “最终在离这里二百公里的地方新建了油轮码头。招标被独揽,整座岛变成了一座大油库。整个投资比我父亲当年的标底还要多出几个亿,在商言商,这一仗他们赢得真是漂亮。

  “每当走到这里,每当看到这片大海,我就觉得我这辈子也无法原谅,原谅害死我父亲的那些人。”

  我知道其中也包括我,因为我父亲,他永远不打算原谅我,所以才会对我说出这些话。他的眼中有闪动的泪光,或许是我看错了,因为他很快转过脸去。面对那一片漆黑的大海,波浪的声音像是一场疾雨,刷刷轻响着。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又高,又远,天与海都是辽阔的背景,而他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我说不出来任何话我从来没有想过太多,我一直都觉得他是最恨我的那个人。可是他的手机里只有我的照片,那还是我睡着了他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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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21 am

  我还记得他给我吹头发,那样暖的一点点风,拂在我的脸上,我一直以为,那是做梦。

  他极力的压抑,压抑到我都觉得绝望,但现在我终于知道,比我更绝望的原来是他。

  我抬起眼睛来看他。

  而他只是看着海面。我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抱有怎么样的一种感情,从前我恨他,单纯而纯粹的恨他,后来我们相互厌憎,都希望对方可以在自己面前死掉,现在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些什么。我爱过萧山,那样深沉那样无望,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命运的灰烬。

  而我和莫绍谦,或许只是一场注定了纠葛不清的孽缘。

  我们在沙滩上一直坐到天色发白,大海渐渐露出它广阔的天际线。海和天的分别减减明显,大还是深蓝几乎墨黑,而天空是墨墨近乎深蓝。

  东方有很刺眼的彩霞。

  我的脚踝肿到老大,根本不敢落地。

  清晨的风比午夜的风更冷,我冻得都麻木了,试图自己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是徒劳。他终于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我看着他的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是总不能在这里坐一辈子。我被他背在背上,背回别墅去。海浪还是一声迭一声的压上来,身后的沙滩上只留下他的脚印,清晰的烙在湿沙里,然后被海浪渐渐舔舐干净,再也看不见。我搂着他的脖子,被他摇晃的像个小孩子,快要在他背上睡着了。

  我的脚用冰块服了大半天,没有明显的好转,也没有明显的恶化。莫绍谦去买了正红花油,擦得我泪眼汪汪,她的手不是一般的重。

  可是不知道是正红花油有效果,还是他那手重的按摩有效果,到晚上的时候我的脚终于敢落地了。

  但我感冒了,在海边被冻了大半夜,可是只是嗓子疼,第二天起来就头晕发烧咳嗽,窝在床上软绵绵像是煮熟的面条。莫绍谦很快被我传染,我们两个各自碰着大杯子喝冲剂,然后根本懒得去买菜,只是煮白粥来吃。

  没有任何佐菜的白粥其实是甜的,我喝了三天的白粥,几乎喝得都快升仙了,感冒终于有好转的趋势了。吃过感冒药做什么都晕乎乎,我一时勤快把莫绍谦换下的衣服塞进洗衣机,结果把他的钱包也洗了。

  莫绍谦午睡起来的时候,我正把湿透了的钞票贴得满落地窗玻璃都是。

  我对他讪讪地笑:“银行卡估计没有事……”

  我把他的照片也洗了。他放在钱包里很小的一帧合影,年轻的父母抱着小小的婴儿,婴儿漆黑的眼睛依稀可以看出成年后的影子,没想到莫绍谦小时候是个胖乎乎的苹果脸,脸上竟然还有红晕,看上去像个女孩子。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莫绍谦的父亲,成年后的莫绍谦长得非常像年轻时的他,两人都是典型的北方男子,眉宇间有种凛冽的气质。

  我本来把那张照片贴在玻璃上晒干,但晒到一半它就掉到窗台上。莫绍谦将它拾起来看了看,出人意料地没有对我发脾气。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他,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或许已经迟了十余年。莫绍谦没有回头看我,他只是低头注视着那张照片,过了很久,他才说:“和你没有关系。”

  在海滨的这段时间,可能是我和莫绍谦之间相处最平和的日子,虽然感冒占去了大部分时间,但难得不再吵架。我想他大约懂我的意思,我们之间也不过只有十二天了,这十二天像是凭空多出的一截生命,让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与对方相处。虽然我看到那片广阔的海域会有种莫名的歉疚,如果我爸爸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或许这里早已经成了大型的港口码头,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包括我和莫绍谦的生活。

  我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他手机的事,我更没有在他面前提起慕咏飞,他也不提,我想如果他与慕咏飞的婚姻真的是一场交易,那么肯定是他最难过的地方。

  而我和他只有这十二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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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24 am

第32章

  天气晴好的时候莫绍谦会去海边游泳,我被海边的太阳晒得又黑又瘦,但我学会了捉沙蟹,还学会了挖蛤蛎。这些东西每天被我们吃掉了,莫绍谦做蟹简直是一绝,我觉得他大有当厨师的前途。我虽然笨,也学会了用微波炉做蛤蜊,淋上一点点酱汁,非常鲜美。

  莫绍谦应该非常喜欢我系着围裙的样子,因为每次我在厨房做事的时候,他总会从后面抱住我,那是他待我未曾有过的温柔举动。从落地的玻璃里我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我系着围裙的样子,或者像个最寻常的家庭主妇。而他的怀抱,其实很温暖。

  我们没有继续分房睡,好像是最自然的事情。我终于习惯了和莫绍谦同床共枕,或者说,他终于习惯了床上多了一个我。有时候深夜我偶然醒来,他总是还没有睡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我的睡相老是不好,大半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上,他肯定被我压得睡不着,我觉得歉疚,往床里面挪了挪,问:“你怎么不睡?”

  他通常并不回答我,只是让我快点睡。

  在海滨的最后一晚,我照例在半夜醒来,莫绍谦却不再房间里。落地窗帘虽然拉上了,可是仍然听得到隐约的海浪声。卧室里格外寂静,听得见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我以为他去了洗手间,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把台灯打开,温暖的橙色光晕中,窗帘被晚风吹得微微拂动,海风腥咸的气息我早已经习惯,海浪在安静的夜晚声声入耳。我不知道莫绍谦到哪里去了。

  我在楼下找到他,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抽烟。客厅比二楼卧室更漆黑一片,如果不是他烟头上的那点红芒,我差点都看不见他。

  我穿着拖鞋,走路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却偏偏看见了:“醒了?”

  我摸到沙发前,藤制家具特有的清凉触感,我摸索着坐下来,看他将烟掐熄了,有点上一根,于是问:“你怎么不睡觉?”

  他说:“我坐一会,抽支烟。”

  我磨磨唧唧蹭到他旁边,看他没有赶我走的意思,于是我胆子也大了点,把他嘴上的烟拔下来,我试着吸了一口,微凉,很呛。

  他在黑暗里笑,因为我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我靠在他身上,软软的是他的肚皮,硬硬的是他的肌肉。

  “原来就是这味道……”我把烟掐在烟灰缸里,“一点也不好闻。”

  “那你以为是什么味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来吻他。这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主动吻他,不沾染情欲,没有动机,只是纯粹地想要吻他而已。烟味带点苦苦的,他身上的气息永远是清凉的芳香,那种香水的味道很淡,被海风的味道淹没了。我抱着他,像无尾熊抱着树,他的胸膛宽阔,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微微沙哑的嗓音:“好女孩不应该这样。”

  “你这是什么古董观念?你没听电影里说,90后都出来混了,我都多大年纪了。”

  “我是说抽烟。”

  “我也是说抽烟。”我很鄙薄地斜睨了他一眼,反正黑漆漆地他也看不见,“你想到哪去了?”

  他没再跟我斗嘴,而是用行动告诉我他想到哪儿去了。

  早晨的时候我醒来,发现自己还睡在沙发上,确实独自一人。我睡得头颈都发僵,全身的骨头都似乎散了架。我真的老了,在沙发上趴一夜原来就这样难受。我爬起来上楼去,却看到莫绍谦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他看到我站在门口,连头也没抬:“走吧,去机场。”

  原来十二天已经过去了。

  看着他的样子都有点发怔,他已经换了衬衣,虽然没有打领带,可是与海边休闲的气氛格格不入。我终于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我一直以为这个月会非常漫长,直到一切结束,我才觉得没有我想象的码洋长。我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如释重负?也不觉得,反而有种异样的沉甸甸,甚至带着一些失落。他很轻易就从这一切中抽离,而我就像演员入戏太深,直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我想我大约是累了。最近这几个月,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真的累了。

  们回到熟悉的城市,下了飞机有司机来接。天空下着小雨,北方的暮春难得会下雨,司机打着伞,又要帮我们提行李,莫绍谦自己接过那把黑伞,阻止了司机拿我的行李箱。他对我说:“你回学校去吧。”我选了化工厂那份,有个化工项目,正好谈得手头七七八八,你可以直接拿过去余下的事自然有人办。”

  我看着他,他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语气也淡的,像在说件小事:“合同在你们行李箱里,你合给刘悦莹的父亲,他是内行,一看就知道了”。

  我怔怔站在那里雨丝濡湿了我的头发,有巨大的波音飞机正腾空而起,噪音里他的声音并不清晰。而细密的雨中,他的脸庞似乎出变得不清晰。

  “童雪,这是最后一次” 他稍微地停了停,“我希望你以后也不要找我了。”

  他转身上了车,司机雨伞,颠倒是非他关上车门,车子无声无息地驶离。在我的视野里,迈**渐渐远去。细密的雨如同一张硕大无朋的玻璃帘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在浅灰色的薄薄水幕里。

  我看着我脚边小小的旅行箱,雨水丝落下,它上面全是一层晶莹的水珠,这只箱还是莫绍缣买给我的他说女孩子用刚刚好,正好装下衣服和化妆品,其实莫绍缣买给我的真的很多,这三年我拥有所有最好的一切,在物质上的。所有东西我都留在公寓没有带走,当时我一心只要摆脱与他的关系,再不愿意与他有任何交缠。

  我柃着行李搭机场快线回学校,中间要换两次地铁,不是交通的高峰时段,人也并不多。车厢里难得有位置可以坐,我这才想起拿手机给赵高兴打电话:‘合同我签到了。“赵没有我想想象中的高兴,他只是说:“童雪,谢谢你,不过现在不需要了。”我的心猛然一紧,我问:怎么了? “ 我追问他几遍,他只是说:你回来就知道了。

  我出了地铁就打车回学校,出人意料悦莹尽然在寝室里。她一见到我就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捶着我的背说“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担心死我了。”因为怕辅导员发现我不在本地,所以在海滨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一个多月没见,悦莹似乎一点没变。我又惊又喜的抱着她:你怎么回来了? “先别说这个,我正想吃西门外的烤鱼,又没人陪我,走,快点,我们去吃烤鱼!”她拖着我跑到西门外去,等到香喷喷的烤鱼上桌,她才似乎异样轻松地对我说“ 我跟赵高兴分手了。”我惊的连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连声问:为什么?:“我爸得了肝癌,现在是保守治疗,医生不推荐换肝,说是换肝死得更快。”我傻傻的看着她。她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我那暴发户的爹还一直想要瞒着我,直到我发现他在吃药,才知道原来他病了快半年了。”我握着悦莹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回家一个多月,天天跟着他去办公室,我才知道他有多累,这种累不说身体上的,完全是各种各样的压力,那么大一摊子,公司内内外外,所有的事都要操心,我现在才知道他有多不容易,我妈死了六七年了,我一直以为他会娶别的女人,所以我拼命花他的钱,反正我不花也有别人花。我就是败家,我就是乱花。二十岁的时候他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说要直升机,可是他还是卖给我了,我。我叫他别拼命赚钱了,他说我这么拼命也就是为了你,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把事情多做点,将来你或者可以少做点。这一个多月我陪着他一起,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他这么大的老板了,一样也得看别人脸色,所有的矛盾害的处理,公司的高管们分成好几派斗个不停,外头还有人虎视眈眈,冷不丁就想咬上一口,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办公司陪着他,他说:乖女儿啊,侬要嫁个好男人,爸爸就放心了。”“我和赵高兴在一起,真的是很轻松很开心,可是我知道高兴不适合做生意。我以前觉得谁也不能拆散我和赵高兴,但是我现在终于知道,我出生在这种环境,注定要背负责任。公司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我怎么忍心在自己手里败掉,他现在顶多还有是哪五年好活,这三五年里,我只有拼命得学,学会怎么样管理,学会怎么样接管公司,我妈死的时候那样灰心,因为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我和我爸,而对我爸而言,最重要的是事业和我。我已经没有妈妈了,因为妈妈我恨过我爸,可我不希望我爸死的时候也那样灰心。”

  我想不出任何语言安慰悦莹,她这样难过,我却什么都没法做。她默默地流着眼泪,我陪着她流泪。过了好一会儿,悦莹才把餐巾纸递给我:“别哭了,吃鱼吧。”

  我们两个食不知味地吃着烤鱼,悦莹说:“我打算考GMAT,我想申请商学院,多少学点东西,然后再回国跟着我爸一段时间,能学多少是多少。”

  “跨专业申请容易吗?”

  “不知道,不行就拿钱呗。”悦莹似乎重新轻松起来,“我那暴发户的爹说过,这世上可以拿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回到寝室我整理行李,衣服全都拿出来,箱子底下果然有份合同。我蹲在那里,拿着它不由自主地发呆,悦莹看见了,有些诧异地接过去:“怎么在你这里?”

  我没做声,悦莹已经翻到最后,看到莫绍谦的签名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去找他?”

  我看着这份合同,我再次出卖自己出卖尊严签回来的合同,到现在似乎已经无用了。

  悦莹说:“谁说没用了,你这么下死力地弄回来,再说莫绍谦本来就欠你的!我拿走,我给你提成!你别申请什么贷款了,这个合同签下来,我那暴发户的爹该提多少点给你啊!”

  她拿手机噼里啪啦地按了一会儿,给我看一个数字,然后直摇我:“童雪!童雪!有这钱你连将来出国的费用都够了!”

  我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晚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我没有想到悦莹会放弃赵高兴,在我心目中,真正的爱情是永远不能被放弃的,而是悦莹的语气非常的平静:“我是真的爱他,而是真的相爱也不能解决实际的问题。我选择的时候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离开赵高兴,或者我再也找不到可以这样相爱的人了,但我没办法放弃我爸用尽一生心血才创立的事业。”

  从她身上,我想到了莫绍谦,当年他中断学业回国的时候,是不是和悦莹一样的心态呢。

  蒋教授对我说过,结婚的时候莫绍谦说,他这一生也不会幸福了。

  一生,这么绝望,这么漫长,是怎样才可能下了决心,牺牲自己的一生。

  我的胸口那里在隐隐发疼,在T市离开萧山的时候,我也觉得我这一生不会幸福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时怎样的一种痛苦。

  我没有想过,莫绍谦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可是我和他的一切已经结束了,孽缘也好,纠葛也好,都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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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26 am

第33章

  悦莹的爸爸还真的是挺慷慨,没过几天悦莹拿了一张银行卡给我:“你的提成。”

  我不肯要,悦莹没好气地塞在我手里:“就你傻!为了我还跑回去找那个禽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样的委屈。”

  “也没有什么委屈。”

  悦莹说:“这样的合同莫绍谦肯随便签字吗?亏你还敢回头去找他,你也不怕他把你整的尸骨无存!”

  我说:“也别这样说,真的算下来,总归是我欠他的多。”

  悦莹戳我脑门子:“就你最圣母!”

  悦莹现在跟她父亲学着做生意,在我们学校所在的城市,也有她爸爸的公司。悦莹没有课就去分公司实习,一直忙忙碌碌,商业圈内很多事情她渐渐都知道了,有时候她也会对我说些业内八卦。

  可是有天她回学校来,逮着我只差没有大呼小叫:“原来莫绍谦是慕振飞的姐夫,天哪,这消息也太震撼了,我当时都傻了,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悦莹又问:“那慕振飞知道吗?”

  我又点点头。

  悦莹一副要昏倒的表情,说:“这简直比小言还狗血,这简直是豪门恩怨虐恋情深,这简直是悲情天后匪我思存……幸好我和赵高兴分手了,很少有机会和慕振飞碰见了,不然见了他我一定会忍不住……”

  她话说得非常轻松,可是我知道她还没有忘记赵高兴。

  有天晚上我和她到西门外吃饭,远远看到了赵高兴,我都还没看到,结果她拖着我就跑,我们俩一直跑到了明月湖边,她才松开我的手。

  她笑着说:“这叫不叫落荒而逃?”

  我看着她一边笑一边流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抱着她,拍着她的肩。

  那天晚上悦莹靠在我的肩头哭了很久很久,我们坐在初夏湖边的长椅上,湖中刚刚生出嫩绿的荷叶,被沿湖新装的景观灯映得碧绿碧绿。无数飞蛾绕着灯光在飞舞,月色映在水面,也被灯光照得黯然,湖畔偶尔有两三声蛙鸣,草丛里有不知名的小虫在吟唱。校园四季风景如画,而我们正是绮年锦时。

  我一直觉得我运气真的太差,可是也没想到不仅仅是我自己,连悦莹都没有办法和她所爱的人在一起。

  有关莫绍谦的消息也是悦莹告诉我的:“听说他真的要和慕咏飞离婚了。”

  我很漠然地说:“和我没关系。”

  悦莹白了我一眼,说:“这么大的事,能和你有关系吗?你又不是陈圆圆,难道是为了你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过我觉得莫绍谦这次真是犯傻了。对慕家而言也是一样。商业联姻互相参股,到了最后,其实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要是真的闹翻了脸,对他和慕家都没好处。”

  悦莹不再像从前那般没心没肺,说起话来也总从商业角度或者利益角度考虑。我觉得她也许可以做到,将来真的成为一个女强人。

  我想起蒋教授说过的那些话,她让我忘记的话,现在我却都清楚地记起来了。蒋教授说慕咏飞总是逼迫他太紧,试图控制他,结果终于闹成了眼下的僵局。

  周末悦莹和一堆企业家吃饭去了。我独自在寝室里,却接到了萧山的电话。

  看到他的号码时,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似乎站在非常空旷的地方,他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童雪,你能不能来下附一医院?”

  我猛然吃了一惊,连说话都变的磕磕巴巴,我只顾得问他:“你还好吧?怎么在医院里?出了什么事?”

  萧山说:“我没事。是林姿娴想见见你。”

  我不知道林姿娴为什么要见我,萧山在电话里也没有说。他只告诉我在医院大门口等我。我满腹狐疑,匆匆忙忙就跑到医院去了。

  从我们学校北二门出去,隔着一条马路就是附属第一医院,我站在马路这边等红灯,远远就看到了萧山。他站在医院临着马路那幢五六十年代前苏联式红砖楼前,路灯将他整个人照得非常清楚,虽然远,可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我总是可以一眼看到他。

  萧山也看到了我,他往前走了一步,可是被连绵不断的车流隔断了。身边的行道灯在“噔噔噔”地响着。终于换了绿灯。

  我被人流狭裹着走过了马路,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我问他:“怎么了?”

  他的脸色非常疲惫,仿佛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事情很糟,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糟到这一步。

  我在单人房里见到了林姿娴,她吞下整瓶的镇静剂,然后又割开了静脉,如果不是萧山发觉不对,旷课赶过去砸开门,她大约已经死掉了。

  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没半分血色,她看到我后笑了笑,笑得我都觉得心酸。

  我安慰她:“你别想太多,现在科学发展这么快,说不定三五年后新药就出来了……”

  “我这是活该,我知道。”她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显得有些呆滞,“这是报应。”

  “你别胡思乱想了……你又没有做错过什么。”

  她径直打断我:“你怀孕的事,是我告诉了慕咏飞……”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从林姿娴嘴里听到慕咏飞的名字,他们本来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她们应该素不相识。

  “那张照片也是慕咏飞给我,让我发到你们校内BBS上的。她说你再没脸见萧山,她说你贪慕虚荣被莫绍谦包养,你破坏他们夫妻感情,是可恨的小三。我一时糊涂,就用代理IP发了,然后又发贴说你是有钱人的二奶……可是后来你一打电话,萧山就走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们,慕咏飞说……让一个人痛苦,并不用让他死去,因为死亡往往是一种解脱,只要让他绝望,就会生不如死。我听了她的话,被他鼓动,我去找你们……”她的脸上有晶莹的泪水缓缓淌下,“童雪,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萧山他真的非常爱你,那天晚上他喝醉了,我把他带回去,他抱着我说:‘童雪,我错了。’说完这句话,他就睡着了。他根本就没有碰过我,就在我那里睡了一夜,仅仅就那一夜,他也没有碰过我。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永远也无法赢你。”

  “我自暴自弃,每晚泡吧,跟很多陌生人交往……我怀孕了,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一直觉得厌倦,厌倦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在T市的时候我对着你和萧山说我怀孕了,我看到你们两个的脸色,我就知道我错了……童雪,这是我的报应……是我对不起你和萧山……是我的报应……”

  我看着她恸哭失声,这样优秀的一个女孩子,其实也只是为了爱情,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还一直记得在高中时代的那个她。那时候她是多么的可爱,多么的美丽。她和所有的人都是好朋友,连我这样孤僻的人,都能随时感受到她的热情与活泼。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过是区区三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没有办法再安慰她,因为医生进来催促她转院,理由是这里只是附属医院,希望她转到更为专业的医院去。

  一声穿着防菌衣,戴着口罩,口口声声说道:“我们不是歧视,只是这里大部分病人都是学生和老师,为了更多病友的安全……”

  林姿娴哭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很冲动的抱住她的肩,拍着她的背。萧山很愤怒:“你还是医生,你比我们更懂得医学常识,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没医德的话来。”

  “请到办公室办理转院手续。”

  医生抛下我们走了,林资娴像个孩子一样,在我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

  我和萧山帮她办转院,一直弄到半夜才弄妥,大医院的床位总是没有空余,最后还是萧山想起来,林姿娴帮他姥姥找医院的时候,给过她一个熟人的电话。

  最后靠那位熟人打了个电话,我们才等到救护车把我们接走。

  林姿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入院手续办完后,医生说她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可是看到她凄惶的眼神,我知道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她像孩子般苦苦地哀求我:“你不要怪萧山,他是被我骗了,你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求你了,你不要怪萧山。”

  我从来没有怪过萧山,哪怕他当年说要分手,年少气盛的时侯,我们都以为,对方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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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27 am

  我知道我和萧山即将再次分开。横在我们之间的,不止有三年时光,不止有我那不堪的三年,现在还有了林姿娴。

  我们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起。我知道萧山,萧山知道我,我们都知道。

  从医院出来已经很晚了,北方初夏的凌晨,夜风掠过耳畔,仿佛秋意般微凉。萧山在人行道上站住脚,问我:“想不想喝酒?”

  我点点头。

  我们随便找了家小店,是个四川馆子,大半夜了只有几个民工模样的人在店里吆三喝四,吃的有滋有味,我们点了盆水煮鱼,老板娘就很厚道的说:“行了,你们吃不完。”

  真的很大一盆,满满的不锈钢盆端上来,果然两个人吃不完,小店里没有太多种白酒卖,我说:“就二锅头吧。”

  清亮的白酒倒进一次性的塑料杯里,萧山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喝去了大半,他喝酒真的像喝水—样啊,我说:“别这样喝,这样喝伤胃。”

  他对我笑了笑: “伤心都不怕,还怕伤胃?”

  我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所以我也喝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舌尖一直延伸到胃里,几乎是一种灼痛。

  我们两个很沉默地吃着水煮鱼,很辣,味道还挺不错。酒也辣,鱼也辣,我被辣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连忙低头,可是一低头眼泪像是更忍不住,于是我又抬起头来,吸了口气。

  萧山看着我,似乎是喃喃的说:“你别哭。”

  我胡乱夹了一大筷子豆芽谁说我要哭了,是辣的。”

  萧山说: “别吃豆芽了,那个更辣,吃点鱼吧。”

  因为中学时代我又高又瘦,所以有个绰号叫雪豆芽。这还是林姿娴开玩笑给我起的外号,因为那时候我很白,这个绰号也没什么恶意,那时候我们班卜大部分入都有绰号。就像萧山叫罗密欧,林姿娴叫朱丽叶。

  想到林姿娴,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和我一样,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萧山没有再劝我,他只是慢慢地把酒喝完,然后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我胡乱地把眼泪抹了抹,也一口气把酒喝掉了。

  以前总听人说借酒浇愁,今天晚上才知道在积郁难挨的时候,能喝酒真是一件好事。我们两个都喝得很快,没一会儿一瓶就见底了,萧山叫过老板娘,又拿了一瓶来。

  这瓶酒喝没喝完我不知道,因为后来我已经喝醉了。

  我还知道自己喝高了,萧山跟老板娘结账,我还听到这盆水煮鱼要八十八块,后来他上来馋我,我说:“没事,我自己可以走。”话音没落,我就撞到店门玻璃上去了,幸好玻璃结实,我也就是被碰的闷哼一声。到了人行道上被冷风一吹,我两条腿都不知道该怎么迈了。

  最后我是被萧山背回去的,幸好凌晨两三点钟,路上没有什么人。我觉得晃晃悠悠,被他背在背上,还惦记着:“别回学校,被人看到了不好。”

  我觉得这晕晕乎乎的感觉似曾相识,也许小时候跟着父母去看电影,也曾被爸爸这样背回家。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整个思维都像是被掏空了,我觉得累极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比一辈子还要多,我真的觉得累极了。我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悦莹经常在我耳边念叨,大学女生宿醉醒来只需要注意两件事,钱包和贞操都在就行。我从宿醉中醒来,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只觉得头疼。上次喝得这样醉,好像还是陪莫绍谦吃饭,我还吐在他车上。

  酒店的床很软,而我穿着紧绷的牛仔裤睡了一夜,连脚都肿了。我爬起来,看到自己的包放在床头柜上,包上搁着张便条纸,我认出是萧山的笔迹:“童雪:我先回学校了。林姿娴的事你别难过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和萧山就是没缘分,连酒后都乱不了性。

  我用冷水洗了个脸,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的眼睛肿着,整个脸也是浮肿的,我二十一岁,眼神却比任何人都要苍老。因为相由心生,我的心已经老了。

  我忍着头疼回到学校,周六的上午,整个校园都是慵懒的气氛,我走进宿舍楼里,连这里都安静得异常。有迟起的女生打着哈欠在走廊上晾衣服,有人耳朵里塞着 MP3,走来走去似乎在背单词。我们寝室静悄悄的,另外两个女生都是本地人,她们昨天就回家去了。悦莹似乎也没有回来睡,我倒在自己床上,蒙上被子。

  我补了一场好觉,睡到悦莹回来才醒。她说:“你双休都不出去玩?”

  其实我觉得自己也蛮可怜的,双休日都没有地方可以去。悦莹一走我就落了单,现在她经常很忙,所以我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没有告诉她林姿娴生病的事,因为她也不认识林姿娴,我想林姿娴也不想任何人知道。

  悦莹却一脸正经,坐在我床前:“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我勉强打起精神:“你昨晚的饭局认识帅哥了?”

  悦莹推了我一下:“去你的!我现在一心打江山,哪有功夫理会美人。我是听说莫绍谦他们公司最近财务报表有点问题,而且是很大的问题。”

  资本家做生意也会亏本吗?

  我向来不懂做生意上的那些事,我对此一点天分也没有,最后悦莹跟我讲了半天,我也就只听懂了目前莫绍谦处境困难,而且内外交困。

  “听说他和他太太闹得很僵。你知道慕家在商业界的地位,哗——上次上网八卦幕振飞他们家,那才只八出来九牛一毛……”

  我不想听到“幕”这个姓氏,一点也不想。我想到幕咏飞三个字就害怕,真的,我害怕她。虽然只和她见过一面,虽然她是个大美人,但我一想到她那温柔的笑容,我就直起鸡皮疙瘩,我情愿一辈子也不要再见这位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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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29 am

第34章

  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等见到幕咏飞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幕咏飞和上次我见到她时一样,仍旧是光鲜亮丽,温柔款款,而我实在不明白她还要约我做什么。

  幕咏飞说话还是那样和气,她甚至替我点了栗子蛋糕:“童小姐,这家店的这种蛋糕最有名。”她的语气似乎是在向闺蜜推荐心爱的甜点,我却有种莫名的恐惧,仿佛是警惕。我很客气地向她道谢,拿着勺子却对那块色香味俱全的蛋糕毫无胃口。

  幕咏飞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红茶,忽然对我嫣然一笑:“放心,这蛋糕不会有毒的。”

  我抬起眼睛来看着她,上次我一直觉得心虚,都没有敢正视她。这次我非常仔细地观察着她。她的瞳仁是漂亮的琥珀色,整张脸庞五官非常的柔美,是个标准的美人。可是她实在是高深莫测,比较起来,我觉得更多的是害怕,我本能地害怕她。

  我很直接地告诉她:“上个月我只是有件事情不得不请莫先生帮忙,现在交易已经结束了。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找他,他也不回再理我。”

  她对我露出迷人的笑容:“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情,我也知道你已经达成了你的目的。至于更具体的,我没有兴趣知道。但是有件事情你或许不明白。我和莫绍谦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婚姻那么简单,他要做蠢事,可是不能拖着慕家陪着他一起,我也不打算奉陪,所以我用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童小姐,我希望你可以知趣。”

  我脱口说:“他要离婚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看到幕咏飞的瞳孔急剧地收缩,在这一刹那她几乎失态,但她旋即笑起来:“童小姐,我还真是低估了你。原来我觉得你就是个傻瓜,现在看来,你比傻瓜倒还强一点点。”

  她的用词非常尖刻,我无动于衷。反正在他们这种聪明人眼里,我一直就是笨蛋,笨也没什么不好。

  “是,他确实是要和我离婚,我父亲非常震怒,也非常生气。当年是慕家将他从绝境中拯救出来,是慕家提供给他资本,让他完成对其他股东的收购。他现在这样做,明显是忘恩负义。”

  我说:“如果你要骂莫绍谦,请当面去骂他。”

  幕咏飞笑起来,她的声音又青又脆,她的笑容也非常美,可是她的声音就像是插进冰块的刀子,又冷又利:“你可撇的真干净,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不过我也不想和你多说废话了,莫绍谦现在的情形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现在的局已经布的七七八八,随时可以将他兜进网里。这还得谢谢你,本来他在金融业上亏了一点钱,也不算动摇根本。可是这当头你拿了一份合同来,莫绍谦竟然还真的签了。真令我想不到,我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是对你不多,竟然心甘情愿做这种蠢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话就像是一把剑,慢慢地一点一点刺进我的心口,让我吸了一口气:“你和悦莹的父亲是一伙的?”

  “你是说刘先生?哦,说你傻吧,你也不傻,说不不傻吧,你还真傻。”幕咏飞完全是那种嘲弄的笑容,“不过看到你助了我们一臂之力,让我有机会将莫绍谦逐出董事会,我想我会很感谢你的。”

  我的心揪起来,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又中了圈套,我一直以为即使是合同的事的全套,也会是莫绍谦设下的,但我一直没有想过幕咏飞会这样。我知道事业对莫绍谦意味着什么,当初他就是因为他父亲留下的事业,才答应与幕咏飞结婚。如果失去这一切,可能会比杀了他更难受。

  “你明明爱他,”我看着幕咏飞,“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幕咏飞出人意料地大笑起来,她似乎笑的畅快淋漓:“爱他?是,在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他。十年前我对我父亲说,如果你不让我嫁给莫绍谦,我就死给你看!我逼迫我父亲动用财力帮助他,可是他是怎么对我的?从新婚之夜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碰过我!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对于一个妻子而言,还有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

  我看着她近乎失态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他的婚姻是一种牺牲,而我又何尝不是?我忍了十年,在这十年里,我想尽一切办法,可是他根本就是恨我。他觉得幕氏当年的帮助其实是一种奇耻大辱,而他被迫接受这种帮助,更是奇耻大辱。为了这种荒诞无稽的逻辑,他将我拒在千里之外。因为爱他,我一直忍,我一次次满怀希望,然后又一次次失望。到现在我忍无可忍——既然如此,我成全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对着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我内心五味陈杂,我一直不知道莫绍谦与她的关系原来是这样。上次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还一直信以为真。可是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那就是将莫绍谦逼入绝境。我喃喃地说:“你这样,他会死的。”

  她已经渐渐恢复那种从容和镇定,谈笑间甚至有种异样的妩媚:“是啊,莫绍谦是多么骄傲的人,十年前为了收购,他肯和我结婚,已经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如果这次我真的下狠手,没准他会从写字楼顶跳下去。”

  我心里猛地一缩,看着幕咏飞,她噗地一笑:“别扎样可怜兮兮看着我,你这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其实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仇也报了,钱也到手了,现在他死了,你正好远走高飞。是你牵手推了他最后一把,他摔得粉身碎骨,你不也正好称心如意?”

  我吸了一口气,觉得非常非常难受:“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知道你爱的是那个萧山。”幕咏飞闲闲地道,“你们有情人应该终成眷属。其实我也不像做得太绝,只要你去跟莫绍谦说,合同的事是你故意骗他签的,而且你打算毕业后就和萧山结婚。你做了这件事,我就会放过莫绍谦这一次。”

  我完全不懂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她笑盈盈的看着我:“你去明明白白的告诉莫绍谦,你和萧山要结婚,还有合同的事情是你骗他,这样你们在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我就是图个心安。”我本能的非常反感:“我不会去对他撒谎。”慕咏飞看着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可是从她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寒气逼人:“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是不肯去,我也可以坦白的告诉你后果。我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已经无法掌控的食物,要么彻底放弃,要么干脆毁掉。你猜猜对于莫绍谦,我会选哪样?"

  我犹豫了好几天拿不定主意,悦莹非常忙,我也不忍心问她。我甚至不敢想她的父亲是不是征得病了,还是在骗她。她放弃了自己和赵高兴的感情,如果她和我一样,被至亲至敬的人出卖,一定会觉得痛不欲生。这世上我们都不是聪明人,我们总是以为自己能够坚持做对的事情,但是现实面前,悦莹和我一样,都天真得可怜。


  我在网上搜索新闻,因为金融危机,出口也遭受沉重打击,一连串的反应导致全球航运,码头吞吐等等都受到很大影响。我等找到的资讯有限,唯一能显出蛛丝马迹的,就是某上市公司挂牌,公告莫绍谦出让了大笔股份,他一定是真的缺钱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想给莫绍谦打电话,可是每次拿起手机,总会想起那天在机场他对我说:"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也希望自己永远不去找他。

  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莫绍谦真的从摩天大楼楼顶跳下来,摔的血肉模糊。他的脸上全是血,我努力想把他扶起来,他却一直对我笑,血流了他满脸。他的笑容那么诡异,而我的双手沾满了他身上的血 。

  我一直哭,直到哭醒。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为了他而流泪,当我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痛苦中心悸。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我,他不回落到这步田地。我爸爸出卖了他的父亲,然后我又出卖了他。

  我下定决心,去见莫绍谦。应为慕咏飞给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了,我知道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她是我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人。事实上这非常困难。莫绍谦的私人号码一直是关机,找不到是什么原因,或者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再也不想加我了。所以连号码都换掉。

  我去了一趟公寓,结果是被尽忠职守的保安拦在大堂里要求登记,然后非常客气的告诉我说,业主已经将那套房子挂牌出售,现在暂时没有人居住。我想他挣得不想再见到我了。我最后还是找到了他,方法比较笨,我打电话给司机,除了莫绍谦我只有他司机的手机号码。司机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今天晚上莫绍谦会去的地方。我跑到那里去,果然在停车场见到了熟悉的迈**。司机靠在车边吸烟,看到我连忙把烟掐了。

  我来过这里,三年前我第一次请莫绍谦吃饭,就是在这里。楼上的1691是私房菜小馆,非常好吃,应为地方小,完全是住家,所以每天只定一桌,而且并不贵。司机对我说;童小姐,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我替莫先生开车快七年了,我倚老卖老多嘴说一句,你别和他怄气了。我勉强对他笑了笑。他说:“童小姐您上去他肯定高兴。”我忽然没有了面对莫绍谦的勇气,但司机已经帮我接了电梯,鼓励似的对我直笑。我从来都没有莫绍谦身边的这些人,比如管家,比如司机,可是他们都是一心一意为他打算,忠心耿耿。他应该是个不错的老板,这样忠心应该不是薪水买来的。

  电梯在飞快的上升,四壁都是冷冰冰的镜面,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事到如今连退缩都没有办法。我活的这样狼狈,可是却一次一次被人逼入死角。我站在1691的房前,继续了一点力气才恩门铃。门很快的就开了,是小馆的老板。时隔三年,他竟然还认得我,笑眯眯地说:"是你啊!莫先生正在里面!”我忽然有掉头而逃的冲动。但是已经听到莫绍谦的声音在问:“老迟,是谁?”

  “是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老迟笑眯眯地说,然后推了我一把。玄关那边就是餐厅,我已经可以看到独自坐在桌边的莫绍谦。

  “惊喜吧?”老迟很高兴似的,“你刚刚才说又要一个人吃我做的菜,看看,她不是来了?”

  莫绍谦根本就没看我,就像是没有听到老迟说话。老迟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说:“ 蚝油没了,我下楼去买。”

  大门在我身后咔嚓一声轻响,被合上了。我看着莫绍谦,也许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的看过他。他眉宇之间隐隐似有疲惫:“我说过叫你别再找我。”

  “我有事想和你说。”他放下筷子,显得非常不耐烦:“我不想知道。”

  我几乎艰难的开口:“那个合同,”他粗暴的打断我:“我不想知道。”再难受我写要说完,这一切都是我做错的事,我没有办法,只能一错再错。"我骗了你,我骗你签了字。我利用你,我就想害死你,我就想看着你死。因为我一直爱萧山。毕业后我会和他结婚。莫绍谦,我一直恨你,恨你对我做过的一切。但现在,我们扯平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看着他的嘴,他的唇线刚毅,嘴角微微下沉。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映,也许将我把窗前一推,一了百了。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你就是专门来跟我说这个?"”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点点头。"那你可以走了。”他的声音平静的骇人,“你说完了,可以走了。”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忽然啊、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摔的一个踉跄。我还没有站稳,他已经再次抓住了我,他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我的皮肤,而他的眼睛像是最可怕的深渊,再看不到分毫的光与热。

  他并不在看我,只是将我一直推出了门外,然后关上了门。我慢慢蹲下来,知道今天我才知道会这样难受,我从前那样待他,而今天,我这样难受。因为他的样子实在太让我觉得难受了,我以为他会骂我,我以为他会动粗,我没想到他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当他抓着我的时候,我感到他连手指都在发抖。他这样厉害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抖,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发抖。

  在这个世上,我总是最懦弱,最没用的人。莫绍谦威胁我,我就乖乖听令;慕咏飞挟制我,我就不得不从。我就像个木偶,缚手缚脚,却被无数丝线羁绊,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我难受得想要哭,上次我觉得这样难受,还是在T市,当林姿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我和萧山,在也回不到从前。

  可是这次我这样难受,却是因为一个从前我恨之入骨的人。

  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我到这里来,亲手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

  这样也好吧,我和他的开始就是那样不堪,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孽缘,就这样也好吧。斩断他的最后一丝想念,我想他从今后会真的纯粹恨我,然后再不用再矛盾中记起我。

  在回去的路上,我给慕咏飞打了个电话:“我已经办妥了,你答应的事情也要做到。”

  慕咏飞轻轻地笑:“那当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到,所以我预备了一份大礼送给你。”

  我不想和这个女人再多说一句话,我把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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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32 am

第35章

  我回到学校,搭的公交到站在南门,那一片马路的两旁全是高楼,在夜色中无数冷光霓虹,都是打着学校招牌的各种公司的广告。我想起很久以前,莫绍谦到这里来剪彩,那是家什么公司,我都忘记了名字。

  如果他没有见到我的手,如果我不是我爸爸的女儿,或许我们至今还是陌生人,素不相识。

  从那时起就注定这是一条死胡同,不论对于我,还是对于他。

  南门外停了不少电瓶车,这些电瓶车专在校园内往返,充当校内公交,上车只要两块。

  南门离我们寝室最远,可是我一路走回去了。

  我需要一点机械的运动,来抛开脑子里充斥的那些东西。我走脚底发麻,然后坐在路边的石椅上。无数同学从我面前经过,步履匆匆。我听到不远处四教的铃声,那是告诉大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我难受得只想哭。

  但我没有哭,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没有资格哭。

  过了两天,辅导员忽然打电话通知我去趟系里,我原本以为是助学金批下来了,没想到系里的老师开门见山对我说;“现在有个美国C大交换留学的名额,因为你成绩一直不错,所以这次系里打算推荐你。今天叫你来,是想先问问你本人的意见。”

  我怔怔地看着老师,他非常和蔼地对我笑;“要不你回去考虑一下?”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掐了自己一把,才确认这不是做梦,我是醒着的。

  C大,它有全球名列前茅的化学系,交换生,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悦莹知道的时候,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掐着我的脸:“你还说你自己命不好,你这命也太好了!C大啊,牛得吓死人的C大!“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虽然笨,可是在会寝室的路上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个交换生名额是怎么来的。

  我的成绩是不错,可是我们专业还有成绩比我更牛的人,再说这种交换留学的名额从来紧俏,我们血丝奥德牛人太多了,每次有好事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何况还是C大,怎么都轮不到我,我知道是慕咏飞,我按她说的去做了,她说过她要给我一份大礼。

  悦莹看我蔫蔫的,问:“你都高兴傻了?”

  我不想去。

  悦莹看了我两秒钟,同情地说:“我知道了,你是真的高兴傻了。”

  “这名额是慕咏飞给我弄的,所以我不想去。”

  “慕咏飞?那不是慕振飞他姐——她干吗这么好心?”

  我闭嘴不说话,我不想告诉悦莹,很多事情,我决定全都烂在自己心里,反正我觉得自己都已经快烂透了,由内而外。

  “你干吗不去啊!”悦莹真的急了,又伸出指头狠狠戳我的脑门子,“真是!该有气节的时候没气节,这种时候学什么高风亮节。慕咏飞弄的名额怎么了?你更应该去,她既然给你弄这个名额,就说明她想把你打发的远远的。你到底有没有看过言**啊?收拾狐狸精的最佳办法,是把她往天涯海角一送,让她和男主再见不着面,任她自生自灭……我不是说你是狐狸精啊,我真是都被你气糊涂了!”

  一直到熄灯睡觉,悦莹还在骂我榆木脑袋。

  我独自卧在床上,窄窄的单人床,原来我最喜欢寝室,最喜欢这张床,哪怕它是硬木板,垫着薄薄的棉絮,怎么睡都并不舒服。这里没有莫绍谦,所以一直被我视作真正的家,避风的港湾。每次只要一窝到这张小床上,寝室里的卧谈会即使大家说得叽叽喳喳,我也可以呼呼大睡。

  我第一次在寝室的床上辗转反侧,我不愿意接受慕咏飞的施舍,或者说,我不愿意接受慕咏飞的这种“礼物”。我去对莫绍谦说那些话,已经让我自己觉得难受,如果还接受这个名额,那会让我更难受。

  虽然我一直想走,想要离开这里到国外去,去没有人的地方;虽然我们这个专业的学生,最憧憬的是C大。可是我还是莫名地感觉如果我接受了它,我就背叛了什么。

  我背叛了什么?

  寝室的窗帘微微透出晨光,走廊上已经有早起的女生经过,我终于停止了虎刺乱想。我怕我自己禁不住C大的诱惑,所以上午的课一上完,我就决定到系里去。

  悦莹看我收拾东西就追出来:“这么早就去吃饭?我跟你一起。”

  “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

  我没有说话,径直下楼梯,悦莹一直跟着我:“童雪,你去哪儿?”

  走下教学楼后,一直走到僻静的树林里,我才停下脚步,对悦莹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傻,但我不能去,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宁可自己去考,哪怕是三流学校半工半读,我自己也心安。”

  悦莹气得都发抖了,她把手里的书包都扔在地上:“童雪,你以为你这样就叫有原则?因为名额式慕咏飞弄的,所以”

  以你打算放弃C大?系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去你知道?你能不能别这样自以为是了?实话告诉你,这个名额是我那暴发户的爹,当初费尽心思弄给我的,现在好容易弄到了,我却却不了了。所以我要他跟学校打招呼,把这个名额让给你。我不愿意对你说,是因为我觉得还不如不告诉你。我知道你有心事瞒着我,那份合同有问题,我知道!因为前阵子慕咏飞找过我那暴发户的侈!是,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拿走合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慕咏飞会找我爸爸!我没有骗过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爸爸是真的得了癌症,我陪他去过四家最权威的医院,看过无数次CT,找过很多很多的专家。我一直希望是误诊,我一直希望是他骗我!可是他是真的病了,没几年好活。我阻止不了他和慕咏飞联手,我也没有理由阻止,因为这事根本和你没有关系。莫绍谦欠你的,我觉得他是欠你的,所以我放任他们这样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放弃这个名额?你为什么成天无精打采,你为什么连C大都不想去?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吗?难道你竟然爱那个禽兽?难道你就宁愿为了他不去C大?你难道就打算放弃这辈子最憧憬的大学?”

  我看着悦莹,看着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父母死了,舅舅出卖我,萧山和我中间隔着千辛万苦,隔着千山万水,我只有悦莹这一个朋友了。她从来没有骗过我,从来没有出卖过我,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她把最好的一切给了我,她给了我真正的友情,她给了我最好的大学时光,同在她还把最好的机会给了我。

  我终于慢慢伸出手抱住她,这样做也许非常矫情,可是除了拥抱,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我的心情。我拥抱着悦莹,我还有朋友啊,我还有悦莹。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还有真正的好朋友。

  悦莹重重在我背心捶了一下:“现在就去跟老师说,你愿意去C大!”她推开我,眼底有盈盈的泪光,“你一直都说你命不好,每次听你这样说,我心里最难受。我希望我的朋友幸福。所以我要让你知道,你不是命不好,只是机遇没有到,你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的。我这辈子可能跟化学没缘分了,你先去美国,明年我就去找你,我学商业,你学化学,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在美国!”

  有悦莹这个朋友,是自从父母去世后,我颠沛流离的生命里,遇见的最大幸福。

  我开始忙着办手续,因为时间很紧张。直到签证的前夕,我才给萧山打了一个电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他说。少年时代纯真简单的爱恋,一直是这么多年我心里的支柱,可是现在一切物是人非,我和他再也走不到从前。我们中间隔着太多的人和事,我与他都费尽了全部的力气,却仍旧游不过命运的长河。

  我问他:“林姿娴还好吗?”

  他说:“情绪比原来稳定多了。再说她只是携带,并没有发病,我一直劝她,她也想开了些。”

  我沉默了很久,才对他说:“我们学校有和C大的交换生,系里推荐了我。”

  他说:“C大挺好的,你又是学化学的,这是个最好的机会。将来你申请在C大念硕士,也会更有优势。”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如果他对我说,留下来,不要走……我会不会留下来?

  我不愿意去想,因为萧山没有叫我留下来。

  出事的那天我没有上网,还是第二天听见同伴女生说的,因为她们知道我们是附中出来的,所以问我:“你们附中跟你一届的林姿娴你认识吗?”

  我被吓了一跳,反问:“怎么了?”

  “她们校内网上有人爆料说她私生活特别乱,现在得了最可怕得绝症!”

  “有人把她照片头贴出来了,然后地下有人人肉,结果从她幼儿园、小学到中学大学全部都搜出来了,你不是附中那一届的吗?她在你们班上吗?”

  我心里只有一个年头,医院应该未病人保密,这样的事更不应该捅到网上,这不是逼林姿娴去死吗?

  我问她们:“帖子在哪儿?”

  “早被版主删了,说是涉及个人隐私。哎,想想也怪可怜的……。虽然删了,但这下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病了……”

  我都不知道我当时说了些什么,我好像是劝她们不要把帖子的事再往外说,然后我想给萧山打电话,让她立刻去看林姿娴,但我刚拿出手机,电话就响了。

  是慕咏飞,她问我:“怎么样,我送你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我没想到又是她,她竟然做得出来,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她也做得出来,我气得浑身发抖:“林姿娴的事是你捅到网上去的?”

  “也许她会再自杀一次呢,这次她一定要死成,这样你和萧山就可以在一起了,我也觉得省心。”慕咏飞语气颇为轻松,“谁让她背叛我,我把不的照片交给她的时候,她答应过我不背叛我。现在这样的下场,是她应得的。”

  “你也不怕报应!”

  “报应?”慕咏飞在电话那端笑起来,她的笑声还是那样清脆愉悦,“我什么都不怕,倒是你,我劝你乖乖的,别在惦记着和我作对,不然你的下场一定比林姿娴惨过万倍。”

  她把电话挂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这三年里我一直觉得莫绍谦是衣冠禽兽,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还有种人根本就是禽兽不如。

  她跟我为难,是因为我和莫绍谦有关系,但林姿娴还帮她做过是,现在她这样对待林姿娴,完全就像是碾死蚂蚁一样。

  我终于知道莫绍谦为什么不爱她,她长的再美也是条毒蛇,

  我去了躺林姿娴的学校,她已经办了休学回家了,我给她发短信,打一个子,删一个字,改了又改,最后终于只发了一句话:“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你的同学和朋友。”

  林姿娴没有回我的短信,萧山的手机转到了留言信箱,我觉得颓废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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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34 am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悦莹,我对她说:“你提醒一下你那暴发户的爹,让他别上了这个女人的当,她简直太可怕了。”

  悦莹对这事也很无语,她说:“我以为我最近见到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她那么阴毒。你还是防着点吧,她不定会对你做什么事,你快点办出国,别再和她纠缠不清了。”

  我一直觉得非常不安,但一切手续都办得非常顺利,只是每个晚上我都在失眠,从前我睡眠质量很好,现在却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什么都没有想,就是睁着两眼看着天花板,然后一直等到天亮。每天我都晕头涨脑地爬起来,强打着精神去上课,悦莹对此恨铁不成钢:“你又没做亏心事,你为什么睡不着?”

  我无法回答她,我却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我总觉得无形中又种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偶尔会想到莫绍谦,因为他就是这样失眠的,在海边的时候,我醒来总可以看到他望着天花板,似乎永远都清醒着。现在我终于知道这有多痛苦,我的头都快要爆炸了,听课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去,每天都晕晕乎乎,连走路都打磕睡。

  可是一躺到床上,我就睡不着,这种难受是没有过失眠的人无法体会的,我整夜整夜地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去大使馆面试地时候,我顶着两支大大地黑眼圈,回答问题地时候也差点辞不达意,没想到最后还是通过了签证。

  使馆街是条非常僻静地马路,路边中满了树,我以为是÷琵琶,看了很久才认出是柿子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柿子的花,原来是小小的,只有四片花瓣,藏在绿叶底下。

  我仰着头看了很久,直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童雪!”

  声音很熟,我刚回头,竟然是林姿娴。

  她就站在柿子树阴下,穿着一跳白色的裙子,头发全部绾起来,露出干净漂亮的脸庞,脂粉不施也这样洛落动人。

  我有点恍乎地看着她,严重的失眠一直让我精神恍乎。出夏午后的阳光被树叶虑成无数光斑,光斑落在她洁白的裙子上,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让她整个人像是熠熠生辉的斑斓蝴蝶,仿佛随时都会翩然飞去。

  我对她笑,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也对我笑了笑,说:“我父母想带我出国去散散心,我来取签证。”

  我们两个一起往前走,路上的车辆很少,也学是因为快到午休时间了。她说:“出来走走,感觉真好,尤其是这条街,又安静。”她问我,“你也是来取签证的?”

  我说:“刚面试了,学校派我出去当交换生,很短,一年而已。”

  她又笑了笑,说:“这多好。你适合做学问呢,真的。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做化学实验,你永远是做得最快最好的那一个。说起来,你高考比我高一百分呢,整整一百分。”

  我都不知道他高考分数是多少,我更没想到她还记得我的高考分数。她歪着头看我,像是回到高中时代,脸上露出活泼的笑容:“你不知道,那时候每次看到你和萧山被老奔点上去做题的,我心里有多羡慕,可惜我的数学太差了。”

  那是多久以前?我和萧山并肩站在黑板前,听指端的粉笔吱呀吱呀,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一行行换算飞快地冒出来……那是多久以前?

  遥远得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林姿娴说:“每次看到你和萧山并肩站在黑板前面,我总是想,你们俩肯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成绩又好,又互相喜欢,而且志同道合。”

  我根本没有想过林姿娴会羡慕我,我一直都非常非常羡慕她。

  她问:“你恨我吗?”

  我摇头,说:“我和萧山本来就有问题,那个时候我们太年轻了,不懂得什么是爱,等到后来,我和他的问题,也并不是因为你。”

  她又笑了笑,对我说:“哪怕你是骗我呢,但我很高兴听到你说,你不恨我。”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贴别爱钻牛角尖,但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她叫悦莹,她总是劝我别钻牛角尖,她帮我很多,让我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希望,我一直挺希望,可以成为你的朋友。高中的时候我非常羡慕你,你活泼大方,讨所有人喜欢,而我老是做不到。”我一口气说完了,因为我怕自己没有勇气说,这话虽然很酸,但它是我心里的真话。

  林姿娴又笑起来:“你年轻的时候,你和我童年,你比我还小月份,今年才二十一岁……”

  “可是我觉得我都老了。”

  林姿娴怔了一下,也慢慢叹了口气:“我们的心,都老了。”

  我们的这两句话如果放到网上去,一定会被人骂。但青春早已渐行渐远,连眼神都被磨砺的钝去,我经常恍惚觉得,这一辈子我都已经过完了,余下的日子,不过是苟且偷生。

  林姿娴突然停住脚,很认真地问我:“童雪,你告诉我实话,你知道是谁在网上发帖说我的病吗?”

  我怔了一下。

  她说:“我知道不是你,更不会是萧山,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我的事,我只是想知道,谁这么恨我,恨不能逼我死。”

  我犹豫了半秒钟,终于还是告诉她:“是,慕咏飞。”

  林姿娴没有我想象中的激烈反应,她甚至还对我笑了笑:“看,我早该猜到的,这办法她用过一次,那次还是我傻乎乎帮她发的帖,说你是小三。”

  我觉得很难过,尤其是她对我笑得时候。我说:“听说了,都已经过去的事了。”

  林姿娴嗯了一声,我们已经走到主干道边。热辣辣的太阳洒在人身上,顿时让人觉得灼热难耐。她说:“我摇回去了,今天真的挺高兴,可以跟你说这些话。”

  我说:“我也挺高兴,真的。”

  她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身来,就站在那里对我摇了摇手:“再见!”

  “再见!”

  我永远记得她的那个笑容,在城市初夏的阳光下,明媚而灿烂,让人想起漂亮的瓷娃娃。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将整个人都笼上一层金边,尤其她那条白裙子,就像她的笑容一样,洁白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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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36 am

第36章

  我后来一直想,如果不告诉她那个人是慕咏飞,事情会不会变得不同。但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就像这世界上永远没有永远一样。

  我想过很多遍,也许我潜意识里太恨慕咏飞,所以我才会告诉林姿娴,是我害了她。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悦莹粽是一遍一遍地对我说:“你别把这世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好不好?你不告诉她,她总会有别的办法知道。你不要再后悔,也不要再觉得这是你的错,可以吗?”

  可是我没办法抑制自己的内疚,我总是希望一切都可以弥补,一切都还能挽救。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活得这样辛苦,我曾经羡慕过的人,我曾经向往过的人,我曾经爱过的人,我曾经恨过的人。最后我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和我一样,活得千辛万苦。

  我们怎么能不老?

  命运是双最残忍的手,一点一点,让我们面临最无情的深渊。每当我们一次次跌倒谷底,再拼尽了力气爬上去,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枉然的徒劳。

  林姿娴约了慕咏飞见面,当面质问她。慕咏飞哈哈大笑,说发帖人根本就是我,是我一直恨她拆散我和萧山,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

  林姿娴非常平静地说:“我相信童雪。”然后从手袋里拿出装满强酸的玻璃瓶,向着慕咏飞泼去。

  慕咏飞的保镖眼明手快,挡住了大部分酸液,可是还有一部分泼到了慕咏飞的脸上。在纠缠中,林姿娴也被溅到了强酸。最后林姿娴举起残留的强酸,一仰脖子就喝下去了。

  她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解决了一切。

  林姿娴一直住在ICU抢救,慕咏飞受了轻伤,可是已经毁容。

  当萧山匆匆打电话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我刚订好去美国的机票。

  我去医院看林姿娴,她的口腔和食道已经完全被强酸灼伤。

  我站在ICU的大玻璃外泪流满面,这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我一直觉的她是那么漂亮,我一直羡慕她,我一直记得她最后对我的那个笑容。

  在医院里,我第一次溅到林姿娴的父母。林妈妈哭得昏过去了几次,也住进了医院,林爸爸两鬓的头发都已经灰白了,他眼底全是血丝,有些茫然地看着我:“小娴一直很听话,我们工作忙,没有管过她,可是她一直很听话。”

  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这天下所有的父母,面对儿女的不幸,都会如此地痛不欲生,都会这样一下子全垮下来。只有萧山奔走在医院和学校之间,处理医疗费用等各种杂事,还要跟警方打交道。

  警方很快介入,因为这是刑事案,要起诉林姿娴故意伤害。我也被传唤,因为保镖作证,当时在现场林姿娴唯一曾提到的人就是我,而我学的是化学,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们怀疑是我指使林姿娴去上海慕咏飞。

  慕咏飞的律师向警方提供了大量的证据,我看到其中有许多我和莫绍谦的照片。我被正式拘留,没完没了的审问令我头晕目眩。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我和莫绍谦有长期的不正当关系,我有指使林姿娴作案的动机,我有化学知识,我知道强酸的伤害性,林姿娴在犯罪现场提起我的那句话更是火上浇油,而且现在林姿娴昏迷不醒,随时可能死亡,更无法录口供。

  我害怕到了极点,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可是没有人肯相信我。

  我在警察局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审讯室的灯光照在我脸上,刺眼又难受。我已经连续好多天失眠,所有的问题被一遍遍地要求回答。

  和林姿娴是什么关系?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谈话内容是什么?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被记录,都被质疑。

  我觉得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我只想对着这些人咆哮,林姿娴还躺在ICU里面,她都快死了,你们为什么不追究慕咏飞对她的伤害?

  故意伤害?

  到底是谁伤害了谁?

  悦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我保释出来,看到她和萧山的刹那,我只会一遍一遍喃喃地说:“我没有做过。真的,我没有做过……”

  悦莹狠狠抱着我,说:“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悦莹带了柚子叶来,她和萧山还带我去吃猪脚面线,我一口都吃不下,她硬逼我:“那就吃半口,吃半根也算。”

  我强颜欢笑:“你这一套一套都是跟谁学的?”

  “电视里啊,我看了那么多的TVB。”她给了我一个白眼,递给萧山一把折扇,我认出那扇子。因为扇股是象牙,扇面是兰花,另一面则题的诗。悦莹去年夏天的时候曾经用过,当时我还觉得这扇子挺精致,她不以为然:“我那暴发户的爹随手丢在书房里,我就顺来了,听说还是全国书画协会的什么主席画的。”

  猪脚面线只有小店才有,这里没有空调,萧山就用那扇子替我不停扇着,其实他鼻尖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从见到我起,他就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可是我止不住地心酸:“你别扇了,我不想吃了。”

  “你放心吃吧。”悦莹说,“我对我那暴发户的爹都以死相胁了,我扬言他要是不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把你捞出来,我就死给他看。还有,别怕姓慕的弄来那帮律师,我也给你弄了一个律师团,带头的是知名的徐大状,我打听过了,这人牛的很,做辩护基本上没输过。”

  这个时候萧山才说了一句话:“慕家不是那么好应付。”

  悦莹白了他一眼,然后对我说:“没事,咱有的是钱,慕家不就是有钱?咱跟他们拼了!”

  其实我知道,我知道慕咏飞不会放过我,她一定会借这个机会整死我,她一旦出手绝不会给我留任何一条活路。何况这次听说她毁容了,像她这样美的人,对容貌这么自负的人,怎么可能不恼羞成怒?而且慕家财雄势大,即使是悦莹那暴发户的爹,估计也不是慕家的对手。

  悦莹甚至还想要联络莫绍谦,被我阻止了,我说:“我不想再见这个人了。”

  这辈子他永远不想再见我,我也永远不想要再见到他。

  案子最胶着的时候,慕振飞费我打了个电话。我意外极了,他约我在学校明月湖边见面。

  初夏的明月湖,已经是一顷碧荷,风摇十里,湖畔的垂柳拂着水面,圈出点点涟漪。我坐在长椅上,时间快得让人觉得恍惚,转眼间夏天已经来了。我本来应该在不久之后飞往美国,但现在官司缠身,只怕我这辈子再也去不了C大了。

  所有的季节中我最不喜欢夏天,可能是因为夏天的时候父母离开了我,也可能是父母离开后,我的每个暑假都让我觉得格外漫长难熬。我坐在湖边看荷叶,春天的时候,我好像也坐在这里看过梅花。那时候季节还早,梅花都没有开。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将萧山和莫绍谦都忘了,从此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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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我还没有转头,已经听到熟悉的嗓音:“可以吗?”

  原来是慕振飞,他拿着烟盒,仍旧是那种彬彬有礼的样子。我点点头:“给我一支。”

  我生平第二次抽烟,仍旧是一股苦苦的味道,有一点点薄荷的清凉。我掌握不好换气,慕振飞瞥了我一眼,说:“没那个本事就别逞能。”

  他的舌头还是这样毒,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也只有他和悦莹,一如既往地对我,尤其他,更难得了。我又狠狠抽了口烟,没想到呛的更厉害,我咳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蹲到一旁喘了半天,被迫把烟掐了扔进垃圾桶,勉强抑着咳嗽说:“这也太难学会了……”

  慕振飞笑起来,仿佛我说了个挺好玩的笑话,他笑起来真好看啊,唇红齿白,阳光灿烂。有慕振飞这样的帅哥在身边真不错,让我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是美的,让我觉得活着还是非常有趣的。只是可惜,我想慕咏飞这次不整死我是不肯收手的了。
  
  正当我还在这样想的时候,慕振飞已经收敛笑容,对我说:“我姐姐的时间,我私人向你道歉。”

  他的脸色难得认真,非常凝重。

  但我真被吓了一跳,我简直受宠若惊:“不敢当。”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慕家人太高深莫测,我着实陪他们玩不起。不过是慕咏飞还是慕振飞,我从来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

  慕振飞说:“我姐姐已经答应和莫绍谦离婚。”

  我问他:“他们俩真要离了?”

  慕振飞挺坦然:“早该离了。从一开始我就反对姐姐一意孤行,可是她并不听我的意见。她总觉得有把握可以让姐夫爱上她,可是她并不知道,爱情是无法操纵的,尤其以她的个性,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我眯起眼睛看着太阳,真是刺眼啊,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可是林姿娴还躺在ICU里,也许她永远也不能在阳光下对我微笑了。慕咏飞轻轻地一点指头,就毁尽了她的一生。我尽量平静地问他:“你姐姐如今怎么样”她的伤?”

  “她已经去日本做过检查,可能要做一系列整容手术,不过术后的状况应该还是很乐观,她不肯咽下这口气。但我是代表我父亲来的,我父亲认为,这一切已经够了,应该结束了。所以他让我来,向你表达歉意,并且转达善意。我和我父亲都希望这件事情尽快终止。你放心,我们也不会要求林家进行另外的民事赔偿。”

  我却喃喃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听说你们家很有钱?”

  “也没有多少,小富即安罢了。”

  真是好家教的孩子,口气谦虚地很。

  我不知为什么又问他:“要是莫绍谦和你姐姐离婚,损失是不是很惨重?”

  慕振飞想了想:“不止是他单方面,其实对慕家而言也是一样,我父亲大为光火,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不应该把力耗在内斗,而应该寻找更有效而妥当的解决方式。我姐姐其实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可以说她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除了你姐姐,你父亲就你一个儿子?”

  “是啊,”慕振飞问,“你怎么知道?”

  “大少爷,你一副未来掌门人的腔调,我能不知道么?”

  慕振飞笑容可掬:“你原来也不是那么笨。”

  我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慕振飞说:“我也不打算瞒你,莫少谦同意出让49%的港业股份给慕氏。也许你不知道这家公司的是他父亲一手创立的,姐姐知道他不肯卖,就一直指名要这个股份,于是一直拖着不肯离婚。但这次或许是为了你,或许他终于想开了,反正他答应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慕振飞,他低头重新点了一支烟,对我说:“同学,你的运气不错。”

  我的身体有点摇摇晃晃,我看着他,就想看这个外星人,根本还没笑话他说出的那个惊人消息。我还记得我最后一次见莫少谦的情景,他根本就没看我。

  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微微发抖的手指,或许此生此世只有他自己知道,我说出的话,究竟伤害他有多深。

  他说过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说过他永远也不想再见我。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肯答应出让股份?

  我喃喃地问他:“你怎么不围着你姐姐?”

  “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慕振飞也仰起脸来,眯着眼睛看着太阳,“从二十岁到现在,她把所有时间经理都耗在这个男人身上,姐夫不爱她,就是不爱她,她却固执地不肯相信,她成天跟他斗,那个苏珊珊,我觉得姐夫一定是拖她出来当挡箭牌,他不至于有那种性质趟娱乐圈的浑水,可是姐姐就会上当。因为她爱他,爱情都是盲目的,他做任何假象她都会上当。她跑到别墅去,什么也没找到,因为报道她又去向经纪公司施压,将苏珊珊逼得都销声匿迹,连广告都接不到。我的姐姐,我觉得她真是可怜,她把大好的年华费在一个不爱她的人身上,而且执迷不悟。在她生日前,姐夫订了一颗六克拉的粉钻,而且交给名店去镶。她在名店正好遇见那个设计师,设计师以为姐夫是要送给她的,还把完工的戒指给她看。她也满心欢喜,还在我面前提起,以为自己的执著终于起了作用。可是后拉这可向前完工的粉钻,姐夫去店里去走后,根本都没有送给她。”

  我只觉得一阵心酸,那颗粉钻我知道,镶得很华丽像鸽子蛋。我一直以为它是红宝石,我不知道那是粉钻。莫少谦送过我很多珠宝,我从来都没有留意过,他们都被我仍在保险柜里,最后我走的时候,一样也没拿走。爱情来的时候从来都是执迷不悟。在旁人眼里,莫少谦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傻透了,我也觉得傻透了,他究竟在做什么?

  慕振飞慢慢地说:“我希望我姐姐可以遇上一个人,将她视作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全心全意为她打算,呵护她,爱惜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忽然想起慕振飞说过的话,他说:“我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会让她幸福快乐,宁可我自己伤心的死去活来,宁可我一辈子记着她,想起她来就牙痒痒,见到她了又心里发酸,不知不觉一辈子。”

  这样的男人和上哪去找啊,一定早就没了有了吧。

  慕振飞对我笑了笑:“要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听说你的出国手续办的差不多了,我想这件事突发的意外不应该影响到你出国继续学业,你放心吧。”

  他站起来,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他,才发现他竟然穿的是校服,隔壁大学那么丑的校服被他穿的玉树临风,果然是校草气质,非同凡响。这样的男生要什么样的女生才配得上啊,我觉得慕家人太优秀了也是一种烦恼。不过幸好,这烦恼已经与我无关。

  我说:“谢谢。”

  他还是那样彬彬有礼:“不客气。”

  我仰着脸看他,问:“我能不能问你两个问题?”

  他的脸在柳荫深处显得暧昧不明:“你问吧。”

  “这次是你劝说你父亲阻止你姐姐继续将事态扩大,多吗?”

  他点了点头:“你猜的不错,是我劝说我父亲,我说服了他,这件事情到现在的局面,姐姐本身要负很大方的责任。她受到了伤害,可是有人因她受到了更深的伤害,所以因该结束了。”

  我慢慢叹了口气,是啊,够了,早就应该结束了,这一切。

  他问我:还有个问题是什么?“

  其实我没指望他会老实回答,结果他竟然还真的老实答了:“我是故意的——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然后看到你站在人群外——姐姐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你存在,但我早就知道了。”

  我瞠目结舌,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会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对着我笑,一脸阳光灿烂:“你说过只问我两个问题,我已经都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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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39 am

尾声

  我终于还是按照计划出国,交换留学一年。

  警方的调查中止了,案子为民事纠纷,到了最后,其实是在和双方律师努力下,不了了之。悦莹给我找的那个徐大状真的挺有办法,让我清清白白无罪脱身。慕家没有纠缠,就像慕振飞说过的,他们没有进行经济索赔。系里只让我写了一份材料,说明事情的经过,证明我和这件案子无关,就继续帮我办完交换留学的手续。

  林姿娴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可是仍旧昏迷不醒。医生说她也许半个月会醒来,也许永远也不会醒过来。林家父母从崩溃中已经渐渐麻木,我去医院看林姿娴时,林爸爸对我说:“尽心罢了,反正有我这把老骨头在一天,就不会让人拔了她的氧气。”

  我不知道ICU每天的费用是多少,林家还能够支付多久。林姿娴的家境一直很优越,我想任何父母都不会放弃者最后一丝希望,倾家荡产,也会让孩子继续活下去。萧山做了很多事情,医院里的一切事情都是他处理的,林家父母都说:“难为这孩子了。”

  他们已经将萧山视作半个儿子,最后的依靠。林妈妈对我说:“小娴就算死了也是值得的,有萧山这样对她。”

  她说道:死“字的时候,甚至平静得不再流泪。

  萧山也非常平静,他对我说:“你先出国去吧,林家这样子,我想即使我和你一起去,你心里也不会安心的。”

  再说他还有一年毕业,到时候也许林姿娴已经醒过来了,也许林姿娴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他留在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心安罢了。

  悦莹一直骂我傻,这次她又骂萧山傻。她气呼呼地戳着我的脑门子:就你圣母!就他圣人!你们真是圣成了一对!”

  我傻呵呵地对她笑,她更生气了:“喂!我在骂你呢!”

  我说:“我就要走了,好长时间你都不能骂我了,也不能戳我脑门了。”

  一句话只差把悦莹的眼泪都说下来了,她重重地捶了我一下:“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讨厌啊!”

  悦莹一直陪我到机场,还有一堆同学。行李箱是悦莹安排几个男生帮我拎的,我带的东西很多,因为收拾行李的时候,悦莹老是在我面前念叨:“把这个带上,你用惯了,美国没这个牌子卖!把这个也带上,省得到时候你去了美国,人生地不熟的,想买也一时找不着……”

  我觉得我都不是去美国了,而像是去非洲。除了肯定超重的大箱子,我还带了允许随身携带的最大尺寸的小箱子,打算放在机舱行李架上。

  萧山也来机场送我,他一直没有和我单独说话。悦莹跟我直使眼色,我想我和他已经不需要再有交谈。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快到安检时间,每个人都上前来和我拥抱告别,这样的场合大家都变得大方。班上同学们大部分都 是开玩笑,让我在美国好好干,争取顺手申请到奖学金继续读硕士,大家都祝我好运。

  我和每一个人拥抱,别离在即,我才知道我有多么舍不得。我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可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舍不得。我在这个城市三年的大学时光,给予我的并不只是伤痛,还有许多点点滴滴,在日常不动声色地滋生着情绪。

  我想我终归还是要回来的,不管我怎么样念书,不管我读到什么学位,我想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悦莹上来拥抱我,在我耳畔说:“找个北欧男朋友吧,超帅的!”

  我想起来和她一起去逛名店买衣服时那个有着灰绿眸子的Jack。我忍着眼泪,对她笑:“像Jack那样的,如果真有,我一定替你先留一个。”

  悦莹也对着我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和我一样,有盈盈的泪光:“I'm the king of the world!”

  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也紧紧握着她的手。

  这辈子有悦莹做我的朋友,真是我的福气。

  萧山最后一个上来跟我告别,他用轻得只有我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对我说:“我会永远等你。”

  我极力忍着眼泪,我用尽了整个青春爱着的少年啊,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的萧山。

  命运总是一次次将他从我身边夺走,到了今天,他只能说他会永远等我。

  也许我们是真的没有缘分,可是谁知道呢,也许在命运的下一个拐角,我们还可以再次相逢。

  大箱子已经办了托运,我站在安检队的地方,转过身来,对着大家最后一次挥手。

  我见到悦莹最后向我挥手,我见到萧山最后向我挥手,我见到班上的同学最后向我挥手。

  再见,悦莹。

  再见,萧山。

  再见,我所有的同学和朋友。

  安检的队伍排得很长,因为正是航班起降频繁的时间。而且检查又非常仔细,我想是因为最近这座城市有重要会议的缘故。每当这城市有重要的会议召开,机场的安检就会严格得令人发指。轮到我的时候,我把随身携带的箱子搁到传送带上,然后把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取出来,放进杂物筐里。

  我走过安全门,忽然听到透视仪那边的安检人员叫我:“这是你的箱子?麻烦打开一下暗格。”

  我稀里糊涂地看着他:“我箱子没暗格。”

  “请配合我们的检查。”

  这箱子还是莫绍谦买给我的那只,我用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有什么暗格。因为小巧,又非常结实,尺寸正好搁在机舱行李架上,所以这次远行我随身带着它,我打开密码锁,然后把整个箱盖掀起来,朝向他们:“你们自己看,没有暗格。”

  安检人员伸手将箱子里的东西拿了一部分出来,手在箱底摸索着,我不知道他按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嗒”一声轻响,有活盖弹起,里面竟然真的有暗格。

  安检人员将一只手机拿出来,带着一种职业化的语气:“安检规定所有随身行李中的手机、笔记本电脑全都拿出来单独检查,你怎么还放暗格里?”

  我都要傻了,我不知道这箱子有暗格,当然更不知道这暗格里会有手机。安检人员已经把手机从仪器上过了一下,然后还给我,依然是教育的口气:“下次别这样了。”

  我这才认出来,这手机是莫绍谦的,那次慕咏飞逼我找他的时候,我曾拨打过无数次他的私人号码,一直是关机。我以为他是换了号码了,我不知道他的手机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箱子的暗格里,上次我用这只箱子还是陪他去海边。

  我还曾经偷看过这个手机,而且偷看的结果让我阵脚大乱。

  也许就是我们从海边回来的时候,他把这手机放进了我箱子的暗格里,那时候行李是他收拾的,也是他办的托运。

  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拇指本能在按在开机键上,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也许我还希冀可以看到什么——还有什么呢?我和他之间,早就没有了任何关系。

  手机被打开了,开面界面非常正常,找到了信号。我低头想翻找那两张照片还在不在,但安检人员在催促我,因为后面的人还在排队。

  我一手拿着两个手机,一手胡乱地将箱子关上,夹着笔记本电脑,给后面的人腾地方。

  就在这时候,我自己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短信的提示音,我以为是悦莹发短信问我安检是否顺利。我手忙脚乱,差点把夹着的笔记本电脑摔在了地上。我又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稍微开阔些的滑道,把箱子暂搁在墙边的地上,推开自己手机的滑盖。

  短信的发送人竟然是莫绍谦的私人号码。他的私人号码早已经被我从手机中删除了,可是我一直记得很熟。

  而且这个私人号码的手机,明明也拿在我自己手里。莫绍谦从来没有给我发过短信,他觉得短信浪费时间,所以从来就只打电话给我。我疑惑地把笔记本电脑搁在箱子上,然后腾出手来推开莫绍谦手机的滑盖,发现里面早就设好一个预设任务,就是开机的时候自动向我发送一条已经编辑好的短信。

  如果我不再用这箱子,如果我把箱子扔了,也许这个手机就永远关在暗格里,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他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事?

  我用有些发抖的手,打开自己手机上收到的那条短信。

  短信非常简单,简单得只有三个字。

  这三个字清楚地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没有抬头,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就像他从来做事的态度,就像他从来对我的态度。

  而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我拿着他的手机,拼命地按着功能键,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我终于找到了相册。里面的照片却成了三张,前面两张是我看过的那两张,第一张是我睡着了的样子,照片命名为“童雪”,另一张是我笑着的时候,照片命名为“童雪2”。我终于翻到了第三张。

  第三张照片中的我也睡着了,可照片里的我不是一个,我被莫绍谦揽在怀里,他的胳膊举不了太远,所以照片中他只小半张脸,可是把我拍得非常好,我的脸就安然贴在他胸口,唇角微有笑意。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在睡着的时候这样笑,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曾这样贴近他的胸口。

  这张照片的命名,和那个预设发送的短信内容一模一样。都只是最简单的三个字。

  我看着这张照片,看着他抱着我的样子,看着我自己唇角的笑意,看着他仅有的半张脸。如果我没有带着这个箱子,如果我不再用这个箱子,如果我扔掉了这个箱子,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做个什么。他从来不知道我偷看过他的手机,当他把手机放进暗格的时候,他也许一直想的就是,这一生永远也不要我知道,他到底做过些什么。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三个字,那最陌生最熟悉,那最简单最直白,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我说出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突然像孩子一般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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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_
帖子主题: 回复: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 页 2 I_icon_minitime周四 七月 30, 2009 8:41 am

番外 萧山GG的番外 前尘不共彩云飞

  还有三天就要高考了,学校照惯例放了假,让学生回家休整,希望大家都可以以最饱满的精神参加考试。

  每年到这个时候,最痛苦的不是高三即将解放的学长学姐,反而是他们这些高二马上就要进牢笼的学弟学妹们。听着楼上一片喧哗,离歌不由对同桌的玫瑰吐了吐舌头:“你听,高三的好像要走了,都收拾东西呢。唉,可怜哪,他们反正是要解放了,可学校腾出手来马上就要收拾我们了。”

  玫瑰正在做一套数学的模拟题,闻言只是抬头一笑:“知道学校要收拾我们,还不赶快做题,整天嚷嚷着急就能多考两分了吗?”离歌点了点头:“是啊,我要是像你一样数学奥赛拿一等奖,不仅有保送资格高考的时候还能多加20分,我也不急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说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玫瑰白了她一眼:“你要是连我都羡慕那可就羡慕不过来了,你看高我们一级的萧山,人家奥数一拿奖,立刻P大和T大两所学校都打电话来希望他过去。你再看看童雪姐姐,人家一摸二摸三摸全在全市前十,你不得羡慕死。”

  离歌这次可是真叹气了:“要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说的可一点都不假,怎么你认识的人都这么牛啊。”

  玫瑰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脸红,支支吾吾:“我跟童雪姐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萧山只见过几面,怎么就算认识了。”

  离歌“嗯哼”了一声,一双眼睛贼溜溜的:“不认识就不认识呗,你脸红什么?”又出主意:“反正他们马上要高考了,肯定有很多参考书闲下来,不如你去跟童雪姐姐要两本吧,顺便可以让她传授一下复习经验啊。”

  其实玫瑰也早有这样的打算,所以趁着午休去了童雪的班里,倒正好见她在收拾东西,笑眯眯地叫了一声:“童雪姐姐!”

  童雪正在整理书,看到玫瑰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微笑:“是小玫瑰啊,来得正好,我刚刚想去找你,让你看看有没有能用得着的资料,反正我拿回去也是没有地方放的。”

  玫瑰嘻嘻笑:“童雪姐姐真好。”看旁边有童雪整理好的书,便翻找了起来。

  说是旧书,其实都还是很干净的,玫瑰细细地翻着,忽然发现最底下居然是一个很精致的礼品盒,不由“呀”了一声:“童雪姐姐,这个不会是你男朋友送的吧。”抬起脸来,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如同月牙:“我可要看看喽。”

  不等童雪说话,便径自将盒子打开了。

  没想到这个盒子虽然包装精致,里面盛的东西却有些杂乱:一只小巧的玻璃旋盖瓶,一本有些破旧了的数学奥赛书,一支摔裂了的笔,一个易拉罐的拉环,一片已经枯萎了的花瓣,一只折的虽然很精致但材质像是快餐店垫纸的纸鹤,最夸张的是——居然还有一包萝卜干。

  玫瑰很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合上,抱起一旁已经找好的书对童雪道:“姐姐,那你先忙吧,等考完试我再去找你好了。”话音未落,自己先溜之大吉了——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童雪的表情。

  萧山,再次念到这两个字时,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心痛,两个字轻轻地划过舌尖,像是春天清新的风。盒子里这样多的过往,像是他们的回忆,再怎样细细地收藏,仍然只能是碎片,再也不能拼合起来。

  她细细地摸索着每一样东西,像是审视着自己的心——

  小巧精致的玻璃旋盖瓶,里面还盛着一点点蛇油,是那次长冻疮之后抹剩下的,真的很管用,这个冬天也没有复发。

  已经被她重新折过很多次的纸鹤,因为她一直说要学会折,所以拆开过很多次,可最后依旧还是只能按照折痕叠起来,换一张新的纸则完全不行。萧山为这笑话过她很多次,她不服,还曾经信誓旦旦:“等高考完了以后,我一定折一罐给你!”可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他就说:“我们分手吧。”

  旧旧的奥数参考书,只因为她问他一个题目,他那时还坐在自己的后面,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居然就从后面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在纸上演算。幸亏他看不到她的脸,红得像是夏夜最美的晚霞。蓝黑的笔水划在书上,那样浓郁的蓝慢慢凝固出淡淡的墨色,仿佛是沉淀了岁月。她的手握在他的手里,让人想起岁月流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被摔了太多次裂掉的笔,因为她总是不够灵活,学转笔学了那么久,将他的一支笔都摔成了这样,弄得他简直哭笑不得,只好准备把这支笔丢掉,却被她悄悄地收了起来。

  易拉罐的拉环,套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松松的一直往下掉,她却喜滋滋地戴了好几天,每天把一只左手藏在口袋里,不让别人看见。

  花瓣是学校种了很多的白玉兰,初初摘下来的时候洁白而馥郁,她悄悄夹在日记本里,每天都要看一看、嗅一嗅,到了后来也就忘了。现在再拿出来,却已经枯萎成了淡棕色,这样颓废的颜色,带着飘堕的姿态。

  那包萧山萝卜干,其实是她的生日礼物。萧山问了很久她才将生日告诉他,他“呀”了一声,有些懊恼地搔了搔头:“不就是去年我约你出来的那天,早知道应该送你点礼物的。”她只是微笑:“现在知道也不晚啊,今年可以补上的。”结果生日那天他神神秘秘地送给她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居然还是自己包的。她很有点不安,只怕是太贵重的东西,但也不好拒绝。好容易放学回家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包萝卜干!真正的又好气又好笑,却看到底下一张小小的卡片,写道:“我把自己送给童雪,希望她一生都不要丢掉这个礼物。”她微微地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就算是碎片一样的回忆,她也不会丢掉,一定会好好地珍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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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暮雪》 作者: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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